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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天 · 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
此词是宋代爱国词人辛稼轩退闲以后的作品,深刻地概括了一个抗金名将报国无门、壮志难酬的悲惨遭遇。上阕从豪气入词,慷慨激昂;下阕写心伤透骨,沉郁苍凉。虽然作者自称戏作,实际上感慨遥深。 这首词的上阕写的是作者青年时期那段传奇般的出色经历。「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上句写作者年青时参加领导抗金义军,曾率领过上万人的队伍;下句写自己率领精锐锦衣骑兵渡江南来。「燕兵夜娖银胡䩮,汉箭朝飞金仆姑。」具体描写南奔时突破金兵防线,和金兵战斗的场面:金兵晚上准备箭筒,修筑工事,而宋兵拂晓便发起了进攻。「夜娖银胡䩮」,侧面说明义军进兵神速,出其不意。「汉箭」句,指义军用箭攻击金人。四句写义军军容之盛和南奔时的紧急战斗情况,用「拥」字、「飞」字表动作,从旌旗、军装、兵器上加以烘托,写得如火如荼,有声有色,极为饱满有力富有感染力。 作者回忆青年时代自己杀敌的壮举和抗敌的战斗,豪情壮志溢于笔端,他怀着一片报国之心南渡归宋,满怀希望地打算为宋杀敌建功,但却不被高宗重用,亦不采纳他的平戎之策,长期被闲置不用,使他壮志沉埋,无法一展怀抱。因此在转入下阕后,追怀往事,不免深深地叹息:「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上二句今昔对照,一「追」一「叹」,突出了经历的岁月之长及遭受的挫折之多;又灵活地从上阕的忆旧引出下阕的叙今。第三句申明「叹今吾」的主要内容。草木经春风的吹拂能重新变绿,人的须发在春风中却不能由白变黑。感叹青春不再,韶华易逝的可惜,这是一层;白髭须和上阕的壮岁对照,和句中的春风对照,又各为一层;不甘心年老,言外有壮志未能彻底湮灭之意,又自为一层。一句中有多层含意,感慨极为深沉。「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以最鲜明、最典型最生动的形象,突出作者的理想与现实的尖锐矛盾,突出他一生的政治悲剧,把上一句的感慨引向更为深化、极端沉痛的地步。上万字的平戎策毫无用处,倒不如向人换来种树书,还有一些生产上的实用价值。这是一种政治现实,对于作者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感受,不言而喻。陆放翁《小园》诗:「骏马宝刀俱一梦,夕阳闲和饭牛歌。」刘后村《满江红·夜雨凉甚忽动从戎之兴》词中的「生怕客谈榆塞事,且教儿诵《花间集》」和这两句意境相近,也写得很凄凉;但联系作者生平的文韬武略、英雄事迹来看,这两句的悲慨程度还更使人扼腕不已。 这首词以短短的五十五个字,深刻地概括了一个抗金名将的悲惨遭遇。上阕气势恢宏,下阕悲凉如冰,心伤透骨。悲壮对照,悲壮结合,真如彭羡门《金粟词话》评辛词所说的:「激昂排宕,不可一世」,是作者最出色、最有分量的小令词。
水调歌头
这首词作于淳熙四年(西元一一七七年)春,辛稼轩时年三十九岁,在江西隆兴安抚使任上。据词序,稼轩去年冬由江陵知府改调隆兴(今江西南昌市)知府兼江西安抚使。仅三月,又诏命入京。友人饯别,席间司马汉章作《水调歌头》,稼轩次韵作此词。 此词由频繁的调任和朝内门戸之争而发。上阕就饯宴切入,点出离彆。随即一转,贵人黄土,人生如梦,大可一笑出门,坦然处之。下阕借古讽今,抨击世俗,自明节操。“但觉”以下,实牢骚不平语。既难挽狂澜,不如归隐林泉。通篇貌似旷达,实则语含讥讽,悲愤无限。
代白头吟
《代白头吟》是刘宋文学家鲍照的诗作。此诗是诗人的不平之声,写正直之士清如玉壶,但却不能容于世,表达了自己怀才不遇,遭受谗言,难以施展自己的抱负,难以有所作为的悲愤之情。 这首诗的开首,连用两个比喻,说明自己的正直、高洁。“何惭”二句承上而言,说自己清白正直仍一如往昔,却无端受到接连不断的猜忌怨恨。以上四句写一位高洁的女子的不幸,有自喻之意。 “人情”八句,是由不幸遭遇引发的感慨。人情世故,总是好新弃旧;谤议纷纭,总是向着被遗弃的弱者。稍有一丝不慎,比方说无意中得罪了权贵,出现一点点裂痕,便会酿成山丘般的怨恨和祸害。诗人切齿痛斥那些进谗的小人,就像食苗的硕鼠和玷白使黑的苍蝇。又悲叹明明有害的野鸭、黄鹄,却因来自远方而蒙受珍爱,言外之意还是说人情总是好新贱旧。传说春秋时田饶事鲁哀公而不被重用,便向哀公发牢骚道:鸡有许多优点,却不在您眼里,天天煮来吃,因为它易于得到;黄鹄啄食您园池中的稻粱鱼鳖却被您所看重,只为它来自远方,不易得到,让您感到稀罕。好吧,我这就离开您远走高飞了。“凫鹄远成美”就是用此典故。“薪刍前见陵”也是用典:西汉汲黯不满武帝重用新进之士,说:陛下用人好比堆积柴草,后来者居上。鲍照在这里也是说人情喜新厌旧。 “申黜褒女进”六句,也是借史事发表感慨。申,指周幽王后,系申侯之女。幽王宠爱褒姒,将申后废黜。班,指汉成帝妃班婕妤。成帝后来惑于赵飞燕姐妹,婕妤被冷遇。“心赏犹难恃,貌恭岂易凭”,是说真心赏爱的,尚且难可凭恃;何况原先就是虚伪的恭敬!这两句的感慨十分深沉,将寒门下士趑趄仕途、惴惴不安的心情表现得更为充分。 最后两句,又荡开一层,总结全诗:这种种令人寒心的事实,乃是自古如此,并非您一个人为之捶胸悲慨!这既像是无可奈何的宽慰,又像是绝望的哀叹:这种现象根本不可能有所改变。
喜迁莺 · 赵晋臣敷文赋芙蓉词见寿,用韵为谢
《喜迁莺·赵晋臣敷文赋芙蓉词见寿,用韵为谢》是宋代词人辛稼轩的词作。这是一首咏物抒情词。上阕咏荷。起句点明时令,用「爱」字领起五句正面咏荷文字,写其姿态之美。接着从反面衬托荷花品第之美,再比荷花比佳人。下阕抒情,化用屈原诗意,同情屈原君臣异心的不幸遭遇,赞美屈原著作流芳千古。全词多处用典,寄托遥深。
刑赏忠厚之至论
本文是宋代文学家苏轼在宋仁宗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应礼部试而写的策论(国家向知识分子寻求关于某某问题之对策的一种形式)。文章以忠厚立论,援引古仁者施行刑赏以忠厚为本的范例,阐发了儒家的仁政思想。文章说理透彻,结构严谨,文辞简练而平易晓畅。主考官欧阳修认为此文脱尽五代宋初以来的浮靡艰涩之风,十分赏识,曾说“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 这篇文章虽然是考卷,却并非应付考试,也没有刻意推测考官喜欢什么,思考的问题也相当深刻。一个看起来似乎很枯燥的题目,作者却说得有声有色,好像早就成竹在胸,完全没有一般试卷的战战兢兢揣摩谄媚讨好之相,就是在平常时刻,风清月白,灵思忽至所得之文,也不过如此。如果不说是策论,读者是想不到它只是一纸试卷的。区区六百言,读起来有青铜之音。 苏轼的这篇策论,至今令人激动的依然是它自由思想的魅力。此文曾经引发一个著名的典故,在文中,东坡写道:“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主考官欧阳修曾就此事出处问苏轼,苏轼答云:“何须出处。”这种回答很令人想到当年陈寅恪先生“不尊奉”。尤其,欧阳修时代“载道”“言必有出处”乃是风气,苏东坡公然杜撰了一个典故来为他的论点辩护,这是后世中国那些言必某某说的战战兢兢的知识分子根本无法相比的。 这篇策论的题目只是规定文章的内容,并不强求赞成或者否定,仅仅是要求对此问题发表高见。而且这个问题不是一般的问题,是关于国家制度的问题。孟德斯鸠曾经著有《论法的精神》,上下两大册。《刑赏忠厚之至论》也是论法的精神,把“法”的两个方面,宽容与界限,“仁可过,义不可过”说得那么清楚,不过是区区六百字。 其实此文立论不过是儒家的施仁政,行王道,推崇尧舜周孔,属于当时的滥调。但是作者在扣紧题目布局谋篇,引用圣经贤传与论据紧密结合等方面的技巧是很高的。文笔酣畅,说理透辟,概括力很强,结构紧密而完整。用这些手段来引起考官的注意,则是很成功的。因此此文受到主考官欧阳修的高度赞赏,不足为怪。
义雀行和朱评事
玄鸟雄雌俱,春雷惊蛰余。 口衔黄河泥,空即翔天隅。 一夕皆莫归,哓哓遗众雏。 双雀抱仁义,哺食劳劬劬。 雏既逦迤飞,云间声相呼。 燕雀虽微类,感愧诚不殊。 禽贤难自彰,幸得主人书。
战国策 · 齐宣王见颜斶
本文出自《战国策·齐策四》,叙述了士人颜斶与齐宣王的对话,争论国君与士人谁尊谁卑的问题。颜斶公开声称“士贵耳,王者不贵”,并用历史事实加以证明。它充分反映了战国时期士阶层要求自身地位的提高与民主思想的抬头。颜斶拒绝齐宣王的引诱而返璞归真,既表现了士人不慕权势、洁身自爱的傲气与骨气,也留下了古代隐士明哲保身、逃避现实的缩影。
御街行 · 秋日怀旧
这是一首秋夜怀思情人的词。上阕写秋夜景,或就地面刻画秋声,或就天宇描摹夜色,以寒夜秋声衬托主人公所处环境的冷寂,突出人去楼空的落寞感,并抒发了良辰美景无人与共的愁情。沈震峰居《草堂诗馀隽》称赏「天淡」句写景空灵。下阕专就离情宣发。「愁肠」三句折进一层,言离愁之深。「残灯」二句再现实境,一盏如豆的青灯忽明忽暗,独自凭栏斜倚,尝尽这孤眠的滋味。末以离愁「眉间心上」无所不在,倍增酸楚。「都来此事」几句为李易安《一剪梅》词所袭用,化作「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向来为词评家所赞誉。这首词虽写似水柔情,却骨力道劲,绝不流于软媚。李沧溟云:「月光如昼,泪深于酒,情景两到」,可谓佳评。
题画
元结建造亭宇,种上象征高洁的松桂和香草,这表现出他对美的追求,更反映了他淡泊名利,爱好天然的性格。面对这样一片幽眇芳洁之景,元结并不像高人逸士那样纵情山水,潇洒出尘,耿介拔俗,自有孤芳独赏的感慨,别具贞静幽闲的情致,而是成为山水林泉的知音,寓意于山水。他为右溪无人赏识,任使芜秽的遭际鸣冤伸屈,流露出抑郁不平之气,为山,为水,也是为人。写山水游记,而言情寓道,甚至借题发挥,抒发牢骚,这正是唐人作品独具的特色。
梦江南 · 怀人(十首)
人去也,人去凤城西。细雨湿将红袖意,新芜深与翠眉低。蝴蝶最迷离。 人去也,人去小池台。道是情多还不是,若为恨少却教猜。一望损莓苔。 人去也,人去绿窗纱。赢得病愁输燕子,禁怜模样隔天涯。好处暗相遮。 人去也,人去碧梧阴。未信赚人肠断曲,却疑误我字同心。幽怨不须寻。 人去也,人去小棠梨。强起落花还瑟瑟,别时红泪有些些。门外柳相依。 人何在?人在小中亭。想得起来匀面后,知他和笑是无情。遮莫向谁生。 人何在?人在月明中。半夜夺他金扼臂,殢人还复看芙蓉。心事好朦胧。 人何在?人在木兰舟。总见客时常独语,更无知处在梳头,碧丽怨风流。 人何在?人在玉阶行。不是情痴还欲住,未曾怜处却多心。应是怕情深。 人何在?人在枕函边。只有被头无限泪,一时偷试又须牵。好否要他怜。
三国演义 · 第二十三回 · 祢正平裸衣骂贼 吉太医下毒遭刑
却说曹操欲斩刘岱、王忠。孔融谏曰:“二人本非刘备敌手,若斩之,恐失将士之心。”操乃免其死,黜罢爵禄。欲自起兵伐玄德。孔融曰:“方今隆冬盛寒,未可动兵,待来春未为晚也。可先使人招安张绣、刘表,然后再图徐州。”操然其言,先遣刘晔往说张绣。晔至襄城,先见贾诩,陈说曹公盛德。诩乃留晔于家中。次日来见张绣,说曹公遣刘晔招安之事。正议间,忽报袁绍有使至。绣命入。使者呈上书信。绣览之,亦是招安之意。诩问来使曰:“近日兴兵破曹操,胜负何如?”使曰:“隆冬寒月,权且罢兵。今以将军与荆州刘表俱有国士之风,故来相请耳。”诩大笑曰:“汝可便回见本初,道汝兄弟尚不能容,何能容天下国士乎!”当面扯碎书,叱退来使。 张绣曰:“方今袁强曹弱;今毁书叱使,袁绍若至,当如之何?”诩曰:“不如去从曹操。”绣曰:“吾先与操有仇,安得相容?”诩曰:“从操其便有三:夫曹公奉天子明诏,征伐天下,其宜从一也;绍强盛,我以少从之,必不以我为重,操虽弱,得我必喜,其宜从二也;曹公王霸之志,必释私怨,以明德于四海,其宜从三也。愿将军无疑焉。”绣从其言,请刘晔相见。晔盛称操德,且曰:“丞相若记旧怨,安肯使某来结好将军乎?”绣大喜,即同贾诩等赴许都投降。绣见操,拜于阶下。操忙扶起,执其手曰:“有小过失,勿记于心。”遂封绣为扬武将军,封贾诩为执金吾使。 操即命绣作书招安刘表。贾诩进曰:“刘景升好结纳名流,今必得一有文名之士往说之,方可降耳。”操问荀攸曰:“谁人可去?”攸曰:“孔文举可当其任。”操然之。攸出见孔融曰:“丞相欲得一有文名之士,以备行人之选。公可当此任否?”融曰:“吾友祢衡,字正平,其才十倍于我。此人宜在帝左右,不但可备行人而已。我当荐之天子。”于是遂上表奏帝。其文曰:“臣闻洪水横流,帝思俾乂;旁求四方,以招贤俊。昔世宗继统,将弘基业;畴咨熙载,群士响臻。陛下睿圣,纂承基绪,遭遇厄运,劳谦日昃;维岳降神,异人并出。窃见处士平原祢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质贞亮,英才卓跞。初涉艺文,升堂睹奥;目所一见,辄诵之口,耳所暂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潜计,安世默识,以衡准之,诚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怀霜雪;见善若惊,嫉恶若仇;任座抗行,史鱼厉节,殆无以过也。鸷鸟累百,不如一鹗;使衡立朝,必有可观。飞辩骋词,溢气坌涌;解疑释结,临敌有余。昔贾谊求试属国,诡系单于;终军欲以长缨,牵制劲越:弱冠慷慨,前世美之。近日路粹、严象,亦用异才,擢拜台郎。衡宜与为比。如得龙跃天衢,振翼云汉,扬声紫微,垂光虹蜺,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门之穆穆。钧天广乐,必有奇丽之观;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宝。若衡等辈,不可多得。激楚、阳阿,至妙之容,掌伎者之所贪;飞兔、腰袅,绝足奔放,良、乐之所急也。臣等区区,敢不以闻?陛下笃慎取士,必须效试,乞令衡以褐衣召见。如无可观采,臣等受面欺之罪。”帝览表,以付曹操。操遂使人召衡至。礼毕,操不命坐。祢衡仰天叹曰:“天地虽阔,何无一人也!”操曰:“吾手下有数十人,皆当世英雄,何谓无人?”衡曰:“愿闻。”操曰:“荀彧、荀攸、郭嘉、程昱,机深智远,虽萧何、陈平不及也。张辽、许褚、李典、乐进,勇不可当,虽岑彭、马武不及也。吕虔、满宠为从事,于禁、徐晃为先锋;夏侯惇天下奇才,曹子孝世间福将。安得无人?”衡笑曰:“公言差矣!此等人物,吾尽识之:荀彧可使吊丧问疾,荀攸可使看坟守墓,程昱可使关门闭户,郭嘉可使白词念赋,张辽可使击鼓鸣金,许褚可使牧牛放马,乐进可使取状读招,李典可使传书送檄,吕虔可使磨刀铸剑,满宠可使饮酒食糟,于禁可使负版筑墙,徐晃可使屠猪杀狗;夏侯惇称为完体将军,曹子孝呼为要钱太守。其余皆是衣架、饭囊、酒桶、肉袋耳!”操怒曰:“汝有何能?”衡曰:“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上可以致君为尧、舜,下可以配德于孔、颜。岂与俗子共论乎!”时止有张辽在侧,掣剑欲斩之。操曰:“吾正少一鼓吏;早晚朝贺宴享,可令祢衡充此职。”衡不推辞,应声而去。辽曰:“此人出言不逊,何不杀之?”操曰:“此人素有虚名,远近所闻。今日杀之,天下必谓我不能容物。彼自以为能,故令为鼓吏以辱之。”来日,操于省厅上大宴宾客,令鼓吏挝鼓。旧吏云:“挝鼓必换新衣。”衡穿旧衣而入。遂击鼓为《渔阳三挝》。音节殊妙,渊渊有金石声。坐客听之,莫不慷慨流涕。左右喝曰:“何不更衣!”衡当面脱下旧破衣服,裸体而立,浑身尽露。坐客皆掩面。衡乃徐徐着裤,颜色不变。操叱曰:“庙堂之上,何太无礼?”衡曰:“欺君罔上乃谓无礼。吾露父母之形,以显清白之体耳!”操曰:“汝为清白,谁为污浊?”衡曰:“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吾乃天下名士,用为鼓吏,是犹阳货轻仲尼,臧仓毁孟子耳!欲成王霸之业,而如此轻人耶?” 时孔融在坐,恐操杀衡,乃从容进曰:“祢衡罪同胥靡,不足发明王之梦。”操指衡而言曰:“令汝往荆州为使。如刘表来降,便用汝作公卿。”衡不肯往。操教备马三匹,令二人扶挟而行;却教手下文武,整酒于东门外送之。荀彧曰:“如祢衡来,不可起身。”衡至,下马入见,众皆端坐。衡放声大哭。荀彧问曰:“何为而哭?”衡曰:“行于死柩之中,如何不哭?”众皆曰:“吾等是死尸,汝乃无头狂鬼耳!”衡曰:“吾乃汉朝之臣,不作曹瞒之党,安得无头?”众欲杀之。荀彧急止之曰:“量鼠雀之辈,何足汗刀!”衡曰:“吾乃鼠雀,尚有人性;汝等只可谓之蜾虫!”众恨而散。 衡至荆州,见刘表毕,虽颂德,实讥讽。表不喜,令去江夏见黄祖。或问表曰:“祢衡戏谑主公,何不杀之?”表曰:“祢衡数辱曹操,操不杀者,恐失人望;故令作使于我,欲借我手杀之,使我受害贤之名也。吾今遣去见黄祖,使曹操知我有识。”众皆称善。时袁绍亦遣使至。表问众谋士曰:“袁本初又遣使来,曹孟德又差祢衡在此,当从何便?”从事中郎将韩嵩进曰:“今两雄相持,将军若欲有为,乘此破敌可也。如其不然,将择其善者而从之。今曹操善能用兵,贤俊多归,其势必先取袁绍,然后移兵向江东,恐将军不能御;莫若举荆州以附操,操必重待将军矣。”表曰:“汝且去许都,观其动静,再作商议。”嵩曰:“君臣各有定分。嵩今事将军,虽赴汤蹈火,一唯所命。将军若能上顺天子,下从曹公,使嵩可也;如持疑未定,嵩到京师,天子赐嵩一官,则嵩为天子之臣,不复为将军死矣。”表曰:“汝且先往观之。吾别有主意。” 嵩辞表,到许都见操。操遂拜嵩为侍中,领零陵太守。荀彧曰:“韩嵩来观动静,未有微功,重加此职,祢衡又无音耗,丞相遣而不问,何也?”操曰:“祢衡辱吾太甚,故借刘表手杀之,何必再问?”遂遣韩嵩回荆州说刘表。 嵩回见表,称颂朝廷盛德,劝表遣子入侍,表大怒曰:“汝怀二心耶!”欲斩之。嵩大叫曰:“将军负嵩,焉不负将军!”蒯良曰:“嵩未去之前,先有此言矣。”刘表遂赦之。 人报黄祖斩了祢衡,表问其故,对曰:“黄祖与祢衡共饮,皆醉。祖问衡曰:‘君在许都有何人物?’衡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除此二人,别无人物。’祖曰:‘似我何如?’衡曰:‘汝似庙中之神,虽受祭祀,恨无灵验!’祖大怒曰:“汝以我为土木偶人耶!’遂斩之。衡至死骂不绝口,”刘表闻衡死,亦嗟呀不已,令葬于鹦鹉洲边。后人有诗叹曰:“黄祖才非长者俦,祢衡珠碎此江头。今来鹦鹉洲边过,惟有无情碧水流。”却说曹操知祢衡受害,笑曰:“腐儒舌剑,反自杀矣!”因不见刘表来降,便欲兴兵问罪。荀彧谏曰:“袁绍未平,刘备未灭,而欲用兵江汉,是犹舍心腹而顺手足也。可先灭袁绍,后灭刘备,江汉可一扫而平矣。”操从之。 且说董承自刘玄德去后,日夜与王子服等商议,无计可施。建安五年,元旦朝贺,见曹操骄横愈甚,感愤成疾。帝知国舅染病,令随朝太医前去医治。此医乃洛阳人,姓吉,名太,字称平,人皆呼为吉平,当时名医也。平到董承府用药调治,旦夕不离;常见董承长吁短叹,不敢动问。 时值元宵,吉平辞去,承留住,二人共饮。饮至更余,承觉困倦,就和衣而睡。忽报王子服等四人至,承出接入。服曰:“大事谐矣!”承曰:“愿闻其说。”服曰:“刘表结连袁绍,起兵五十万,共分十路杀来。马腾结连韩遂,起西凉军七十二万,从北杀来。曹操尽起许昌兵马,分头迎敌,城中空虚。若聚五家僮仆,可得千余人。乘今夜府中大宴,庆赏元宵,将府围住,突入杀之。不可失此机会!”承大喜,即唤家奴各人收拾兵器,自己披挂绰枪上马,约会都在内门前相会,同时进兵。夜至二鼓,众兵皆到。董承手提宝剑,徒步直入,见操设宴后堂,大叫:“操贼休走!”一剑剁去,随手而倒。霎时觉来,乃南柯一梦,口中犹骂“操贼”不止。 吉平向前叫曰:“汝欲害曹公乎?”承惊惧不能答。吉平曰:“国舅休慌。某虽医人,未尝忘汉。某连日见国舅嗟叹,不敢动问。恰才梦中之言,已见真情,幸勿相瞒。倘有用某之处,虽灭九族,亦无后悔!”承掩面而哭曰:“只恐汝非真心!”平遂咬下一指为誓。承乃取出衣带诏,令平视之;且曰:“今之谋望不成者,乃刘玄德、马腾各自去了,无计可施,因此感而成疾。”平曰:“不消诸公用心。操贼性命,只在某手中。”承问其故。平曰:“操贼常患头风,痛入骨髓;才一举发,便召某医治。如早晚有召,只用一服毒药,必然死矣,何必举刀兵乎?”承曰:“若得如此,救汉朝社稷者,皆赖君也!”时吉平辞归。承心中暗喜,步入后堂,忽见家奴秦庆童同侍妾云英在暗处私语。承大怒,唤左右捉下,欲杀之。夫人劝免其死,各人杖脊四十,将庆童锁于冷房。庆童怀恨,夤夜将铁锁扭断,跳墙而出,径入曹操府中,告有机密事。操唤入密室问之。庆童云:“王子服、吴子兰、种辑、吴硕、马腾五人在家主府中商议机密,必然是谋丞相。家主将出白绢一段,不知写着甚的。近日吉平咬指为誓,我也曾见。”曹操藏匿庆童于府中,董承只道逃往他方去了,也不追寻。 次日,曹操诈患头风,召吉平用药。平自思曰:“此贼合休!”暗藏毒药入府。操卧于床上,令平下药。平曰:“此病可一服即愈。”教取药罐,当面煎之。药已半干,平已暗下毒药,亲自送上。操知有毒,故意迟延不服。平曰:“乘热服之,少汗即愈。”操起曰:“汝既读儒书,必知礼义:君有疾饮药,臣先尝之;父有疾饮药,子先尝之。汝为我心腹之人,何不先尝而后进?”平曰:“药以治病,何用人尝?”平知事已泄,纵步向前,扯住操耳而灌之。操推药泼地,砖皆迸裂。 操未及言,左右已将吉平执下。操曰:“吾岂有疾,特试汝耳!汝果有害我之心!”遂唤二十个精壮狱卒,执平至后园拷问。操坐于亭上,将平缚倒于地。吉平面不改容,略无惧怯。操笑曰:“量汝是个医人,安敢下毒害我?必有人唆使你来。你说出那人,我便饶你。”平叱之曰:“汝乃欺君罔上之贼,天下皆欲杀汝,岂独我乎!”操再三磨问。平怒曰:“我自欲杀汝,安有人使我来?今事不成,惟死而已!”操怒,教狱卒痛打。打到两个时辰,皮开肉裂,血流满阶。操恐打死,无可对证,令狱卒揪去静处,权且将息。 传令次日设宴,请众大臣饮酒。惟董承托病不来。王子服等皆恐操生疑,只得俱至。操于后堂设席。酒行数巡,曰:“筵中无可为乐,我有一人,可为众官醒酒。”教二十个狱卒:“与吾牵来!”须臾,只见一长枷钉着吉平,拖至阶下。操曰:“众官不知,此人连结恶党,欲反背朝廷,谋害曹某;今日天败,请听口词。”操教先打一顿,昏绝于地,以水喷面。吉平苏醒,睁目切齿而骂曰:“操贼!不杀我,更待何时!”操曰:“同谋者先有六人。与汝共七人耶?”平只是大骂。王子服等四人面面相觑,如坐针毡。操教一面打,一面喷。平并无求饶之意。操见不招,且教牵去。 众官席散,操只留王子服等四人夜宴。四人魂不附体,只得留待。操曰:“本不相留,争奈有事相问。汝四人不知与董承商议何事?”子服曰:“并未商议甚事。”操曰:“白绢中写着何事?”子服等皆隐讳。操教唤出庆童对证。子服曰:“汝于何处见来?”庆童曰:“你回避了众人,六人在一处画字,如何赖得?”子服曰:“此贼与国舅侍妾通奸,被责诬主,不可听也。”操曰:“吉平下毒,非董承所使而谁?”子服等皆言不知。操曰:“今晚自首,尚犹可恕;若待事发,其实难容!”子服等皆言并无此事。操叱左右将四人拿住监禁。 次日,带领众人径投董承家探病。承只得出迎。操曰:“缘何夜来不赴宴?”承曰:“微疾未痊,不敢轻出。”操曰:“此是忧国家病耳。”承愕然。操曰:“国舅知吉平事乎?”承曰:“不知。”操冷笑曰:“国舅如何不知?”唤左右:“牵来与国舅起病。”承举措无地。须臾,二十狱卒推吉平至阶下。吉平大骂:“曹操逆贼!”操指谓承曰:“此人曾攀下王子服等四人,吾已拿下廷尉。尚有一人,未曾捉获。”因问平曰:“谁使汝来药我?可速招出!”平曰:“天使我来杀逆贼!”操怒教打。身上无容刑之处。承在座视之,心如刀割。操又问平曰:“你原有十指,今如何只有九指?”平曰:“嚼以为誓,誓杀国贼!”操教取刀来,就阶下截去其九指,曰:“一发截了,教你为誓!”平曰:“尚有口可以吞贼,有舌可以骂贼!”操令割其舌。平曰:“且勿动手。吾今熬刑不过,只得供招。可释吾缚。”操曰:“释之何碍?”遂命解其缚。平起身望阙拜曰:“臣不能为国家除贼,乃天数也!”拜毕,撞阶而死。操令分其肢体号令。时建安五年正月也。史官有诗曰:“汉朝无起色,医国有称平;立誓除奸党,捐躯报圣明。极刑词愈烈,惨死气如生。十指淋漓处,千秋仰异名。” 操见吉平已死,教左右牵过秦庆童至面前。操曰:“国舅认得此人否?”承大怒曰:“逃奴在此,即当诛之!”操曰:“他首告谋反,今来对证,谁敢诛之?”承曰:“丞相何故听逃奴一面之说?”操曰:“王子服等吾已擒下,皆招证明白,汝尚抵赖乎?”即唤左右拿下,命从人直入董承卧房内,搜出衣带诏并义状。操看了,笑曰:“鼠辈安敢如此!”遂命:“将董承全家良贱,尽皆监禁,休教走脱一个。”操回府以诏状示众谋士商议,要废献帝,更立新君。正是:数行丹诏成虚望,一纸盟书惹祸殃。 未知献帝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咏风
《咏风》是唐代诗人王勃的作品。这不仅是王勃咏物诗的代表作,也是历代咏风诗中的佳作。此诗采用了托物言志的写法,以风喻人,借风咏怀,赞美风的高尚品格和勤奋精神,抒写了诗人普济天下苍生的情怀。全诗立意新颖,构思奇巧,抓住了秋风凉爽、令人愉悦、无所不在的特点,以拟人化的手法,把风写得慷慨无私,独具性灵。
沁园春 · 其四答九华叶贤良
一卷阴符,二石硬弓,百斤宝刀。更玉花骢喷,鸣鞭电抹,乌丝阑展,醉墨龙跳。牛角书生,虬髯豪客,谈笑皆堪折简招。依稀记,曾请缨系粤,草檄征辽。 当年目视云霄。谁信道凄凉今折腰。怅燕然未勒,南归草草,长安不见,北望迢迢。老去胸中,有些磊块,歌罢犹须著酒浇。休休也,但帽边鬓改,镜里颜凋。
解连环 · 其一 · 戊午生日
旁人嘲我。甚鬓毛都秃,齿牙频堕。不记是、何代何年,尽元祐熙宁,侬常喑么。退下驴儿,今老矣、岂堪推磨。要挂冠神武,几番说了,这回真个。 亲朋纷纷来贺。况弟兄对榻,儿女团坐。愿世世、相守茅檐,便宰相时来,二郎休作。白苎乌巾,谁信道、神仙曾过。拣人间、有松风处,曲肱高卧。
水龙吟 · 老来曾识渊明
辛稼轩自青少年时代起,就饱经战乱之苦,立志抗金,恢復中原,他的词也以激越豪放而著称。但是在这首《水龙吟》中所反映出来的思想,却引归耕隐居的陶渊明为「知己」,未免有点消极。之所以如此,与他的遭际有着密切的关系。据学者考证,此词约作于光宗绍熙五年(西元一一九四年),那年辛稼轩已经五十五岁,秋天又被罢官,于是感伤世事人生,不免慨叹。 此词上阕开头就说:「老来曾识渊明,梦中一见参差是。」句法就有点特别。陶渊明与作者,本来志趣不同,性格各异,而作者却说他们已有了神交,并在梦中见过面了。这对一般读者来说,不能不感到突兀、惊诧,从而也就有可能构成一个强烈的印象,令人玩味。「老来」二字是特指,说明作者驱驰战马、奔波疆场或是筹划抗金、收復故土的年轻时代,与脱离尘嚣、回归自然的陶渊明是无缘的,而只有在他受到压抑与排斥,壮志难酬的老年时代,才有机会「相识渊明」。这个开头,对读者来说既有些突然,又让人感到十分自然。而作者也以平静的语气叙述,益發显得深沉。接下去的「觉来幽恨,停觞不御,欲歌还止」三句,直接抒写作者心中的沉痛心情。心头之恨是如此沉重,竟使得作者酒也不饮,歌也不唱。这是为什么?作者作了回答:一个白发老翁怎能在西风萧瑟中为五斗米折腰!但是,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词的下阕紧随前文,并作了更深入的回答:悔恨东山再起!先讲陶渊明的精神、人格和事业都是永在的,而且仍凛然有生气,和现实是相通的。「懔然生气」一句,这里暗用《世说新语·品藻》「廉颇、蔺相如虽千载上死人,懔懔恒如有生气」的语言以赞渊明。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作者紧跟着又用了「高山流水」的典故,来说明他同渊明之间是千古知音。这知音就在于对「富贵他年」所持的态度。接下去「富贵他年,直饶未免,也应无味」三句,引用了东晋谢安的故事。据《世说新语·排调篇》记载:「谢安在东山居布衣时,兄弟已有富贵者,翕集家门,倾动人物。刘夫人戏谓安曰:‘大丈夫不当如此乎?’谢乃捉鼻曰:‘但恐不免耳。’」说明即使他年不免于富贵显达,也是没有意思的。结语「甚东山何事」三句用的仍然是谢安的事,同书又记载:「谢公在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後出为桓宣武司马,将發新亭,朝士咸出瞻送。高灵时为中丞,亦往相祖。先时多少饮酒,因倚如醉,戏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今亦苍生将如卿何?’谢笑而不答。」很显然,从作者到陶渊明,又从陶渊明到谢安,或富贵显达,或归田隐居,或空怀壮志,虽处境各不相同,但其实一样,都没有什么意义。这是英雄的悲叹。 与辛稼轩其他一些诗词中所反映出来的豪情壮志不同,在这首词中,作者已没有「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水调歌头》),「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贺新郎》)那种壮志凌云、激越慷慨的感情,而是把一切都看得如此闲淡无谓,如此的不屑一顾,这绝不是作者的本意,而是作者对现实政治的失望与哀叹,是时代的悲剧。
三国演义 · 第七回 · 袁绍磐河战公孙 孙坚跨江击刘表
却说孙坚被刘表围住,亏得程普、黄盖、韩当三将死救得脱,折兵大半,夺路引兵回江东。自此孙坚与刘表结怨。 且说袁绍屯兵河内,缺少粮草。冀州牧韩馥,遣人送粮以资军用。谋士逢纪说绍曰:“大丈夫纵横天下,何待人送粮为食!冀州乃钱粮广盛之地,将军何不取之?”绍曰:“未有良策。”纪曰:“可暗使人驰书与公孙瓚,令进兵取冀州,约以夹攻,瓚必兴兵。韩馥无谋之辈,必请将军领州事;就中取事,唾手可得。”绍大喜,即发书到瓚处。瓚得书,见说共攻冀州,平分其地,大喜,即日兴兵。 绍却使人密报韩馥。馥慌聚荀谌、辛评二谋士商议。谌曰:“公孙瓚将燕、代之众,长驱而来,其锋不可当。兼有刘备、关、张助之,难以抵敌。今袁本初智勇过人,手下名将极广,将军可请彼同治州事,彼必厚待将军,无患公孙瓚矣。”韩馥即差别驾关纯去请袁绍。长史耿武谏曰:“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乳哺,立可饿死。奈何欲以州事委之?此引虎入羊群也。”馥曰:“吾乃袁氏之故吏,才能又不如本初。古者择贤者而让之,诸君何嫉妒耶?”耿武叹曰:“冀州休矣!”于是弃职而去者三十余人。独耿武与关纯伏于城外,以待袁绍。 数日后,绍引兵至。耿武、关纯拔刀而出,欲刺杀绍。绍将颜良立斩耿武,文丑砍死关纯。绍入冀州,以馥为奋威将军,以田丰、沮授、许攸、逢纪分掌州事,尽夺韩馥之权。馥懊悔无及,遂弃下家小,匹马往投陈留太守张邈去了。 却说公孙瓚知袁绍已据冀州,遣弟公孙越来见绍,欲分其地。绍曰:“可请汝兄自来,吾有商议。”越辞归。行不到五十里,道旁闪出一彪军马,口称:“我乃董丞相家将也!”乱箭射死公孙越。从人逃回见公孙瓚,报越已死。瓚大怒曰:“袁绍诱我起兵攻韩馥,他却就里取事;今又诈董卓兵射死吾弟,此冤如何不报!”尽起本部兵,杀奔冀州来。 绍知瓚兵至,亦领军出。二军会于磐河之上:绍军于磐河桥东,瓚军于桥西。瓚立马桥上,大呼曰:“背义之徒,何敢卖我!”绍亦策马至桥边,指瓚曰:“韩馥无才,愿让冀州于吾,与尔何干?”瓚曰:“昔日以汝为忠义,推为盟主;今之所为,真狼心狗行之徒,有何面目立于世间!”袁绍大怒曰:“谁可擒之?”言未毕,文丑策马挺枪,直杀上桥。公孙瓚就桥边与文丑交锋。战不到十余合,瓚抵挡不住,败阵而走。文丑乘势追赶。瓚走入阵中,文丑飞马径入中军,往来冲突。瓚手下健将四员,一齐迎战;被文丑一枪,刺一将下马,三将俱走。文丑直赶公孙瓚出阵后,瓚望山谷而逃。文丑骤马厉声大叫:“快下马受降!”瓚弓箭尽落,头盔堕地;披发纵马,奔转山坡;其马前失,瓚翻身落于坡下。文丑急捻枪来刺。忽见草坡左侧转出一个少年将军,飞马挺枪,直取文丑,公孙瓚扒上坡去,看那少年:生得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威风凛凛,与文丑大战五六十合,胜负未分。瓚部下救军到,丑拨回马去了。那少年也不追赶。瓚忙下土坡,问那少年姓名。那少年欠身答曰:“某乃常山真定人也,姓赵,名云,字子龙。本袁绍辖下之人。因见绍无忠君救民之心,故特弃彼而投麾下,不期于此处相见。”瓚大喜,遂同归寨,整顿甲兵。次日,瓚将军马分作左右两队,势如羽翼。马五千余匹,大半皆是白马。因公孙瓚曾与羌人战,尽选白马为先锋,号为白马将军;羌人但见白马便走,因此白马极多。袁绍令颜良、文丑为先锋,各引弓弩手一千,亦分作左右两队;令在左者射公孙瓚右军,在右者射公孙瓚左军。再令麹义引八百弓手,步兵一万五千,列于阵中。袁绍自引马步军数万,于后接应。公孙瓚初得赵云,不知心腹,令其另领一军在后。遣大将严纲为先锋。瓚自领中军,立马桥上,傍竖大红圈金线帅字旗于马前。从辰时擂鼓,直到巳时,绍军不进。麹义令弓手皆伏于遮箭牌下,只听炮响发箭。严纲鼓噪呐喊,直取麹义。义军见严纲兵来,都伏而不动;直到来得至近,一声炮响,八百弓弩手一齐俱发。纲急待回,被麹义拍马舞刀,斩于马下,瓚军大败。左右两军,欲来救应,都被颜良、文丑引弓弩手射住。绍军并进,直杀到界桥边。麹义马到,先斩执旗将,把绣旗砍倒。公孙瓚见砍倒绣旗,回马下桥而走。麹义引军直冲到后军,正撞着赵云,挺枪跃马,直取麹义。战不数合,一枪刺麹义于马下。赵云一骑马飞入绍军,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公孙瓚引军杀回,绍军大败。 却说袁绍先使探马看时,回报麹义斩将搴旗,追赶败兵;因此不作准备,与田丰引着帐下持戟军士数百人,弓箭手数十骑,乘马出观,呵呵大笑曰:“公孙瓚无能之辈!”正说之间,忽见赵云冲到面前。弓箭手急待射时,云连刺数人,众军皆走。后面瓚军团团围裹上来。田丰慌对绍曰:“主公且于空墙中躲避!”绍以兜鍪扑地,大呼曰:“大丈夫愿临阵斗死,岂可入墙而望活乎!”众军士齐心死战,赵云冲突不入,绍兵大队掩至,颜良亦引军来到,两路并杀。赵云保公孙瓚杀透重围,回到界桥。绍驱兵大进,复赶过桥,落水死者,不计其数。 袁绍当先赶来,不到五里,只听得山背后喊声大起,闪出一彪人马,为首三员大将,乃是刘玄德、关云长、张翼德。因在平原探知公孙瓚与袁绍相争,特来助战。当下三匹马,三般兵器,飞奔前来,直取袁绍。绍惊得魂飞天外,手中宝刀坠于马下,忙拨马而逃,众人死救过桥。公孙瓚亦收军归寨。玄德、关、张动问毕,瓚曰:“若非玄德远来救我,几乎狼狈。”教与赵云相见。玄德甚相敬爱,便有不舍之心。 却说袁绍输了一阵,坚守不出。两军相拒月余,有人来长安报知董卓。李儒对卓曰:“袁绍与公孙瓚,亦当今豪杰。现在磐河厮杀,宜假天子之诏,差人往和解之。二人感德,必顺太师矣。”卓曰:“善。”次日便使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赍诏前去。二人来至河北,绍出迎于百里之外,再拜奉诏。次日,二人至瓚营宣谕,瓚乃遣使致书于绍,互相讲和。二人自回京复命。瓚即日班师,又表荐刘玄德为平原相。玄德与赵云分别,执手垂泪,不忍相离。云叹曰:“某曩日误认公孙瓚为英雄;今观所为,亦袁绍等辈耳!”玄德曰:“公且屈身事之,相见有日。”洒泪而别。 却说袁术在南阳,闻袁绍新得冀州,遣使来求马千匹。绍不与,术怒。自此兄弟不睦。又遣使往荆州,问刘表借粮二十万,表亦不与。术恨之,密遣人遗书于孙坚,使伐刘表。其书略曰:“前者刘表截路,乃吾兄本初之谋也。今本初又与表私议欲袭江东。公可速兴兵伐刘表,吾为公取本初,二仇可报。公取荆州,吾取冀州,切勿误也!”坚得书曰:“叵耐刘表!昔日断吾归路,今不乘时报恨,更待何年!”聚帐下程普、黄盖、韩当等商议。程普曰:“袁术多诈,未可准信。”坚曰:“吾自欲报仇,岂望袁术之助乎?”便差黄盖先来江边安排战船,多装军器粮草,大船装载战马,克日兴师。江中细作探知,来报刘表。表大惊,急聚文武将士商议。蒯良曰:“不必忧虑。可令黄祖部领江夏之兵为前驱,主公率荆襄之众为援。孙坚跨江涉湖而来,安能用武乎?”表然之,令黄祖设备,随后便起大军。却说孙坚有四子,皆吴夫人所生:长子名策,字伯符;次子名权,字仲谋;三子名翊,字叔弼;四子名匡,字季佐。吴夫人之妹,即为孙坚次妻,亦生一子一女:子名朗,字早安;女名仁。坚又过房俞氏一子,名韶,字公礼。坚有一弟,名静,字幼台。坚临行,静引诸子列拜于马前而谏曰:“今董卓专权,天子懦弱,海内大乱,各霸一方;江东方稍宁,以一小恨而起重兵,非所宜也。愿兄详之。”坚曰:“弟勿多言。吾将纵横天下,有仇岂可不报!”长子孙策曰:“如父亲必欲往,儿愿随行。”坚许之,遂与策登舟,杀奔樊城。 黄祖伏弓弩手于江边,见船傍岸,乱箭俱发。坚令诸军不可轻动,只伏于船中来往诱之;一连三日,船数十次傍岸。黄祖军只顾放箭,箭已放尽。坚却拔船上所得之箭,约十数万。当日正值顺风,坚令军士一齐放箭。岸上支吾不住,只得退走。坚军登岸,程普、黄盖分兵两路,直取黄祖营寨。背后韩当驱兵大进。三面夹攻,黄祖大败,弃却樊城,走入邓城。坚令黄盖守住船只,亲自统兵追袭。黄祖引军出迎,布阵于野。坚列成阵势,出马于门旗之下。孙策也全副披挂,挺枪立马于父侧。黄祖引二将出马,一个是江夏张虎,一个是襄阳陈生。黄祖扬鞭大骂:“江东鼠贼,安敢侵略汉室宗亲境界!”便令张虎搦战。坚阵内韩当出迎。两骑相交,战二十余合,陈主见张虎力怯,飞马来助。孙策望见,按住手中枪,扯弓搭箭,正射中陈生面门,应弦落马。张虎见陈生坠地,吃了一惊,措手不及,被韩当一刀,削去半个脑袋。程普纵马直来阵前捉黄祖。黄祖弃却头盔、战马,杂于步军内逃命。孙坚掩杀败军,直到汉水,命黄盖将船只进泊汉江。 黄祖聚败军,来见刘表,备言坚势不可当。表慌请蒯良商议。良曰:“目今新败,兵无战心;只可深沟高垒,以避其锋;却潜令人求救于袁绍,此围自可解也。”蔡瑁曰:“子柔之言,直拙计也。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岂可束手待毙!某虽不才,愿请军出城,以决一战。”刘表许之。蔡瑁引军万余,出襄阳城外,于岘山布阵。孙坚将得胜之兵,长驱大进。蔡瑁出马。坚曰:“此人是刘表后妻之兄也,谁与吾擒之?”程普挺铁脊矛出马,与蔡瑁交战。不到数合,蔡瑁败走。坚驱大军,杀得尸横遍野。蔡瑁逃入襄阳。蒯良言瑁不听良策,以致大败,按军法当斩。刘表以新娶其妹,不肯加刑。 却说孙坚分兵四面,围住襄阳攻打。忽一日,狂风骤起,将中军帅字旗竿吹折。韩当曰:“此非吉兆,可暂班师。”坚曰:“吾屡战屡胜,取襄阳只在旦夕;岂可因风折旗竿,遽尔罢兵!”遂不听韩当之言,攻城愈急。蒯良谓刘表曰:“某夜观天象,见一将星欲坠。以分野度之,当应在孙坚。主公可速致书袁绍,求其相助。”刘表写书,问谁敢突围而出。健将吕公,应声愿往。蒯良曰:“汝既敢去,可听吾计:与汝军马五百,多带能射者冲出阵去,即奔岘山。他必引军来赶,汝分一百人上山,寻石子准备;一百人执弓弩伏于林中。但有追兵到时,不可径走;可盘旋曲折,引到埋伏之处,矢石俱发。若能取胜,放起连珠号炮,城中便出接应。如无追兵,不可放炮,趱程而去。今夜月不甚明,黄昏便可出城。” 吕公领了计策,拴束军马。黄昏时分,密开东门,引兵出城。孙坚在帐中,忽闻喊声,急上马引三十余骑,出营来看。军士报说:“有一彪人马杀将出来,望岘山而去。”坚不会诸将,只引三十余骑赶来。吕公已于山林丛杂去处,上下埋伏。坚马快,单骑独来,前军不远。坚大叫:“休走!”吕公勒回马来战孙坚。交马只一合,吕公便走,闪入山路去。坚随后赶入,却不见了吕公。坚方欲上山,忽然一声锣响,山上石子乱下,林中乱箭齐发。坚体中石、箭,脑浆迸流,人马皆死于岘山之内;寿止三十七岁。 吕公截住三十骑,并皆杀尽,放起连珠号炮。城中黄祖、蒯越、蔡瑁分头引兵杀出,江东诸军大乱。黄盖听得喊声震天,引水军杀来,正迎着黄祖。战不两合,生擒黄祖。程普保着孙策,急待寻路,正遇吕公。程普纵马向前,战不到数合,一矛刺吕公于马下。两军大战,杀到天明,各自收车。 刘表军自入城。孙策回到汉水,方知父亲被乱箭射死,尸首已被刘表军士扛抬入城去了,放声大哭。众军俱号泣。策曰:“父尸在彼,安得回乡!”黄盖曰:“今活捉黄祖在此,得一人入城讲和,将黄祖去换主公尸首。”言未毕,军吏桓阶出曰:“某与刘表有旧,愿入城为使。”策许之。桓阶入城见刘表,具说其事。表曰:“文台尸首、吾已用棺木盛贮在此。可速放回黄祖,两家各罢兵,再休侵犯。”桓阶拜谢欲行,阶下蒯良出曰:“不可!不可!吾有一言,今江东诸军片甲不回。请先斩桓阶,然后用计。”正是:追敌孙坚方殒命,求和桓阶又遭殃。 未知桓阶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九十五回 · 马谡拒谏失街亭 武侯弹琴退仲达
却说魏主曹睿令张郃为先锋,与司马懿一同征进;一面令辛毗、孙礼二人领兵五万,往助曹真。二人奉诏而去。且说司马懿引二十万军,出关下寨,请先锋张郃至帐下曰:“诸葛亮平生谨慎,未敢造次行事。若是吾用兵,先从子午谷径取长安,早得多时矣。他非无谋,但怕有失,不肯弄险。今必出军斜谷,来取郿城。若取郿城,必分兵两路,一军取箕谷矣。吾已发檄文,令子丹拒守郿城,若兵来不可出战;令孙礼、辛毗截住箕谷道口,若兵来则出奇兵击之。”郃曰:“今将军当于何处进兵?”懿曰:“吾素知秦岭之西,有一条路,地名街亭;傍有一城,名列柳城:此二处皆是汉中咽喉。诸葛亮欺子丹无备,定从此进。吾与汝径取街亭,望阳平关不远矣。亮若知吾断其街亭要路,绝其粮道,则陇西一境,不能安守,必然连夜奔回汉中去也。彼若回动,吾提兵于小路击之,可得全胜;若不归时,吾却将诸处小路,尽皆垒断,俱以兵守之。一月无粮,蜀兵皆饿死,亮必被吾擒矣。”张郃大悟,拜伏于地曰:“都督神算也!”懿曰:“虽然如此,诸葛亮不比孟达。将军为先锋,不可轻进。当传与诸将:循山西路,远远哨探。如无伏兵,方可前进。若是怠忽,必中诸葛亮之计。”张郃受计引军而行。 却说孔明在祁山寨中,忽报新城探细人来到。孔明急唤入问之,细作告曰:“司马懿倍道而行,八日已到新城,孟达措手不及;又被申耽、申仪、李辅、邓贤为内应:孟达被乱军所杀。今司马懿撤兵到长安,见了魏主,同张郃引兵出关,来拒我师也。”孔明大惊曰:“孟达做事不密,死固当然。今司马懿出关,必取街亭,断吾咽喉之路。”便问:“谁敢引兵去守街亭?”言未毕,参军马谡曰:“某愿往。”孔明曰:“街亭虽小,干系甚重:倘街亭有失,吾大军皆休矣。汝虽深通谋略,此地奈无城郭,又无险阻,守之极难。”谡曰:“某自幼熟读兵书,颇知兵法。岂一街亭不能守耶?”孔明曰:“司马懿非等闲之辈;更有先锋张郃,乃魏之名将:恐汝不能敌之。”谡曰:“休道司马懿、张郃,便是曹睿亲来,有何惧哉!若有差失,乞斩全家。”孔明曰:“军中无戏言。”谡曰:“愿立军令状。”孔明从之,谡遂写了军令状呈上。孔明曰:“吾与汝二万五千精兵,再拨一员上将,相助你去。”即唤王平分付曰:“吾素知汝平生谨慎,故特以此重任相托。汝可小心谨守此地:下寨必当要道之处,使贼兵急切不能偷过。安营既毕,便画四至八道地理形状图本来我看。凡事商议停当而行,不可轻易。如所守无危,则是取长安第一功也。戒之!戒之!”二人拜辞引兵而去。孔明寻思,恐二人有失,又唤高翔曰:“街亭东北上有一城,名列柳城,乃山僻小路,此可以屯兵扎寨。与汝一万兵,去此城屯扎。但街亭危,可引兵救之。”高翔引兵而去。孔明又思:高翔非张郃对手,必得一员大将,屯兵于街亭之右,方可防之,遂唤魏延引本部兵去街亭之后屯扎。延曰:“某为前部,理合当先破敌,何故置某于安闲之地?’孔明曰:“前锋破敌,乃偏裨之事耳。今令汝接应街亭,当阳平关冲要道路,总守汉中咽喉:此乃大任也,何为安闲乎?汝勿以等闲视之,失吾大事。切宜小心在意!”魏延大喜,引兵而去。孔明恰才心安,乃唤赵云、邓芝分付曰:“今司马懿出兵,与旧日不同。汝二人各引一军出箕谷,以为疑兵。如逢魏兵,或战、或不战,以惊其心。吾自统大军,由斜谷径取郿城;若得郿城,长安可破矣。”二人受命而去。孔明令姜维作先锋,兵出斜谷。 却说马谡、王平二人兵到街亭,看了地势。马谡笑曰:“丞相何故多心也?量此山僻之处,魏兵如何敢来!”王平曰:“虽然魏兵不敢来,可就此五路总口下寨;却令军士伐木为栅,以图久计。”谡曰:“当道岂是下寨之地?此处侧边一山,四面皆不相连,且树木极广,此乃天赐之险也:可就山上屯军。”平曰:“参军差矣。若屯兵当道,筑起城垣,贼兵总有十万,不能偷过;今若弃此要路,屯兵于山上,倘魏兵骤至,四面围定,将何策保之?”谡大笑曰:“汝真女子之见!兵法云:‘凭高视下,势如劈竹。’若魏兵到来,吾教他片甲不回!”平曰:“吾累随丞相经阵,每到之处,丞相尽意指教。今观此山,乃绝地也:若魏兵断我汲水之道,军士不战自乱矣。”谡曰:“汝莫乱道!孙子云:‘置之死地而后生。’若魏兵绝我汲水之道,蜀兵岂不死战?以一可当百也。吾素读兵书,丞相诸事尚问于我,汝奈何相阻耶!”平曰:“若参军欲在山上下寨,可分兵与我,自于山西下一小寨,为掎角之势。倘魏兵至,可以相应。”马谡不从。忽然山中居民,成群结队,飞奔而来,报说魏兵已到。王平欲辞去。马谡曰:“汝既不听吾令,与汝五千兵自去下寨。待吾破了魏兵,到丞相面前须分不得功!”王平引兵离山十里下寨,画成图本,星夜差人去禀孔明,具说马谡自于山上下寨。却说司马懿在城中,令次子司马昭去探前路:若街亭有兵守御,即当按兵不行。司马昭奉令探了一遍,回见父曰:“街亭有兵守把。”懿叹曰:“诸葛亮真乃神人,吾不如也!”昭笑曰:“父亲何故自堕志气耶?男料街亭易取。”懿问曰:“汝安敢出此大言?”昭曰:“男亲自哨见,当道并无寨栅,军皆屯于山上,故知可破也。”懿大喜曰:“若兵果在山上,乃天使吾成功矣!”遂更换衣服,引百余骑亲自来看。是夜天晴月朗,直至山下,周围巡哨了一遍,方回。马谡在山上见之,大笑曰:“彼若有命,不来围山!”传令与诸将:“倘兵来,只见山顶上红旗招动,即四面皆下。” 却说司马懿回到寨中,使人打听是何将引兵守街亭。回报曰:“乃马良之弟马谡也。”懿笑曰:“徒有虚名,乃庸才耳!孔明用如此人物,如何不误事!”又问:“街亭左右别有军否?”探马报曰:“离山十里有王平安营。”懿乃命张郃引一军,当住王平来路。又令申耽、申仪引两路兵围山,先断了汲水道路;待蜀兵自乱,然后乘势击之。当夜调度已定。次日天明,张郃引兵先往背后去了。司马懿大驱军马,一拥而进,把山四面围定。马谡在山上看时,只见魏兵漫山遍野,旌旗队伍,甚是严整。蜀兵见之,尽皆丧胆,不敢下山。马谡将红旗招动,军将你我相推,无一人敢动。谡大怒,自杀二将。众军惊惧,只得努力下山来冲魏兵。魏兵端然不动。蜀兵又退上山去。马谡见事不谐,教军紧守寨门,只等外应。 却说王平见魏兵到,引军杀来,正遇张郃;战有数十余合,平力穷势孤,只得退去。魏兵自辰时困至戌时,山上无水,军不得食,寨中大乱。嚷到半夜时分,山南蜀兵大开寨门,下山降魏。马谡禁止不住。司马懿又令人于沿山放火,山上蜀兵愈乱。马谡料守不住,只得驱残兵杀下山西逃奔。司马懿放条大路,让过马谡。背后张郃引兵追来。赶到三十余里,前面鼓角齐鸣,一彪军出,放过马谡,拦住张郃;视之,乃魏延也。延挥刀纵马,直取张郃。郃回军便走。延驱兵赶来,复夺街亭。赶到五十余里,一声喊起,两边伏兵齐出:左边司马懿,右边司马昭,却抄在魏延背后,把延困在垓心。张郃复来,三路兵合在一处。魏延左冲右突,不得脱身,折兵大半。正危急间,忽一彪军杀入,乃王平也。延大喜曰:“吾得生矣!”二将合兵一处,大杀一阵,魏兵方退。二将慌忙奔回寨时,营中皆是魏兵旌旗。申耽、申仪从营中杀出。王平、魏延径奔列柳城,来投高翔。此时高翔闻知街亭有失,尽起列柳城之兵,前来救应,正遇延、平二人,诉说前事。高翔曰:“不如今晚去劫魏寨,再复街亭。”当时三人在山坡下商议已定。待天色将晚,兵分三路。魏延引兵先进,径到街亭,不见一人,心中大疑,未敢轻进,且伏在路口等候,忽见高翔兵到,二人共说魏兵不知在何处。正没理会,又不见王平兵到。忽然一声炮响,火光冲天,鼓声震地:魏兵齐出,把魏延、高翔围在垓心。二人往来冲突,不得脱身。忽听得山坡后喊声若雷,一彪军杀入,乃是王平,救了高、魏二人,径奔列柳城来。比及奔到城下时,城边早有一军杀到,旗上大书“魏都督郭淮”字样。原来郭淮与曹真商议,恐司马懿得了全功,乃分淮来取街亭;闻知司马懿、张郃成了此功,遂引兵径袭列柳城。正遇三将,大杀一阵。蜀兵伤者极多。魏延恐阳平关有失,慌与王平、高翔望阳平关来。 却说郭淮收了军马,乃谓左右曰:“吾虽不得街亭,却取了列柳城,亦是大功。”引兵径到城下叫门,只见城上一声炮响,旗帜皆竖,当头一面大旗,上书“平西都督司马懿”。懿撑起悬空板,倚定护心木栏干,大笑曰:“郭伯济来何迟也?”淮大惊曰:“仲达神机,吾不及也!”遂入城。相见已毕,懿曰:“今街亭已失,诸葛亮必走。公可速与子丹星夜追之。”郭淮从其言,出城而去。懿唤张郃曰:“子丹、伯济,恐吾全获大功,故来取此城池。吾非独欲成功,乃侥幸而已。吾料魏延、王平、马谡、高翔等辈,必先去据阳平关。吾若去取此关,诸葛亮必随后掩杀,中其计矣。兵法云:‘归师勿掩,穷寇莫追。’汝可从小路抄箕谷退兵。吾自引兵当斜谷之兵。若彼败走,不可相拒,只宜中途截住:蜀兵辎重,可尽得也。”张郃受计,引兵一半去了。懿下令:“竟取斜谷,由西城而进。西城虽山僻小县,乃蜀兵屯粮之所,又南安、天水、安定三郡总路。若得此城,三郡可复矣。”于是司马懿留申耽、申仪守列柳城,自领大军望斜谷进发。 却说孔明自令马谡等守街亭去后,犹豫不定。忽报王平使人送图本至。孔明唤入,左右呈上图本。孔明就文几上拆开视之,拍案大惊曰:“马谡无知,坑陷吾军矣!”左右问曰:“丞相何故失惊?”孔明曰:“吾观此图本,失却要路,占山为寨。倘魏兵大至,四面围合,断汲水道路,不须二日,军自乱矣。若街亭有失,吾等安归?”长史杨仪进曰:“某虽不才,愿替马幼常回。”孔明将安营之法,一一分付与杨仪。正待要行,忽报马到来,说:“街亭、列柳城,尽皆失了!”孔明跌足长叹曰:“大事去矣!此吾之过也!”急唤关兴、张苞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千精兵,投武功山小路而行。如遇魏兵,不可大击,只鼓噪呐喊,为疑兵惊之。彼当自走,亦不可追。待军退尽,便投阳平关去。”又令张冀先引军去修理剑阁,以备归路。又密传号令,教大军暗暗收拾行装,以备起程。又令马岱、姜维断后,先伏于山谷中,待诸军退尽,方始收兵。又差心腹人,分路报与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官吏军民,皆入汉中。又遣心腹人到冀县搬取姜维老母,送入汉中。 孔明分拨已定,先引五千兵退去西城县搬运粮草。忽然十余次飞马报到,说:“司马懿引大军十五万,望西城蜂拥而来!”时孔明身边别无大将,只有一班文官,所引五千军,已分一半先运粮草去了,只剩二千五百军在城中。众官听得这个消息,尽皆失色。孔明登城望之,果然尘土冲天,魏兵分两路望西城县杀来。孔明传令,教“将旌旗尽皆隐匿;诸军各守城铺,如有妄行出入,及高言大语者,斩之!大开四门,每一门用二十军士,扮作百姓,洒扫街道。如魏兵到时,不可擅动,吾自有计。”孔明乃披鹤氅,戴纶巾,引二小童携琴一张,于城上敌楼前,凭栏而坐,焚香操琴。 却说司马懿前军哨到城下,见了如此模样,皆不敢进,急报与司马懿。懿笑而不信,遂止住三军,自飞马远远望之。果见孔明坐于城楼之上,笑容可掬,焚香操琴。左有一童子,手捧宝剑;右有一童子,手执麈尾。城门内外,有二十余百姓,低头洒扫,傍若无人,懿看毕大疑,便到中军,教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望北山路而退。次子司马昭曰:“莫非诸葛亮无军,故作此态?父亲何故便退兵?”懿曰:“亮平生谨慎,不曾弄险。今大开城门,必有埋伏。我兵若进,中其计也。汝辈岂知?宜速退。”于是两路兵尽皆退去。孔明见魏军远去,抚掌而笑。众官无不骇然,乃问孔明曰:“司马懿乃魏之名将,今统十五万精兵到此,见了丞相,便速退去,何也?”孔明曰:“此人料吾生平谨慎,必不弄险;见如此模样,疑有伏兵,所以退去。吾非行险,盖因不得已而用之。此人必引军投山北小路去也。吾已令兴、苞二人在彼等候。”众皆惊服曰:“丞相之机,神鬼莫测。若某等之见,必弃城而走矣。”孔明曰:“吾兵止有二千五百,若弃城而走,必不能远遁。得不为司马懿所擒乎?”后人有诗赞曰:“瑶琴三尺胜雄师,诸葛西城退敌时。十五万人回马处,土人指点到今疑。”言讫,拍手大笑,曰:“吾若为司马懿,必不便退也。”遂下令,教西城百姓,随军入汉中;司马懿必将复来。于是孔明离西城望汉中而走。天水、安定、南安三郡官吏军民,陆续而来。 却说司马懿望武功山小路而走。忽然山坡后喊杀连天,鼓声震地。懿回顾二子曰:“吾若不走,必中诸葛亮之计矣。”只见大路上一军杀来,旗上大书“右护卫使虎冀将军张苞”。魏兵皆弃甲抛戈而走。行不到一程,山谷中喊声震地,鼓角喧天,前面一杆大旗,上书“左护卫使龙骧将军关兴”。山谷应声,不知蜀兵多少;更兼魏军心疑,不敢久停,只得尽弃辎重而去。兴、苞二人皆遵将令,不敢追袭,多得军器粮草而归。司马懿见山谷中皆有蜀兵,不敢出大路,遂回街亭。 此时曹真听知孔明退兵,急引兵追赶。山背后一声炮响,蜀兵漫山遍野而来:为首大将,乃是姜维、马岱。真大惊,急退军时,先锋陈造已被马岱所斩。真引兵鼠窜而还。蜀兵连夜皆奔回汉中。却说赵云、邓芝伏兵于箕谷道中。闻孔明传令回军,云谓芝曰:“魏军知吾兵退,必然来追。吾先引一军伏于其后,公却引兵打吾旗号,徐徐而退。吾一步步自有护送也。 却说郭淮提兵再回箕谷道中,唤先锋苏颙分付曰:“蜀将赵云,英勇无敌。汝可小心提防,彼军若退,必有计也。”苏颙欣然曰:“都督若肯接应,某当生擒赵云。”遂引前部三千兵,奔入箕谷。看看赶上蜀兵,只见山坡后闪出红旗白字,上书“赵云”。苏颙急收兵退走。行不到数里,喊声大震,一彪军撞出:为首大将,挺枪跃马,大喝曰:“汝识赵子龙否!”苏颙大惊曰:“如何这里又有赵云?”措手不及,被云一枪刺死于马下。余军溃散。云迤逦前进,背后又一军到,乃郭淮部将万政也。云见魏兵追急,乃勒马挺枪,立于路口,待来将交锋。蜀兵已去三十余里。万政认得是赵云,不敢前进,云等得天色黄昏,方才拨回马缓缓而进。郭淮兵到,万政言赵云英勇如旧,因此不敢近前。淮传令教军急赶,政令数百骑壮士赶来。行至一大林,忽听得背后大喝一声曰:“赵子龙在此!”惊得魏兵落马者百余人,余者皆越岭而去。万政勉强来敌,被云一箭射中盔缨,惊跌于涧中。云以枪指之曰:“吾饶汝性命回去!快教郭淮赶来!”万政脱命而回。云护送车仗人马,望汉中而去,沿途并无遗失。曹真、郭淮复夺三郡,以为己功。却说司马懿分兵而进。此时蜀兵尽回汉中去了,懿引一军复到西城,因问遗下居民及山僻隐者,皆言孔明止有二千五百军在城中,又无武将,只有几个文官,别无埋伏。武功山小民告曰:“关兴、张苞,只各有三千军,转山呐喊,鼓噪惊追,又无别军,并不敢厮杀。”懿悔之不及,仰天叹曰:“吾不如孔明也!”遂安抚了诸处官民,引兵径还长安,朝见魏主。睿曰:“今日复得陇西诸郡,皆卿之功也。”懿奏曰:“今蜀兵皆在汉中,未尽剿灭。臣乞大兵并力收川,以报陛下。”睿大喜,令懿即便兴兵。忽班内一人出奏曰:“臣有一计,足可定蜀降吴。”正是:蜀中将相方归国,魏地君臣又逞谋。 未知献计者是谁,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