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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 · 杂篇 · 庚桑楚
《庄子·杂篇·庚桑楚》:庚桑楚是首句里的一个人名,这里以人名为篇名。全篇涉及许多方面的内容,有讨论顺应自然倡导无为的,有讨论认知的困难和是非难以认定的,但多数段落还是在讨论养生。全文大体分为五个部分。
同题仙游观
此诗通过对景物的艺术再现,表达了诗人心境的空灵和出世之念。首联点明时地,切题“仙游观”;颔联写观外景物,先是“见”“秦树”,后是“闻”“砧声”;颈联写观内景物,先写高处“空坛”的静,后写低处“小洞”的幽,点明是道士居处;尾联称赞这地方是神仙居处的丹丘妙地,不必再去寻找“方外”之地了。全诗语言清新,文字秀美,韵律和谐,含蓄隽永,极富情趣。
江城子 · 忆梦
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满帘花片,都受人心误。遮莫今宵风雨话,要他来,来得么。 安排无限销魂事。砑红笺,青绫被。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
浪淘沙令 · 疏雨洗天清
《浪淘沙·疏雨洗天晴》是南宋诗人邓中斋所作的一首词。词中藉景抒情,吊古伤今,既倾吐了内心的亡国之痛,又诉说了乱离中的人民之苦,全词感情沉郁,风格清奇。
台城路 · 章静山别业会饮
一窗烟雨不除草。移家静藏深窈。东晋图书,南山杞菊,谁识幽居怀抱。疏阴未扫。叹乔木犹存,易分残照。慷慨悲歌,故人多向近来老。 相逢何事欠早。爱吟心共苦,此意难表。野水无鸥,闲门断柳,不满清风一笑。荷衣制了。待寻壑经丘,溯云孤啸。学取渊明,抱琴归去好。
柳枝词
《柳枝词》是北宋郑文宝所创作的一首七言绝句。(一说此诗为北宋张耒所作,题目为《绝句》。)该诗写离恨,用了反衬手法寄寓了作者离别时的不舍。该诗意境优美,情感真挚,被选入《宋诗三百首》。
戏呈孔毅父
这是一首自嘲诗,全诗虽仅八句,却写了四层意思。首二句写自己的贫贱,三、四句论文章应以经世致用为贵,五、六句转写当前仕途生活的无聊,末二句突然想到江湖的野趣。四层意思,看似不相衔接,但实际上层层相扣,与作者仕途失意的主旨贯穿始终。此诗多用典故,联想奇特,情趣诙谐,再加之有意以律诗的变格来作古诗,句法变化多端,颇见功力。
孟子 · 第二卷 · 梁惠王下 · 第一节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曰:“王之好乐甚,则国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 曰:“可得闻与?”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上陵
上陵何美美,下津风以寒。 问客从何来,言从水中央。 桂树为君船,青丝为君笮,木兰为君棹,黄金错其间。 沧海之雀赤翅鸿,白雁随。 山林乍开乍合,曾不知日月明。 醴泉之水,光泽何蔚蔚。 芝为车,龙为马,览遨游,四海外。 甘露初二年,芝生铜池中,仙人下来饮,延寿千万岁。
红楼梦 · 第六十八回 ·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话说贾琏起身去后,偏值平安节度巡边在外,约一个月方回。贾琏未得确信,只得住在下处等候。及至回来相见,将事办妥,回程已是将两个月的限了。 谁知凤姐心下早已算定,只待贾琏前脚走了,回来便传各色匠役,收拾东厢房三间,照依自己正室一样装饰陈设。至十四日便回明贾母王夫人,说十五日一早要到姑子庙进香去。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四人,未曾上车,便将原故告诉了众人。又吩咐众男人,素衣素盖,一径前来。 兴儿引路,一直到了二姐门前扣门。鲍二家的开了。兴儿笑说:“快回二奶奶去,大奶奶来了。”鲍二家的听了这句,顶梁骨走了真魂,忙飞进报与尤二姐。尤二姐虽也一惊,但已来了,只得以礼相见,于是忙整衣迎了出来。至门前,凤姐方下车进来。尤二姐一看,只见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洁若九秋之菊。周瑞旺儿二女人搀入院来。尤二姐陪笑忙迎上来万福,张口便叫:“姐姐下降,不曾远接,望恕仓促之罪。”说着便福了下来。凤姐忙陪笑还礼不迭。二人携手同入室中。 凤姐上座,尤二姐命丫鬟拿褥子来便行礼,说:“奴家年轻,一从到了这里之事,皆系家母和家姐商议主张。今日有幸相会,若姐姐不弃奴家寒微,凡事求姐姐的指示教训。奴亦倾心吐胆,只伏侍姐姐。”说着,便行下礼去。凤姐儿忙下座以礼相还,口内忙说:“皆因奴家妇人之见,一味劝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卧柳,恐惹父母担忧。此皆是你我之痴心,怎奈二爷错会奴意。眠花宿柳之事瞒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礼,亦不曾对奴说。奴亦曾劝二爷早行此礼,以备生育。不想二爷反以奴为那等嫉妒之妇,私自行此大事,并不说知。使奴有冤难诉,惟天地可表。前于十日之先奴已风闻,恐二爷不乐,遂不敢先说。今可巧远行在外,故奴家亲自拜见过,还求姐姐下体奴心,起动大驾,挪至家中。你我姊妹同居同处,彼此合心谏劝二爷,慎重世务,保养身体,方是大礼。若姐姐在外,奴在内,虽愚贱不堪相伴,奴心又何安。再者,使外人闻知,亦甚不雅观。二爷之名也要紧,倒是谈论奴家,奴亦不怨。所以今生今世奴之名节全在姐姐身上。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见我素日持家太严,背后加减些言语,自是常情。姐姐乃何等样人物,岂可信真。若我实有不好之处,上头三层公婆,中有无数姊妹妯娌,况贾府世代名家,岂容我到今日。今日二爷私娶姐姐在外,若别人则怒,我则以为幸。正是天地神佛不忍我被小人们诽谤,故生此事。我今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不但那起小人见了,自悔从前错认了我,就是二爷来家一见,他作丈夫之人,心中也未免暗悔。所以姐姐竟是我的大恩人,使我从前之名一洗无余了。若姐姐不随奴去,奴亦情愿在此相陪。奴愿作妹子,每日伏侍姐姐梳头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奴死也愿意。”说着,便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尤二姐见了这般,也不免滴下泪来。 二人对见了礼,分序座下。平儿忙也上来要见礼。尤二姐见他打扮不凡,举止品貌不俗,料定是平儿,连忙亲身挽住,只叫“妹子快休如此,你我是一样的人。”凤姐忙也起身笑说:“折死他了!妹子只管受礼,他原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快别如此。”说着,又命周瑞家的从包袱里取出四匹上色尺头,四对金珠簪环为拜礼。尤二姐忙拜受了。二人吃茶,对诉已往之事。凤姐口内全是自怨自错,“怨不得别人,如今只求姐姐疼我”等语。尤二姐见了这般,便认他作是个极好的人,小人不遂心诽谤主子亦是常理,故倾心吐胆,叙了一回,竟把凤姐认为知己。又见周瑞等媳妇在旁边称扬凤姐素日许多善政,只是吃亏心太痴了,惹人怨,又说“已经预备了房屋,奶奶进去一看便知。”尤氏心中早已要进去同住方好,今又见如此,岂有不允之理,便说:“原该跟了姐姐去,只是这里怎样?”凤姐儿道:“这有何难,姐姐的箱笼细软只管着小厮搬了进去。这些粗笨货要他无用,还叫人看着。姐姐说谁妥当就叫谁在这里。”尤二姐忙说:“今日既遇见姐姐,这一进去,凡事只凭姐姐料理。我也来的日子浅,也不曾当过家,世事不明白,如何敢作主。这几件箱笼拿进去罢。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那也不过是二爷的。”凤姐听了,便命周瑞家的记清,好生看管着抬到东厢房去。于是催着尤二姐穿戴了,二人携手上车,又同坐一处,又悄悄的告诉他:“我们家的规矩大。这事老太太一概不知,倘或知二爷孝中娶你,管把他打死了。如今且别见老太太,太太。我们有一个花园子极大,姊妹住着,容易没人去的。你这一去且在园里住两天,等我设个法子回明白了,那时再见方妥。”尤二姐道:“任凭姐姐裁处。”那些跟车的小厮们皆是预先说明的,如今不去大门,只奔后门而来。 下了车,赶散众人。凤姐便带尤氏进了大观园的后门,来到李纨处相见了。彼时大观园中十停人已有九停人知道了,今忽见凤姐带了进来,引动多人来看问。尤二姐一一见过。众人见他标致和悦,无不称扬。凤姐一一的吩咐了众人:“都不许在外走了风声,若老太太,太太知道,我先叫你们死。”园中婆子丫鬟都素惧凤姐的,又系贾琏国孝家孝中所行之事,知道关系非常,都不管这事。凤姐悄悄的求李纨收养几日,“等回明了,我们自然过去的。”李纨见凤姐那边已收拾房屋,况在服中,不好倡扬,自是正理,只得收下权住。凤姐又变法将他的丫头一概退出,又将自己的一个丫头送他使唤。暗暗吩咐园中媳妇们:“好生照看着他。若有走失逃亡,一概和你们算帐。”自己又去暗中行事。合家之人都暗暗纳罕的说:“看他如何这等贤惠起来了。” 那尤二姐得了这个所在,又见园中姊妹各各相好,倒也安心乐业的自为得其所矣。谁知三日之后,丫头善姐便有些不服使唤起来。尤二姐因说:“没了头油了,你去回声大奶奶拿些来。”善姐便道:“二奶奶,你怎么不知好歹没眼色。我们奶奶天天承应了老太太,又要承应这边太太那边太太。这些妯娌姊妹,上下几百男女,天天起来,都等他的话。一日少说,大事也有一二十件,小事还有三五十件。外头的从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多少人情客礼,家里又有这些亲友的调度。银子上千钱上万,一日都从他一个手一个心一个口里调度,那里为这点子小事去烦琐他。我劝你能着些儿罢。咱们又不是明媒正娶来的,这是他亘古少有一个贤良人才这样待你,若差些儿的人,听见了这话,吵嚷起来,把你丢在外,死不死,生不生,你又敢怎样呢!”一席话,说的尤氏垂了头,自为有这一说,少不得将就些罢了。那善姐渐渐连饭也怕端来与他吃,或早一顿,或晚一顿,所拿来之物,皆是剩的。尤二姐说过两次,他反先乱叫起来。尤二姐又怕人笑他不安分,少不得忍着。隔上五日八日见凤姐一面,那凤姐却是和容悦色,满嘴里姐姐不离口。又说:“倘有下人不到之处,你降不住他们,只管告诉我,我打他们。”又骂丫头媳妇说:“我深知你们,软的欺,硬的怕,背开我的眼,还怕谁。倘或二奶奶告诉我一个不字,我要你们的命。尤氏见他这般的好心,思想“既有他,何必我又多事。下人不知好歹,也是常情。我若告了,他们受了委屈,反叫人说我不贤良。”因此反替他们遮掩。 凤姐一面使旺儿在外打听细事,这尤二姐之事皆已深知。原来已有了婆家的,女婿现在才十九岁,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花尽,父亲撵他出来,现在赌钱厂存身。父亲得了尤婆十两银子退了亲的,这女婿尚不知道。原来这小伙子名叫张华。凤姐都一一尽知原委,便封了二十两银子与旺儿,悄悄命他将张华勾来养活,着他写一张状子,只管往有司衙门中告去,就告琏二爷“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等语。这张华也深知利害,先不敢造次。旺儿回了凤姐,凤姐气的骂:“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你细细的说给他,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家没脸。若告大了,我这里自然能够平息的。”旺儿领命,只得细说与张华。凤姐又吩咐旺儿:“他若告了你,你就和他对词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自有道理。”旺儿听了有他做主,便又命张华状子上添上自己,说:“你只告我来往过付,一应调唆二爷做的。”张华便得了主意,和旺儿商议定了,写了一纸状子,次日便往都察院喊了冤。 察院坐堂看状,见是告贾琏的事,上面有家人旺儿一人,只得遣人去贾府传旺儿来对词。青衣不敢擅入,只命人带信。那旺儿正等着此事,不用人带信,早在这条街上等候。见了青衣,反迎上去笑道:“起动众位兄弟,必是兄弟的事犯了。说不得,快来套上。”众青衣不敢,只说:“你老去罢,别闹了。”于是来至堂前跪了。察院命将状子与他看。旺儿故意看了一遍,碰头说道:“这事小的尽知,小的主人实有此事。但这张华素与小的有仇,故意攀扯小的在内。其中还有别人,求老爷再问。”张华碰头说:“虽还有人,小的不敢告他,所以只告他下人。”旺儿故意急的说:“糊涂东西,还不快说出来!这是朝廷公堂之上,凭是主子,也要说出来。”张华便说出贾蓉来。察院听了无法,只得去传贾蓉。凤姐又差了庆儿暗中打听,告了起来,便忙将王信唤来,告诉他此事,命他托察院只虚张声势警唬而已,又拿了三百银子与他去打点。是夜王信到了察院私第,安了根子。那察院深知原委,收了赃银。次日回堂,只说张华无赖,因拖欠了贾府银两,枉捏虚词,诬赖良人。都察院又素与王子腾相好,王信也只到家说了一声,况是贾府之人,巴不得了事,便也不提此事,且都收下,只传贾蓉对词。 且说贾蓉等正忙着贾珍之事,忽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快作道理。贾蓉慌了,忙来回贾珍。贾珍说:“我防了这一着,只亏他大胆子。”即刻封了二百银子着人去打点察院,又命家人去对词。正商议之间,人报:“西府二奶奶来了。”贾珍听了这个,倒吃了一惊,忙要同贾蓉藏躲。不想凤姐进来了,说:“好大哥哥,带着兄弟们干的好事!”贾蓉忙请安,凤姐拉了他就进来。贾珍还笑说:“好生伺候你姑娘,吩咐他们杀牲口备饭。”说了,忙命备马,躲往别处去了。 这里凤姐儿带着贾蓉走来上房,尤氏正迎了出来,见凤姐气色不善,忙笑说:“什么事这等忙?”凤姐照脸一口吐沫啐道:“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你就愿意给,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国孝家孝两重在身,就把个人送来了。这会子被人家告我们,我又是个没脚蟹,连官场中都知道我利害吃醋,如今指名提我,要休我。我来了你家,干错了什么不是,你这等害我?或是老太太、太太有了话在你心里,使你们做这圈套,要挤我出去。如今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分证明白。回来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大家觌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路。”一面说,一面大哭,拉着尤氏,只要去见官。急的贾蓉跪在地下碰头,只求“姑娘婶子息怒。”凤姐儿一面又骂贾蓉:“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还敢来劝我!”哭骂着扬手就打。贾蓉忙磕头有声说:“婶子别动气,仔细手,让我自己打。婶子别动气。”说着,自己举手左右开弓自己打了一顿嘴巴子,又自己问着自己说:“以后可再顾三不顾四的混管闲事了?以后还单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子的话了?”众人又是劝,又要笑,又不敢笑。 凤姐儿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只说:“给你兄弟娶亲我不恼。为什么使他违旨背亲,将混帐名儿给我背着?咱们只去见官,省得捕快皂隶来。再者咱们只过去见了老太太,太太和众族人,大家公议了,我既不贤良,又不容丈夫娶亲买妾,只给我一纸休书,我即刻就走。你妹妹我也亲身接来家,生怕老太太,太太生气,也不敢回,现在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住在园里。我这里赶着收拾房子,一样和我的道理,只等老太太知道了。原说接过来大家安分守己的,我也不提旧事了。谁知又有了人家的。不知你们干的什么事,我一概又不知道。如今告我,我昨日急了,纵然我出去见官,也丢的是你贾家的脸,少不得偷把太太的五百两银子去打点。如今把我的人还锁在那里。”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放声大哭起祖宗爹妈来,又要寻死撞头。把个尤氏揉搓成一个面团,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并无别语,只骂贾蓉:“孽障种子!和你老子作的好事!我就说不好的。”凤姐儿听说,哭着两手搬着尤氏的脸紧对相问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去?你若告诉了我,这会子平安不了?怎得经官动府,闹到这步田地,你这会子还怨他们。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得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总是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说着啐了几口。尤氏也哭道:“何曾不是这样。你不信问问跟的人,我何曾不劝的,也得他们听。叫我怎么样呢,怨不得妹妹生气,我只好听着罢了。” 众姬妾丫鬟媳妇已是乌压压跪了一地,陪笑求说:“二奶奶最圣明的。虽是我们奶奶的不是,奶奶也作践的够了。当着奴才们,奶奶们素日何等的好来,如今还求奶奶给留脸。”说着,捧上茶来。凤姐也摔了,一面止了哭挽头发,又哭骂贾蓉:“出去请大哥哥来。我对面问他,亲大爷的孝才五七,侄儿娶亲,这个礼我竟不知道。我问问,也好学着日后教导子侄的。”贾蓉只跪着磕头,说:“这事原不与父母相干,都是儿子一时吃了屎,调唆叔叔作的。我父亲也并不知道。如今我父亲正要商量接太爷出殡,婶子若闹起来,儿子也是个死。只求婶子责罚儿子,儿子谨领。这官司还求婶子料理,儿子竟不能干这大事。婶子是何等样人,岂不知俗语说的‘胳膊只折在袖子里’。儿子糊涂死了,既作了不肖的事,就同那猫儿狗儿一般。婶子既教训,就不和儿子一般见识的,少不得还要婶子费心费力将外头的压住了才好。原是婶子有这个不肖的儿子,既惹了祸,少不得委屈,还要疼儿子。”说着,又磕头不绝。 凤姐见他母子这般,也再难往前施展了,只得又转过了一副形容言谈来,与尤氏反陪礼说:“我是年轻不知事的人,一听见有人告诉了,把我吓昏了,不知方才怎样得罪了嫂子。可是蓉儿说的‘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少不得嫂子要体谅我。还要嫂子转替哥哥说了,先把这官司按下去才好。”尤氏贾蓉一齐都说:“婶子放心,横竖一点儿连累不着叔叔。婶子方才说用过了五百两银子,少不得我娘儿们打点五百两银子与婶子送过去,好补上的,不然岂有反教婶子又添上亏空之名,越发我们该死了。但还有一件,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婶子还要周全方便,别提这些话方好。”凤姐儿又冷笑道:“你们饶压着我的头干了事,这会子反哄着我替你们周全。我虽然是个呆子,也呆不到如此。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丈夫,嫂子既怕他绝后,我岂不更比嫂子更怕绝后。嫂子的令妹就是我的妹子一样。我一听见这话,连夜喜欢的连觉也睡不成,赶着传人收拾了屋子,就要接进来同住。倒是奴才小人的见识,他们倒说:‘奶奶太好性了。若是我们的主意,先回了老太太,太太看是怎样,再收拾房子去接也不迟。’我听了这话,教我要打要骂的,才不言语。谁知偏不称我的意,偏打我的嘴,半空里又跑出一个张华来告了一状。我听见了,吓的两夜没合眼儿,又不敢声张,只得求人去打听这张华是什么人,这样大胆。打听了两日,谁知是个无赖的花子。我年轻不知事,反笑了,说:‘他告什么?’倒是小子们说:‘原是二奶奶许了他的。他如今正是急了,冻死饿死也是个死,现在有这个理他抓着,纵然死了,死的倒比冻死饿死还值些。怎么怨的他告呢。这事原是爷做的太急了。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俗语说:“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穷疯了的人,什么事作不出来,况且他又拿着这满理,不告等请不成。’嫂子说,我便是个韩信张良,听了这话,也把智谋吓回去了。你兄弟又不在家,又没个商议,少不得拿钱去垫补,谁知越使钱越被人拿住了刀靶,越发来讹。我是耗子尾上长疮,--多少脓血儿。所以又急又气,少不得来找嫂子。”尤氏贾蓉不等说完,都说:“不必操心,自然要料理的。”贾蓉又道:“那张华不过是穷急,故舍了命才告。咱们如今想了一个法儿,竟许他些银子,只叫他应了妄告不实之罪,咱们替他打点完了官司。他出来时再给他些个银子就完了。”凤姐儿笑道:“好孩子,怨不得你顾一不顾二的作这些事出来。原来你竟糊涂。若你说得这话,他暂且依了,且打出官司来又得了银子,眼前自然了事。这些人既是无赖之徒,银子到手一旦光了,他又寻事故讹诈。倘又叨登起来这事,咱们虽不怕,也终担心。搁不住他说既没毛病为什么反给他银子,终久是不了之局。”贾蓉原是个明白人,听如此一说,便笑道:“我还有个主意,‘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这事还得我了才好。如今我竟去问张华个主意,或是他定要人,或是他愿意了事得钱再娶。他若说一定要人,少不得我去劝我二姨,叫他出来仍嫁他去,若说要钱,我们这里少不得给他。”凤姐儿忙道:“虽如此说,我断舍不得你姨娘出去,我也断不肯使他去。好侄儿,你若疼我,只能可多给他钱为是。”贾蓉深知凤姐口虽如此,心却是巴不得只要本人出来,他却做贤良人。如今怎说怎依。凤姐儿欢喜了,又说:“外头好处了,家里终久怎么样?你也同我过去回明才是。”尤氏又慌了,拉凤姐讨主意如何撒谎才好。凤姐冷笑道:“既没这本事,谁叫你干这事了。这会子又这个腔儿,我又看不上。待要不出个主意,我又是个心慈面软的人,凭人撮弄我,我还是一片痴心。说不得让我应起来。如今你们只别露面,我只领了你妹妹去与老太太,太太们磕头,只说原系你妹妹,我看上了很好。正因我不大生长,原说买两个人放在屋里的,今既见你妹妹很好,而又是亲上做亲的,我愿意娶来做二房。皆因家中父母姊妹新近一概死了,日子又艰难,不能度日,若等百日之后,无奈无家无业,实难等得。我的主意接了进来,已经厢房收拾了出来暂且住着,等满了服再圆房。仗着我不怕臊的脸,死活赖去,有了不是,也寻不着你们了。你们母子想想,可使得?”尤氏贾蓉一齐笑说:“到底是婶子宽洪大量,足智多谋。等事妥了,少不得我们娘儿们过去拜谢。”尤氏忙命丫鬟们伏侍凤姐梳妆洗脸,又摆酒饭,亲自递酒拣菜。 凤姐也不多坐,执意就走了。进园中将此事告诉与尤二姐,又说我怎么操心打听,又怎么设法子,须得如此如此方救下众人无罪,少不得我去拆开这鱼头,大家才好。不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烛影摇红 · 题安陆浮云楼
这是首登临怀古借景抒情的词。上阕描写了寺楼的雄伟森严。“霭霭”二句以“森耸凌云”意象映现浮云楼庄严高耸、凌驾云霄,俯瞰沙渚的巍峨楼势。“紫薇”二句写词人联想唐代诗人杜牧登览浮云楼情景,称赞浮云楼令杜牧极为动情,写了绝妙诗章。“惆怅”句写词人以人生迟暮之年登览此楼,较之杜牧更加动情,以致惆怅相思难以排遣。“记当日”四句伸发相思情意,曾凭朱栏共语,离别后空见塞鸿,难问情侣游踪;岸边垂杨绵延无尽,柳絮纷飞,更触发离恨别愁。下阕写登楼所思。“催促”二句写岁月如流,年光易逝,旧时倚栏共语处的楼下水,谁知今日又流到何处了呢?“断肠”二句就登楼惆怅强调极目平楚令人伤心断肠,何必非面对残阳才悲凉感伤呢?“晚霁”五句一句一景,以景结情,传达出登楼纵月的悠然情思。全词情景妙合,语淡而情切。
水浒传 · 第四十二回 · 还道村受三卷天书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
诗曰: 为人当以孝为先,定省须教效圣贤。 一念不差方合义,寸心无愧可通天。 路通还道非侥幸,神授天书岂偶然。 遇宿逢高先降谶,宋江元是大罗仙。 话说当下宋江在筵上对众好汉道:“小可宋江,自蒙救护上山,到此连日饮宴,甚是快乐。不知老父在家,正是如何?即目江州申奏京师,必然行移济州,着落郓城县追捉家属,比捕正犯。此事恐老父受惊,性命存亡不保。宋江想念:‘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深恩,昊天罔极。’因老父生育之恩难报,暂离山寨,欲往敝乡,去家中搬取老父上山,昏定晨省,以尽孝敬,以绝挂念。不知众弟兄还肯容否?”晁盖道:“贤弟,这件是人伦中大事,养生送死,人子之道。不成我和你受用快乐,倒教家中老父吃苦!如何不依贤弟。只是众兄弟们连日辛苦,寨中人马未定。再停两日,点起山寨些少人马,一径去取了来。”宋江道:“仁兄,再过几日不妨。只恐江州行移到济州,追捉家属,这一件不好。以此事不宜迟。也不须点多人去,只宋江潜地自去,和兄弟宋清搬取老父,连夜上山来。那时使乡中神不知,鬼不觉。若还多带了人伴去时,必然惊吓乡里,反招不便。”晁盖道:“贤弟,路中倘有疏失,无人可救。”宋江道:“若为父亲,死而无怨。”当日苦留不住。宋江坚执要行,便取个毡笠戴了,提条短棒,腰带利刃,便下山去。众头领送过金沙滩自回。 且说宋江过了渡,到朱贵酒店里上岸,出大路投郓城县来。路上少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一日,奔宋家村晚了,到不得,且投客店歇了。次日,趱行到宋家村时却早,且在林子里伏了,等待到晚,却投庄上来敲后门。庄里听得,只见宋清出来开门。见了哥哥,吃那一惊。慌忙道:“哥哥,你回家来怎地?”宋江道:“我特来家取父亲和你。”宋清道:“哥哥,你在江州做了的事,如今这里都知道了。本县差下这两个赵都头,每日来勾取,管定了我们不得转动。只等江州文书到来,便要捉我们父子二人,下在牢里监禁,听候拿你。日里夜间,一二百土兵巡绰。你不宜迟,快去梁山泊请下众头领来,救父亲并兄弟。”宋江听了,惊得一身冷汗。不敢进门,转身便走,奔梁山泊路上来。是夜月色朦胧,路不分明。宋江只顾拣僻净小路去处走。约莫也走了一个更次,只听得背后有人发喊起来。宋江回头听时,只隔一二里路,看见一簇火把照亮。只听得叫道:“宋江休走!早来纳降!”宋江一头走,一面肚里寻思:“不听晁盖之言,果有今日之祸。皇天可怜,垂救宋江!”远远望见一个去处,只顾走。少间,风扫薄云,现出那轮明月。宋江方才认得仔细,叫声苦,不知高低。看了那个去处,有名唤做还道村。原来团团都是高山峻岭,山下一遭涧水,中间单单只一条路。入来这村,左来右去走,只是这条路,更没第二条路。宋江认的这个村口,欲待回身,却被背后赶来的人已把住了路口,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宋江只得奔入村里来,寻路躲避。抹过一座林子,早看见一所古庙。但见: 墙垣颓损,殿宇倾斜。两廊画壁长青苔,满地花砖生碧草。门前小鬼,折臂膊不显狰狞;殿上判官,无幞头不成礼数。供床上蜘蛛结网,香炉内蝼蚁营窠。狐狸常睡纸炉中,蝙蝠不离神帐里。料想经年无客过,也知尽日有云来。 宋江只得推开庙门,乘着月光,入进庙里来,寻个躲避处。前殿后殿,相了一回,安不的身,心里越慌。只听的外面有人道:“多管只走在这庙里。”宋江听时,是赵能声音,急没躲处。见这殿上一所神厨,宋江揭起帐幔,望里面探身便钻入神厨里。安了短棒,做一堆儿伏在厨内,气也不敢喘,屁也不敢放。只听的外面拿着火把,照将入来。宋江在神厨里偷眼看时,赵能、赵得引着四五十人,拿着火把,各到处照,看看照上殿来。宋江道:“我今番走了死路,望阴灵遮护则个!神明庇佑!”一个个都走过了,没人看着神厨里。宋江道:“却不是天幸!”只见赵得将火把来神厨内照一照。宋江道:“我这番端的受缚!”赵得一只手将朴刀杆挑起神帐,上下把火只一照,火烟冲将起来,冲下一片屋尘来,正落在赵得眼里,眯了眼。便将火把丢在地下,一脚踏灭了,走出殿门外来,对土兵们道:“这厮不在庙里,别又无路,却走向那里去了?”土兵众人答道:“多是这厮走入村中树林里去了。这里不怕他走到那里去,这个村唤做还道村,只有这条路出入,里面虽有高山林木,却无路上的去,亦不怕他走了。都头只把住村口,他便会插翅飞上天去,也走不脱了。待天明,村里去细细搜捉。”赵能、赵得道:“也是。”引了土兵,下殿去了。宋江道:“却不是神明护佑!若还得了性命,必当重修庙宇,再建祠堂。阴灵保佑则个!”说犹未了,只听的有几个土兵在于庙门前叫道:“都头,在这里了。”赵能、赵得和众人一伙抢入来。宋江道:“却不又是晦气!这遭必被擒捉!”赵能到庙前问时:“在那里?”土兵道:“都头你来看,庙门上两个尘手迹,以定是却才推开庙门,闪在里面去了。”赵能道:“说的是。再仔细搜一搜看。”这伙人再入庙里来搜看。宋江道:“我命运这般蹇拙,今番必是休了!”那伙人去殿前殿后搜遍,只不曾翻过砖来。众人又搜了一回,火把看看照上殿来。赵能道:“多是只在神厨里。却才兄弟看不仔细,我自照一照看。“一个土兵拿着火把,赵能一手揭起帐幔,五七个人伸头来看。”不看万事俱休,才看一看,只见神厨里卷起一阵恶风,将那火把都吹灭了,黑腾腾罩了庙宇,对面不见。赵能道:“却又作怪,平地里卷起这阵恶风来!想是神明在里面,定嗔怪我们只管来照,因此起这阵恶风显应。我们且去罢休。只守住村口,待天明再来寻获。”赵得道:“只是神厨里不曾看得仔细,再把枪去搠一搠。”赵能道:“也是。”两个却待向前,只听的殿后又卷起一阵怪风,吹的飞砂走石,滚将下来。摇的那殿宇吸吸地动,罩下一阵黑云,布合了上下,冷气侵人,毛发竖立。赵能情知不好,叫了赵得道:“兄弟快走,神明不乐!”众人一哄都奔下殿来,望庙门外跑走。有几个攧翻了的,也有闪肭了腿的,扒的起来奔命。走出庙门,只听的庙里有人叫:“饶恕我们!”赵能再入来看时,两三个土兵跌倒在龙墀里,被树根钩住了衣服,死也挣不脱,手里丢了朴刀,扯着衣裳叫饶。宋江在神厨里听了,忍不住笑。赵能把土兵衣服解脱了,领出庙门去。有几个在前面的土兵说道:“我说这神道最灵,你们只管在里面缠障,引的小鬼发作起来!我们只去守住了村口等他,须不吃他飞了去。”赵能、赵得道:“说得是。只消村口四下里守定。”众人都望村口去了。 只说宋江在神厨里,口称惭愧道:“虽不被这厮们拿了,却怎能勾出村口去?”正在厨内寻思,百般无计,只听的后面廊下有人出来。宋江道:“却又是苦也!早是不钻出去。”只见两个青衣童子,径到厨边,举口道:“小童奉娘娘法旨,请星主说话。”宋江那里敢做声答应。外面童子又道:“娘娘有请,星主可行。”宋江也不敢答应。外面童子又道:“宋星主休得迟疑,娘娘久等!”宋江听的莺声燕语,不是男子之音,便从椅子底下钻将出来看时,却是两个青衣女童,侍立在此床边。宋江吃了一惊,却是两个泥神。只听的外面又说道:“宋星主,娘娘有请。”宋江分开帐幔,钻将出来,只见是两个青衣螺髻女童,齐齐躬身,各打个稽首。宋江看那女童时,但见: 朱颜绿发,皓齿明眸。飘飘不染尘埃,耿耿天仙风韵。螺蛳髻山峰堆拥,凤头鞋莲瓣轻盈。领抹深青,一色织成银缕;带飞真紫,双环结就金霞。依稀阆苑董双成,仿佛蓬莱花鸟使。 当下宋江问道:“二位仙童,自何而来?”青衣道:“奉娘娘法旨,有请星主赴宫。”宋江道:“仙童差矣!我自姓宋名江,不是甚么星主。”青衣道:“如何差了。请星主便行,娘娘久等!”宋江道:“甚么娘娘?亦不曾拜识,如何敢去?”青衣道:“星主到彼便知,不必询问。”宋江道:“娘娘在何处?”青衣道:“只在后面宫中。” 青衣前引便行。宋江随后跟下殿来。转过后殿侧首一座子墙角门,青衣道:“宋星主,从此间进来。”宋江跟入角门来看时,星月满天,香风拂拂,四下里都是茂林修竹。宋江寻思道:“原来这庙后又有这个去处。早知如此,却不来这里躲避,不受那许多惊恐!”宋江行着,觉道两边松树,香坞两行,夹种着都是合抱不交的大松树,中间平坦一条龟背大街。宋江看了,暗暗寻思道:“我倒不想古庙后有这般好路径。”跟着青衣,行不过一里来路,听得潺潺的涧水响。看前面时,一座青石桥,两边都是朱栏杆。岸上栽种奇花异草,苍松茂竹,翠柳夭桃;桥下翻银滚雪般的水,流从石洞里去。过的桥基看时,两行奇树,中间一座大朱红棂星门。宋江入的棂星门看时,抬头见一所宫殿。但见: 金钉朱户,碧瓦雕檐。飞龙盘柱戏明珠,双凤帏屏鸣晓日。红泥墙壁,纷纷御柳间宫花;翠霭楼台,淡淡祥光笼瑞影。窗横龟背,香风冉冉透黄纱;帘卷虾须,皓月团团悬紫绮。若非天上神仙府,定是人间帝主家。 宋江见了,寻思道:“我生居郓城县,不曾听的说有这个去处。”心中惊恐,不敢动脚。青衣催促:“请星主行。”一引,引入门内,有个龙墀,两廊下尽是朱红亭柱,都挂着绣帘。正中一所大殿,殿上灯烛荧煌。青衣从龙墀内一步步引到月台上,听得殿上阶前又有几个青衣道:“娘娘有请。星主进来!” 宋江到大殿上,不觉肌肤战栗,毛发倒竖。下面都是龙凤砖阶。青衣入帘内奏道:“请至宋星主在阶前。”宋江到帘前御阶之下,躬身再拜,俯伏在地,口称:“臣乃下浊庶民,不识圣上。伏望天慈,俯赐怜悯!”御帘内传旨:“教请星主坐。”宋江那里敢抬头。教四个青衣扶上锦墩坐,宋江只得勉强坐下。殿上喝声“卷帘”,数个青衣早把朱帘卷起,搭在金钩上。娘娘问道:“星主别来无恙?”宋江起身再拜道:“臣乃庶民,不敢面觑圣容。”娘娘道:“星主既然至此,不必多礼。”宋江恰才敢抬头舒眼,看见殿上金碧交辉,点着龙灯凤烛,两边都是青衣女童,执笏捧圭,执旌擎扇侍从;正中七宝九龙床上,坐着那个娘娘。宋江看时,但见: 头绾九龙飞凤髻,身穿金缕绛绡衣。蓝田玉带曳长裾,白玉圭璋擎彩袖。脸如莲萼,天然眉目映云环;唇似樱桃,自在规模端雪体。犹如王母宴蟠桃,却似嫦娥居月殿。正大仙容描不就,威严形像画难成。 那娘娘坐于九龙床上,手执白玉圭璋,口中说道:“请星主到此,命童子献酒。”两下青衣女童执着奇花金瓶,捧酒过来斟在玉杯内。一个为首的女童,执玉杯递酒来劝宋江。宋江起身,不敢推辞,接过玉杯,朝娘娘跪饮了一杯。宋江觉道这酒馨香馥郁,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又是一个青衣捧过一盘仙枣,上劝宋江。宋江战战兢兢,怕失了体面,尖着指头拿了一枚,就而食之,怀核在手。青衣又斟过一杯酒来劝宋江,宋江又一饮而尽。娘娘法旨:“教再劝一杯。”青衣再斟一杯酒过来劝宋江,宋江又饮了。仙女托过仙枣,又食了两枚。共饮过三杯仙酒,三枚仙枣。宋江便觉道春色微醺,又怕酒后,醉失体面,再拜道:“臣不胜酒量,望乞娘娘免赐。”殿上法旨道:“既是星主不能饮,酒可止。教取那三卷天书,赐与星主。”青衣去屏风背后玉盘中,托出黄罗袱子,包着三卷天书,度与宋江。宋江拜受看时,可长五寸,阔三寸,厚三寸。不敢开看,再拜祗受,藏于袖中。娘娘法旨道:“宋星主,传汝三卷天书,汝可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他日功成果满,作为上卿。吾有四句天言,汝当记取,终身佩受,勿忘于心,勿泄于世。”宋江再拜:“愿受天言,臣不敢轻泄于世人。”娘娘法旨道: “遇宿重重喜,逢高不是凶。 北幽南至睦,两处见奇功。” 宋江听毕,再拜谨受。娘娘法旨道:“玉帝因为星主魔心未断,道行未完,暂罚下方,不久重登紫府,切不可分毫失忘。若是他日罪下酆都,吾亦不能救汝。此三卷之书,可以善观熟视。只可与天机星同观,其他皆不可见。功成之后,便可焚之,勿留在世。所嘱之言,汝当记取。目今天凡相隔,难以久留,汝当速回。”便令童子急送星主回去,“他日琼楼金阙,再当重会。”宋江便谢了娘娘,跟随青衣女童,下得殿庭来。出得棂星门,送至石桥边,青衣道:“恰才星主受惊,不是娘娘护佑,已被擒拿。天明时,自然脱离了此难。星主,看石桥下水里二龙相戏。”宋江凭栏看时,果见二龙戏水。二青衣望下一推。宋江大叫一声,却撞在神厨内,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宋江扒将起来看时,月影正午,料是三更时分。宋江把袖子里摸时,手里枣核三个,袖里帕子包着天书。摸将出来看时,果是三卷天书。又只觉口里酒香。宋江想道:“这一梦真乃奇异,似梦非梦!若把做梦来,如何有这天书在袖子里,口中又酒香,枣核在手里,说与我的言语都记得不曾忘了一句?不把做梦来,我自分明在神厨里,一跤攧将出来。有甚难见处,想是此间神圣最灵,显化如此。只是不知是何神明?”揭起帐幔看时,九龙椅上坐着一个娘娘,正和梦中一般。宋江寻思道:“这娘娘呼我做星主,想我前生非等闲人也。这三卷天书必然有用,分付我的四句天言,不曾忘了。青衣女童道:‘天明时,自然脱离此村之厄。’如今天色渐明,我却出去。”便探手去厨里摸了短棒,把衣服拂拭了,一步步走下殿来。便从左廊下转出庙前,仰面看时,旧牌额上刻着四个金字道:“玄女之庙”。宋江以手加额称谢道:“惭愧!原来是九天玄女娘娘,传受与我三卷天书,又救了我的性命!如若能勾再见天日之面,必当来此重修庙宇,再建殿庭。伏望圣慈,俯垂护佑!”称谢已毕。有诗为证: 还道村中夜避灾,荒凉古庙侧身来。 只因一念通溟漠,方得天书降上台。 宋江只得望着口,悄悄出来离庙未远,只听得前面远远地喊声连天。宋江寻思道:“又不济了。”立住了脚,“且未可出去。我若到他前面,定他拿了。不如且在这里路傍树背后躲一躲。”却才闪得入树背后去,只见数个士兵急急走得喘做一堆,把刀枪拄着,一步步将入来,口里都只叫道:“神圣救命则个!”宋江在树背后看了,寻思道:“那厮如何恁地慌?”却见背后一条大汉追将入来。那大汉上半截不着一丝,露出鬼怪般肉,手里拿着两把夹钢板爷,口里喝道:“含鸟休走!”远观不睹,近看分明,正是黑旋李逵。宋江想道:“非是梦里么?”不敢走出去。那赵能正走到庙前,被松树根只一绊,一跤在地下。李逵赶上,就势一脚,踏住脊背,手起大斧却待要砍。背后又是两筹好汉赶上来,把毡笠儿掀在疹梁上,各挺一条朴刀。上道的是欧鹏,下首的是陶宗旺。李逵见他两个赶来,恐怕争功坏了义气,就手把赵能一斧,砍做两半,连胸膛都砍天了。跳将起来,把士兵赶杀四散走了。宋江自不敢便走出来,背后只见又赶上三筹好汉,也杀将来。前面赤发鬼刘唐,第二石将军石勇,第三催命判官李立。这六筹好汉说道:“那松树背后一个人立在那里。”宋江方才敢挺身出来,说道:“感谢众兄弟们,又来救我性命,将何以报大恩?”六筹好汉见了宋江,大喜道:“哥哥有了!快去报与晁头领得知。”石勇、李立分投去了。 宋江问刘唐道:“你们如何得知来这里救我?”刘唐答道:“哥哥前脚下得山来,晁头领与吴军师放心不下,便叫戴院长随即下来探听哥哥下落。晁头领又自己放心不下,再着我等众人前来接应,只恐哥哥倘有些疏失。半路里撞见戴宗道:‘两个贼驴追赶捕捉哥哥。’晁头领大怒,分付戴宗去山寨,只教留下吴军师、公孙胜、阮家三弟兄、吕方、郭盛、朱贵、白胜看守寨栅,其余兄弟都教来此间寻赶哥哥。听得人说道:‘赶宋江入还道村去了。’村口守把的这厮们尽数杀了,不留一个,只有这几个奔进村里来。随即李大哥追来,我等都赶入来。不想哥哥在这里!”说犹未了,石勇引将晁盖、花荣、秦明、黄信、薛永、蒋敬、马麟到来,李立引将李俊、穆弘、张横、张顺、穆春、侯健、萧让、金大坚一行,众多好汉都相见了。宋江作谢众位头领。晁盖道:“我叫贤弟不须亲自下山,不听愚兄之言,险些儿又做出来。”宋江道:“小可兄弟只为父亲这一事,悬肠挂肚,坐卧不安,不由宋江不来取。”晁盖道:“好教贤弟欢喜,令尊并令弟家眷,我先叫戴宗引杜迁、宋万、王矮虎、郑天寿、童威、童猛送去,已到山寨中了。”宋江听得大喜,拜谢晁盖道:“若得仁兄如此施恩,宋江死亦无怨。”晁盖、宋江俱各欢喜,与众头领各各上马,离了还道村口。宋江在马上以手加额,望空顶礼,称谢:“神明庇佑之力,容日专当拜还心愿。”有诗为证: 且喜余生得命归,剥床深喜脱灾非。 仰天祝谢仁晁盖,暗把家园载得回。 且说一行人马离了还道村,径回梁山泊来。吴学究领了守山头领,直到金沙滩,都来迎接着。到得大寨聚义厅上,众好汉都相见了。宋江问道:“老父何在?”晁盖便叫:“请宋太公出来。”不多时,铁扇子宋清策着一乘山轿,抬着宋太公到来。众人扶策下轿,上厅来。宋江见了,喜从天降,笑逐颜开。宋江再拜道:“老父惊恐!宋江做了不孝之子,负累了父亲吃惊受怕!”宋太公道:“叵耐赵能那厮弟兄两个,每日拨人来守定了我们,只待江州公文到来,便要捉取我父子二人解送官司。听得你在庄后敲门,此时已有八九个土兵在前面草厅上,续后不见了,不知怎地赶出去了。到三更时候,又有二百余人把庄门开了,将我搭扶上轿抬了,教你兄弟四郎收拾了箱笼,放火烧了庄院。那时不由我问个缘由,径来到这里。”宋江道:“今日父子团圆相见,皆赖众兄弟之力也!”叫兄弟宋清拜谢了众头领。晁盖众人都来参见宋太公已毕,一面杀牛宰马,且做庆喜筵席,作贺宋公明父子团圆。当日尽醉方散,次日又排筵宴贺喜。大小头领尽皆欢喜。 第三日,又做筵席,庆贺宋江父子完聚。忽然感动公孙胜一个念头,思忆老母在蓟州,离家日久,未知如何。众人饮酒之时,只见公孙胜起身对众头领说道:“感蒙众位豪杰相带贫道许多时,恩同骨肉。只是小道自从跟随着晁头领到山,逐日宴乐,一向不曾还乡。蓟州老母在彼,亦恐我真人本师悬望,欲待回乡省视一遭。暂别众头领,三五个月再回来相见,以满小道之愿,免致老母挂念悬望之心。”晁盖道:“向日已闻先生所言,令堂在北方无人侍奉。今既如此说时,难以阻当。只是不忍分别。虽然要行,只是来日相送。”公孙胜谢了,当日尽醉方散,各自归帐内安歇。次日早,就关下排了筵席,与公孙胜饯行。其日众头领都在关下送路。 且说公孙胜依旧做云游道士打扮了,腰里腰包、肚包,背上雌雄宝剑,肩胛上挂着棕笠,手中拿把鳖壳扇,便下山来。众头领接住,就关下筵席,各各把盏送别。饯行已遍,晁盖道:“一清先生!此去难留,却不可失信。本是不容先生去,只是老尊堂在上,不敢阻当。百日之外,专望鹤驾降临,切不可爽约。”公孙胜道:“重蒙列位头领看待许久,小道岂敢失信。回家参过本师真人,安顿了老母,便回山寨。”宋江道:“先生何不将带几个人去,一发就搬取老尊堂上山,早晚也得侍奉。”公孙胜道:“老母平生只爱清幽,吃不得惊唬,因此不敢取来。家中自有田产山庄,老母自能料理。小道只去省视一遭便来,再得聚义。”宋江道:“既然如此,专听尊命。只望早早降临为幸!”晁盖取出一盘黄白之资相送。公孙胜道:“不消许多,但只要三分足矣。”晁盖定教收了一半,打拴在腰包里,打个稽首,别了众人,过金沙滩便行,望蓟州去了。 众头领席散,却待上山,只见黑旋风李逵就关下放声大哭起来。宋江连忙问道:“兄弟,你如何烦恼?”李逵哭道:“干鸟气么!这个也去取爷,那个也去望娘,偏铁牛是土掘坑里钻出来的!”晁盖便问道:“你如今待要怎地?”李逵道:“我只有一个老娘在家里,我的哥哥又在别人家做长工,如何养得我娘快乐?我要去取他来这里,快乐几时也好。”晁盖道:“李逵说的是。我差几个人同你去取了上山来,也是十分好事。”宋江便道:“使不得!李家兄弟生性不好,回乡去必然有失。若是教人和他去,亦是不好。况且他性如烈火,到路上必有冲撞。他又在江州杀了许多人,那个不认得他是黑旋风。这几时官司如何不行移文书到那里了?必然原籍追捕。你又形貌凶恶,倘有疏失,路程遥远,如何得知。你且过几时,打听得平静了,去取未迟。”李逵焦躁,叫道:“哥哥,你也是个不平心的人!你的爷便要取上山来快活,我的娘由他在村里受苦。兀的不是气破了铁牛的肚子!”宋江道:“兄弟,你不要焦躁。既是要去取娘,只依我三件事,便放你去。”李逵道:“你且说那三件事?” 宋江点两个指头,说出这三件事来,有分教:李逵去高山顶上,杀一窝猛兽毒虫;沂水县中,损几个生灵性命。直使施为撼地摇天手,来斗巴山跳涧虫。毕竟宋江对李逵说出那三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贺新郎 · 别茂嘉十二弟
这是一首很负盛名的送别词。辛茂嘉是作者族弟,他南归宋室本为北伐抗金,结果反被贬到更南的广西。本词非一般赠别,而是借题发挥,抒国家兴亡之感。此词开头由三种禽鸟悲啼,啼到春归花谢起兴,酝酿成一种悲恻气氛。「未抵」翻进一层,提出「人间离别」题旨。列举昭君出塞、陈皇后失宠幽居、庄姜送归妾、李陵诀别苏武、易水饯荆轲五事,佳人薄命,英雄末路,生离死别,哀凄悲壮,宣发尽人间别恨。「啼鸟还知如许恨」,挽结前文,回应开端,比较春恨与别恨,断言啼泪必将变为「啼血」,沉痛之至!「谁共我,醉明月」,一笔陡折,收归题旨。由春恨到别恨,归到「如许恨」,实际是在感叹人间恨。面对人生种种恨,亲人远离,哀伤可知。其中自当涵盖无限时代恨、家国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