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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 · 桓公 · 桓公十一年
【经】十有一年春正月,齐人、卫人、郑人盟于恶曹。夏五月癸未,郑伯寤生卒。秋七月,葬郑庄公。九月,宋人执郑祭仲。突归于郑。郑忽出奔卫。柔会宋公、陈侯、蔡叔盟于折。公会宋公于夫钟。冬十月有二月,公会宋公于阚。 【传】十一年春,齐、卫、郑、宋盟于恶曹。 楚屈瑕将盟贰、轸。郧人军于蒲骚,将与随、绞、州、蓼伐楚师。莫敖患之。斗廉曰:「郧人军其郊,必不诫,且日虞四邑之至也。君次于郊郢,以御四邑。我以锐师宵加于郧,郧有虞心而恃其城,莫有斗志。若败郧师,四邑必离。」莫敖曰:「盍请济师于王?」对曰:「师克在和,不在众。商、周之不敌,君之所闻也。成军以出,又何济焉?」莫敖曰:「卜之?」对曰:「卜以决疑,不疑何卜?」遂败郧师于蒲骚,卒盟而还。郑昭公之败北戎也,齐人将妻之,昭公辞。祭仲曰:「必取之。君多内宠,子无大援,将不立。三公子皆君也。」弗从。 夏,郑庄公卒。 初,祭封人仲足有宠于庄公,庄公使为卿。为公娶邓曼,生昭公,故祭仲立之。宋雍氏女于郑庄公,曰雍姞,生厉公。雍氏宗有宠于宋庄公,故诱祭仲而执之,曰:「不立突,将死。」亦执厉公而求赂焉。祭仲与宋人盟,以厉公归而立之。 秋九月丁亥,昭公奔卫。己亥,厉公立。
沁园春 · 代悼亡
《沁园春·代悼亡》是清代词人纳兰性德所写的一首词。词人以汉武帝命方士招魂之典,将思念亡妻至痴的深情和盘托出。一往情深,并不只是虚写,或者只是念念叨叨,而是一声一字发自肺腑。一情一景,宛若眼前。全词格式淡化,情思凸现,一切只在自然间。 康熙十七年(公元1678年),即卢氏死去一年后,终于在纳兰家族的祖茔入土为安,这件事情又勾起了词人无边的伤痛,于是词人写下了这首词来悼亡妻子卢氏。 上阕首三句「梦冷蘅芜,却望姗姗,是耶非耶?」,词人引汉武帝命方士为李夫人招魂的典故,写自己在梦中与亡妻相会时忽然醒来,似真似幻,有种恍惚的错觉。接着,「怅兰膏渍粉,尚留犀合;金泥蹙绣,空掩蝉纱」四句,词人回看房中妻子当日之物,睹物思人,感慨物是人非,不觉黯然神伤。「影弱难持,缘深暂隔,只当离愁滞海涯」三句,词人发出深切的悲叹,但爱妻既已死别,纵使词人悲恸欲绝,高呼「归来也」,也无法唤回爱妻芳魂,星前月底,梨花树下,只有词人独自伫立惘然。 下阕首三句「鸾胶纵续琵琶。问可及、当年萼绿华。」,词人抒写了在爱妻逝去后,自己奉父母之命续娶官氏的感受。纳兰心念亡妻,虽续弦,却与官氏不甚和睦,所以更加追思已逝的爱妻。 「但无端摧折,恶经风浪;不如零落,判委尘沙」四句,词情凄绝,如泣如诉,彷彿词人将满心悲戚之感和盘托出。再想起当年爱妻念书读错了字,被自己指出后就赌气泼茶,以及晚上亲手修剪灯芯的情状,那份亲昵、爱恋再也掩藏不住。但纵使情深似海,如今爱人逝去已成定局,词人无力回天,往事也已成空,即使帐中有一佳人,但此佳人也并不似亡妻,词人也就再无可以爱恋的人了。 全词情味极佳,词人将自己绵密、深沉、复杂的情感付诸于笔端,丝丝入扣,婉转低回,真挚感人,读来荡气回肠。
贺新郎 · 其二送陈真州子华
北望神州路。试平章、这场公事,怎生分付。记得太行山百万,曾入宗爷驾驭。今把作、握蛇骑虎。君去京东豪杰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谈笑里,定齐鲁。 两河萧瑟惟狐兔。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否。多少新亭挥泪客,谁梦中原块土。算事业、须由人做。应笑书生心胆怯,向车中、闭置如新妇。空目送,塞鸿去。
笠翁对韵 · 下卷 · 三肴
诗对礼,卦对爻。燕引对莺调。晨钟对暮鼓,野蔌对山肴。雉方乳,鹊始巢。猛虎对神獒。疏星浮荇叶,皓月上松梢。为邦自古推瑚琏,从政于今愧斗筲。管鲍相知,能交忘形胶漆友;蔺廉有隙,终对刎颈死生交。 歌对舞,笑对嘲。耳语对神交。焉乌对亥豕,獭髓对鸾胶。宜久敬,莫轻抛。一气对同胞。祭遵甘布被,张禄念绨袍。花径风来逢客访,柴扉月到有僧敲。夜雨园中,一颗不雕王子柰;秋风江上,三重曾卷杜公茅。 衙对舍,廪对庖。玉磬对金铙。竹林对梅岭,起凤对腾蛟。鲛绡帐,兽锦袍。露果对风梢。扬州输橘柚,荆土贡菁茅。断蛇埋地称孙叔,渡蚁编桥识宋郊。好梦难成,蛩响阶前偏唧唧;良朋远至,鸡声窗外正嘐嘐。
满江红 · 齐山绣春台
十二年前,曾上到、绣春台顶。双脚健、不烦筇杖,透岩穿岭。老去渐消狂气习,重来依旧佳风景。想牧之、千载尚神游,空山冷。 山之下,江流永。江之外,淮山暝。望中原何处,虎狼犹梗。勾蠡规模非浅近,石苻事业真俄顷。问古今、宇宙竟如何,无人省。
霜天晓角 · 题采石蛾眉亭
《霜天晓角·题采石蛾眉亭》是南宋韩元吉所写的一首词,词上阕以写景为主,情因景生;下阕以抒情为主,情与景融。词以景语发端,又以景语结尾;中间频用情语作穿插。但无论是景语或情语,都饶有兴致。词虽名为题咏山水之作,但寓有作者对时局的感慨,流露出他对国家河山和历史的无限热爱,向来被认作是咏采石矶的名篇。
思佳客 · 闰中秋
《思佳客·闰中秋》是宋代词人吴文英的作品。此词上片写闰中秋桂花、菊花、月亮等景物及词人的感想;下片抒写作者的闲暇与孤寂之情。此词多用对偶,韵律优美,体现了词人高超的艺术水平。
红楼梦 · 第一百零七回 · 散余资贾母明大义 复世职政老沐天恩
话说贾政进内,见了枢密院各位大人,又见了各位王爷。北静王道:“今日我们传你来,有遵旨问你的事。”贾政即忙跪下。众大人便问道:“你哥哥交通外官,恃强凌弱,纵儿聚赌,强占良民妻女不遂逼死的事,你都知道么?”贾政回道:“犯官自从主恩钦点学政,任满后查看赈恤,于上年冬底回家,又蒙堂派工程,后又往江西监道,题参回都,仍在工部行走,日夜不敢怠惰。一应家务并未留心伺察,实在糊涂,不能管教子侄,这就是辜负圣恩。亦求主上重重治罪。” 北静王据说转奏,不多时传出旨来。北静王便述道:“主上因御史参奏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据该御史指出平安州互相往来,贾赦包揽词讼。严鞫贾赦,据供平安州原系姻亲来往,并未干涉官事。该御史亦不能指实。惟有倚势强索石呆子古扇一款是实的,然系玩物,究非强索良民之物可比。虽石呆子自尽,亦系疯傻所致,与逼勒致死者有间。今从宽将贾赦发往台站效力赎罪。所参贾珍强占良民妻女为妾不从逼死一款,提取都察院原案,看得尤二姐实系张华指腹为婚未娶之妻,因伊贫苦自愿退婚,尤二姐之母愿结贾珍之弟为妾,并非强占。再尤三姐自刎掩埋并未报官一款,查尤三姐原系贾珍妻妹,本意为伊择配,因被逼索定礼,众人扬言秽乱,以致羞忿自尽,并非贾珍逼勒致死。但身系世袭职员,罔知法纪,私埋人命,本应重治,念伊究属功臣后裔,不忍加罪,亦从宽革去世职,派往海疆效力赎罪,贾蓉年幼无干省释。贾政实系在外任多年,居官尚属勤慎,免治伊治家不正之罪。”贾政听了,感激涕零,叩首不及,又叩求王爷代奏下忱。北静王道:“你该叩谢天恩,更有何奏?”贾政道:“犯官仰蒙圣恩不加大罪,又蒙将家产给还,实在扪心惶愧,愿将祖宗遗受重禄积余置产一并交官。”北静王道:“主上仁慈待下,明慎用刑,赏罚无差。如今既蒙莫大深恩,给还财产,你又何必多此一奏。”众官也说不必。贾政便谢了恩,叩谢了王爷出来。恐贾母不放心,急忙赶回。 上下男女人等不知传进贾政是何吉凶,都在外头打听,一见贾政回家,都略略的放心,也不敢问。只见贾政忙忙的走到贾母跟前,将蒙圣恩宽免的事,细细告诉了一遍。贾母虽则放心,只是两个世职革去,贾赦又往台站效力,贾珍又往海疆,不免又悲伤起来。邢夫人尤氏听见那话,更哭起来。贾政便道:“老太太放心。大哥虽则台站效力,也是为国家办事,不致受苦,只要办得妥当,就可复职。珍儿正是年轻,很该出力。若不是这样,便是祖父的余德,亦不能久享。”说了些宽慰的话。 贾母素来本不大喜欢贾赦,那边东府贾珍究竟隔了一层。只有邢夫人尤氏痛哭不已。邢夫人想着“家产一空,丈夫年老远出,膝下虽有琏儿,又是素来顺他二叔的,如今是都靠着二叔,他两口子更是顺着那边去了。独我一人孤苦伶仃,怎么好。”那尤氏本来独掌宁府的家计,除了贾珍也算是惟他为尊,又与贾珍夫妇相和,“如今犯事远出,家财抄尽,依往荣府,虽则老太太疼爱,终是依人门下。又带了偕鸾佩凤,蓉儿夫妇又是不能兴家立业的人。”又想着“二妹妹三妹妹俱是琏二叔闹的,如今他们倒安然无事,依旧夫妇完聚。只留我们几人,怎生度日!”想到这里,痛哭起来。贾母不忍,便问贾政道:“你大哥和珍儿现已定案,可能回家?蓉儿既没他的事,也该放出来了。”贾政道:“若在定例,大哥是不能回家的。我已托人徇个私情,叫我们大老爷同侄儿回家好置办行装,衙门内业已应了。想来蓉儿同着他爷爷父亲一起出来。只请老太太放心,儿子办去。”贾母又道:“我这几年老的不成人了,总没有问过家事。如今东府是全抄去了,房屋入官不消说的。你大哥那边琏儿那里也都抄去了。咱们西府银库,东省地土,你知道到底还剩了多少?他两个起身,也得给他们几千银子才好。” 贾政正是没法,听见贾母一问,心想着:“若是说明,又恐老太太着急,若不说明;不用说将来,现在怎样办法?”定了主意,便回道:“若老太太不问,儿子也不敢说。如今老太太既问到这里,现在琏儿也在这里,昨日儿子已查了,旧库的银子早已虚空,不但用尽,外头还有亏空。现今大哥这件事若不花银托人,虽说主上宽恩,只怕他们爷儿两个也不大好。就是这项银子尚无打算。东省的地亩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租儿了,一时也算不转来,只好尽所有的蒙圣恩没有动的衣服首饰折变了给大哥珍儿作盘费罢了。过日的事只可再打算。”贾母听了,又急得眼泪直淌,说道:“怎么着,咱们家到了这样田地了么!我虽没有经过,我想起我家向日比这里还强十倍,也是摆了几年虚架子,没有出这样事已经塌下来了,不消一二年就完了。据你说起来,咱们竟一两年就不能支了。”贾政道:“若是这两个世俸不动,外头还有些挪移。如今无可指称,谁肯接济。”说着,也泪流满面,“想起亲戚来,用过我们的如今都穷了,没有用过我们的又不肯照应了。昨日儿子也没有细查,只看家下的人丁册子,别说上头的钱一无所出,那底下的人也养不起许多。” 贾母正在忧虑,只见贾赦、贾珍、贾蓉一齐进来给贾母请安。贾母看这般光景,一只手拉着贾赦,一只手拉着贾珍,便大哭起来。他两人脸上羞惭,又见贾母哭泣,都跪在地下哭着说道:“儿孙们不长进,将祖上功勋丢了,又累老太太伤心,儿孙们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了!”满屋中人看这光景,又一齐大哭起来。贾政只得劝解:“倒先要打算他两个的使用,大约在家只可住得一两日,迟则人家就不依了。”老太太含悲忍泪的说道:“你两个且各自同你们媳妇们说说话儿去罢。”又吩咐贾政道:“这件事是不能久待的,想来外面挪移恐不中用,那时误了钦限怎么好。只好我替你们打算罢了。就是家中如此乱糟糟的,也不是常法儿。”一面说着,便叫鸳鸯吩咐去了。 这里贾赦等出来,又与贾政哭泣了一会,都不免将从前任性过后恼悔如今分离的话说了一会,各自同媳妇那边悲伤去了。贾赦年老,倒也抛的下;独有贾珍与尤氏怎忍分离!贾琏贾蓉两个也只有拉着父亲啼哭。虽说是比军流减等,究竟生离死别,这也是事到如此,只得大家硬着心肠过去。 却说贾母叫邢王二夫人同了鸳鸯等,开箱倒笼,将做媳妇到如今积攒的东西都拿出来,又叫贾赦、贾政、贾珍等,一一的分派说:“这里现有的银子,交贾赦三千两,你拿二千两去做你的盘费使用,留一千给大太太另用。这三千给珍儿,你只许拿一千去,留下二千交你媳妇过日子。仍旧各自度日,房子是在一处,饭食各自吃罢。四丫头将来的亲事还是我的事。只可怜凤丫头操心了一辈子,如今弄得精光,也给他三千两,叫他自己收着,不许叫琏儿用。如今他还病得神昏气丧,叫平儿来拿去。这是你祖父留下来的衣服,还有我少年穿的衣服首饰,如今我用不着。男的呢,叫大老爷、珍儿、琏儿、蓉儿拿去分了,女的呢,叫大太太、珍儿媳妇、凤丫头拿了分去。这五百两银子交给琏儿,明年将林丫头的棺材送回南去。”分派定了,又叫贾政道:“你说现在还该着人的使用,这是少不得的。你叫拿这金子变卖偿还。这是他们闹掉了我的,你也是我的儿子,我并不偏向。宝玉已经成了家,我剩下这些金银等物,大约还值几千两银子,这是都给宝玉的了。珠儿媳妇向来孝顺我,兰儿也好,我也分给他们些。这便是我的事情完了。”贾政见母亲如此明断分晰,俱跪下哭着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儿孙们没点孝顺,承受老祖宗这样恩典,叫儿孙们更无地自容了!”贾母道:“别瞎说,若不闹出这个乱儿,我还收着呢。只是现在家人过多,只有二老爷是当差的,留几个人就够了。你就吩咐管事的,将人叫齐了,他分派妥当。各家有人便就罢了。譬如一抄尽了,怎么样呢?我们里头的,也要叫人分派,该配人的配人,赏去的赏去。如今虽说咱们这房子不入官,你到底把这园子交了才好。那些田地原交琏儿清理,该卖的卖,该留的留,断不要支架子做空头。我索性说了罢,江南甄家还有几两银子,二太太那里收着,该叫人就送去罢。倘或再有点事出来,可不是他们躲过了风暴又遇了雨了么。” 贾政本是不知当家立计的人,一听贾母的话,一一领命,心想:“老太太实在真真是理家的人,都是我们这些不长进的闹坏了。”贾政见贾母劳乏,求着老太太歇歇养神。贾母又道:“我所剩的东西也有限,等我死了做结果我的使用。余的都给我伏侍的丫头。”贾政等听到这里,更加伤感。大家跪下:“请老太太宽怀,只愿儿子们托老太太的福,过了些时都邀了恩眷。那时兢兢业业的治起家来,以赎前愆,奉养老太太到一百岁的时候。”贾母道:“但愿这样才好,我死了也好见祖宗。你们别打谅我是享得富贵受不得贫穷的人哪,不过这几年看看你们轰轰烈烈,我落得都不管,说说笑笑养身子罢了,那知道家运一败直到这样!若说外头好看里头空虚,是我早知道的了。只是‘居移气,养移体’,一时下不得台来。如今借此正好收敛,守住这个门头,不然叫人笑话你。你还不知,只打谅我知道穷了便着急的要死,我心里是想着祖宗莫大的功勋,无一日不指望你们比祖宗还强,能够守住也就罢了。谁知他们爷儿两个做些什么勾当!” 贾母正自长篇大论的说,只见丰儿慌慌张张的跑来回王夫人道:“今早我们奶奶听见外头的事,哭了一场,如今气都接不上来。平儿叫我来回太太。”丰儿没有说完,贾母听见,便问:“到底怎么样?”王夫人便代回道:“如今说是不大好。”贾母起身道:“嗳,这些冤家竟要磨死我了!”说着,叫人扶着,要亲自看去。贾政即忙拦住劝道:“老太太伤了好一回的心,又分派了好些事,这会该歇歇。便是孙子媳妇有什么事,该叫媳妇瞧去就是了,何必老太太亲身过去呢。倘或再伤感起来,老太太身上要有一点儿不好,叫做儿子的怎么处呢。”贾母道:“你们各自出去,等一会子再进来。我还有话说。”贾政不敢多言,只得出来料理兄侄起身的事,又叫贾琏挑人跟去。这里贾母才叫鸳鸯等派人拿了给凤姐的东西跟着过来。 凤姐正在气厥。平儿哭得眼红,听见贾母带着王夫人、宝玉、宝钗过来,疾忙出来迎接。贾母便问:“这会子怎么样了?”平儿恐惊了贾母,便说:“这会子好些。老太太既来了,请进去瞧瞧。”他先跑进去轻轻的揭开帐子。凤姐开眼瞧着,只见贾母进来,满心惭愧。先前原打算贾母等恼他,不疼的了,是死活由他的,不料贾母亲自来瞧,心里一宽,觉那拥塞的气略松动些,便要扎挣坐起。贾母叫平儿按着,“不要动,你好些么?”凤姐含泪道:“我从小儿过来,老太太、太太怎么样疼我。那知我福气薄,叫神鬼支使的失魂落魄,不但不能够在老太太跟前尽点孝心,公婆前讨个好,还是这样把我当人,叫我帮着料理家务,被我闹的七颠八倒,我还有什么脸儿见老太太、太太呢!今日老太太、太太亲自过来,我更当不起了,恐怕该活三天的又折上了两天去了。”说着,悲咽。贾母道:“那些事原是外头闹起来的,与你什么相干。就是你的东西被人拿去,这也算不了什么呀。我带了好些东西给你,任你自便。”说着,叫人拿上来给他瞧瞧。 凤姐本是贪得无厌的人,如今被抄尽净,本是愁苦,又恐人埋怨,正是几不欲生的时候,今儿贾母仍旧疼他,王夫人也没嗔怪,过来安慰他,又想贾琏无事,心下安放好些,便在枕上与贾母磕头,说道:“请老太太放心。若是我的病托着老太太的福好了些,我情愿自己当个粗使丫头,尽心竭力的伏侍老太太、太太罢。”贾母听他说得伤心,不免掉下泪来。宝玉是从来没有经过这大风浪的,心下只知安乐,不知忧患的人,如今碰来碰去都是哭泣的事,所以他竟比傻子尤甚,见人哭他就哭。凤姐看见众人忧闷,反倒勉强说几句宽慰贾母的话,求着“请老太太、太太回去,我略好些过来磕头。”说着,将头仰起。贾母叫平儿“好生服侍,短什么到我那里要去。”说着,带了王夫人将要回到自己房中。只听见两三处哭声。贾母实在不忍闻见,便叫王夫人散去,叫宝玉“去见你大爷大哥,送一送就回来。”自己躺在榻上下泪。幸喜鸳鸯等能用百样言语劝解,贾母暂且安歇。 不言贾赦等分离悲痛。那些跟去的人谁是愿意的?不免心中抱怨,叫苦连天。正是生离果胜死别,看者比受者更加伤心。好好的一个荣国府,闹到人嚎鬼哭。贾政最循规矩,在伦常上也讲究的,执手分别后,自己先骑马赶至城外举酒送行,又叮咛了好些国家轸恤勋臣,力图报称的话。贾政等挥泪分头而别。 贾政带了宝玉回家,未及进门,只见门上有好些人在那里乱嚷说:“今日旨意,将荣国公世职着贾政承袭。”那些人在那里要喜钱,门上人和他们分争,说是“本来的世职我们本家袭了,有什么喜报。”那些人说道:“那世职的荣耀比任什么还难得,你们大老爷闹掉了,想要这个再不能的了。如今的圣人在位,赦过宥罪,还赏给二老爷袭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怎么不给喜钱。”正闹着,贾政回家,门上回了,虽则喜欢,究是哥哥犯事所致,反觉感极涕零,赶着进内告诉贾母。王夫人正恐贾母伤心,过来安慰,听得世职复还,自是欢喜。又见贾政进来,贾母拉了说些勤黾报恩的话。独有邢夫人尤氏心下悲苦,只不好露出来。且说外面这些趋炎奉势的亲戚朋友,先前贾宅有事都远避不来,今儿贾政袭职,知圣眷尚好,大家都来贺喜。那知贾政纯厚性成,因他袭哥哥的职,心内反生烦恼,只知感激天恩。于第二日进内谢恩,到底将赏还府第园子备折奏请入官。内廷降旨不必,贾政才得放心。回家以后,循分供职,但是家计萧条,入不敷出。贾政又不能在外应酬。 家人们见贾政忠厚,凤姐抱病不能理家,贾琏的亏缺一日重似一日,难免典房卖地。府内家人几个有钱的,怕贾琏缠扰,都装穷躲事,甚至告假不来,各自另寻门路。独有一个包勇,虽是新投到此,恰遇荣府坏事,他倒有些真心办事,见那些人欺瞒主子,便时常不忿。奈他是个新来乍到的人,一句话也插不上,他便生气,每天吃了就睡。众人嫌他不肯随和,便在贾政前说他终日贪杯生事,并不当差。贾政道:“随他去罢。原是甄府荐来,不好意思,横竖家内添这一人吃饭,虽说是穷,也不在他一人身上。”并不叫来驱逐。众人又在贾琏跟前说他怎样不好,贾琏此时也不敢自作威福,只得由他。 忽一日,包勇奈不过,吃了几杯酒,在荣府街上闲逛,见有两个人说话。那人说道:“你瞧,这么个大府,前儿抄了家,不知如今怎么样了。”那人道:“他家怎么能败,听见说里头有位娘娘是他家的姑娘,虽是死了,到底有根基的。况且我常见他们来往的都是王公侯伯,那里没有照应。便是现在的府尹前任的兵部是他们的一家,难道有这些人还护庇不来么?”那人道:“你白住在这里!别人犹可,独是那个贾大人更了不得!我常见他在两府来往,前儿御史虽参了,主子还叫府尹查明实迹再办。你道他怎么样?他本沾过两府的好处,怕人说他回护一家,他便狠狠的踢了一脚,所以两府里才到底抄了。你道如今的世情还了得吗!”两人无心说闲话,岂知旁边有人跟着听的明白。包勇心下暗想:“天下有这样负恩的人!但不知是我老爷的什么人。我若见了他,便打他一个死,闹出事来我承当去。” 那包勇正在酒后胡思乱想,忽听那边喝道而来。包勇远远站着。只见那两人轻轻的说道:“这来的就是那个贾大人了。”包勇听了,心里怀恨,趁了酒兴,便大声的道:“没良心的男女!怎么忘了我们贾家的恩了。”雨村在轿内,听得一个“贾“字,便留神观看,见是一个醉汉,便不理会过去了。那包勇醉着不知好歹,便得意洋洋回到府中,问起同伴,知是方才见的那位大人是这府里提拔起来的。“他不念旧恩,反来踢弄咱们家里,见了他骂他几句,他竟不敢答言。”那荣府的人本嫌包勇,只是主人不计较他,如今他又在外闯祸,不得不回,趁贾政无事,便将包勇喝酒闹事的话回了。贾政此时正怕风波,听得家人回禀,便一时生气,叫进包勇骂了几句,便派去看园,不许他在外行走。那包勇本是直爽的脾气,投了主子他便赤心护主,岂知贾政反倒责骂他。他也不敢再辨,只得收拾行李往园中看守浇灌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春宿左省
这首五律作于唐肃宗乾元元年(758)。至德二载(757)九月,唐军收复了被安史叛军所控制的京师长安;十月,肃宗自凤翔还京,杜甫于是从鄜州到京,仍任左拾遗。唐时左拾遗掌供奉讽谏,大事廷诤,小事上封事。 诗中描写作者上封事前在门下省值夜时的心情,表现了他居官勤勉,尽职尽忠,一心为国的精神。全诗八句,前四句写宿省之景,后四句写宿省之情,叙述详明而富于变化,描写真切而生动传神,体现了杜甫律诗结构既严谨又灵动,诗意既明达又蕴藉的特点。
西游记 · 第四回 · 官封弼马心何足 名注齐天意未宁
那太白金星与美猴王,同出了洞天深处,一齐驾云而起。原来悟空筋斗云比众不同,十分快疾,把个金星撇在脑后,先至南天门外。正欲收云前进,被增长天王领着庞刘苟毕、邓辛张陶,一路大力天丁,枪刀剑戟,挡住天门,不肯放进。猴王道:“这个金星老儿乃奸诈之徒!既请老孙,如何教人动刀动枪,阻塞门路?”正嚷间,金星倏到,悟空就觌面发狠道:“你这老儿,怎么哄我?被你说奉玉帝招安旨意来请,却怎么教这些人阻住天门,不放老孙进去”?金星笑道:“大王息怒。你自来未曾到此天堂,却又无名,众天丁又与你素不相识,他怎肯放你擅入?等如今见了天尊,授了仙箓,注了官名,向后随你出入,谁复挡也?”悟空道:“这等说,也罢,我不进去了。”金星又用手扯住道:“你还同我进去。”将近天门,金星高叫道:“那天门天将、大小吏兵放开路者。此乃下界仙人,我奉玉帝圣旨,宣他来也。”那增长天王与众天丁俱才敛兵退避。猴王始信其言。同金星缓步入里观看。真个是—— 初登上界,乍入天堂。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只见那南天门,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摆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外厢犹可,入内惊人:里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口。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乃遣云宫、毗沙宫、五明宫、太阳宫、化乐宫……一宫宫脊吞金稳兽;又有七十二重宝殿,乃朝会殿、凌虚殿、宝光殿、天王殿、灵官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寿星台上,有千千年不卸的名花;炼药炉边,有万万载常青的瑞草。又至那朝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璧辉煌。玉簪珠履,紫绶金章。金钟撞动,三曹神表进丹墀;天鼓鸣时,万圣朝王参玉帝。又至那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上面有个紫巍巍,明幌幌,圆丢丢,亮灼灼,大金葫芦顶;下面有天妃悬掌扇,玉女捧仙巾。恶狠狠掌朝的天将,气昂昂护驾的仙卿。正中间,琉璃盘内,放许多重重迭迭太乙丹;玛瑙瓶中,插几枝弯弯曲曲珊瑚树。正是天宫异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无。金阙银銮并紫府,琪花瑶草暨琼葩。朝王玉兔坛边过,参圣金乌着底飞。猴王有分来天境,不堕人间点污泥。 太白金星领着美猴王,到于灵霄殿外。不等宣诏,直至御前,朝上礼拜。悟空挺身在旁,且不朝礼,但侧耳以听金星启奏。金星奏道:“臣领圣旨,已宣妖仙到了。”玉帝垂帘问曰:“那个是妖仙?”悟空却才躬身答应道:“老孙便是。”仙卿们都大惊失色道:“这个野猴!怎么不拜伏参见,辄敢这等答应道‘老孙便是’却该死了,该死了!”玉帝传旨道:“那孙悟空乃下界妖仙,初得人身,不知朝礼,且姑恕罪。”众仙卿叫声:“谢恩!”猴王却才朝上唱个大喏。玉帝宣文选武选仙卿,看那处少甚官职,着孙悟空去除授。旁边转过武曲星君启奏道:“天宫里各宫各殿,各方各处,都不少官,只是御马监缺个正堂管事。”玉帝传旨道:“就除他做个弼马温罢。”众臣叫谢恩,他也只朝上唱个大喏。玉帝又差木德星官送他去御马监到任。 当时猴王欢欢喜喜,与木德星官径去到任。事毕,木德回宫。他在监里,会聚了监丞、监副、典簿、力士、大小官员人等,查明本监事务,止有天马千匹,乃是: 骅骝骐骥,辏駬纤离;龙媒紫燕,挟翼骕骦;駚騠银忑,祢珝飞黄;辚骒翻羽,赤兔超光;逾辉弥景,腾雾胜黄;追风 绝地,飞皞奔霄;逸飘赤电,铜爵浮云;骢珑虎剌,绝尘紫鳞;四极大宛,八骏九逸,千里绝群。此等良马,一个个嘶风逐电精神壮,踏雾登云气力长。 这猴王查看了文簿,点明了马数。本监中典簿管征备草料;力士官管刷洗马匹、扎草、饮水、煮料;监丞、监副辅佐催办。弼马昼夜不睡,滋养马匹。日间舞弄犹可,夜间看管殷勤,但是马睡的,赶起来吃草,走的捉将来靠槽。那些天马见了他,泯耳攒蹄,都养得肉肥膘满。不觉的半月有余。 一朝闲暇,众监官都安排酒席,一则与他接风,一则与他贺喜。正在欢饮之间,猴王忽停杯问曰:“我这弼马温是个什么官衔?”众曰:“官名就是此了。”又问:“此官是个几品?”众道:“没有品从。”猴王道:“没品,想是大之极也。”众道:“不大不大,只唤做未入流。”猴王道:“怎么叫做‘未入流’?”众道:“末等。这样官儿,最低最小,只可与他看马。似堂尊到任之后,这等殷勤,喂得马肥,只落得道声‘好’字;如稍有些尫羸,还要见责;再十分伤损,还要罚赎问罪。”猴王闻此,不觉心头火起,咬牙大怒道:“这般藐视老孙!老孙在那花果山,称王称祖,怎么哄我来替他养马?养马者,乃后生小辈下贱之役,岂是待我的?不做他,不做他!我将去也!”忽喇的一声,把公案推倒,耳中取出宝贝,幌一幌,碗来粗细,一路解数,直打出御马监,径至南天门。众天丁知他受了仙箓,乃是个弼马温,不敢阻当,让他打出天门去了。 须臾,按落云头,回至花果山上,只见那四健将与各洞妖王,在那里操演兵卒,这猴王厉声高叫道“小的们,老孙来了!”一群猴都来叩头,迎接进洞天深处,请猴王高登宝位,一壁厢办酒接风,都道:“恭喜大王,上界去十数年,想必得意荣归也?”猴王道:“我才半月有余,那里有十数年?”众猴道:“大王,你在天上不觉时辰。天上一日,就是下界一年哩。请问大王,官居何职?”猴王摇手道:“不好说,不好说!活活的羞杀人!那玉帝不会用人,他见老孙这般模样,封我做个什么弼马温,原来是与他养马,未入流品之类。我初到任时不知,只在御马监中顽耍。及今日问我同寮,始知是这等卑贱。老孙心中大恼,推倒席面,不受官衔,因此走下来了。”众猴道:“来得好,来得好!大王在这福地洞天之处为王,多少尊重快乐,怎么肯去与他做马夫?”教:“小的们!快办酒来,与大王释闷。” 正饮酒欢会间,有人来报道:“大王,门外有两个独角鬼王,要见大王。”猴王道:“教他进来。”那鬼王整衣跑入洞中,倒身下拜。美猴王问他:“你见我何干?”鬼王道:“久闻大王招贤,无由得见,今见大王授了天箓,得意荣归,特献赭黄袍一件,与大王称庆。肯不弃鄙贱,收纳小人,亦得效犬马之劳。”猴王大喜,将赭黄袍穿起,众等欣然排班朝拜,即将鬼王封为前部总督先锋。鬼王谢恩毕,复启道:“大王在天许久,所授何职?”猴王道:“玉帝轻贤,封我做个什么弼马温!”鬼王听言,又奏道:“大王有此神通,如何与他养马?就做个齐天大圣,有何不可?”猴王闻说,欢喜不胜,连道几个“好,好,好!”教四健将:“就替我快置个旌旗,旗上写‘齐天大圣’四大字,立竿张挂。自此以后,只称我为齐天大圣,不许再称大王。亦可传与各洞妖王,一体知悉。”此不在话下。 却说那玉帝次日设朝,只见张天师引御马监监丞、监副在丹墀下拜奏道:“万岁,新任弼马温孙悟空,因嫌官小,昨日反下天宫去了。”正说间,又见南天门外增长天王领众天丁,亦奏道:“弼马温不知何故,走出天门去了。”玉帝闻言,即传旨:“着两路神元,各归本职,朕遣天兵,擒拿此怪。”班部中闪上托塔李天王与哪吒三太子,越班奏上道:“万岁,微臣不才,请旨降此妖怪。”玉帝大喜,即封托塔天王李靖为降魔大元帅,哪吒三太子为三坛海会大神,即刻兴师下界。李天王与哪吒叩头谢辞,径至本宫,点起三军,帅众头目,着巨灵神为先锋,鱼肚将掠后,药叉将催兵。一霎时出南天门外,径来到花果山。选平阳处安了营寨,传令教巨灵神挑战。巨灵神得令,结束整齐,轮着宣花斧,到了水帘洞外。只见那洞门外,许多妖魔,都是些狼虫虎豹之类,丫丫叉叉,轮枪舞剑,在那里跳斗咆哮。这巨灵神喝道:“那业畜!快早去报与弼马温知道,吾乃上天大将,奉玉帝旨意,到此收伏。教他早早出来受降,免致汝等皆伤残也。”那些怪奔奔波波,传报洞中道:“祸事了,祸事了!”猴王问:“有甚祸事?”众妖道:“门外有一员天将,口称大圣官衔,道:奉玉帝圣旨,来此收伏。教早早出去受降,免伤我等性命。”猴王听说,教:“取我披挂来!”就戴上紫金冠,贯上黄金甲,登上步云鞋,手执如意金箍棒,领众出门,摆开阵势。这巨灵神睁睛观看,真好猴王—— 身穿金甲亮堂堂,头戴金冠光映映。手举金箍棒一根,足踏云鞋皆相称。 一双怪眼似明星,两耳过肩眉又硬。挺挺身才变化多,声音响亮如钟磬。 尖嘴咨牙弼马温,心高要做齐天圣。 巨灵神厉声高叫道:“那泼猴!你认得我么?”大圣听言,急问道:“你是那路毛神?老孙不曾会你,你快报名来。”巨灵神道:“我把你那欺心的猢狲!你是认不得我!我乃高上神霄托塔李天王部下先锋,巨灵天将!今奉玉帝圣旨,到此收降你。你快卸了装束,归顺天恩,免得这满山诸畜遭诛。若道半个不字,教你顷刻化为鳷粉!”猴王听说,心中大怒道:“泼毛神,休夸大口,少弄长舌!我本待一棒打死你,恐无人去报信,且留你性命,快早回天,对玉皇说:他甚不用贤!老孙有无穷的本事,为何教我替他养马?你看我这旌旗上字号,若依此字号升官,我就不动刀兵,自然的天地清泰;如若不依,时间就打上灵霄宝殿,教他龙床定坐不成!”这巨灵神闻此言,急睁睛迎风观看,果见门外竖一高竿,竿上有旌旗一面,上写着“齐天大圣”四大字。巨灵神冷笑三声道:“这泼猴,这等不知人事,辄敢无状,你就要做齐天大圣!好好的吃吾一斧!”劈头就砍将去。那猴王正是会家不忙,将金箍棒应手相迎。这一场好杀—— 棒名如意,斧号宣花。他两个乍相逢,不知深浅。斧和棒,左右交加。一个暗藏神妙,一个大口称夸。使动法喷云嗳雾;展开手播土扬沙。天将神通就有道,猴王变化实无涯。棒举却如龙戏水,斧来犹似凤穿花。巨灵名望传天下,原来本事不如他。大圣轻轻轮铁棒,着头一下满身麻。 巨灵神抵敌他不住,被猴王劈头一棒,慌忙将斧架隔,傣带的一声,把个斧柄打做两截,急撤身败阵逃生。猴王笑道:“脓包,脓包!我已饶了你,你快去报信,快去报信!”巨灵神回至营门,径见托塔天王,忙哈哈跪下道:“弼马温果是神通广大!末将战他不过,败阵回来请罪。”李天王发怒道:“这厮锉吾锐气,推出斩之!”旁边闪出哪吒太子,拜告:“父王息怒,且恕巨灵之罪,待孩儿出师一遭,便知深浅。”天王听谏,且教回营待罪管事。 这哪吒太子,甲胄齐整,跳出营盘,撞至水帘洞外。那悟空正来收兵,见哪吒来的勇猛。好太子—— 总角才遮囟,披毛未苫肩。神奇多敏悟,骨秀更清妍。 诚为天上麒麟子,果是烟霞彩凤仙。龙种自然非俗相,妙龄端不类尘凡。 身带六般神器械,飞腾变化广无边。今受玉皇金口诏,敕封海会号三坛。 悟空迎近前来问曰:“你是谁家小哥?闯近吾门,有何事干?”哪吒喝道:“泼妖猴!岂不认得我?我乃托塔天王三太子哪吒是也。今奉玉帝钦差,至此捉你。”悟空笑道:“小太子,你的奶牙尚未退,胎毛尚未干,怎敢说这般大话?我且留你的性命,不打你。你只看我旌旗上是什么字号,拜上玉帝,是这般官衔,再也不须动众,我自皈依;若是不遂我心,定要打上灵霄宝殿。”哪吒抬头看处,乃“齐天大圣”四字。哪吒道:“这妖猴能有多大神通,就敢称此名号!不要怕,吃吾一剑!”悟空道:“我只站下不动,任你砍几剑罢。”那哪吒奋怒,大喝一声,叫:“变!”即变做三头六臂,恶狠狠手持着六般兵器,乃是斩妖剑、砍妖刀、缚妖索、降妖杵、绣球儿、火轮儿,丫丫叉叉,扑面来打。悟空见了心惊道:“这小哥倒也会弄些手段!莫无礼,看我神通!”好大圣,喝声:“变!”也变做三头六臂,把金箍棒幌一幌,也变作三条,六只手拿着三条棒架住。这场斗,真个是地动山摇,好杀也—— 六臂哪吒太子,天生美石猴王,相逢真对手,正遇本源流。那一个蒙差来下界,这一个欺心闹斗牛。斩妖宝剑锋芒快,砍妖刀狠鬼神愁;缚妖索子如飞蟒,降妖大杵似狼头;火轮掣电烘烘艳,往往来来滚绣球。大圣三条如意棒,前遮后挡运机谋。苦争数合无高下,太子心中不肯休。把那六件兵器多教变,百千万亿照头丢。猴王不惧呵呵笑,铁棒翻腾自运筹。以一化千千化万,满空乱舞赛飞虬。唬得各洞妖王都闭户,遍山鬼怪尽藏头。神兵怒气云惨惨,金箍铁棒响飕飕。那壁厢,天丁呐喊人人怕;这壁厢,猴怪摇旗个个忧。发狠两家齐斗勇,不知那个刚强那个柔。 三太子与悟空各骋神威,斗了个三十回合。那太子六般兵,变做千千万万;孙悟空金箍棒,变作万万千千。半空中似雨点流星,不分胜负。原来悟空手疾眼快,正在那混乱之时,他拔下一根毫毛,叫声:“变!”就变做他的本相,手挺着棒,演着哪吒。他的真身却一纵,赶至哪吒脑后,着左膊上一棒打来。哪吒正使法间,听得棒头风响,急躲闪时,不能措手,被他着了一下,负痛逃走,收了法,把六件兵器,依旧归身,败阵而回。 那阵上李天王早已看见,急欲提兵助战,不觉太子倏至面前,战兢兢报道:“父王,弼马温真个有本事!孩儿这般法力,也战他不过,已被他打伤膊也。”天王大惊失色道:“这厮恁的神通,如何取胜?”太子道:“他洞门外竖一竿旗,上写‘齐天大圣’四字,亲口夸称,教玉帝就封他做齐天大圣,万事俱休;若还不是此号,定要打上灵霄宝殿哩!”天王道:“既然如此,且不要与他相持,且去上界,将此言回奏,再多遣天兵,围捉这厮,未为迟也。”太子负痛,不能复战,故同天王回天启奏不题。 你看那猴王得胜归山,那七十二洞妖王与那六弟兄,俱来贺喜。在洞天福地,饮乐无比。他却对六弟兄说:“小弟既称齐天大圣,你们亦可以大圣称之。”内有牛魔王忽然高叫道:“贤弟言之有理,我即称做个平天大圣。”蛟魔王道:“我称做复海大圣。”鹏魔王道:“我称混天大圣。”狮犭它王道:“我称移山大圣。”猕猴王道:“我称通风大圣。”犭禺狨王道:“我称驱神大圣。”此时七大圣自作自为,自称自号,耍乐一日,各散讫。 却说那李天王与三太子领着众将,直至灵霄宝殿,启奏道:“臣等奉旨出师下界,收伏妖仙孙悟空,不期他神通广大,不能取胜,仍望万岁添兵剿除。”玉帝道:“谅一妖猴有多少本事,还要添兵?”太子又近前奏道:“望万岁赦臣死罪!那妖猴使一条铁棒,先败了巨灵神,又打伤臣臂膊。洞门外立一竿旗,上书‘齐天大圣’四字,道是封他这官职,即便休兵来投;若不是此官,还要打上灵霄宝殿也。”玉帝闻言,惊讶道:“这妖猴何敢这般狂妄!着众将即刻诛之。”正说间,班部中又闪出太白金星,奏道:“那妖猴只知出言,不知大小。欲加兵与他争斗,想一时不能收伏,反又劳师。不若万岁大舍恩慈,还降招安旨意,就教他做个齐天大圣。只是加他个空衔,有官无禄便了。”玉帝道:“怎么唤做‘有官无禄’?”金星道:“名是齐天大圣,只不与他事管,不与他俸禄,且养在天壤之间,收他的邪心,使不生狂妄,庶乾坤安靖,海宇得清宁也。”玉帝闻言道:“依卿所奏。”即命降了诏书,仍着金星领去。 金星复出南天门,直至花果山水帘洞外观看。这番比前不同,威风凛凛,杀气森森,各样妖精,无般不有。一个个都执剑拈枪,拿刀弄杖的,在那里咆哮跳跃。一见金星,皆上前动手。金星道:“那众头目来!累你去报你大圣知之。吾乃上帝遣来天使,有圣旨在此请他。”众妖即跑入报道:“外面有一老者,他说是上界天使,有旨意请你。”悟空道:“来得好,来得好!想是前番来的那太白金星。那次请我上界,虽是官爵不堪,却也天上走了一次,认得那天门内外之路。今番又来,定有好意。”教众头目大开旗鼓,摆队迎接。大圣即带引群猴,顶冠贯甲,甲上罩了赭黄袍,足踏云履,急出洞门,躬身施礼。高叫道:“老星请进,恕我失迎之罪。”金星趋步向前,径入洞内,面南立着道:“今告大圣,前者因大圣嫌恶官小,躲离御马监,当有本监中大小官员奏了玉帝。玉帝传旨道:‘凡授官职,皆由卑而尊,为何嫌小?’即有李天王领哪吒下界取战。不知大圣神通,故遭败北,回天奏道:‘大圣立一竿旗,要做齐天大圣。众武将还要支吾,是老汉力为大圣冒罪奏闻,免兴师旅,请大王授箓。玉帝准奏,因此来请。”悟空笑道:“前番动劳,今又蒙爱,多谢,多谢!但不知上天可有此齐天大圣之官衔也?”金星道:“老汉以此衔奏准,方敢领旨而来。如有不遂,只坐罪老汉便是。” 悟空大喜,恳留饮宴不肯,遂与金星纵着祥云,到南天门外。那些天丁天将,都拱手相迎,径入灵霄殿下。金星拜奏道:“臣奉诏宣弼马温孙悟空已到。”玉帝道:“那孙悟空过来,今宣你做个齐天大圣,官品极矣,但切不可胡为。”这猴亦止朝上唱个喏,道声谢恩。玉帝即命工干官张、鲁二班,在蟠桃园右首起一座齐天大圣府,府内设个二司:一名安静司,一名宁神司。司俱有仙吏,左右扶持。又差五斗星君送悟空去到任,外赐御酒二瓶,金花十朵,着他安心定志,再勿胡为。那猴王信受奉行,即日与五斗星君到府,打开酒瓶,同众尽饮。送星官回转本宫,他才遂心满意,喜地欢天,在于天宫快乐,无挂无碍。正是:仙名永注长生箓,不堕轮回万古传。毕竟不知向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陶庵梦忆 · 卷七 · 浴雪龙山
天启六年十二月,大雪深三尺许。晚霁,余登龙山,坐上城隍庙山门,李岕生、高眉生、王畹生、马小卿、潘小妃侍。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 坐久清冽,苍头送酒至,余勉强举大觥敌寒,酒气冉冉,积雪欱之,竟不得醉。马小卿唱曲,李岕生吹洞箫和之,声为寒威所慑,咽涩不得出。 三鼓归寝。马小卿、潘小妃相抱从百步街旋滚而下,直至山趾,浴雪而立。余坐一小羊头车,拖冰凌而归。
周易 · 贲卦
艮上离下,亨。小利有攸往。 初九,贲其趾,舍车而徒。 六二,贲其须。 九三,贲如,濡如,永贞吉。 六四,贲如皤如,白马翰如。匪寇,婚媾。 六五,贲于丘园,束帛戋戋,吝,终吉。 上九,白贲,无咎。
玉楼春
《玉楼春·华堂帘幕飘香雾》是宋代词人周端臣的作品。这是一首恋情词,描写一多情男子对一美女的爱慕及因之而产生的失落感,表现的是一种单相思的况味,其中有甜更有苦,词人把它描摹得细腻而委婉,颇有韵味。词的上片写男主人公与佳人在一次华堂盛宴上偶然相遇,遂对其一见钟情,其中大部分篇幅是对佳人美貌的描写。下片写男主人公因求之不得而终日相思的愁苦,化用典故,表意缠绵。全篇清婉而又沉郁,有慷慨悲歌的新境界。
饮酒(其五)
本篇是《饮酒》二十首中的第五首。诗中写了悠然自得的情,也写了幽美淡远的景,在情景交融的境界中蕴含着万物各得其所、委运任化的哲理;这哲理又被诗人提炼、浓缩到“心远地自偏”、“此中有真意”等警句,整首诗的韵调也更显得隽秀深长。
赠诸游旧
按《梁书·武帝纪》载,天监十六年(公元517年)旧历六月戊申,以庐陵王萧续为江州刺史。而诗云“春物自芳菲”,当是春天,自非炎夏六月也。据《梁书》、《南史》何逊传,逊在建安王萧伟幕府掌记室事,天监九年(公元510年)旧历六月,萧伟出为江州刺史,逊从镇江州,犹掌书记。后被举荐给梁武帝萧衍,与吴均俱得宠幸。后稍失意,武帝遂云:“吴均不均,何逊不逊。未若吾有朱异,信则异矣!”从此便疏远了他。后逊迁安西将军、安成王萧秀参军事,兼尚书水部郎。不久即因母亲去世而离职归家服丧。而安成王萧秀进安西将军有两次:一在天监七年(公元508年)秋八月,一在天监十三年(公元514年)春正月。据诗意推测,疑当为天监十三年春,萧秀复出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郢司霍三州诸军事、安西将军、郢州刺史之时。何逊因被梁武帝疏远,故情绪低落,转而思归。 这首诗可分两大部分。前十句为第一部分,感叹自己才疏智浅,游宦无成。何逊虽年少成名,但遭梁武帝疏远,对他来说,不能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慨叹自己天生孱弱,不堪造就,缺乏一技之长,不能被人重用。既然才疏智浅,就不能希求美名远扬。自己干的都是一些琐碎细事,终日碌碌无为,纷纷扰扰的游宦生活已使他感到厌倦。年少无知,轻掷岁月倒也罢了,而今老大,始感光阴之宝贵,亦悟仕途之误人。“一涂今未是,万绪昨如非”,这是作者历经仕途坎坷后的经验之谈。“一涂”,同“一途”,即指仕途。谢朓《酬王晋安德元》诗云:“怅望一途阻,参差百虑依。”亦同此意,但态度没有如此决绝。误落尘网中,一去几十年。正如陶渊明《归去来兮辞》说的那样:“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于是作者想到了归隐。 后十句为第二部分,抒发了作者的思乡念旧之情。“新知虽已乐”是虚,是官场中的客套话。而“旧爱尽暌违”是实,是作者的心里话。这里的“旧爱”,主要指的是家乡的老朋友。扰扰游宦子,尽别故乡人。正如潘岳在《闲居赋序》中说的:“太夫人在堂,有羸老之疾,尚何能违膝下色养,而屑屑从斗筲之役乎?”于是,他引领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不禁泪洒衣襟了。但官身不自由,思归不能归,所以说“望乡空引领”。一个“空”字,多少惆怅,多少伤感!长期的游宦生活与折磨人的思乡之苦,使作者形容憔悴,这与争芳斗妍的春草春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春物自芳菲”,有着两层含意:一是大好春光自是大自然的赐予,与作者是不相干的;一是心情恶劣的作者,无心欣赏这大好春色,一任春花春草自芳菲。一个“自”字,就把孤独苦闷的“旅客”——作者自己,与花香鸟语的大好春天对立起来。这使读者们想起了大诗人杜甫《蜀相》中的两句诗:“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这“自”字、“空”字的用法,说不定是受了何逊诗的启发。但大自然终是有情的。两岸鲜花有意,临水盛开,以悦人情致;江上春燕恋人,绕船飞翔,似惹人乡思。这即目所见,更加触动了作者的乡愁。于是他幻想乘船顺流而下,独与暮潮东归。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说“无由”,真是无可奈何!何逊赴任郢州(今湖北武昌)在西,而他的故乡东海郯(今山东郯城西)及其久居的京都建康(今江苏南京)在东,随长江落潮正可归去,故云“独与暮潮归”。作者《渡连圻二首》其二云:“暮潮还入浦,夕鸟飞向家。触目皆乡思,何时见狭邪?”难怪诗人面对暮潮是那么一往情深了。但“潮归人不归”(刘长卿《和州送人归复郢》),滚滚东去的暮潮只好把诗人的乡思带回去了。结尾给人留下无穷的回味。读者读罢诗,仿佛也体味到了诗人那刻骨的乡愁和凄苦的心情。 何逊这首诗,整个调子是低沉凄苦的。而独独“岸花临水发,江燕绕樯飞”两句,写得色彩斑斓,生机盎然,似与整首诗的情调不很合谐。所以张玉谷认为这二句是写“想象归乡一路水程之景”(《古诗赏析》)。这流传千古的名句,更牵动了后世许多诗人的心。南朝陈张正见特写了一首《赋得岸花临水发》的诗:“奇树满春洲,落蕊映江浮。影间莲花石,光涵濯锦流。漾色随桃水,飘香入桂舟。别有仙潭菊,含芳独向秋。”那情调和何逊的这首诗自是大不相同了。杜甫《发潭州》诗亦云:“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宋代范温极力称赞这两句诗“亦极绮丽,其摹写景物,意自亲切,所以妙绝古今。”(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话》引《诗眼》)可是他不知道诗圣杜甫正是从何逊那里“偷”来的。这大概就是黄庭坚所说的“点铁成金”、“夺胎换骨”吧。殊不知何逊的这两句诗原本就是闪闪发光的金子。
凤凰台上忆吹箫
本词调见于李清照词,是从《列女传》中弄玉和萧史故事取名。这首词当作于作者早期与赵明诚小别后。词人与丈夫赵明诚,感情甚笃、志趣投契,然仕路播迁,常造成两人分别。本篇是词人写别情的名篇,抒发了离别后思念的深情与独居的幽怨。起笔五句,借居处环境、器物透露自我心境。「冷」、「翻」、「慵」、「任」,贯注着主观情绪色彩。「生怕」句,约略一点,「新来瘦」之故,偏不说破,而以排除法予以暗示。 下阕承上意脉,直倾胸臆,千万遍阳关难留,见惜别情深。「念」字以下设想别后孤寂,「武陵」、「秦楼」两面着笔。流水作证,专写己方怀思之深。「又添」回应「新来瘦」,且表示承受离愁,已非一次。全词按生活的逻辑自然展开,情意又随叙事脉脉流淌;叙事抒情曲折跌宕,表现了女主人公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
小雅 · 四牡
《小雅·四牡》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此诗是一首描述为王事奔波的人的辛勤与思家情绪的诗歌。全诗共五章,每章五句,交互使用赋和兴两种手法,叙其事,抒其情,写诗人的所见所想,表达了奔波在外的辛劳和不能在父母身边奉养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