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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 第五十三回 · 戴宗智取公孙胜 李逵斧劈罗真人
诗曰: 堪叹人心毒似蛇,谁知天眼转如车。 去年妄取东邻物,今日还归北舍家。 无义钱财汤泼雪,倘来田地水推沙。 若将奸狡为生计,恰似朝霞与暮霞。 话说当下吴学究对宋公明说道:“要破此法,只除非快教人去蓟州寻取公孙胜来,便可破得高廉。”宋江道:“前番戴宗去了几时,全然打听不着,却那里去寻?”吴用道:“只说蓟州,有管下多少县治、镇市、乡村,他须不曾寻得到。我想公孙胜他是个清高的人,必然在个名山洞府,大川真境居住。今番教戴宗可去绕蓟州管下县治名山仙境去处,寻觅一遭,不愁不见他。”宋江听罢,随即教请戴院长商议,可往蓟州寻取公孙胜。戴宗道:“小可愿往,只是得一个做伴的去方好。”吴用道:“你作起神行法来,谁人赶得你上?”戴宗道:“若是同伴的人,我也把甲马拴在他腿上,教他也走得许多路程。”李逵便道:“我与戴院长做伴走一遭。”戴宗道:“你若要跟我去,须要一路上吃素,都听我的言语。”李逵道:“这个有甚难处,我都依你便了。”宋江、吴用分付道:“路上小心在意,休要惹事。若得见了,早早回来。”李逵道:“我打死了殷天锡,却教柴大官人吃官司,我如何不要救他!今番并不敢惹事了。”二人同行。有诗为证: 飞步神行说戴宗,李逵同伴去如风。若还寻着公孙胜,要使高廉永绝踪。豪杰士,黑旋风。一时赤手逞英雄。谁知一路经行处,惹祸招灾顷刻中。 话说戴宗、李逵各藏了暗器,拴缚了包裹,两个拜了宋江并众人,离了高唐州,取路投蓟州来。走了三十余里,李逵立住脚道:“大哥,买碗酒吃了走也好。”戴宗道:“你要跟我作神行法,须要只吃素酒,且向前面去。”李逵答道:“便吃些肉也打甚么紧?”戴宗道:“你又来了。今日已晚,且寻客店宿了,明日早行。”两个又走了三十余里,天色昏黑,寻着一个客店歇了,烧起火来做饭,沽一角酒来吃。李逵搬一碗素饭并一碗菜汤,来房里与戴宗吃。戴宗道:“你如何不吃饭?”李逵应道:“我且未要吃饭哩。”戴宗寻思道:“这厮必然瞒着我背地里吃荤。”戴宗自把素饭吃了,却悄悄地来后面张时,见李逵讨两角酒,一盘牛肉,在那里自吃。戴宗道:“我说甚么!且不要道破他,明日小小的耍他耍便了。”戴宗自去房里睡了。李逵吃了一回酒肉,恐怕戴宗说他,自暗暗的来房里睡了。到五更时分,戴宗起来,叫李逵打火做些素饭吃了,各分行李在背上,算还了房宿钱,离了客店。行不到二里多路,戴宗说道:“我们昨日不曾使神行法,今日须要赶程途,你先把包裹拴得牢了,我与你作法,行八百里便住。”戴宗取四个甲马,去李逵两只腿上也缚了,分付道:“你前面酒食店里等我。”戴宗念念有词,吹口气在李逵腿上,李逵拽开脚步,浑如驾云的一般,飞也似去了。戴宗笑道:“且着他忍一日饿!”戴宗也自拴上甲马,随后赶来。李逵不省得这法,只道和他走路一般。只听耳朵边风雨之声,两边房屋树木一似连排价倒了的,脚底下如云催雾趱。李逵怕将起来,几遍待要住脚,两条腿那里收拾得住。这脚却似有人在下面推的相似,脚不点地,只管得走去了。看见酒肉饭店,又不能勾入去买吃。李逵只得叫:“爷爷,且住一住!”走的甚是神捷。有诗为证: 李逵禀性实凶顽,酒肉堆盘似虎餐。 只为一时贪口腹,足行千里不能安。 李逵看看走到红日平西,肚里又饥又渴,越不能勾住脚,惊得一身臭汗,气喘做一团。戴宗从背后赶来,叫道:“李大,怎的不买些点心吃了去?”李逵应道:“哥哥,救我一救!饿杀铁牛也!”戴宗怀里摸出几个炊饼来自吃。李逵叫道:“我不能勾住脚买吃,你与两个充饥。”戴宗道:“兄弟,你走上来与你吃。”李逵伸着手,只隔一丈来远近,只赶不上。李逵叫道:“好哥哥,等我一等!”戴宗道:“便是今日有些跷蹊,我的两条腿也不能勾住。”李逵道:“阿也!我的这鸟脚,不由我半分,自这般走了去,只好把大斧砍了那下半截下来!”戴宗道:“只除是恁的般方好,不然直走到明年正月初一日,也不能住。”李逵道:“好哥哥,休使道儿耍我!砍了腿下来,你却笑我!”戴宗道:“你敢是昨夜不依我,今日连我也走不得住。你自走去。”李逵叫道:“好爷爷!你饶我住一住!”戴宗道:“我的这法第一不许吃荤并吃牛肉,若还吃了一块牛肉,只要走十万里方才得住。”李逵道:“却是苦也!我昨夜不合瞒着哥哥,真个偷买几斤牛肉吃了。正是怎么好!”戴宗道:“怪得今日连我的这腿也收不住。只用去天尽头走一遭了,慢慢地却得三五年方才回得来。”李逵听罢,叫起撞天屈来。戴宗笑道:“你从今已后只依得我一件事,我便罢得这法。”李逵道:“老爹,我今都依你便了。”戴宗道:“你如今敢再瞒我吃荤么?”李逵道:“今后但吃时,舌头上生碗来大疔疮!我见哥哥要吃素,铁牛却吃不得,因此上瞒着哥哥。今后并不敢了。”戴宗道:“既是恁的,饶你这一遍。”退后一步,把衣袖去李逵腿上只一拂,喝声:“住!”李逵却似钉住了的一般,两只脚立定地下,那移不动。其法甚是灵。有诗为证: 戴宗神术极专精,十步攒为两步行。 可惜李逵多勇健,云车风驾莫支撑。 戴宗道:“我先去,你且慢慢的来。”李逵正待抬脚,那里移得动,拽也拽不起,一似生铁铸就了的。李逵大叫道:“又是苦也!晚夕怎地得去?”便叫道:“哥哥,救我一救!”戴宗转回头来,笑道:“你今番依我说么?”李逵道:“你是我亲爷,却是不敢违了你的言语。”戴宗道:“你今番却要依我。”便把手绾了李逵,喝声:“起!”两个轻轻地走了去。李逵道:“哥哥可怜见铁牛,早歇了罢!”前面到一个客店,两个且来投宿。戴宗、李逵入到房里,去腿上都卸下甲马来,取出几陌纸钱烧送了。问李逵道:“今番却如何?”李逵道:“这两条腿方才是我的了。”戴宗道:“谁着你夜来私买酒肉吃!”李逵道:“为是你不许我吃荤,偷了些吃,也吃你耍得我勾了!” 戴宗叫李逵安排些素酒素饭吃了,烧汤洗了脚,上床歇了。睡到五更,起来洗漱罢,吃了饭,还了房钱,两个又上路。行不到三里多路,戴宗取出甲马道:“兄弟,今日与你只缚两个,教你慢行些。”李逵道:“我不要缚了。”戴宗道:“你既依我言语,我和你干大事,如何肯弄你?你若不依我,教你一似夜来,只钉住在这里,只等我去蓟州寻见了公孙胜,回来放你。”李逵慌忙叫道:“ 我依,我依!”戴宗与李逵当日各只缚两个甲马,作起神行法,扶着李逵,两个一同走。原来戴宗的法,要行便行,要住便住。李逵从此那里敢违他言语,于路上只是买些素酒素饭,吃了便行。李逵方才放心。有诗为证: 戴宗术法久通神,去住迟延总在心。 从此李逵方畏服,二人交谊断黄金。 话休絮烦。两个用神行法,不旬日,迤逦来蓟州城外客店里歇了。次日,两个入城来。戴宗扮做主人,李逵扮做仆者。绕城中寻了一日,并无一个认得公孙胜的。两个自回店里歇了。次日,又去城中小街狭巷寻了一日,绝无消耗。李逵心焦,骂道:“这个乞丐道人却鸟躲在那里!我若见时,脑揪将去见哥哥!”戴宗瞅道:“你又来了!若不听我的言语,我又教你吃苦!”李逵笑道:“我自这般说耍。”戴宗又埋怨了一回,李逵不敢回话。两个又来店里歇了。次日早起,都去城外近村镇市寻觅。戴宗但见老人,便施礼拜问公孙胜先生家在那里居住,并无一人认得。戴宗也问过数十处。 当日晌午时分,两个走得肚饥,路傍边见一个素面店,两个直入来买些点心吃。只见里面都坐满,没一个空处。戴宗、李逵立在当路。过卖问道:“客官要吃面时,和这老人合坐一坐。”戴宗见个老丈独自一个占着一副大座头,便与他施礼,唱个喏,两个对面坐了。李逵坐在戴宗肩下。分付过卖造四个壮面来。戴宗道:“我吃一个,你吃三个不少么?”李逵道:“不济事,一发做六个来,我都包办!”过卖见了也笑。等了半日,不见把面来,李逵却见都搬入里面去了,心中已有五分焦躁。只见过卖却搬一个热面放在合坐老人面前,那老人也不谦让,拿起面来便吃。那分面却热,老儿低着头,伏桌儿吃。李逵性急,见不搬面来,叫一声:“过卖!”骂道:“却教老爷等了这半日!”把那桌子只一拍,溅那老人一脸热汁,那分面都泼翻了。老儿焦躁,便来揪住李逵喝道:“你是何道理打翻我面!”李逵捻起拳头,要打老儿。戴宗慌忙喝住。老人不肯罢休。有四句诗单说李逵,诗曰: 李逵平昔性刚凶,欺负年高一老翁。 面汁溅来盈脸上,怒中说出指挥功。 戴宗与他陪话道:“丈丈休和他一般见识,小可陪丈丈一分面。”那老人道:“客官不知,老汉路远,早要吃了面回去听讲长生不死之法,迟时误了程途。”戴宗问道:“丈丈何处人氏?却听谁人讲说长生不死之法?”老儿答道:“老汉是本处蓟州管下九宫县二仙山下人氏。因来这城中买些好香,回去听山上罗真人讲说长生不死之法。”戴宗寻思道:“莫不公孙胜也在那里?”便问老人道:“丈丈,贵村曾有个公孙胜么?”老人道:“客官问别人定不知,多有人不认的他,老汉和他是邻舍。他只有个老母在堂。这个先生一向云游在外,比时唤做公孙一清。如今出姓,都只叫他清道人,不叫做公孙胜。此是俗名,无人认得。”戴宗道:“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戴宗又拜问丈丈道:“九宫县二仙山离此间多少路?清道人在家么?”老人道:“二仙山只离本县四十五里便是。清道人他是罗真人上首徒弟,他本师如何放他离左右。”戴宗听了大喜,连忙催趱面来吃,和那老儿一同吃了,算还面钱,同出店肆,问了路途。戴宗道:“丈丈先行,小可买些香纸,也便来也。”老人作别去了。 戴宗、李逵回到客店里,取了行李包裹,再拴上甲马,离了客店,两个取路投九宫县二仙山来。戴宗使起神行法,四十五里片时到了。二人来到县前,问二仙山时,有人指道:“离县投东,只有五里便是。”两个又离了县治,投东而行,果然行不到五里,早望见那座仙山,委实秀丽。但见: 青山削翠,碧岫堆云。两崖分虎踞龙蟠,四面有猿啼鹤唳。朝看云封山顶,暮观日挂林梢。流水潺湲,涧内声声鸣玉佩;飞泉瀑布,洞中隐隐奏瑶琴。若非道侣修行,定有仙翁炼药。 当下戴宗、李逵来到二仙山下。见个樵夫,戴宗与他施礼说道:“借问此间清道人家在何处居住?”樵夫指道:“只过这个山嘴,门外有条小石桥的便是。”两个抹过山嘴来,见有十数间草房,一周遭矮墙,墙外一座小小石桥。两个来到桥边,见一个村姑提一篮新果子出来。戴宗施礼问道:“娘子从清道人家出来,清道人在家么?”村姑答道:“在屋后炼丹。”戴宗心中暗喜。有诗为证: 半空苍翠拥芙蓉,天地风光迥不同。 十里青松栖野鹤,一溪流水泛春红。 疏烟白鸟长空外,玉殿琼楼罨画中。 欲识真仙高隐处,便从林下觅形踪。 戴宗、李逵两个立在门前,戴宗分付李逵道:“你且去树背后躲一躲,待我自入去见了他,却来叫你。”戴宗自入到里面看时,一带三间草房,门上悬挂一个芦帘。戴宗咳嗽了一声,只见一个婆婆从里面出来。戴宗看那婆婆,但见: 苍然古貌,鹤发酡颜。眼昏似秋月笼烟,眉白如晓霜映日。青裙素服,依稀紫府元君;布袄荆钗,仿佛骊山老姥。形如天上翔云鹤,貌似山中傲雪松。 戴宗当下施礼道:“告禀老娘,小可欲求清道人相见一面。”婆婆问道:“官人高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从山东到此。”婆婆道:“孩儿出外云游,不曾还家。”戴宗道:“小可是旧时相识,要说一句紧要的话,求见一面。”婆婆道:“不在家里。有甚话说,留下在此不妨,待回家自来相见。”戴宗道:“小可再来。”就辞了婆婆,却来门外对李逵道:“今番须用着你。方才他娘说道不在家里,如今你可去请他。他若说不在时,你便打将起来。却不得伤犯他老母,我来喝住你便罢。” 李逵先去包裹里取出双斧,插在两胯下,入的门里,叫一声:“着个出来!”婆婆慌忙迎着问道:“是谁?”见了李逵睁着双眼,先有八分怕他,问道:“哥哥有甚话说?”李逵道:“我是梁山泊黑旋风,奉着哥哥将令,教我来请公孙胜。你教他出来,佛眼相看;若还不肯出来,放一把鸟火,把你家当都烧做白地。莫言不是。早早出来!”婆婆道:“好汉莫要恁地。我这里不是公孙胜家,自唤做清道人。”李逵道;“你只叫他出来,我自认得他鸟脸!”婆婆道:“出外云游未归。”李逵拔出大斧,先砍翻一堵壁。婆婆向前拦住。李逵道:“你不叫你儿子出来,我只杀了你!”拿起斧来便砍,把那婆婆惊倒在地。只见公孙胜从里面走将出来,叫道:“不得无礼!”有诗为证: 李逵巨斧白如霜,惊得婆婆命欲亡。 幸得戴宗来救护,公孙方肯出中堂。 戴宗便来喝道:“铁牛如何吓倒老母!”戴宗连忙扶起。李逵撇了大斧,便唱个喏道:“阿哥休怪,不恁地你不肯出来。”公孙胜先扶娘入去了,却出来拜请戴宗、李逵,邀进一间静室坐下,问道:“亏二位寻得到此。”戴宗道:“自从师父下山之后,小可先来蓟州寻了一遍,并无打听处,只纠合得一伙弟兄上山。今次宋公明哥哥因去高唐州救柴大官人,致被知府高廉两三阵用妖法赢了,无计奈何,只得叫小可和李逵径来寻请足下。绕遍蓟州,并无寻处,偶因素面店中,得个此间老丈指引到此。却见村姑说足下在家烧炼丹药,老母只是推却,因此使李逵激出师父来。这个太莽了些,望乞恕罪。哥哥在高唐州界上度日如年,请师父便可行程,以见始终成全大义之美。”公孙胜道:“贫道幼年飘荡江湖,多与好汉们相聚。自从梁山泊分别回乡,非是昧心,一者母亲年老,无人奉侍;二乃本师罗真人留在座前听教。恐怕山寨有人寻来,故意改名清道人,隐居在此。”戴宗道:“今者宋公明正在危急之际,师父慈悲,只得去走一遭。”公孙胜道:“干碍老母无人养赡,本师罗真人如何肯放,其实去不得了。”戴宗再拜恳告。公孙胜扶起戴宗,说道:“再容商议。”公孙胜留戴宗、李逵在净室里坐定,出来叫个庄客安排些素酒素食相待。三个吃了一回,戴宗又苦苦哀告公孙胜道:“若是师父不肯去时,宋公明必被高廉捉了。山寨大义,从此休矣!”公孙胜道:“且容我去禀问本师真人,若肯容许时,便一同去。”戴宗道:“只今便去启问本师。”公孙胜道:“且宽心住一宵,明日早去。”戴宗道:“哥哥在彼一日,如度一年。烦请师父同往一遭。” 公孙胜便起身引了戴宗、李逵离了家里,取路上二仙山来。此时已是秋残冬初时分,日短夜长,容易得晚。来到半山腰,却早红轮西坠。松阴里面一条小路,直到罗真人观前,见有朱红牌额上写三个金字,书着“紫虚观”。三人来到观前,看那二仙山时,果然是好座仙境。但见: 青松郁郁,翠柏森森。一群白鹤听经,数个青衣碾药。青梧翠竹,洞门深锁碧窗寒;白雪黄芽,石室云封丹灶暖。野鹿衔花穿径去,山猿擎果引雏来。时闻道士谈经,每见仙翁论法。虚皇坛畔,天风吹下步虚声;礼斗殿中,鸾背忽来环佩韵。只此便为真紫府,更于何处觅蓬莱。 三人就着衣亭上,整顿衣服,从廊下入来,径投殿后松鹤轩里去。两个童子看见公孙胜领人入来,报知罗真人。传法旨,教请三人入来。当下公孙胜引着戴宗、李逵到松鹤轩内,正值真人朝真才罢,坐在云床上养性。公孙胜向前行礼起居,躬身侍立。戴宗、李逵看那罗真人时,端的有神游八极之表。但见: 星冠攒玉叶,鹤氅缕金霞。神清似长江皓月,貌古似泰华乔松。踏魁罡朱履步丹霄,歌步虚琅函浮瑞气。长髯广颊,修行到无漏之天;碧眼方瞳,服食造长生之境。三岛十洲骑凤往,洞天福地抱琴游。高餐沆瀣,静品鸾笙。正是:三更步月鸾声远,万里乘云鹤背高。都仙太史临凡世,广惠真人住世间。 戴宗当下见了,慌忙下拜。李逵只管着眼看。罗真人问公孙胜道:“此二位何来?”公孙胜道:“便是昔日弟子曾告我师,山东义友是也。今为高唐州知府高廉显逞异术,有兄宋江特令二弟来此呼唤。弟子未敢擅便,故来禀问我师。”罗真人道:“吾弟子既脱火坑,学炼长生,何得再慕此境?自宜慎重,不可妄为。”戴宗再拜道:“容乞暂请公孙先生下山,破了高廉,便送还山。”罗真人道:“二位不知,此非出家人闲管之事。汝等自下山去商议。”公孙胜只得引了二人,离了松鹤轩,连晚下山来。 李逵问道:“那老仙先生说甚么?”戴宗道:“你偏不听得?”李逵道:“便是不省得这般鸟则声。”戴宗道:“便是他的师父说道,教他休去。”李逵听了,叫起来道:“教我两个走了许多路程,千难万难寻见了,却放出这个屁来!莫要引老爷性发,一只手捻碎你这道冠儿,一只手提住腰胯,把那老贼倒直撞下山去!”戴宗瞅着道:“你又要钉住了脚?”李逵道:“不敢,不敢!说一声儿耍。” 三个再到公孙胜家里,当夜安排些晚饭吃了。公孙胜道:“且权宿一宵,明日再去恳告本师。若肯时,便去。”戴宗至夜,叫了安置,两个收拾行李,都来净室里睡了。两个睡到三更左侧,李逵悄悄地爬将起来,听得戴宗齁齁的睡着。自己寻思道:“却不是干鸟气么!你原是山寨里人,却来问甚么鸟师父!明朝那厮又不肯,却不误了哥哥的大事!我忍不得了,只是杀了那个老贼道,教他没问处,只得和我去。”李逵要害真人。有诗为证: 欲请公孙去解围,真人不肯着他为。 李逵夜奋英雄力,斧到应教性命危。 李逵当时摸了两把板斧,悄悄地开了房门,乘着星月明朗,一步步摸上山来。到得紫虚观前,却见两扇大门关了。旁边篱墙苦不甚高,李逵腾地跳将过去,开了大门,一步步摸入里面来。直至松鹤轩前,只听隔窗有人看诵玉枢宝经之声。李逵爬上来舐破窗纸张时,见罗真人独自一个坐在云床上,面前桌儿上烧着一炉名香,点起两枝画烛,朗朗诵经。李逵道:“这贼道却不是当死!”一踅,踅过门边来,把手只一推,呀地两扇亮槅齐开。李逵抢将入去,提起斧头,便望罗真人脑门上劈将下来,砍倒在云床上,流出白血来。李逵看了,笑道:“眼见的这贼道是童男子身,颐养得元阳真气,不曾走泻,正没半点的红。”李逵再仔细看时,连那道冠儿劈做两半,一颗头直砍到项下。李逵道:“今番且除了一害,不烦恼公孙胜不去。”便转身出了松鹤轩,从侧首廊下奔将出来。只见一个青衣童子拦住李逵,喝道:“你杀了我本师,待走那里去!”李逵道:“你这个小贼道,也吃我一斧!”手起斧落,把头早砍下台基边去。二人都被李逵砍了。有诗为证: 李逵双斧白如霜,劈倒真人命已亡。 料得精魂归碧落,一心暗地喜非常。 且说李逵笑道:“只好撒开!”径取路出了观门,飞也似奔下山来。到得公孙胜家里,闪入来,闭上了门,净室里听戴宗时,兀自未觉。李逵依然原又去睡了。直到天明,公孙胜起来,安排早饭,相待两个吃了。戴宗道:“再请先生同引我二人上山恳告真人。”李逵听了,暗暗地冷笑。三个依原旧路,再上山来。入到紫虚观里松鹤轩中,见两个童子。公孙胜问道:“真人何在?”道童答道:“真人坐在云床上养性。”李逵听说,吃了一惊,把舌头伸将出来,半日缩不入去。三个揭起帘子入来看时,见罗真人坐在云床上中间。李逵暗暗想道:“昨夜莫非是错杀了?”罗真人便道:“汝等三人又来何干?”戴宗道:“特来哀告我师慈悲,救取众人免难。”罗真人道:“这黑大汉是谁?”戴宗答道:“是小可义弟,姓李名逵。”真人笑道:“本待不教公孙胜去,看他的面上,教他去走一遭。”戴宗拜谢。李逵自暗暗寻思道:“那厮知道我要杀他,却又鸟说!” 只见罗真人道:“我教你三人片时便到高唐州如何?”三个谢了。戴宗寻思:“这罗真人又强似我的神行法。”真人唤道童取三个手帕来。戴宗道:“上告我师,却是怎生教我们便能勾到高唐州?”罗真人便起身:“都跟我来。”三个人随出观门外石岩上来。先取一个红手帕铺在石上,道:“吾弟子可登。”公孙胜双脚踏在上面。罗真人把袖一拂,喝声道:“起!”那手帕化做一片红云,载了公孙胜,冉冉腾空便起,离山约有二十余丈。罗真人喝声:“住!”那片红云不动。却铺下一个青手帕,教戴宗踏上,喝声:“起!”那手帕却化作一片青云,载了戴宗,起在半空里去了。那两片青红二云,如芦席大,起在天上转。李逵看得呆了。罗真人却把一个白手帕,铺在石上,唤李逵踏上。李逵笑道:“却不是耍!若跌下来,好个大疙疸!”罗真人道:“你见二人么?”李逵立在手帕上。罗真人喝一声:“起!”那手帕化做一片白云,飞将起去。李逵叫道:“阿也!我的不稳,放我下来!”罗真人把右手一招,那青红二云,平平坠将下来。戴宗拜谢,侍立在面前。公孙胜侍立在左手。李逵在上面叫道:“我也要撒尿撒屎,你不着我下来,我劈头便撒下来也!”罗真人问道:“我等自是出家人,不曾恼犯了你,你因何夜来越墙而过,入来把斧劈我?若是我无道德,已被杀了。又杀了我一个道童。”李逵道:“不是我,你敢错认了!”罗真人笑道:“虽然只是砍了我两个葫芦,其心不善,且教你吃些磨难。”把手一招,喝声:“去!”一阵恶风,把李逵吹入云端里。只见两个黄巾力士押着,李逵耳边只听得风雨之声,不觉径到蓟州地界,唬得魂不着体,手脚摇战。忽听得刮剌剌地响一声,却从蓟州府厅屋上骨碌碌滚将下来。 当日正值府尹马士弘坐衙,厅前立着许多公吏人等。看见半天里落下一个黑大汉来,众皆吃惊。有诗为证: 李逵唬得大痴呆,忽向云端落下来。 官吏见来俱丧胆,只疑妖怪降庭阶。 话说马知府见了,叫道:“且拿这厮过来。”当下十数个牢子狱卒,把李逵驱至当面。马府尹喝道:“你这厮是那里妖人?如何从半天里吊将下来?”李逵吃跌得头破额裂,半晌说不出话来。马知府道:“必然是个妖人!”教去取些法物来。牢子、节级将李逵捆翻,驱下厅前草地里。一个虞候掇一盆狗血,劈头一淋;又一个提一桶尿粪来,望李逵头上直浇到脚底下。李逵口里、耳朵里都是尿屎。李逵叫道:“我不是妖人,我是跟罗真人的伴当。”原来蓟州人都知道罗真人是个现世的活神仙,因此不肯下手伤他,再驱李逵到厅前。早有吏人禀道:“这蓟州罗真人是天下有名的得道活神仙,若是他的从者,不可加刑。”马府尹笑道:“我读千卷之书,每闻今古之事,未见神仙有如此徒弟,即系妖人。牢子,与我加力打那厮!”众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马知府喝道:“你那厮快招了妖人,便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取一面大枷钉了,押下大牢里去。李逵来到死囚狱里,说道:“我是直日神将,如何枷了我?好歹教你这蓟州一城人都死!”那押牢节级、禁子,都知罗真人道德清高,谁不钦服,都来问道:“你这个端的是甚么人?”李逵道:“我是罗真人亲随直日神将,因一时有失,恶了真人,把我撇在此间,教我受些苦难,三两日必来取我。你们若不把些酒食来将息我时,我教你们众人全家都死!”那节级、牢子见了他说,倒都怕他,只得买酒买肉请他吃。李逵见他们害怕,越说起风话来。牢里众人越怕了,又将热水来与他洗浴了,换些干净衣裳。李逵道:“若还缺了我酒食,我便飞了去,教你们受苦!”牢里禁子只得倒陪告他。李逵陷在蓟州牢里不提。 且说罗真人把上项的事,一一说与戴宗。戴宗只是苦苦哀告,求救李逵。罗真人留住戴宗在观里宿歇,动问山寨里事务。戴宗诉说晁天王、宋公明仗义疏财,专只替天行道,誓不损害忠臣烈士、孝子贤孙、义夫节妇,许多好处。罗真人听罢甚喜。一住五日。戴宗每日磕头礼拜,求告真人,乞救李逵。罗真人道:“这等人只可驱除了罢,休带回去。”戴宗告道:“真人不知,这李逵虽然愚蠢,不省理法,也有些小好处。第一,耿直,分毫不肯苟取于人。第二,不会阿谄于人,虽死其忠不改。第三,并无淫欲邪心,贪财背义。敢勇当先。因此宋公明甚是爱他。不争没了这个人,回去教小可难见兄长宋公明之面。”罗真人笑道:“贫道已知这人是上界天杀星之数,为是下土众生作业太重,故罚他下来杀戮。吾亦安肯逆天,坏了此人,只是磨他一会。我叫取来还你。”戴宗拜谢。罗真人叫一声:“力士何在?”就鹤轩前起一阵风。风过处,一尊黄巾力士出现。但见: 面如红玉,须似皂绒。仿佛有一丈身材,纵横有千斤气力。黄巾侧畔,金环耀日喷霞光;绣袄中间,铁甲铺霜吞月影。常在坛前护法,每来世上降魔。脚穿抹绿雕蹾靴,手执宣花金蘸斧。 那个黄巾力士上告:“我师有何法旨?”罗真人道:“先差你押去蓟州的那人,罪业已满。你还去蓟州牢里取他回来,速去速回。”力士声喏去了。约有半个时辰,从虚空里把李逵撇将下来。戴宗连忙扶住李逵,问道:“兄弟这两日在那里?”李逵看了罗真人,只管磕头拜说道:“铁牛不敢了也!”罗真人道:“你从今以后,可以戒性,竭力扶持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再拜道:“敢不遵依真人言语!”戴宗道:“你正去那里走了这几日?”李逵道:“自那日一阵风,直刮我去蓟州府里,从厅屋脊上直滚下来,被他府里众人拿住。那个马知府道我是妖人,捉翻我捆了,却教牢子狱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头一身,打得我两腿肉烂,把我枷了,下在大牢里去。众人问我是何神从天上落下来?只吃我说道罗真人的亲随直日神将,因有些过失,罚受此苦,过三二日,必来取我。虽是吃了一顿棍棒,却也诈得些酒肉噇。那厮们惧怕真人,却与我洗浴,换了一身衣裳。方才正在亭心里诈酒肉吃,只见半空里跳下这个黄巾力士,把枷锁开了,喝我闭眼,一似睡梦中,直扶到这里。”公孙胜道:“师父似这般的黄巾力士有一千余员,都是本师真人的伴当。”李逵听了,叫道:“活佛!你何不早说,免教我做了这般不是。”只顾下拜。戴宗也再拜恳告道:“小可端的来的多日了,高唐州军马甚急,望乞师父慈悲,放公孙先生同弟子去救哥哥宋公明,破了高廉,便送还山。”罗真人道:“我本不教他去,今为汝大义为重,权教他去走一遭。我有片言,汝当记取。”公孙胜向前跪听真人指教。 只因罗真人说了那几句话,传授秘诀,有分教:额角有光,日中无影。炼丹在石屋云房,飞步去蓬莱阆苑。正是:满还济世安邦愿,来作乘鸾跨凤人。毕竟罗真人说教公孙胜怎地下山,且听下回分解。
正宫 · 小梁州 · 九日渡江
《正宫·小梁州·九日渡江》,元末明初散曲作品名称,作者是汤式。《正宫·小梁州·九日渡江》抒写了作者落魄江湖间的羁旅情愁。首句刻画了萧瑟秋风中孤独泛舟,渺无去处的孤独者形象;“伤心句”抒写了主人公落魄江湖,怀才不遇的悲慨);“相知几个白头”,也隐含着对世事变迁的慨叹。
青玉案·落红吹满沙头路
《青玉案·落红吹满沙头路》是金末元初词人元好问步贺铸的《青玉案》原韵所作,但婉转曲折的笔调,幽怨难言的情怀,都非贺词所能比较。因而可套用况周颐的话来说:“有难状之情,令人低徊欲绝”(《蕙风词话》)。 这首暮春词描写的是暮春景色,暮春时节,春花已泻,狼藉满路,大好春光已逝去,只有那多情燕子,追逐着春光,飞翔于花丛柳绿之间。而铜镜前人儿不知不觉已韶华暮,容颜已老。花开花又落,人生几度春,词人不觉发出“九十花期能几许”的哀怨。此景无可追,此情无可待,只能对红饮酒,独自品尝这孤寂的雨季。全词塑造一种低沉幽怨的气氛,使人读来,无限神伤。 上阕写暮春时节的景象,最典型的就是落红满路。“落红”后三句,起首描写满庭的鲜花被风吹落,似乎是说春天即将过去,这不由使词人想到花落花开,年复一年,自然之则,人力难为。“多情”三句,面对这春光消逝的场景,只有多情的燕子,不管花开花落,仍在执着的追逐春光。“燕”子其实比喻对生活充满乐观精神的词人。燕之于人更显词人高古的奇思梦想。 下阕由落红转入词人对人生的慨叹。“镜中冉冉韶华暮”后三句,“韶华暮”指青春年华已走到暮年。“欲写幽怀”表明作者曾经满怀豪情壮志,但“恨无句”却英雄无用武之地。因而作者只能哀叹“九十花期能几许呢?一卮芳酒”后三句。面对时光消逝,青春已逝的局面,作者又想起自身的痛苦。功业难为,而时其发妻英年早逝,给他心灵都带来创伤。眼见落花纷坠,红消香断,作者饮酒不是在哀悼落红的早谢,也会想起早逝的亡妻。情怀忧伤,寂寞之至,难以言表,只能以一巵芳酒,一襟清泪,来面一窗暮雨。含意之深,非细品难为人知。
越调 · 天净沙 · 秋思
此曲以多种景物并置,组合成一幅秋郊夕照图,让天涯游子骑一匹瘦马出现在一派凄凉的背景上,从中透出令人哀愁的情调,它抒发了一个飘零天涯的游子在秋天思念故乡、倦于漂泊的凄苦愁楚之情。这支小令句法别致,前三句全由名词性词组构成,一共列出九种景物,言简而意丰。全曲仅五句二十八字,语言极为凝练却容量巨大,意蕴深远,结构精巧,顿挫有致,被后人誉为“秋思之祖”。
孟子 · 第十三卷 · 尽心上 · 第二十七节
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
疏影 · 寒梢砌玉
寒梢砌玉。把胆瓶顿了,相伴孤宿。寂寞幽客,筛影横斜,宜松更自宜竹。残更蝶梦知何处,□只在、昭亭山北。问平生、雪压霜欺,得似老枝擎独。 何事胭脂点染,认桃与辨杏,枝叶青绿。莫是冰姿,改换红妆,要近金门朱屋。繁华艳丽如飞电,但宛转、断歌零曲。且不如、藏白收香,旋学世间边幅。
左传 · 宣公 · 宣公元年
【经】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公子遂如齐逆女。三月,遂以夫人妇姜至自齐。夏,季孙行父如齐。晋放其大夫胥甲父于卫。公会齐侯于平州。公子遂如齐。六月,齐人取济西田。秋,邾子来朝。楚子、郑人侵陈,遂侵宋。晋赵盾帅师救陈。宋公、陈侯、卫侯、曹伯会晋师于棐林,伐郑。冬,晋赵穿帅师侵崇。晋人、宋人伐郑。 【传】元年春,王正月,公子遂如齐逆女,尊君命也。三月,遂以夫人妇姜至自齐,尊夫人也。 夏,季文子如齐,纳赂以请会。 晋人讨不用命者,放胥甲父于卫,而立胥克。先辛奔齐。 会于平州,以定公位。东门襄仲如齐拜成。 六月,齐人取济西之田,为立公故,以赂齐也。 宋人之弑昭公也,晋荀林父以诸侯之师伐宋,宋及晋平,宋文公受盟于晋。又会诸侯于扈,将为鲁讨齐,皆取赂而还。郑穆公曰:「晋不足与也。」遂受盟于楚。陈共公之卒,楚人不礼焉。陈灵公受盟于晋。 秋,楚子侵陈,遂侵宋。晋赵盾帅师救陈、宋。会于棐林,以伐郑也。楚蒍贾救郑,遇于北林。囚晋解扬,晋人乃还。 晋欲求成于秦,赵穿曰:「我侵崇,秦急崇,必救之。吾以求成焉。」冬,赵穿侵崇,秦弗与成。 晋人伐郑,以报北林之役。于是,晋侯侈,赵宣子为政,骤谏而不入,故不竞于楚。
喜迁莺 · 晓行
全词写晓行的寂寞和漂泊的哀怨,作于词人离家乡湖州赴汴京途中。上片写晓行之景。“晓光”三句写夜宿的鸟儿尚未惊醒,四邻的雄鸡却早早地引颈高鸣,词人为号角鸡啼唤醒,开始起身赶路。“迤逦”三句写拂晓踏上行程时所见。“泪痕”五句以泪、寒、倦三字点染出词人羁旅日久,厌倦离乡客居。 下片抒思乡怀人的怨情。“追念”六句写词人之“心事万重”,怀念爱侣,自别后无由传递书信倾诉心曲;翠幌深闺的娇娘,曲屏暖帐的温香,全为客旅漂泊而辜负了青春年华。“怨月”五句写词人离别爱侣后,望月生怨,见花生恨的无穷烦恼,词人但愿能消减这份烦恼情味,谁料想烦恼深而酒力弱,花好月圆更增新愁新恨,“新来还恶”!全词写景叙事,情境真切,深婉地展现了词人孤寂幽凄的心态。
三国演义 · 第六十五回 · 马超大战葭萌关 刘备自领益州牧
却说阎圃正劝张鲁勿助刘璋,只见马超挺身出曰:“超感主公之恩,无可上报,愿领一军攻取葭萌关,生擒刘备,务要刘璋割二十州奉还主公。”张鲁大喜,先遣黄权从小路而回,随即点兵二万与马超。此时庞德卧病不能行,留于汉中。张鲁令杨柏监军,超与弟马岱选日起程。 却说玄德军马在雒城,法正所差下书人回报说:“郑度劝刘璋尽烧野谷,并各处仓廪,率巴西之民,避于涪水西,深沟高垒而不战。”玄德、孔明闻之,皆大惊曰:“若用此言,吾势危矣!”法正笑曰:“主公勿忧。此计虽毒,刘璋必不能用也。”不一日,人传刘璋不肯迁动百姓,不从郑度之言。玄德闻之,方始宽心。孔明曰:“可速进兵取绵竹。如得此处,成都易取矣。”遂遣黄忠、魏延领兵前进。费观听知玄德兵来,差李严出迎。严领三千兵也,各布阵完。黄忠出马,与李严战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孔明在阵中教鸣金收军。黄忠回阵,问曰:“正待要擒李严,军师何故收兵?”孔明曰:“吾已见李严武艺,不可力取。来日再战,汝可诈败,引入山峪,出奇兵以胜之。”黄忠领计。次日,李严再引兵来,黄忠又出战,不十合诈败,引兵便走。李严赶来,迤逦赶入出峪,猛然省悟。急待回来,前面魏延引兵摆开。孔明自在山头,唤曰:“公如不降,两下已伏强弩,欲与吾庞士元报仇矣。”李严慌下马卸甲投降。军士不曾伤害一人。孔明引李严见玄德。玄德待之甚厚。严曰:“费观虽是刘盖州亲戚,与某甚密,当往说之。”玄德即命李严回城招降费观。严入绵竹城,对费观赞玄德如此仁德;今若不降,必有大祸。观从其言,开门投降。玄德遂入绵竹,商议分兵取成都。 忽流星马急报,言:“孟达、霍峻守葭萌关,今被东川张鲁遣马超与杨柏、马岱领兵攻打甚急,救迟则关隘休矣。玄德大惊。”孔明曰:“须是张、赵二将,方可与敌。”玄德曰:“子龙引兵在外未回。翼德已在此,可急遣之。”孔明曰:“主公且勿言,容亮激之。”却说张飞闻马超攻关,大叫而入曰:“辞了哥哥,便去战马超也!”孔明佯作不闻,对玄德曰:“今马超侵犯关隘,无人可敌;除非往荆州取关云长来,方可与敌。”张飞曰:“军师何故小觑吾!吾曾独拒曹操百万之兵,岂愁马超一匹夫乎!”孔明曰:“翼德拒水断桥,此因曹操不知虚实耳;若知虚实,将军岂得无事?今马超之勇,天下皆知,渭桥六战,杀得曹操割须弃袍,几乎丧命,非等闲之比。云长且未必可胜。”飞曰:“我只今便去;如胜不得马超,甘当军令!”孔明曰:“既尔肯写文书,便为先锋。请主公亲自去一遭,留亮守绵竹。待子龙来,却作商议。”魏延曰:“某亦愿往。” 孔明令魏延带五百哨马先行,张飞第二,玄德后队,望葭萌关进发。魏延哨马先到关下,正遇杨柏。魏延与杨柏交战,不十合,杨柏败走。魏延要夺张飞头功,乘势赶去。前面一军摆开,为首乃是马岱。魏延只道是马超,舞刀跃马迎之。与岱战不十合,岱败走。延赶去,被岱回身一箭,中了魏延左臂。延急回马走。马岱赶到关前,只见一将喊声如雷,从关上飞奔至面前。原来是张飞初到关上,听得关前厮杀,便来看时,正见魏延中箭,因骤马下关,救了魏延。飞喝马岱曰:“汝是何人?先通姓名,然后厮杀?”马岱曰:“吾乃西凉马岱是也。”张飞曰:“你原来不是马超,快回去!非吾对手!只令马超那厮自来,说道燕人张飞在此!”马岱大怒曰:“汝焉敢小觑我!”挺枪跃马,直取张飞。战不十合,马岱败走。张飞欲待追赶,关上一骑马到来,叫:“兄弟且休去!”飞回视之,原来是玄德到来。飞遂不赶,一同上关。玄德曰:“恐怕你性躁,故我随后赶来到此。既然胜了马岱,且歇一宵,来日战马超。”次日天明,关下鼓声大震,马超兵到。玄德在关上看时,门旗影里,马超纵骑持枪而出;狮盔兽带,银甲白袍:一来结束非凡,二者人才出众。玄德叹曰:“人言‘锦马超’,名不虚传!”张飞便要下关。玄德急止之曰:“且休出战。先当避其锐气。”关下马超单搦张飞出马,关上张飞恨不得平吞马超,三五番皆被玄德当住。看看午后,玄德望见马超阵上人马皆倦,遂选五百骑,跟着张飞,冲下关来。马超见张飞军到,把枪望后一招,约退军有一箭之地。张飞军马一齐扎住;关上军马,陆续下来。张飞挺枪出马,大呼:“认得燕人张翼德么!”马超曰:“吾家屡世公侯,岂识村野匹夫!”张飞大怒。两马齐出,二枪并举。约战百余合,不分胜负。玄德观之,叹曰:“真虎将也!”恐张飞有失,急鸣金收军。两将各回。张飞回到阵中,略歇马片时,不用头盔,只裹包巾上马,又出阵前搦马超厮杀。超又出,两个再战。玄德恐张飞有失,自披挂下关,直至阵前;看张飞与马超又斗百余合,两个精神倍加。玄德教鸣金收军。二将分开,各回本阵。 是日天色已晚,玄德谓张飞曰:“马超英勇,不可轻敌,且退上关。来日再战。”张飞杀得性起,那里肯休?大叫曰:“誓死不回!”玄德曰:“今日天晚,不可战矣。”飞曰:“多点火把,安排夜战!”马超亦换了马,再出阵前,大叫曰:“张飞!敢夜战么?张飞性起,问玄德换了坐下马,抢出阵来,叫曰:“我捉你不得,誓不上关!”超曰:“我胜你不得,誓不回寨!”两军呐喊,点起千百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两将又向阵前鏖战。到二十余合,马超拨回马便走。张飞大叫曰:“走那里去!”原来马超见赢不得张飞,心生一计:诈败佯输,赚张飞赶来,暗掣铜锤在手,扭回身觑着张飞便打将来。张飞见马超走,心中也提防;比及铜锤打来时,张飞一闪,从耳朵边过去。张飞便勒回马走时,马超却又赶来。张飞带住马,拈弓搭箭,回射马超;超却闪过。二将各自回阵。玄德自于阵前叫曰:“吾以仁义待人。不施谲诈。马孟起,你收兵歇息,我不乘势赶你。”马超闻言,亲自断后,诸军渐退。玄德亦收军上关。次日,张飞又欲下关战马超。人报军师来到。玄德接着孔明。孔明曰:“亮闻孟起世之虎将,若与翼德死战,必有一伤;故令子龙、汉升守住绵竹,我星夜来此。可用条小计,令马超归降主公。”玄德曰:“吾见马超英勇,甚爱之。如何可得?”孔明曰:“亮闻东川张鲁,欲自立为‘汉宁王’。手下谋士杨松,极贪贿赂。主公可差人从小路径投汉中,先用金银结好杨松,后进书与张鲁云:‘吾与刘璋争西川,是与汝报仇。不可听信离间之语。事定之后,保汝为汉宁王。’令其撤回马超兵。待其来撤时,便可用计招降马超矣。”玄德大喜,即时修书,差孙乾赍金珠从小路径至汉中,先来见杨松,说知此事,送了金珠。松大喜,先引孙乾见张鲁,陈言方便。鲁曰:“玄德只是左将军,如何保得我为汉宁王?”杨松曰:“他是大汉皇叔,正合保奏。”张鲁大喜,便差人教马超罢兵。孙乾只在杨松家听回信。不一日,使者回报:“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张鲁又遣人去唤,又不肯回。一连三次不至。杨松曰:“此人素无信行,不肯罢兵,其意必反。”遂使人流言云:“马超意欲夺西川,自为蜀主,与父报仇,不肯臣于汉中。”张鲁闻之,问计于杨松。松曰:“一面差人去说与马超:‘汝既欲成功,与汝一月限,要依我三件事。若依得,便有赏;否则必诛:一要取西川,二要刘璋首级,三要退荆州兵。三件事不成,可献头来。’一面教张卫点军守把关隘,防马超兵变。”鲁从之,差人到马超寨中,说这三件事。超大惊曰:“如何变得恁的!”乃与马岱商议:“不如罢兵。”杨松又流言曰:“马超回兵,必怀异心。”于是张卫分七路军,坚守隘口,不放马超兵入。超进退不得,无计可施。孔明谓玄德曰:“今马超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亮凭三寸不烂之舌,亲往超寨,说马超来降。”玄德曰:“先生乃吾之股肱心腹,倘有疏虞,如之奈何?”孔明坚意要去,玄德再三不肯放去。正踌躇间,忽报赵云有书荐西川一人来降。玄德召入问之。其人乃建宁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字德昂。玄德曰:“向日闻公苦谏刘璋,今何故归我?”恢曰:“吾闻:‘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前谏刘益州者,以尽人臣之心;既不能用,知必败矣。今将军仁德布于蜀中,知事必成,故来归耳。”玄德曰:“先生此来,必有益于刘备。”恢曰:“今闻马超在进退两难之际。恢昔在陇西,与彼有一面之交,愿往说马超归降,若何?”孔明曰:“正欲得一人替吾一往。愿闻公之说词。”李恢于孔明耳畔陈说如此如此。孔明大喜,即时遣行。 恢行至超寨,先使人通姓后。马超曰:“吾知李恢乃辩士,今必来说我。”先唤二十刀斧手伏于帐下,嘱曰:“令汝砍,即砍为肉酱!”须臾,李恢昂然而入。马超端坐帐中不动,叱李恢曰:“汝来为何?”恢曰:“特来作说客。”超曰:“吾匣中宝剑新磨。汝试言之,其言不通,便请试剑!”恢笑曰:“将军之祸不远矣!但恐新磨之剑,不能试吾之头,将欲自试也!”超曰:“吾有何祸?”恢曰:“吾闻越之西子,善毁者不能闭其美;齐之无盐,善美者不能掩其丑;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此天下之常理也。今将军与曹操有杀父之仇,而陇西又有切齿之恨;前不能救刘璋而退荆州之兵,后不能制杨松而见张鲁之面;目下四海难容,一身无主;若复有渭桥之败,冀城之失,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超顿首谢曰:“公言极善,但超无路可行。”恢曰:“公既听吾言,帐下何故伏刀斧手?”超大惭,尽叱退。恢曰:“刘皇叔礼贤下士,吾知其必成,故舍刘璋而归之。公之尊人,昔年曾与皇叔约共讨贼,公何不背暗投明,以图上报父仇,下立功名乎?”马超大喜,即唤杨柏入,一剑斩之,将首极共恢一同上关来降玄德。 玄德亲自接入,待以上宾之礼。超顿首谢曰:“今遇明主,如拨云雾而见青天!”时孙乾已回。玄德复命霍峻、孟达守关,便撤兵来取成都。赵云、黄忠接入绵竹。人报蜀将刘晙、马汉引军到。赵云曰:“某愿往擒此二人!”言讫,上马引军出。玄德在城上管待马超吃酒。未曾安席,子龙已斩二人之头,献于筵前。马超亦惊,倍加敬重。超曰:“不须主公军马厮杀,超自唤出刘璋来降。如不肯降,超自与弟马岱取成都,双手奉献。”玄德大喜。是日尽欢。 却说败兵回到益州,报刘璋。璋大惊,闭门不出。人报城北马超救兵到,刘璋方敢登城望之。见马超、马岱立于城下,大叫:“请刘季玉答话。”刘璋在城上问之。超在马上以鞭指曰:“吾本领张鲁兵来救益州,谁想张鲁听信杨松谗言,反欲害我。今已归降刘皇叔。公可纳士拜降,免致生灵受苦。如或执迷,吾先攻城矣!”刘璋惊得面如土色,气倒于城上。众官救醒。璋曰:“吾之不明,悔之何及!不若开门投降,以救满城百姓。”董和曰:“城中尚有兵三万余人;钱帛粮草,可支一年:奈何便降?”刘璋曰:“吾父子在蜀二十余年,无恩德以加百姓;攻战三年,血肉捐于草野,皆我罪也。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众人闻之,皆堕泪。忽一人进曰:“主公之言,正合天意。”视之,乃巴西西充国人也,姓谯,名周,字允南。此人素晓天文。璋问之,周曰:“某夜观乾象,见群星聚于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况一载之前,小儿谣云:若要吃新饭,须待先主来。此乃预兆。不可逆天道。”黄权、刘巴闻言皆大怒,欲斩之。刘璋挡住。忽报:“蜀郡太守许靖,逾城出降矣。”刘璋大哭归府。 次日,人报刘皇叔遣幕宾简雍在城下唤门。璋令开门接入。雍坐车中,傲睨自若。忽一人掣剑大喝曰:“小辈得志,傍若无人!汝敢藐视吾蜀中人物耶!”雍慌下车迎之。此人乃广汉绵竹人也,姓秦,名宓,字子敕。雍笑曰:“不识贤兄,幸勿见责。”遂同入见刘璋,具说玄德宽洪大度,并无相害之意。于是刘璋决计投降,厚待简雍。次日,亲赍印绶文籍,与简雍同车出城投降。玄德出寨迎接,握手流涕曰:“非吾不行仁义,奈势不得已也!”共入寨,交割印绶文籍,并马入城。 宏德入成都,百姓香花灯烛,迎门而接。玄德到公厅,升堂坐定。郡内诸官,皆拜于堂下!惟黄权、刘巴,闭门不出。众将忿怒,欲往杀之。玄德慌忙传令曰:“如有害此二人者,灭其三族!”玄德亲自登门,请二人出仕。二人感玄德恩礼,乃出。孔明请曰:“今西川平定,难容二主,可将刘璋送去荆州。”玄德曰:“吾方得蜀郡,未可令季玉远去。”孔明曰:“刘璋失基业者,皆因太弱耳。主公若以妇人之仁,临事不决,恐此土难以长久。”玄德从之,设一大宴,请刘璋收拾财物,佩领振威将军印绶,令将妻子良贱,尽赴南郡公安住歇,即日起行。玄德自领益州牧。其所降文武,尽皆重赏,定拟名爵:严颜为前将军,法正为蜀郡太守,董和为掌军中郎将,许靖为左将军长史,庞义为营中司马,刘巴为左将军,黄权为右将军。其余吴懿、费观、彭□、卓膺、李严、吴兰、雷铜、李恢、张翼、秦宓、谯周、吕义,霍峻、邓芝、杨洪、周群、费祎、费诗、孟达,文武投降官员,共六十余人,并皆擢用。诸葛亮为军师,关云长为荡寇将军、汉寿亭侯,张飞为征虏将军、新亭侯,赵云为镇远将军,黄忠为征西将军,魏延为扬武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刘封、吴班、关平、周仓、廖化、马良、马谡、蒋琬、伊籍,及旧日荆襄一班文武官员,尽皆升赏。遣使赍黄金五百斤、白银一千斤、钱五千万、蜀锦一千匹,赐与云长。其余官将,给赏有差。杀牛宰马,大饷士卒。开仓赈济百姓,军民大悦。 益州既定,玄德欲将成都有名田宅,分赐诸官。赵云谏曰:“益州人民,屡遭兵火,田宅皆空;今当归还百姓,令安居复业,民心方服;不宜夺之为私赏也。”玄德大喜,从其言。使诸葛军师定拟治国条例,刑法颇重。法正曰:“昔高祖约法三章,黎民皆感其德。愿军师宽刑省法。以慰民望。”孔明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用法暴虐,万民皆怨,故高祖以宽仁得之。今刘璋暗弱,德政不举,威刑不肃;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残;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弊,实由于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恩荣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道,于斯著矣。”法正拜服。自此军民安堵。四十一州地面,分兵镇抚,并皆平定。法正为蜀郡太守,凡平日一餐之德,睚毗之怨,无不报复。或告孔明曰:“孝直太横,宜稍斥之。”孔明曰:“昔主公困守荆州,北畏曹操,东惮孙权,赖孝直为之辅翼,遂翻然翱翔,不可复制。今奈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行其意耶?”因竟不问。法正闻之,亦自敛戢。 一日,玄德正与孔明闲叙,忽报云长遣关平来谢所赐金帛。玄德召入。平拜罢,呈上书信曰:“父亲知马超武艺过人,要入川来与之比试高低。教就禀伯父此事。”玄德大惊曰:“若云长入蜀,与孟起比试,势不两立。”孔明曰:“无妨。亮自作书回之。”玄德只恐云长性急,便教孔明写了书,发付关平星夜回荆州。平回至荆州,云长问曰:“我欲与马孟起比试,汝曾说否?”平答曰:“军师有书在此。”云长拆开视之。其书曰:“亮闻将军欲与孟起分别高下。以亮度之:孟起虽雄烈过人,亦乃黥布、彭越之徒耳;当与翼德并驱争先,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超群也。今公受任守荆州,不为不重;倘一入川,若荆州有失。罪莫大焉。惟冀明照。”云长看毕,自绰其髯笑曰:“孔明知我心也。”将书遍示宾客,遂无入川之意。 却说东吴孙权,知玄德并吞西川,将刘璋逐于公安,遂召张昭、顾雍商议曰:“当初刘备借我荆州时,说取了西川,便还荆州。今已得巴蜀四十一州,须用取索汉上诸郡。如其不还,即动干戈。”张昭曰:“吴中方宁,不可动兵。昭有一计,使刘备将荆州双手奉还主公。”正是:西蜀方开新日月,东吴又索旧山川。 未知其计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鹊踏枝 · 柬诸公敬亭宴集。代作
记得瑶花栖绝巘。转磴回溪,多少流云串。俯看万松攒翠线。南湖平展琉璃面。 想到高人能缱绻。摇笔豪情,玉斝飞如箭。新月晓霞天不倦。千年韩李将无见。
赋得自君之出矣
这首诗描写了丈夫远行的妻子在家中的孤单和对丈夫的思念之情。首句“自君之出矣”,即拈用成句。良人离家远行而未归,表明了一个时间概念。良人离家有多久,诗中没有说,只写了“不复理残机”一句,发人深思:首先,织机残破,久不修理,表明良人离家已很久,女主人长时间没有上机织布了;其次,如果说,人去楼空给人以空虚寂寥的感受。那么,君出机残也同样使人感到景象残旧衰飒,气氛落寞冷清;再次,机上布织来织去,始终未完成,它仿佛在诉说,女主人心神不定,无心织布,内心极其不平静。 以上,是对事情起因的概括介绍,接着,诗人便用比兴手法描绘她心灵深处的活动:“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古诗十九首中,以“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行行重行行》)直接描摹思妇的消瘦形象,写得相当具体突出,而在这里,诗人用皎皎明月象征思妇情操的纯洁无邪,忠贞专一。“夜夜减清辉”,写得既含蓄婉转,又真挚动人。比喻美妙贴切,想象新颖独特,使整首诗显得清新可爱,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
洞仙歌
佳景留心惯。况少年彼此,风情非浅。有笙歌巷陌,绮罗庭院。倾城巧笑如花面。恣雅态、明眸回美盼。同心绾。算国艳仙材,翻恨相逢晚。缱绻。 洞房悄悄,绣被重重,夜永欢馀,共有海约山盟,记得翠云偷剪。和鸣彩凤于飞燕。间柳径花阴携手遍。情眷恋。向其间、密约轻怜事何限。忍聚散。况已结深深愿。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
白云泉
唐敬宗宝历元年(825)至二年,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期间,政务十分繁忙冗杂,觉得很不自由。面对闲适的白云与泉水,对照自己“心为形役”的情状,不禁产生羡慕的心情,自元和十年(815)白居易贬官江州司马后,济世的抱负和斗争的锐气渐渐减少,而“知足保和”、独善其身的思想则逐步增加。在苏州刺史任上,他深深感到“公私颇多事,渴望能早日摆脱恼人的俗务,故而创作这首诗来抒发自己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