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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花慢 · 莺啼啼不尽
《木兰花慢·莺啼啼不尽》是南宋文学家戴复古的词作。词写春日重访旧地、追怀情人的哀伤情怀。莺啼燕语,难通情思.起笔哀艳。承以“闲愁”,接续紧凑。“重来”两句,点明故地重游、物是人非。“记得”追忆十年前往事。下语精美。“念”字提领,追怀十年前分别情事,“灯下裁缝”写出伊人的缠绵深情。“相思”以下,思绪回到眼前,追悔无奈。末以伫望远天凝视飞鸿收结,思绪浩缈,哀感绵绵无尽。全词以平易口语述事写景,情思哀婉,风调绵丽凄艳,足称写情佳作。
周颂 · 烈文
《周颂·烈文》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这是周成王即位后祭祀祖先时戒勉助祭诸侯的诗,成王劝诫公卿诸侯不要忘记前辈君王的功绩德行,向文、武二王学习,要修德用贤,以永保福禄。全诗一章,共十三句,可分两层。前四句为第一层,赞扬诸侯;后九句为第二层,训戒诸侯。前四句的赞扬使后九句的训戒变得让诸侯乐于接受,后四句以训戒正君臣名分,表明诸侯已建的功业只不过是效忠周王室的一个开端。此诗构思巧妙,逻辑严密,行文简洁,含义深刻。
随园食单 · 点心菜
梁昭明以点心为小食,郑傪嫂劝叔且点心,由来旧矣。作《点心单》。 【鳗面】 大鳗一条蒸烂,拆肉去骨,和入面中,入鸡汤清揉之擀成面皮,小刀划成细条,入鸡汁、火腿汁、蘑菇汁滚。 【温面】 将细面下汤沥干,放碗中,用鸡肉、香蕈浓卤,临吃,各自取瓢加上。 【鳝面】 熬鳝成卤,加面再滚。此杭州法。 【裙带面】 以小刀截面成条,微宽,则号“裙带面”。大概作面,总以汤多为佳,在碗中望不见面为妙。宁使食毕再加,以便引人入胜。此法扬州盛行,恰甚有道理。 【素面】 先一日将蘑菇蓬熬汁,定清;次日将笋熬汁,加面滚上。此法扬州定慧庵僧人制之极精,不肯传人。然其大概亦可仿求。其纯黑色的或云暗用虾汁、蘑菇原汁,只宜澄云泥沙,不重换水,则原味薄矣。 【蓑衣饼】 干面用冷水调,不可多,揉擀薄后,卷拢再擀薄了,用猪油、白糖铺匀,再卷拢擀成薄饼,用猪油熯黄。如要盐的,用葱椒盐亦可。 【虾饼】 生虾肉,葱盐、花椒、甜酒脚少许,加水和面,香油灼透。 【薄饼】 山东孔藩台家制薄饼,薄若蝉翼,大若茶盘,柔腻绝伦。家人如其法为之,卒不能及,不知何故。秦人制小锡罐,装饼三十张。每客一罐。饼小如柑。罐有盖,可以贮馅。用炒肉丝,其细如发。葱亦如之。猪羊并用,号曰“西饼”。 【面老鼠】 以热水和面,俟鸡汁滚时,以箸夹入,不分大小,加活菜心,别有风味。 【颠不棱即肉饺也】 糊面摊开,裹肉为馅蒸之。其计好处全在作馅得法,不过肉嫩去筋作料而已。余到广东,吃官司镇台颠不棱,甚佳。中用肉皮煨膏为馅,故觉软美。 【韭合】 韭菜切末拌肉,加作料,面皮包之,入油灼之。面内加酥更妙。 【糖饼(又名面衣)】 糖水溲面,起油锅令热,用箸夹入;其作成饼形者,号“软锅饼”,杭州法也。 【烧饼】 用松子、胡桃仁敲碎,加糖屑、脂油和面炙之,以两面熯黄为度,而加芝麻。叩儿会做,面罗至四五次,则白如雪矣。须用两面锅,上下放火,得奶酥更佳。 【千层馒头】 杨参戎家制馒头,其白如雪,揭之如有千层。金陵人不能也。其法扬州得半,常州、无锡亦得其半。 【面茶】 熬粗茶汁,炒面兑入,加芝麻酱亦可,加牛乳亦可,微加一撮盐。无乳则加奶酥、奶皮亦可。 【杏酪】 捶杏仁作浆,挍去渣,拌米粉,加紧糖熬之。 【粉衣】 如作面衣之法。加糖、俱可,取其便也。 【竹叶粽】 取竹叶裹白糯米煮之。尖小如初生菱角。 【萝卜汤圆】 萝卜刨丝滚熟,去臭气,微干,加葱酱拌之,放粉团中作馅,再用麻油灼之。汤滚亦可。春圃方伯家制萝卜饼,叩儿学会,可照此法作韭菜饼、野鸡饼试之。 【水粉汤圆】 用水粉和作汤圆,滑腻异常,中用松仁、核桃、猪油、糖作馅,或嫩肉去筋丝捶烂,加葱末、秋油作馅亦可。作水粉法,以糯米浸水中一日夜,带水磨之,用布盛接,布下加灰,以去其渣,取细粉晒干用。 【脂油糕】 用纯糯粉拌脂油,放盘中蒸熟,加冰糖捶碎,入粉中蒸好,用刀切开。 【雪花糕】 蒸糯饭捣烂,用芝麻屑加糖为馅,打成一饼,再切方块。 【软香糕】 软香糕,以苏州都林桥为第一。其次虎丘糕,西施家为第二。南京南门外报恩寺则第三矣。 【百果糕】 杭州北关外卖者最佳。以粉糯多松仁、胡桃而不放橙丁者为妙。其甜处非蜜非糖,可暂可久。家中不能得其法。 【栗糕】 煮栗极烂,以纯糯粉加糖为糕蒸之,上加瓜仁、松子。此重阳小食也。 【青糕、青团】 捣青草为汁,和粉作粉团,色如碧玉。 【合欢饼】 蒸糕为饭,以木印印之,如小珙璧状,入铁架熯之,微用油,方不粘架。 【鸡豆糕】 研碎鸡豆,用微粉为糕,放盘中蒸之。临食用小刀片开。 【鸡豆粥】 磨碎鸡豆为粥,鲜者最佳,陈者亦可。加山药、茯苓尤妙。 【金团】 杭州金团,凿木为桃、杏、元宝之状,和粉搦成,入木印中便成。其馅不拘荤素。 【麻团】 蒸糯米捣烂为团,用芝麻屑拌糖作馅。 【芋粉团】 磨芋粉晒干,和米粉用之。朝天宫道士制芋粉团,野鸡馅,极佳。 【熟藕】 藕须贯米加糖自煮,并汤极佳。外卖者多用灰水,味变,不可食也。余性爱食嫩藕,虽软熟而以齿决,故味在也。如老藕一煮成泥,便无味矣。 【新栗、新菱】 新出之栗,烂煮之,有松子仁香。厨人不肯煨烂,故金陵人有终身不知其味者。新菱亦然。金陵人待其老方食故也。 【莲子】 建莲虽贵,不如湖莲之易煮也。大概小熟抽心去皮,后下汤,用文火煨之,闷住合盖,不可开视,河停火。如此两炷香,则莲子熟时,不生骨矣。 【芋】 十月天晴时,取芋子、芋头,晒之极干,放草中,勿使冻伤。春间煮食,有自然之甘。俗人不知。 【萧美人点心】 仪真南门外,萧美人善制点心,凡馒头、糕、饺之类,小巧可爱,洁白如雪。 【刘方伯月饼】 用山东飞面,作酥为皮,中用松仁、核桃仁、瓜子仁为细末,微加冰糖和猪油儿馅,食之不觉甚甜,而香松柔腻,迥异寻常。 【陶方伯十景点心】 每至年节,陶方伯夫人手制点心十种,皆山东飞面所为。奇形诡状,五色纷披。食之皆甘,令人应接不暇。萨制军云:“吃孔方伯薄饼,而天下之薄饼可废;吃陶方伯十景点心,而天下之点心可废。”自陶方伯亡,而此点心亦成《广陵散》矣。呜呼! 【杨中丞西洋饼】 用鸡蛋清和飞面作稠水,放碗中。打铜夹剪一把,头上作饼形,如蝶大,上下两面,铜合缝处不到一分。生烈火烘铜夹,撩稠水,一糊一夹一熯,顷刻成饼。白如雪,明如绵纸,微加冰糖、松仁屑子。 【白云片】 南殊锅巴,薄如绵纸,以油炙之,微加白糖,上口极脆。金陵人制之最精,号“白云片”。 【风枵】 以白粉浸透,制小片入猪油灼之,起锅时加糖糁之,色白如霜,上口而化。杭人号曰“风枵”。 【三层玉带糕】 以纯糯粉作糕,分作三层;一层粉,一层猪油白糖,夹好蒸之,蒸熟切开。苏州人法也。 【运司糕】 卢雅雨作运司,年已老矣。扬州店中作糕献之,大加称赏。从此遂有“运司糕”之名。色白如雪,点胭脂,红如桃花。微糖作馅,淡而弥旨。以运司衙门前店作为佳。他店粉粗色劣。 【沙糕】 糯粉蒸糕,中夹芝麻、糖屑。 【小馒头、小馄饨】 作馒头如胡桃大,就蒸笼食之。每箸可夹一双。扬州物也。扬州发酵最佳。手捺之不盈半寸,放松仍隆然而高。小馄饨小如龙眼,用鸡汤下之。 【雪蒸糕法】 每磨细粉,用糯米二分,粳米八分为则,一拌粉,将置盘中,用凉水细细洒之,以捏则如团、撒则如砂为度。将粗麻筛筛出,其剩下块搓碎,仍于筛上尽出之,前后和匀,使干湿不偏枯,以巾覆之,勿令风干日燥,听用。(水中酌加上洋糖则更有味,与市中枕儿糕法同。)一锡圈及锡钱,俱宜洗剔极净,临时略将香油和水,布蘸拭之。每一蒸后,必一洗一拭。一锡圈内,将锡钱置妥,先松装粉一小半,将果馅轻置当中,后将粉松装满圈,轻轻攩平,套汤瓶上盖之,视盖口气直冲为度。取出覆之,先去圈,后去钱,饰以胭脂,两圈更递为用。一汤瓶宜洗净,置汤分寸以及肩为度。然多滚则汤易涸,宜留心看视,备热水频添。 【作酥饼法】 冷定脂油一碗,开水一碗,先将油同水搅匀,入生面,尽揉要软,如擀饼一样,外用蒸熟面入脂油,合作一处,不要硬了。然后将生面做团子,如核桃大,将熟面亦作团子,略小一晕,再将熟面团子包在生面团子中,擀成长饼,长可八寸,宽二三寸许,然后折叠如碗样,包上穰子。 【天然饼】 泾阳张荷塘明府家制天然饼,用上白飞面,加微糖及脂油为酥,随意搦成饼样,如碗大,不拘方圆,厚二分许。用洁净小鹅子石衬而熯之,随其自为凹凸,色半黄便起,松美异常。或用盐亦可。 【花边月饼】 明府家制花边月饼,不在山东刘方伯之下。余常以轿迎其女厨来园制造,看用飞面拌生猪油子团百搦,才用枣肉嵌入为馅,裁如碗大,以手搦其四边菱花样。用火盆两个,上下覆而炙之。枣不去皮,取其鲜也;油不先熬,取其生也。含之上口而化,甘而不腻,松而不滞,其工夫全在搦中,愈多愈妙。 【制馒头法】 偶食新明府馒头,白细如雪,面有银光,以为是北面之故。龙云不然。面不分南北,只要罗得极细。罗筛至五次,则自然白细,不必北面也。惟做酵最难。请其庖人来教,学之卒不能松散。 【扬州洪府粽子】 洪府制粽,取顶高糯米,捡其完善长白者,去共半颗散碎者,淘之极熟,用大箸叶裹之,中放好火腿一大块,封锅闷煨一日一夜,柴薪不断。食之滑腻温柔,肉与米化。或云:即用火腿肥者斩碎,散置米中。
三国演义 · 第一百一十二回 · 救寿春于诠死节 取长城伯约鏖兵
却说司马昭闻诸葛诞会合吴兵前来决战,乃召散骑长史裴秀、黄门侍郎钟会,商议破敌之策。钟会曰:“吴兵之助诸葛诞,实为利也;以利诱之,则必胜矣。”昭从其言,遂令石苞、州泰先引两军于石头城埋伏,王基、陈骞领精兵在后,却令偏将成倅引兵数万先去诱敌;又令陈俊引车仗牛马驴骡,装载赏军之物,四面聚集于阵中,如敌来则弃之。 是日,诸葛诞令吴将朱异在左,文钦在右,见魏阵中人马不整,诞乃大驱士马径进。成倅退走,诞驱兵掩杀,见牛马驴骡,遍满郊野;南兵争取,无心恋战。忽然一声炮响,两路兵杀来:左有石苞,右有州泰,诞大惊,急欲退时,王基、陈骞精兵杀到。诞兵大败。司马昭又引兵接应。诞引败兵奔入寿春,闭门坚守。昭令兵四面围困,并力攻城。 时吴兵退屯安丰,魏主车驾驻于项城。钟会曰:“今诸葛诞虽败,寿春城中粮草尚多,更有吴兵屯安丰以为掎角之势;今吾兵四面攻围,彼缓则坚守,急则死战;吴兵或乘势夹攻:吾军无益。不如三面攻之,留南门大路,容贼自走;走而击之,可全胜也。吴兵远来,粮必不继;我引轻骑抄在其后,可不战而自破矣。”昭抚会背曰:“君真吾之子房也!”遂令王基撤退南门之兵。却说吴兵屯于安丰,孙綝唤朱异责之曰:“量一寿春城不能救,安可并吞中原?如再不胜必斩!”朱异乃回本寨商议。于诠曰:“今寿春南门不围,某愿领一军从南门入去,助诸葛诞守城。将军与魏兵挑战,我却从城中杀出:两路夹攻,魏兵可破矣。”异然其言。于是全怿、全端、文钦等,皆愿入城。遂同于诠引兵一万,从南门而入城。魏兵不得将令,未敢轻敌,任吴兵入城,乃报知司马昭。昭曰:“此欲与朱异内外夹攻,以破我军也。”乃召王基、陈骞分付曰:“汝可引五千兵截断朱异来路,从背后击之。”二人领命而去。朱异正引兵来,忽背后喊声大震:左有王基,右有陈骞,两路军杀来。吴兵大败。朱异回见孙綝,綝大怒曰:“累败之将,要汝何用!”叱武士推出斩之。又责全端子全祎曰:“若退不得魏兵,汝父子休来见我!”于是孙綝自回建业去了。 钟会与昭曰:“今孙綝退去,外无救兵,城可围矣。”昭从之,遂催军攻围。全祎引兵欲入寿春,见魏兵势大,寻思进退无路,遂降司马昭。昭加祎为偏将军。祎感昭恩德,乃修家书与父全端,叔全怿,言孙綝不仁,不若降魏,将书射入城中。怿得祎书,遂与端引数千人开门出降。诸葛诞在城中忧闷,谋士蒋班、焦彝进言曰:“城中粮少兵多,不能久守,可率吴、楚之众,与魏兵决一死战。”诞大怒曰:“吾欲守,汝欲战,莫非有异心乎!再言必斩!”二人仰天长叹曰:“诞将亡矣!我等不如早降,免至一死!”是夜二更时分,蒋、焦二人逾城降魏,司马昭重用之。因此城中虽有敢战之士,不敢言战。诞在城中,见魏兵四下筑起土城以防淮水,只望水泛,冲倒土城,驱兵击之。不想自秋至冬,并无霖雨,淮水不泛。城中看看粮尽,文钦在小城内与二子坚守,见军士渐渐饿倒,只得来告诞曰:“粮皆尽绝,军士饿损,不如将北方之兵尽放出城,以省其食。”诞大怒曰:“汝教我尽去北军,欲谋我耶?”叱左右推出斩之。文鸯、文虎见父被杀,各拔短刀,立杀数十人,飞身上城,一跃而下,越壕赴魏寨投降。司马昭恨文鸯昔日单骑退兵之仇,欲斩之。钟会谏曰:“罪在文钦,今文钦已亡,二子势穷来归,若杀降将,是坚城内人之心也。”昭从之,遂召文鸯、文虎入帐,用好言抚慰,赐骏马锦衣,加为偏将军,封关内侯。二子拜谢,上马绕城大叫曰:“我二人蒙大将军赦罪赐爵,汝等何不早降!”城内人闻言,皆计议曰:“文鸯乃司马氏仇人,尚且重用,何况我等乎?”于是皆欲投降。诸葛诞闻之大怒,日夜自来巡城。以杀为威。 钟会知城中人心已变,乃入帐告昭曰:“可乘此时攻城矣。”昭大喜,遂激三军,四面云集,一齐攻打。守将曾宣献了北门,放魏兵入城。诞知魏兵已入;慌引麾下数百人,自城中小路突出;至吊桥边,正撞着胡奋,手起刀落,斩诞于马下,数百人皆被缚。王基引兵杀到西门,正遇吴将于诠。基大喝曰:“何不早降!”诠大怒曰:“受命而出,为人救难,既不能救,又降他人,义所不为也!”乃掷盔于地,大呼曰:“人生在世,得死于战场者,幸耳!”急挥刀死战三十余合,人困马乏,为乱军所杀。后人有诗赞曰:“司马当年围寿春,降兵无数拜车尘。东吴虽有英雄士,谁及于诠肯杀身!” 司马昭入寿春,将诸葛诞老小尽皆枭首,灭其三族。武士将所擒诸葛诞部卒数百人缚至。昭曰:“汝等降否?”众皆大叫曰:“愿与诸葛公同死,决不降汝!”昭大怒,叱武士尽缚于城外,逐一问曰:“降者免死。”并无一人言降。直杀至尽,终无一人降者。昭深加叹息不已,令皆埋之。后人有诗赞曰:“忠臣矢志不偷生,诸葛公休帐下兵,《薤露》歌声应未断,遗踪直欲继田横!” 却说吴兵大半降魏,裴秀告司马昭曰:“吴兵老小,尽在东南江、淮之地,今若留之,久必为变;不如坑之。”钟会曰:“不然。古之用兵者,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若尽坑之,是不仁也。不如放归江南,以显中国之宽大。”昭曰:“此妙论也。”遂将吴兵尽皆放归本国。唐咨因惧孙綝,不敢回国,亦来降魏。昭皆重用,令分布三河之地。淮南已平。正欲退兵,忽报西蜀姜维引兵来取长城,邀截粮草。昭大惊,慌与多官计议退兵之策。时蜀汉延熙二十年,改为景耀元年。姜维在汉中,选川将两员,每日操练人马:一是蒋舒,一是傅佥。二人颇有胆勇,维甚爱之。忽报淮南诸葛诞起兵讨司马昭,东吴孙綝助之,昭大起两都之兵,将魏太后并魏主一同出征去了。维大喜曰:“吾今番大事济矣!”遂表奏后主,愿兴兵伐魏。中散大夫谯周听知,叹曰:“近来朝廷溺于酒色,信任中贵黄皓,不理国事,只图欢乐;伯约累欲征伐,不恤军士:国将危矣!”乃作《仇国论》一篇,寄与姜维。维拆封视之。论曰:“或问:古往能以弱胜强者,其术何如?曰:处大国无患者,恒多慢;处小国有忧者,恒思善。多慢则生乱;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养民,以少取多;句践恤众,以弱毙强。此其术也。或曰:曩者楚强汉弱,约分鸿沟,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率兵追羽,终毙项氏;岂必由文王、句践之事乎?曰:商、周之际,王侯世尊,君臣久固。当此之时,虽有汉祖,安能仗剑取天下乎?及秦罢侯置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于是豪杰并争。今我与彼,皆传国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汉祖。时可而后动,数合而后举,故汤、武之师,不再战而克,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如遂极武黩征,不幸遇难,虽有智者,不能谋之矣。”姜维看毕,大怒曰:“此腐儒之论也!”掷之于地,遂提川兵来取中原。乃问傅佥曰:“以公度之,可出何地?”佥曰:“魏屯粮草,皆在长城;今可径取骆谷,度沈岭,直到长城,先烧粮草,然后直取秦川,则中原指日可得矣。”维曰:“公之见与吾计暗合也。”即提兵径取骆谷,度沈岭,望长城而来。 却说长城镇守将军司马望,乃司马昭之族兄也。城内粮草甚多,人马却少。望听知蜀兵到,急与王真、李鹏二将,引兵离城二十里下寨。次日,蜀兵来到,望引二将出阵。姜维出马,指望而言曰:“今司马昭迁主于军中,必有李傕、郭汜之意也,吾今奉朝廷明命,前来问罪,汝当早降。若还愚迷,全家诛戮!”望大声而答曰:“汝等无礼,数犯上国,如不早退,令汝片甲不归!”言未毕,望背后王真挺枪出马,蜀阵中傅佥出迎。战不十合,佥卖个破绽,王真便挺枪来刺;傅佥闪过,活捉真于马上,便回本阵。李鹏大怒,纵马轮刀来救。佥故意放慢,等李鹏将近,努力掷真于地,暗掣四楞铁简在手;鹏赶上举刀待砍,傅佥偷身回顾,向李鹏面门只一简,打得眼珠迸出,死于马下。王真被蜀军乱枪刺死。姜维驱兵大进。司马望弃寨入城,闭门不出。维下令曰:“军士今夜且歇一宿,以养锐气。来日须要入城。”次日平明,蜀兵争先大进,一拥至城下,用火箭火炮打入城中。城上草屋一派烧着,魏兵自乱。维又令人取干柴堆满城下,一齐放火,烈焰冲天。城已将陷,魏兵在城内嚎啕痛哭,声闻四野。 正攻打之间,忽然背后喊声大震。维勒马回看,只见魏兵鼓噪摇旗,浩浩而来。维遂令后队为前队,自立于门旗下候之。只见魏阵中一小将,全装惯带,挺枪纵马而出,约年二十余岁,面如傅粉,唇似抹朱,厉声大叫曰:“认得邓将军否!”维自思曰:“此必是邓艾矣。”挺枪纵马来迎。二人抖擞精神,战到三四十合,不分胜负。那小将军枪法无半点放闲。维心中自思:“不用此计,安得胜乎?”便拨马望左边山路中而走。那小将骤马追来,维挂住了钢枪,暗取雕弓羽箭射之。那小将眼乖,早已见了,弓弦响处,把身望前一倒,放过羽箭。维回头看时,小将已到,挺枪来刺;维一闪,那枪从肋傍边过,被维挟住。那小将弃枪,望本阵而走。维嗟叹曰:“可惜!可惜!”再拨马赶来。追至阵门前,一将提刀而出曰:“姜维匹夫,勿赶吾儿!邓艾在此!”维大惊。原来小将乃艾之子邓忠也。维暗暗称奇;欲战邓艾,又恐马乏,乃虚指艾曰:“吾今日识汝父子也。各且收兵,来日决战。”艾见战场不利,亦勒马应曰:“既如此,各自收兵,暗算者非丈夫也。”于是两军皆退。邓艾据渭水下寨,姜维跨两山安营。艾见了蜀兵地理,乃作书于司马望曰:“我等切不可战,只宜固守。待关中兵至时,蜀兵粮草皆尽,三面攻之,无不胜也。今遣长子邓忠相助守城。”一面差人于司马昭处求救。 却说姜维令人于艾寨中下战书,约来日大战,艾佯应之。次日五更,维令三军造饭,平明布阵等候。艾营中偃旗息鼓,却如无人之状。维至晚方回。次日又令人下战书,责以失期之罪。艾以酒食待使,答曰:“微躯小疾,有误相持,明日会战。”次日,维又引兵来,艾仍前不出。如此五六番。傅佥谓维曰:“此必有谋也,宜防之。”维曰:“此必捱关中兵到,三面击我耳。吾今令人持书与东吴孙綝,使并力攻之。”忽探马报说:“司马昭攻打寿春,杀了诸葛诞,吴兵皆降。昭班师回洛阳。便欲引兵来救长城。”维大惊曰:“今番伐魏,又成画饼矣,不如且回。”正是:已叹四番难奏绩,又嗟五度未成功。 未知如何退兵,且看下文分解。
满江红 · 和郭沫若同志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南浦 · 浓阴催暝细雨送寒愁绪无端长歌自遣
疏雨湿苔茵,怨天公,不放斜阳微罅。莺燕话离情,重来日、非复春游闲冶。 红愁绿惨,群芳旧侣都凋谢。一点青灯寒焰短,怎度者般长夜。 当年联袂骚坛,更评花醉月,争飞玉斝。豪气尽消磨,添惆怅、偏又寄人篱下。 琴弦已断,茫茫谁是知音者。千种凄凉无处诉,空剩泪珠盈把。
西游记 · 第十七回 · 孙行者大闹黑风山 观世音收伏熊罴怪
话说孙行者一筋斗跳将起去,唬得那观音院大小和尚并头陀、幸童、道人等一个个朝天礼拜道:“爷爷呀!原来是腾云驾雾的神圣下界,怪道火不能伤!恨我那个不识人的老剥皮,使心用心,今日反害了自己!”三藏道:“列位请起,不须恨了。 这去寻着袈裟,万事皆休;但恐找寻不着,我那徒弟性子有些不好,汝等性命不知如何,恐一人不能脱也。”众僧闻得此言,一个个提心吊胆,告天许愿,只要寻得袈裟,各全性命不题。 却说孙大圣到空中,把腰儿扭了一扭,早来到黑风山上。 住了云头,仔细看,果然是座好山。况正值春光时节,但见:万壑争流,千崖竞秀。鸟啼人不见,花落树犹香。雨过天连青壁润,风来松卷翠屏张。山草发,野花开,悬崖峭嶂;薛萝生,佳木丽,峻岭平岗。不遇幽人,那寻樵子?涧边双鹤饮,石上野猿狂。 矗矗堆螺排黛色,巍巍拥翠弄岚光。那行者正观山景,忽听得芳草坡前有人言语。他却轻步潜踪,闪在那石崖之下,偷睛观看。原来是三个妖魔,席地而坐:上首的是一条黑汉,左首下是一个道人,右首下是一个白衣秀士,都在那里高谈阔论。讲的是立鼎安炉,持砂炼汞,白雪黄芽,旁门外道。正说中间,那黑汉笑道:“后日是我母难之日,二公可光顾光顾?”白衣秀士道: 年年与大王上寺,今年岂有不来之理?”黑汉道:“我夜来得了一件宝贝,名唤锦-佛衣,诚然是件玩好之物。我明日就以他为寿,大开筵宴,邀请各山道官,庆贺佛衣,就称为佛衣会如何?”道人笑道:“妙!妙!妙!我明日先来拜寿,后日再来赴宴。” 行者闻得佛衣之言,定以为是他宝贝,他就忍不住怒气,跳出石崖,双手举起金箍棒,高叫道:“我把你这伙贼怪!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甚么佛衣会!趁早儿将来还我!”喝一声“休走!” 轮起棒照头一下,慌得那黑汉化风而逃,道人驾云而走,只把个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拖将过来看处,却是一条白花蛇怪。索性提起来,-做五七断,径入深山,找寻那个黑汉。转过尖峰,抹过峻岭,又见那壁陡崖前,耸出一座洞府,但见那:烟霞渺渺,松柏森森。烟霞渺渺采盈门,松柏森森青绕户。桥踏枯槎木,峰巅绕薛萝。鸟衔红蕊来云壑,鹿践芳丛上石台。那门前时催花发,风送花香。临堤绿柳转黄鹂,傍岸夭桃翻粉蝶。虽然旷野不堪夸,却赛蓬莱山下景。 行者到于门首,又见那两扇石门,关得甚紧,门上有一横石板,明书六个大字,乃“黑风山黑风洞”,即便轮棒,叫声“开门!”那里面有把门的小妖,开了门出来,问道:“你是何人,敢来击吾仙洞?”行者骂道:“你个作死的孽畜!甚么个去处,敢称仙洞!仙字是你称的?快进去报与你那黑汉,教他快送老爷的袈裟出来,饶你一窝性命!”小妖急急跑到里面,报道:“大王! 佛衣会做不成了!门外有一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来讨袈裟哩!”那黑汉被行者在芳草坡前赶将来,却才关了门,坐还未稳,又听得那话,心中暗想道:“这厮不知是那里来的,这般无礼,他敢嚷上我的门来!”教:“取披挂!”随结束了,绰一杆黑缨枪,走出门来。这行者闪在门外,执着铁棒,睁睛观看,只见那怪果生得凶险:碗子铁盔火漆光,乌金铠甲亮辉煌。皂罗袍罩风兜袖,黑绿丝绦-穗长。手执黑缨枪一杆,足踏乌皮靴一双。 眼幌金睛如掣电,正是山中黑风王。行者暗笑道:“这厮真个如烧窑的一般,筑煤的无二!想必是在此处刷炭为生,怎么这等一身乌黑?”那怪厉声高叫道:“你是个甚么和尚,敢在我这里大胆?”行者执铁棒,撞至面前,大咤一声道:“不要闲讲!快还你老外公的袈裟来!”那怪道:“你是那寺里和尚?你的袈裟在那里失落了,敢来我这里索取?”行者道:“我的袈裟,在直北观音院后方丈里放着。只因那院里失了火,你这厮,趁哄掳掠,盗了来,要做佛衣会庆寿,怎敢抵赖?快快还我,饶你性命!若牙迸半个不字,我推倒了黑风山,-平了黑风洞,把你这一洞妖邪,都碾为齑粉!”那怪闻言,呵呵冷笑道:“你这个泼物!原来昨夜那火就是你放的!你在那方丈屋上,行凶招风,是我把一件袈裟拿来了,你待怎么!你是那里来的?姓甚名谁?有多大手段,敢那等海口浪言!”行者道:“是你也认不得你老外公哩! 你老外公乃大唐上国驾前御弟三藏法师之徒弟,姓孙,名悟空行者。若问老孙的手段,说出来教你魂飞魄散,死在眼前!”那怪道:“我不曾会你,有甚么手段,说来我听。”行者笑道:“我儿子,你站稳着,仔细听了!我:自小神通手段高,随风变化逞英豪。养性修真熬日月,跳出轮回把命逃。一点诚心曾访道,灵台山上采药苗。那山有个老仙长,寿年十万八千高。老孙拜他为师父,指我长生路一条。他说身内有丹药,外边采取枉徒劳。 得传大品天仙诀,若无根本实难熬。回光内照宁心坐,身中日月坎离交。万事不思全寡欲,六根清净体坚牢。返老还童容易得,超凡入圣路非遥。三年无漏成仙体,不同俗辈受煎熬。十洲三岛还游戏,海角天涯转一遭。活该三百多余岁,不得飞升上九霄。下海降龙真宝贝,才有金箍棒一条。花果山前为帅首,水帘洞里聚群妖。玉皇大帝传宣诏,封我齐天极品高。几番大闹灵霄殿,数次曾偷王母桃。天兵十万来降我,层层密密布枪刀。战退天王归上界,哪吒负痛领兵逃。显圣真君能变化,老孙硬赌跌平交。道祖观音同玉帝,南天门上看降妖。却被老君助一阵,二郎擒我到天曹。将身绑在降妖柱,即命神兵把首枭。 刀砍锤敲不得坏,又教雷打火来烧。老孙其实有手段,全然不怕半分毫。送在老君炉里炼,六丁神火慢煎熬。日满开炉我跳出,手持铁棒绕天跑。纵横到处无遮挡,三十三天闹一遭。我佛如来施法力,五行山压老孙腰。整整压该五百载,幸逢三藏出唐朝。吾今皈正西方去,转上雷音见玉毫。你去乾坤四海问一问,我是历代驰名第一妖!” 那怪闻言笑道:“你原来是那闹天宫的弼马温么?”行者最恼的是人叫他弼马温,听见这一声,心中大怒,骂道:“你这贼怪!偷了袈裟不还,倒伤老爷!不要走!看棍!”那黑汉侧身躲过,绰长枪,劈手来迎。两家这场好杀:如意棒,黑缨枪,二人洞口逞刚强。分心劈脸刺,着臂照头伤。这个横丢陰棍手,那个直拈急三枪。白虎爬山来探爪,黄龙卧道转身忙。喷彩雾,吐毫光,两个妖仙不可量:一个是修正齐天圣,一个是成精黑大王。这场山里相争处,只为袈裟各不良。那怪与行者斗了十数回合,不分胜负。渐渐红日当午,那黑汉举枪架住铁棒道:“孙行者,我两个且收兵,等我进了膳来,再与你赌斗。”行者道: “你这个孽畜,教做汉子?好汉子,半日儿就要吃饭?似老孙在山根下,整压了五百余年,也未曾尝些汤水,那里便饿哩?莫推故,休走!还我袈裟来,方让你去吃饭!”那怪虚幌一枪,撤身入洞,关了石门,收回小怪,且安排筵宴,书写请帖,邀请各山魔王庆会不题。 却说行者攻门不开,也只得回观音院。那本寺僧人已葬埋了那老和尚,都在方丈里伏侍唐僧。早斋已毕,又摆上午斋,正那里添汤换水,只见行者从空降下,众僧礼拜,接入方丈,见了三藏。三藏道:“悟空你来了,袈裟如何?”行者道:“已有了根由。早是不曾冤了这些和尚,原来是那黑风山妖怪偷了。老孙去暗暗的寻他,只见他与一个白衣秀士,一个老道人,坐在那芳草坡前讲话。也是个不打自招的怪物,他忽然说出道:后日是他母难之日,邀请诸邪来做生日,夜来得了一件锦-佛衣,要以此为寿,作一大宴,唤做庆赏佛衣会。是老孙抢到面前,打了一棍,那黑汉化风而走。道人也不见了,只把个白衣秀士打死,乃是一条白花蛇成精。我又急急赶到他洞口,叫他出来与他赌斗。他已承认了,是他拿回。战彀这半日,不分胜负。那怪回洞,却要吃饭,关了石门,惧战不出。老孙却来回看师父,先报此信,已是有了袈裟的下落,不怕他不还我。”众僧闻言,合掌的合掌,磕头的磕头,都念声“南无阿弥陀佛!今日寻着下落,我等方有了性命矣!”行者道:“你且休喜欢畅快,我还未曾到手,师父还未曾出门哩。只等有了袈裟,打发得我师父好好的出门,才是你们的安乐处;若稍有些须不虞,老孙可是好惹的主子!可曾有好茶饭与我师父吃?可曾有好草料喂马?”众僧俱满口答应道:“有!有!有!更不曾一毫有怠慢了老爷。” 三藏道:“自你去了这半日,我已吃过了三次茶汤,两餐斋供了,他俱不曾敢慢我。但只是你还尽心竭力去寻取袈裟回来。” 行者道:“莫忙!既有下落,管情拿住这厮,还你原物。放心,放心!” 正说处,那上房院主,又整治素供,请孙老爷吃斋。行者却吃了些须,复驾祥云,又去找寻。正行间,只见一个小怪,左胁下夹着一个花梨木匣儿,从大路而来。行者度他匣内必有甚么柬扎,举起棒,劈头一下,可怜不禁打,就打得似个肉饼一般,却拖在路旁,揭开匣儿观看,果然是一封请帖。帖上写着:“侍生熊罴顿首拜,启上大阐金池老上人丹房:屡承佳惠,感激渊深。夜观回禄之难,有失救护,谅仙机必无他害。生偶得佛衣一件,欲作雅会,谨具花酌,奉扳清赏。至期,千乞仙驾过临一叙。是荷。先二日具。”行者见了,呵呵大笑道:“那个老剥皮,死得他一毫儿也不亏!他原来与妖精结党!怪道他也活了二百七十岁。想是那个妖精,传他些甚么服气的小法儿,故有此寿。老孙还记得他的模样,等我就变做那和尚,往他洞里走走,看我那袈裟放在何处。假若得手,即便拿回,却也省力。” 好大圣,念动咒语,迎着风一变,果然就象那老和尚一般,藏了铁棒,拽开步,径来洞口,叫声开门。那小妖开了门,见是这般模样,急转身报道:“大王,金池长老来了。”那怪大惊道: “刚才差了小的去下简帖请他,这时候还未到那里哩,如何他就来得这等迅速?想是小的不曾撞着他,断是孙行者呼他来讨袈裟的。管事的,可把佛衣藏了,莫教他看见。”行者进了前门,但见那天井中,松篁交翠,桃李争妍,丛丛花发,簇簇兰香,却也是个洞天之处。又见那二门上有一联对子,写着:“静隐深山无俗虑,幽居仙洞乐天真。”行者暗道:“这厮也是个脱垢离尘、知命的怪物。”入门里,往前又进,到于三层门里,都是些画栋雕梁,明窗彩户。只见那黑汉子,穿的是黑绿-丝袢袄,罩一领鸦青花绫披风,戴一顶乌角软巾,穿一双麂皮皂靴,见行者进来,整顿衣巾,降阶迎接道:“金池老友,连日欠亲。请坐,请坐。”行者以礼相见,见毕而坐,坐定而茶。茶罢,妖精欠身道: “适有小简奉启,后日一叙,何老友今日就下顾也?”行者道: “正来进拜,不期路遇华翰,见有佛衣雅会,故此急急奔来,愿求见见。”那怪笑道:“老友差矣。这袈裟本是唐僧的,他在你处住扎,你岂不曾看见,反来就我看看?”行者道:“贫僧借来,因夜晚还不曾展看,不期被大王取来,又被火烧了荒山,失落了家私。那唐僧的徒弟,又有些骁勇,乱忙中,四下里都寻觅不见。原来是大王的洪福收来,故特来一见。” 正讲处,只见有一个巡山的小妖来报道:“大王!祸事了! 下请书的小校,被孙行者打死在大路旁边,他绰着经儿变化做金池长老,来骗佛衣也!”那怪闻言,暗道:“我说那长老怎么今日就来,又来得迅速,果然是他!”急纵身,拿过枪来,就刺行者。行者耳朵里急掣出棍子,现了本相,架住枪尖,就在他那中厅里跳出,自天井中,斗到前门外,唬得那洞里群魔都丧胆,家间老幼尽无魂。这场在山头好赌斗,比前番更是不同。好杀: 那猴王胆大充和尚,这黑汉心灵隐佛衣。语去言来机会巧,随机应变不差池。袈裟欲见无由见,宝贝玄微真妙微。小怪寻山言祸事,老妖发怒显神威。翻身打出黑风洞,枪棒争持辨是非。 棒架长枪声响亮,枪迎铁棒放光辉。悟空变化人间少,妖怪神通世上稀。这个要把佛衣来庆寿,那个不得袈裟肯善归?这番苦战难分手,就是活佛临凡也解不得围。他两个从洞口打上山头,自山头杀在云外,吐雾喷风,飞砂走石,只斗到红日沉西,不分胜败。那怪道:“姓孙的,你且住了手。今日天晚,不好相持。你去,你去!待明早来,与你定个死活。”行者叫道:“儿子莫走!要战便象个战的,不可以天晚相推。”看他没头没脸的,只情使棍子打来,这黑汉又化阵清风,转回本洞,紧闭石门不出。 行者却无计策奈何,只得也回观音院里,按落云头,道声“师父”。那三藏眼儿巴巴的,正望他哩,忽见到了面前,甚喜; 又见他手里没有袈裟,又惧。问道:“怎么这番还不曾有袈裟来?”行者袖中取出个简帖儿来,递与三藏道:“师父,那怪物与这死的老剥皮,原是朋友。他着一个小妖送此帖来,还请他去赴佛衣会。是老孙就把那小妖打死,变做那老和尚,进他洞去,骗了一钟茶吃,欲问他讨袈裟看看,他不肯拿出。正坐间,忽被一个甚么巡山的,走了风信,他就与我打将起来。只斗到这早晚,不分上下。他见天晚,闪回洞去,紧闭石门。老孙无奈,也暂回来。”三藏道:“你手段比他何如?”行者道:“我也硬不多儿,只战个手平。”三藏才看了简帖,又递与那院主道:“你师父敢莫也是妖精么?”那院主慌忙跪下道:“老爷,我师父是人。只因那黑大王修成人道,常来寺里与我师父讲经,他传了我师父些养神服气之术,故以朋友相称。”行者道:“这伙和尚没甚妖气,他一个个头圆顶天,足方履地,但比老孙肥胖长大些儿,非妖精也。你看那帖儿上写着侍生熊罴,此物必定是个黑熊成精。”三藏道:“我闻得古人云,熊与猩猩相类,都是兽类,他却怎么成精?”行者笑道:“老孙是兽类,见做了齐天大圣,与他何异?大抵世间之物,凡有九窍者,皆可以修行成仙。”三藏又道: “你才说他本事与你手平,你却怎生得胜,取我袈裟回来?”行者道:“莫管,莫管,我有处治。” 正商议间,众僧摆上晚斋,请他师徒们吃了。三藏教掌灯,仍去前面禅堂安歇。众僧都挨墙倚壁,苫搭窝棚,各各睡下,只把个后方丈让与那上下院主安身。此时夜静,但见:银河现影,玉宇无尘。满天星灿烂,一水浪收痕。万籁声宁,千山鸟绝。溪边渔火息,塔上佛灯昏。昨夜-黎钟鼓响,今宵一遍哭声闻。 是夜在禅堂歇宿。那三藏想着袈裟,那里得稳睡?忽翻身见窗外透白,急起叫道:“悟空,天明了,快寻袈裟去。”行者一骨鲁跳将起来,早见众僧侍立,供奉汤水,行者道:“你等用心伏侍我师父,老孙去也。”三藏下床扯住道:“你往那里去?”行者道“我想这桩事都是观音菩萨没理,他有这个禅院在此,受了这里人家香火,又容那妖精邻住。我去南海寻他,与他讲一讲,教他亲来问妖精讨袈裟还我。”三藏道:“你这去,几时回来?”行者道:“时少只在饭罢,时多只在晌午就成功了。那些和尚,可好伏侍,老孙去也。”说声去,早已无踪。须臾间,到了南海,停云观看,但见那:汪洋海远,水势连天。祥光笼宇宙,瑞气照山川。千层雪浪吼青霄,万迭烟波滔白昼。水飞四野,浪滚周遭。水飞四野振轰雷,浪滚周遭鸣霹雳。休言水势,且看中间。五色朦胧宝迭山,红黄紫皂绿和蓝。才见观音真胜境,试看南海落伽山。好去处!山峰高耸,顶透虚空。中间有千样奇花,百般瑞草。风摇宝树,日映金莲。观音殿瓦盖琉璃,潮音洞门铺玳瑁。绿杨影里语鹦哥,紫竹林中啼孔雀。罗纹石上,护法威严;玛瑙滩前,木叉雄壮。这行者观不尽那异景非常,径直按云头,到竹林之下。早有诸天迎接道:“菩萨前者对众言大圣归善,甚是宣扬。今保唐僧,如何得暇到此?”行者道:“因保唐僧,路逢一事,特见菩萨,烦为通报。”诸天遂来洞口报知。菩萨唤入,行者遵法而行,至宝莲台下拜了。菩萨问曰:“你来何干?”行者道:“我师父路遇你的禅院,你受了人间香火,容一个黑熊精在那里邻住,着他偷了我师父袈裟,屡次取讨不与,今特来问你要的。”菩萨道:“这猴子说话,这等无状!既是熊精偷了你的袈裟,你怎来问我取讨?都是你这个孽猴大胆,将宝贝卖弄,拿与小人看见,你却又行凶,唤风发火,烧了我的留云下院,反来我处放刁!”行者见菩萨说出这话,知他晓得过去未来之事,慌忙礼拜道:“菩萨,乞恕弟子之罪,果是这般这等。但恨那怪物不肯与我袈裟,师父又要念那话儿咒语,老孙忍不得头疼,故此来拜烦菩萨。望菩萨慈悲之心,助我去拿那妖精,取衣西进也。”菩萨道:“那怪物有许多神通,却也不亚于你。也罢,我看唐僧面上,和你去走一遭。”行者闻言,谢恩再拜。即请菩萨出门,遂同驾祥云,早到黑风山,坠落云头,依路找洞。 正行处,只见那山坡前,走出一个道人,手拿着一个玻璃盘儿,盘内安着两粒仙丹,往前正走,被行者撞个满怀,掣出棒,就照头一下,打得脑里浆流出,腔中血进撺。菩萨大惊道: “你这个猴子,还是这等放泼!他又不曾偷你袈裟,又不与你相识,又无甚冤仇,你怎么就将他打死?”行者道:“菩萨,你认他不得。他是那黑熊精的朋友。他昨日和一个白衣秀士,都在芳草坡前坐讲。后日是黑精的生日,请他们来庆佛衣会。今日他先来拜寿,明日来庆佛衣会,所以我认得,定是今日替那妖去上寿。”菩萨说:“既是这等说来,也罢。”行者才去把那道人提起来看,却是一只苍狼。旁边那个盘儿底下却有字,刻道:凌虚子制。行者见了,笑道:“造化!造化!”老孙也是便益,菩萨也是省力。这怪叫做不打自招,那怪教他今日了劣。”菩萨说道: “悟空,这教怎么说?”行者道:“菩萨,我悟空有一句话儿,叫做将计就计,不知菩萨可肯依我?”菩萨道:“你说。”行者说道: “菩萨,你看这盘儿中是两粒仙丹,便是我们与那妖魔的贽见; 这盘儿后面刻的四个字,说凌虚子制,便是我们与那妖魔的勾头。菩萨若要依得我时,我好替你作个计较,也就不须动得干戈,也不须劳得征战,妖魔眼下遭瘟,佛衣眼下出现;菩萨要不依我时,菩萨往西,我悟空往东,佛衣只当相送,唐三藏只当落空。”菩萨笑道:“这猴熟嘴!”行者道:“不敢,倒是一个计较。” 菩萨说:“你这计较怎说?”行者道:这盘上刻那凌虚子制,想这道人就叫做凌虚子。菩萨,你要依我时,可就变做这个道人,我把这丹吃了一粒,变上一粒,略大些儿。菩萨你就捧了这个盘儿两颗仙丹,去与那妖上寿,把这丸大些的让与那妖。待那妖一口吞之,老孙便于中取事,他若不肯献出佛衣,老孙将他肚肠,就也织将一件出来。” 菩萨没法,只得也点点头儿。行者笑道:“如何?”尔时菩萨乃以广大慈悲,无边法力,亿万化身,以心会意,以意会身,恍惚之间,变作凌虚仙子:鹤氅仙风飒,飘-欲步虚。苍颜松柏老,秀色古今无。去去还无住,如如自有殊。总来归一法,只是隔邪躯。行者看道:“妙啊!妙啊!还是妖精菩萨,还是菩萨妖精?”菩萨笑道:“悟空,菩萨妖精,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行者心下顿悟,转身却就变做一粒仙丹:走盘无不定,圆明未有方。三三勾漏合,六六少翁商。瓦铄黄金焰,牟尼白昼光。外边铅与汞,未许易论量。行者变了那颗丹,终是略大些儿。菩萨认定,拿了那个玻璃盘儿,径到妖洞门口看时,果然是:崖深岫险,云生岭上;柏苍松翠,风飒林间。崖深岫险,果是妖邪出没人烟少;柏苍松翠,也可仙真修隐道情多。山有涧,涧有泉,潺潺流水咽鸣琴,便堪洗耳;崖有鹿,林有鹤,幽幽仙籁动间岑,亦可赏心。这是妖仙有分降菩提,弘誓无边垂恻隐。菩萨看了,心中暗喜道:“这孽畜占了这座山洞,却是也有些道分。”因此心中已是有个慈悲。 走到洞口,只见守洞小妖,都有些认得道:凌虚仙长来了。”一边传报,一边接引。那妖早已迎出二门道:“凌虚,有劳仙驾珍顾,蓬荜有辉。”菩萨道:“小道敬献一粒仙丹,敢称千寿。”他二人拜毕,方才坐定,又叙起他昨日之事。菩萨不答,连忙拿丹盘道:“大王,且见小道鄙意。”觑定一粒大的,推与那妖道:“愿大王千寿!”那妖亦推一粒,递与菩萨道:“愿与凌虚子同之。”让毕,那妖才待要咽,那药顺口儿一直滚下。现了本相,理起四平,那妖滚倒在地。菩萨现相,问妖取了佛衣,行者早已从鼻孔中出去。菩萨又怕那妖无礼,却把一个箍儿,丢在那妖头上。那妖起来,提枪要刺,行者、菩萨早已起在空中,菩萨将真言念起。那怪依旧头疼,丢了枪,满地乱滚。半空里笑倒个美猴王,平地下滚坏个黑熊怪。菩萨道:“孽畜!你如今可皈依么?”那怪满口道:“心愿皈依,只望饶命!”行者恐耽搁了工夫,意欲就打,菩萨急止住道:“休伤他命,我有用他处哩。”行者道:“这样怪物,不打死他,反留他在何处用哩?”菩萨道:“我那落伽山后,无人看管,我要带他去做个守山大神。”行者笑道: “诚然是个救苦慈尊,一灵不损。若是老孙有这样咒语,就念上他娘千遍!这回儿就有许多黑熊,都教他了帐!”却说那怪苏醒多时,公道难禁疼痛,只得跪在地下哀告道:“但饶性命,愿皈正果!”菩萨方坠落祥光,又与他摩顶受戒,教他执了长枪,跟随左右。那黑熊才一片野心今日定,无穷顽性此时收。菩萨吩咐道:“悟空,你回去罢。好生伏侍唐僧,以后再休懈惰生事。” 行者道:“深感菩萨远来,弟子还当回送回送。”菩萨道:“免送。”行者才捧着袈裟,叩头而别。菩萨亦带了熊罴,径回大海。 有诗为证,诗曰:祥光霭霭凝金象,万道缤纷实可夸。普济世人垂悯恤,遍观法界现金莲。今来多为传经意,此去原无落点瑕。 降怪成真归大海,空门复得锦袈裟。毕竟不知向后事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惜分飞 · 富阳僧舍作别语赠妓琼芳
此词为赠别抒情之作。上阕追叙离别,写依依惜别的深情。「泪湿」二句着意描摹琼芳泪痕满面、花容湿露,愁聚黛眉的美艳凄哀的愁容。「平分」二字写出相爱双方的悲欢同感,而一个「空」字更传达出无语凝噎之际天地不存、神魂失落的空虚与茫然。下阕写词人深山羁旅的凄苦与思念。「断雨」二句,写景色之荒残,零零落落的雨点,澌灭着的残云与离人的心境正相印合。「今夜」二句写词人夜宿青山深处富阳僧舍,在了无意绪的寂寞中耳听富春江的涛声,使他心潮澎湃,突发奇想:分付江潮将我的离魂带回去,陪伴与我同样相思不寐的琼芳!将相思离情表达得极为深挚而酣畅。
红楼梦 · 第一百零二回 · 宁国府骨肉病灾祲 大观园符水驱妖孽
话说王夫人打发人来唤宝钗,宝钗连忙过来,请了安。王夫人道:“你三妹妹如今要出嫁了,只得你们作嫂子的大家开导开导他,也是你们姊妹之情。况且他也是个明白孩子,我看你们两个也很合的来。只是我听见说宝玉听见他三妹妹出门子,哭的了不的,你也该劝劝他。如今我的身子是十病九痛的,你二嫂子也是三日好两日不好。你还心地明白些,诸事也别说只管吞着不肯得罪人,将来这一番家事,都是你的担子。”宝钗答应着。王夫人又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二嫂子昨儿带了柳家媳妇的丫头来,说补在你们屋里。”宝钗道:“今日平儿才带过来,说是太太和二奶奶的主意。”王夫人道:“是呦,你二嫂子和我说,我想也没要紧,不便驳他的回。只是一件,我见那孩子眉眼儿上头也不是个很安顿的。起先为宝玉房里的丫头狐狸似的,我撵了几个,那时候你也知道,不然你怎么搬回家去了呢。如今有你,自然不比先前了。我告诉你,不过留点神儿就是了。你们屋里就是袭人那孩子还可以使得。”宝钗答应了,又说了几句话,便过来了。饭后到了探春那边,自有一番殷勤劝慰之言,不必细说。 次日,探春将要起身,又来辞宝玉。宝玉自然难割难分。探春便将纲常大体的话,说的宝玉始而低头不语,后来转悲作喜,似有醒悟之意。于是探春放心,辞别众人,竟上轿登程,水舟车陆而去。 先前众姊妹们都住在大观园中,后来贾妃薨后,也不修葺。到了宝玉娶亲,林黛玉一死,史湘云回去,宝琴在家住着,园中人少,况兼天气寒冷,李纨姊妹、探春、惜春等俱挪回旧所。到了花朝月夕,依旧相约顽耍。如今探春一去,宝玉病后不出屋门,益发没有高兴的人了。所以园中寂寞,只有几家看园的人住着,那日尤氏过来送探春起身,因天晚省得套车,便从前年在园里开通宁府的那个便门里走过去了。觉得凄凉满目,台榭依然,女墙一带都种作园地一般,心中怅然如有所失,因到家中,便有些身上发热,扎挣一两天,竟躺倒了。日间的发烧犹可,夜里身热异常,便谵语绵绵。贾珍连忙请了大夫看视。说感冒起的,如今缠经,入了足阳明胃经,所以谵语不清,如有所见,有了大秽即可身安。尤氏服了两剂,并不稍减,更加发起狂来。 贾珍着急,便叫贾蓉来打听外头有好医生再请几位来瞧瞧。贾蓉回道:“前儿这位太医是最兴时的了。只怕我母亲的病不是药治得好的。”贾珍道:“胡说,不吃药难道由他去罢。”贾蓉道:“不是说不治。为的是前日母亲从西府去,回来是穿着园子里走来家的,一到了家就身上发烧,别是撞客着了罢?外头有个毛半仙,是南方人,卦起的很灵,不如请他来占卦占卦。看有信儿呢,就依着他,要是不中用,再请别的好大夫来。”贾珍听了,即刻叫人请来。坐在书房内喝了茶,便说:“府上叫我,不知占什么事?”贾蓉道:“家母有病,请教一卦。”毛半仙道:“既如此,取净水洗手,设下香案。让我起出一课来看就是了。”一时下人安排定了。他便怀里掏出卦筒来,走到上头恭恭敬敬的作了一个揖,手内摇着卦筒,口里念道:“伏以太极两仪,絪缊交感。图书出而变化不穷,神圣作而诚求必应。兹有信官贾某,为因母病,虔请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四大圣人,鉴临在上,诚感则灵,有凶报凶,有吉报吉。先请内像三爻。”说着,将筒内的钱倒在盘内,说“有灵的头一爻就是交。”拿起来又摇了一摇,倒出来说是单。第三爻又是交。检起钱来,嘴里说是:“内爻已示,更请外像三爻,完成一卦。”起出来是单拆单。那毛半仙收了卦筒和铜钱,便坐下问道:“请坐,请坐。让我来细细的看看。这个卦乃是‘未济’之卦。世爻是第三爻,午火兄弟劫财,晦气是一定该有的。如今尊驾为母问病,用神是初爻,真是父母爻动出官鬼来。五爻上又有一层官鬼,我看令堂太夫人的病是不轻的。还好,还好,如今子亥之水休囚,寅木动而生火。世爻上动出一个子孙来,倒是克鬼的。况且日月生身,再隔两日子水官鬼落空,交到戌日就好了。但是父母爻上变鬼,恐怕令尊大人也有些关碍。就是本身世爻比劫过重,到了水旺土衰的日子也不好。”说完了,便撅着胡子坐着。贾蓉起先听他捣鬼,心里忍不住要笑,听他讲的卦理明白,又说生怕父亲也不好,便说道:“卦是极高明的,但不知我母亲到底是什么病?”毛半仙道:“据这卦上世爻午火变水相克,必是寒火凝结。若要断得清楚,揲蓍也不大明白,除非用大六壬才断得准。”贾蓉道:“先生都高明的么?”毛半仙道:“知道些。”贾蓉便要请教,报了一个时辰。毛先生便画了盘子,将神将排定。“算去是戌上白虎,这课叫做‘魄化课’。大凡白虎乃是凶将,乘旺像气受制,便不能为害。如今乘着死神死煞及时令囚死,则为饿虎,定是伤人。就如魄神受惊消散,故名‘魄化’。这课像说是人身丧鬼,忧患相仍,病多丧死,讼有忧惊。按像有日暮虎临,必定是傍晚得病的。像内说,凡占此课,必定旧宅有伏虎作怪,或有形响。如今尊驾为大人而占,正合着虎在阳忧男,在阴忧女。此课十分凶险呢。”贾蓉没有听完,唬得面上失色道:“先生说得很是。但与那卦又不大相合,到底有妨碍么?”毛半仙道:“你不用慌,待我慢慢的再看。”低着头又咕哝了一会子,便说“好了,有救星了!算出巳上有贵神救解,谓之‘魄化魂归’。先忧后喜,是不妨事的。只要小心些就是了。” 贾蓉奉上卦金,送了出去,回禀贾珍,说是:“母亲的病是在旧宅傍晚得的,为撞着什么伏尸白虎。”贾珍道:“你说你母亲前日从园里走回来的,可不是那里撞着的。你还记得你二婶娘到园里去,回来就病了。他虽没有见什么,后来那些丫头老婆们都说是山子上一个毛烘烘的东西,眼睛有灯笼大,还会说话,把他二奶奶赶了回来,唬出一场病来。”贾蓉道:“怎么不记得。我还听见宝叔家的茗烟说,晴雯是做了园里芙蓉花的神了,林姑娘死了半空里有音乐,必定他也是管什么花儿了。想这许多妖怪在园里,还了得!头里人多阳气重,常来常往不打紧。如今冷落的时候,母亲打那里走,还不知踹了什么花儿呢,不然就是撞着那一个。那卦也还算是准的。”贾珍道:“到底说有妨碍没有呢?”贾蓉道:“据他说,到了戌日就好了。只愿早两天好,或除两天才好。”贾珍道:“这又是什么意思?”贾蓉道:“那先生若是这样准,生怕老爷也有些不自在。” 正说着,里头喊说“奶奶要坐起到那边园里去,丫头们都按捺不住。”贾珍等进去安慰定了。只闻尤氏嘴里乱说:“穿红的来叫我,穿绿的来赶我。”地下这些人又怕又好笑。贾珍便命人买些纸钱送到园里烧化,果然那夜出了汗,便安静些。到了戌日,也就渐渐的好起来。由是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说大观园中有了妖怪。唬得那些看园的人也不修花补树,灌溉果蔬。起先晚上不敢行走,以致鸟兽逼人,甚至日里也是约伴持械而行。过了些时,果然贾珍患病。竟不请医调治,轻则到园化纸许愿,重则详星拜斗。贾珍方好,贾蓉等相继而病。如此接连数月,闹得两府俱怕。从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妖。园中出息,一概全蠲,各房月例重新添起,反弄得荣府中更加拮据。那些看园的没有了想头,个个要离此处,每每造言生事,便将花妖树怪编派起来,各要搬出,将园门封固,再无人敢到园中。以致崇楼高阁,琼馆瑶台,皆为禽兽所栖。 却说晴雯的表兄吴贵正住在园门口,他媳妇自从晴雯死后,听见说作了花神,每日晚间便不敢出门。这一日吴贵出门买东西,回来晚了。那媳妇子本有些感冒着了,日间吃错了药,晚上吴贵到家,已死在炕上。外面的人因那媳妇子不妥当,便都说妖怪爬过墙吸了精去死的。于是老太太着急的了不得,替另派了好些人将宝玉的住房围住,巡逻打更。这些小丫头们还说,有的看见红脸的,有的看见很俊的女人的,吵嚷不休。唬得宝玉天天害怕。亏得宝钗有把持的,听得丫头们混说,便唬吓着要打,所以那些谣言略好些。无奈各房的人都是疑人疑鬼的不安静,也添了人坐更,于是更加了好些食用。 独有贾赦不大很信,说:“好好园子,那里有什么鬼怪!”挑了个风清日暖的日子,带了好几个家人,手内持着器械,到园踹看动静。众人劝他不依。到了园中,果然阴气逼人。贾赦还扎挣前走,跟的人都探头缩脑。内中有个年轻的家人,心内已经害怕,只听呼的一声,回过头来,只见五色灿烂的一件东西跳过去了,唬得嗳哟一声,腿子发软,便躺倒了。贾赦回身查问,那小子喘嘘嘘的回道:“亲眼看见一个黄脸红须绿衣青裳一个妖怪走到树林子后头山窟窿里去了。”贾赦听了,便也有些胆怯,问道:“你们都看见么?”有几个推顺水船儿的回说:“怎么没瞧见,因老爷在头里,不敢惊动罢了。奴才们还撑得住。”说得贾赦害怕,也不敢再走,急急的回来,吩咐小子们:“不要提及,只说看遍了,没有什么东西。”心里实也相信,要到真人府里请法官驱邪。岂知那些家人无事还要生事,今见贾赦怕了,不但不瞒着,反添些穿凿,说得人人吐舌。 贾赦没法,只得请道士到园作法事驱邪逐妖。择吉日先在省亲正殿上铺排起坛场,上供三清圣像,旁设二十八宿并马、赵、温、周四大将,下排三十六天将图像。香花灯烛设满一堂,钟鼓法器排两边,插着五方旗号。道纪司派定四十九位道众的执事,净了一天的坛。三位法官行香取水毕,然后擂起法鼓,法师们俱戴上七星冠,披上九宫八卦的法衣,踏着登云履,手执牙笏,便拜表请圣。又念了一天的消灾驱邪接福的《洞元经》,以后便出榜召将。榜上大书“太乙混元上清三境灵宝符录演教大法师行文敕令本境诸神到坛听用。” 那日两府上下爷们仗着法师擒妖,都到园中观看,都说:“好大法令!呼神遣将的闹起来,不管有多少妖怪也唬跑了。”大家都挤到坛前。只见小道士们将旗幡举起,按定五方站住,伺候法师号令。三位法师,一位手提宝剑拿着法水,一位捧着七星皂旗,一位举着桃木打妖鞭,立在坛前。只听法器一停,上头令牌三下,口中念念有词,那五方旗便团团散布。法师下坛,叫本家领着到各处楼阁殿亭房廊屋舍山崖水畔洒了法水,将剑指画了一回,回来连击牌令,将七星旗祭起,众道士将旗幡一聚,接下打怪鞭望空打了三下。本家众人都道拿住妖怪,争着要看,及到跟前,并不见有什么形响。只见法师叫众道士拿取瓶罐,将妖收下,加上封条。法师朱笔书符收禁,令人带回在本观塔下镇住,一面撤坛谢将。 贾赦恭敬叩谢了法师。贾蓉等小弟兄背地都笑个不住,说:“这样的大排场,我打量拿着妖怪给我们瞧瞧到底是些什么东西,那里知道是这样收罗,究竟妖怪拿去了没有?”贾珍听见骂道:“糊涂东西,妖怪原是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如今多少神将在这里,还敢现形吗!无非把这妖气收了,便不作祟,就是法力了。”众人将信将疑,且等不见响动再说。那些下人只知妖怪被擒,疑心去了,便不大惊小怪,往后果然没人提起了。贾珍等病愈复原,都道法师神力。独有一个小子笑说道:“头里那些响动我也不知道,就是跟着大老爷进园这一日,明明是个大公野鸡飞过去了,拴儿吓离了眼,说得活像。我们都替他圆了个谎,大老爷就认真起来。倒瞧了个很热闹的坛场。”众人虽然听见,那里肯信,究无人住。 一日,贾赦无事,正想要叫几个家下人搬住园中,看守房屋,惟恐夜晚藏匿奸人。方欲传出话去,只见贾琏进来,请了安,回说今日到他大舅家去听见一个荒信,“说是二叔被节度使参进来,为的是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请旨革职的事。”贾赦听了吃惊道:“只怕是谣言罢。前儿你二叔带书子来说,探春于某日到了任所,择了某日吉时送了你妹子到了海疆,路上风恬浪静,合家不必挂念。还说节度认亲,倒设席贺喜,那里有做了亲戚倒提参起来的。且不必言语,快到吏部打听明白就来回我。” 贾琏即刻出去,不到半日回来便说:“才到吏部打听,果然二叔被参。题本上去,亏得皇上的恩典,没有交部,便下旨意,说是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苛虐百姓,本应革职,姑念初膺外任,不谙吏治,被属员蒙蔽,着降三级,加恩仍以工部员外上行走,并令即日回京。这信是准的。正在吏部说话的时候,来了一个江西引见知县,说起我们二叔,是很感激的,但说是个好上司,只是用人不当,那些家人在外招摇撞骗,欺凌属员,已经把好名声都弄坏了。节度大人早已知道,也说我们二叔是个好人。不知怎么样这回又参了。想是忒闹得不好,恐将来弄出大祸,所以借了一件失察的事情参的,倒是避重就轻的意思也未可知。”贾赦未听说完,便叫贾琏:“先去告诉你婶子知道,且不必告诉老太太就是了。”贾琏去回王夫人。未知有何话说,下回分解。
双调 · 大德歌 · 夏
《大德歌·夏》是元代戏曲家关汉卿创作的一首小令。此曲以闺中女子的口吻抒写其夏日相思之情。小令以“俏冤家”统领,表现女主人公对过去美满生活的回味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以及“女为悦己者容”的心理。全曲辞尽意未休,风格蕴藉含蓄。
踏莎行 · 春暮
《踏莎行·春色将阑》是宋代政治家寇凖的词作。这是一首即景写闺情的小令,情致缠绵,属伤时惜别之作。此词上片重在写景,暮春季节,微雨濛濛,自然界的春天呈现一派寂寥无人的景象;下片主要抒写离情,写两人别后没有音讯,引起思念之情。全词风格清新,语言明白晓畅,以细腻而优美的笔触刻画暮色景物的衰残、画堂风光的孤寂,进而透露人物内心的惆怅和迷惘,外在与内在交汇,情怀与物象相通,激荡回旋,错综交织,谱写成一首伤春念远的闺怨心曲,委婉有致,真切动人,活画出这位独守空闺的女性对于羁旅天涯、久客不归的心上人的无限思念和一片深情,显示出婉约派高度的艺术技巧。
国风 · 鄘风 · 鹑之奔奔
《国风·鄘风·鹑之奔奔》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古代学者一般认为此诗是谴责、讽刺卫国国君的诗,现代学者一般认为这是写女子责怪男人的诗。全诗二章,每章四句。上下两章前两句完全一样,只是位置发生了改变,造成一种回环与交错的效果。每章后两句,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避免了反复咏唱时容易引起的单调的感觉。
红楼梦 · 第十二回 ·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话说凤姐正与平儿说话,只见有人回说:“瑞大爷来了。”凤姐急命“快请进来。”贾瑞见往里让,心中喜出望外,急忙进来,见了凤姐,满面陪笑,连连问好。凤姐儿也假意殷勤,让茶让坐。 贾瑞见凤姐如此打扮,亦发酥倒,因饧了眼问道:“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凤姐道:“不知什么原故。”贾瑞笑道:“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了,舍不得回来也未可知?”凤姐道:“也未可知。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贾瑞笑道:“嫂子这话说错了,我就不这样。”凤姐笑道:“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贾瑞听了喜的抓耳挠腮,又道:“嫂子天天也闷的很。”凤姐道:“正是呢,只盼个人来说话解解闷儿。”贾瑞笑道:“我倒天天闲着,天天过来替嫂子解解闲闷可好不好?”凤姐笑道:“你哄我呢,你那里肯往我这里来。”贾瑞道:“我在嫂子跟前,若有一点谎话,天打雷劈!只因素日闻得人说,嫂子是个利害人,在你跟前一点也错不得,所以唬住了我。如今见嫂子最是个有说有笑极疼人的,我怎么不来,----死了也愿意!”凤姐笑道:“果然你是个明白人,比贾蓉两个强远了。我看他那样清秀,只当他们心里明白,谁知竟是两个胡涂虫,一点不知人心。” 贾瑞听了这话,越发撞在心坎儿上,由不得又往前凑了一凑,觑着眼看凤姐带的荷包,然后又问带着什么戒指。凤姐悄悄道:“放尊重着,别叫丫头们看了笑话。”贾瑞如听纶音佛语一般,忙往后退。凤姐笑道:“你该走了。”贾瑞说:“我再坐一坐儿。----好狠心的嫂子。”凤姐又悄悄的道:“大天白日,人来人往,你就在这里也不方便。你且去,等着晚上起了更你来,悄悄的在西边穿堂儿等我。”贾瑞听了,如得珍宝,忙问道:“你别哄我。但只那里人过的多,怎么好躲的?”凤姐道:“你只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厮们都放了假,两边门一关,再没别人了。”贾瑞听了,喜之不尽,忙忙的告辞而去,心内以为得手。 盼到晚上,果然黑地里摸入荣府,趁掩门时,钻入穿堂。果见漆黑无一人,往贾母那边去的门户已倒锁,只有向东的门未关。贾瑞侧耳听着,半日不见人来,忽听咯噔一声,东边的门也倒关了。贾瑞急的也不敢则声,只得悄悄的出来,将门撼了撼,关的铁桶一般。此时要求出去亦不能够,南北皆是大房墙,要跳亦无攀援。这屋内又是过门风,空落落,现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夜几乎不曾冻死。好容易盼到早晨,只见一个老婆子先将东门开了,进去叫西门。贾瑞瞅他背着脸,一溜烟抱着肩跑了出来,幸而天气尚早,人都未起,从后门一径跑回家去。 原来贾瑞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代儒教养。那代儒素日教训最严,不许贾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今忽见他一夜不归,只料定他在外非饮即赌,嫖娼宿妓,那里想到这段公案,因此气了一夜。贾瑞也捻着一把汗,少不得回来撒谎,只说:“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代儒道:“自来出门,非禀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据此亦该打,何况是撒谎。”因此,发狠到底打了三四十扳,不许吃饭,令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的工课来方罢。贾瑞直冻了一夜,今又遭了苦打,且饿着肚子,跪着在风地里读文章,其苦万状。 此时贾瑞前心犹是未改,再想不到是凤姐捉弄他。过后两日,得了空,便仍来找凤姐。凤姐故意抱怨他失信,贾瑞急的赌身发誓。凤姐因见他自投罗网,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故又约他道:“今日晚上,你别在那里了。你在我这房后小过道子里那间空屋里等我,可别冒撞了。”贾瑞道:“果真?”凤姐道:“谁可哄你,你不信就别来。”贾瑞道:“来,来,来。死也要来!”凤姐道:“这会子你先去罢。”贾瑞料定晚间必妥,此时先去了。凤姐在这里便点兵派将,设下圈套。 那贾瑞只盼不到晚上,偏生家里亲戚又来了,直等吃了晚饭才去,那天已有掌灯时候。又等他祖父安歇了,方溜进荣府,直往那夹道中屋子里来等着,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是干转。左等不见人影,右听也没声响,心下自思:“别是又不来了,又冻我一夜不成?”正自胡猜,只见黑曀曀的来了一个人,贾瑞便意定是凤姐,不管皂白,饿虎一般,等那人刚至门前,便如猫捕鼠的一般,抱住叫道:“亲嫂子,等死我了。”说着,抱到屋里炕上就亲嘴扯裤子,满口里“亲娘”“亲爹”的乱叫起来。那人只不作声。贾瑞拉了自己裤子,硬帮帮的就想顶入。忽见灯光一闪,只见贾蔷举着个捻子照道:“谁在屋里?”只见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臊我呢。”贾瑞一见,却是贾蓉,真臊的无地可入,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回身就要跑,被贾蔷一把揪住道:“别走!如今琏二嫂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无故调戏他。他暂用了个脱身计,哄你在这边等着,太太气死过去,因此叫我来拿你。刚才你又拦住他,没的说,跟我去见太太!” 贾瑞听了,魂不附体,只说:“好侄儿,只说没有见我,明日我重重的谢你。”贾蔷道:“你若谢我,放你不值什么,只不知你谢我多少?况且口说无凭,写一文契来。”贾瑞道:“这如何落纸呢?”贾蔷道:“这也不妨,写一个赌钱输了外人帐目,借头家银若干两便罢。”贾瑞道:“这也容易。只是此时无纸笔。”贾蔷道:“这也容易。”说罢翻身出来,纸笔现成,拿来命贾瑞写。他两作好作歹,只写了五十两,然后画了押,贾蔷收起来。然后撕逻贾蓉。贾蓉先咬定牙不依,只说:“明日告诉族中的人评评理。”贾瑞急的至于叩头。贾蔷作好作歹的,也写了一张五十两欠契才罢。贾蔷又道:“如今要放你,我就担着不是。老太太那边的门早已关了,老爷正在厅上看南京的东西,那一条路定难过去,如今只好走后门。若这一走,倘或遇见了人,连我也完了。等我们先去哨探哨探,再来领你。这屋你还藏不得,少时就来堆东西。等我寻个地方。”说毕,拉着贾瑞,仍熄了灯,出至院外,摸着大台矶底下,说道:“这窝儿里好,你只蹲着,别哼一声,等我们来再动。”说毕,二人去了。 贾瑞此时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里。心下正盘算,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嗗拉拉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身一头。贾瑞掌不住嗳哟了一声,忙又掩住口,不敢声张,满头满脸浑身皆是尿屎,冰冷打战。只见贾蔷跑来叫:“快走,快走!”贾瑞如得了命,三步两步从后门跑到家里,天已三更,只得叫门。开门人见他这般景况,问是怎的。少不得扯谎说:“黑了,失脚掉在茅厕里了。”一面到了自己房中更衣洗濯,心下方想到是凤姐顽他,因此发一回恨,再想想凤姐的模样儿,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内,一夜竟不曾合眼。 自此满心想凤姐,只不敢往荣府去了。贾蓉两个又常常的来索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难禁,更又添了债务,日间工课又紧,他二十来岁人,尚未娶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更兼两回冻恼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夹攻,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中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于是不能支持,一头睡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乱说胡话,惊怖异常。百般请医疗治,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 倏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又沉重。代儒也着了忙,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因后来吃“独参汤”,代儒如何有这力量,只得往荣府来寻。王夫人命凤姐秤二两给他,凤姐回说:“前儿新近都替老太太配了药,那整的太太又说留着送杨提督的太太配药,偏生昨儿我已送了去了。”王夫人道:“就是咱们这边没了,你打发个人往你婆婆那边问问,或是你珍大哥哥那府里再寻些来,凑着给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好处。”凤姐听了,也不遣人去寻,只得将些渣末泡须凑了几钱,命人送去,只说:“太太送来的,再也没了。”然后回王夫人,只说:“都寻了来,共凑了有二两送去。” 那贾瑞此时要命心甚切,无药不吃,只是白花钱,不见效。忽然这日有个跛足道人来化斋,口称专治冤业之症。贾瑞偏生在内就听见了,直着声叫喊说:“快请进那位菩萨来救我!”一面叫,一面在枕上叩首。众人只得带了那道士进来。贾瑞一把拉住,连叫“菩萨救我!”那道士叹道:“你这病非药可医。我有个宝贝与你,你天天看时,此命可保矣。”说毕,从褡裢中取出一面镜子来----两面皆可照人,镜把上面錾着“风月宝鉴”四字----递与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带他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杰俊,风雅王孙等看照。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紧,要紧!三日后吾来收取,管叫你好了。”说毕,佯常而去,众人苦留不住。 贾瑞收了镜子,想道:“这道士倒有意思,我何不照一照试试。”想毕,拿起“风月鉴”来,向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面,唬得贾瑞连忙掩了,骂:“道士混帐,如何吓我!----我倒再照照正面是什么。”想着,又将正面一照,只见凤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到了床上,哎哟了一声,一睁眼,镜子从手里掉过来,仍是反面立着一个骷髅。贾瑞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只见凤姐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如此三四次。到了这次,刚要出镜子来,只见两个人走来,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贾瑞叫道:“让我拿了镜子再走。”----只说了这句,就再不能说话了。 旁边伏侍贾瑞的众人,只见他先还拿着镜子照,落下来,仍睁开眼拾在手内,末后镜子落下来便不动了。众人上来看看,已没了气。身子底下冰凉渍湿一大滩精,这才忙着穿衣抬床。代儒夫妇哭的死去活来,大骂道士,“是何妖镜!若不早毁此物,遗害于世不小。”遂命架火来烧,只听镜内哭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正哭着,只见那跛足道人从外面跑来,喊道:“谁毁‘风月鉴’,吾来救也!”说着,直入中堂,抢入手内,飘然去了。 当下,代儒料理丧事,各处去报丧。三日起经,七日发引,寄灵于铁槛寺,日后带回原籍。当下贾家众人齐来吊问,荣国府贾赦赠银二十两,贾政亦是二十两,宁国府贾珍亦有二十两,别者族中贫富不等,或三两五两,不可胜数。另有各同窗家分资,也凑了二三十两。代儒家道虽然淡薄,倒也丰丰富富完了此事。 谁知这年冬底,林如海的书信寄来,却为身染重疾,写书特来接林黛玉回去。贾母听了,未免又加忧闷,只得忙忙的打点黛玉起身。宝玉大不自在,争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拦劝。于是贾母定要贾琏送他去,仍叫带回来。一应土仪盘缠,不消烦说,自然要妥贴。作速择了日期,贾琏与林黛玉辞别了贾母等,带领仆从,登舟往扬州去了。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