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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 卷二十八 · 汉纪二十
起昭阳作噩,尽屠维单阏,凡七年。 孝元皇帝上初元元年(癸酉,公元前四八年) 春,正月,辛丑,葬孝宣皇帝于杜陵;赦天下。 三月,丙午,立皇后王氏,封后父禁为阳平候。 以三辅、太常、郡国公田及苑可省者振业贫民;赀不满千钱者,赋贷种、食。 封外祖父平恩戴侯同产弟子中常侍许嘉为平恩侯。 夏,六月,以民疾疫,令太官损膳,减乐府员,省苑马,以振困乏。 秋,九月,关东郡、国十一大水,饥,或人相食;转旁郡钱谷以相救。 上素闻琅邪王吉、贡禹皆明经洁行,遣使者征之。吉道病卒。禹至,拜为谏大夫。上数虚已问以政事,禹奏言:“古者人君节俭,什一而税,亡它赋役,故家给人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宫女不过十馀人,厩马百馀匹。后世争为奢侈,转转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臣愚以为如太古难,宜少放古以自节焉。方今宫室已定,无可奈何矣;其馀尽可减损。故时齐三服官,输物不过十笥;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各数千人,一岁费数巨万,厩马食粟将万匹。武帝时,又多取好女至数千人,以填后宫。及弃天下,多藏金钱、财物,鸟兽、鱼鳖凡百九十物;又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至孝宣皇帝时,陛下恶有所言,群臣亦随故事,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过度,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旷夫。及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其过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唯陛下深察古道,从其俭者。大减损乘舆服御器物,三分去二;择后宫贤者,留二十人,馀悉归之,及诸陵园女无子者,宜悉遣;厩马可无过数十匹,独舍长安城南苑地,以为田猎之囿。方今天下饥馑,可无大自损减以救之称天意乎!天生圣人,盖为万民,非独使自娱乐而已也。”天子纳善其言,下诏,令诸宫馆希御幸者勿缮治;太仆减谷食马;水衡省肉食兽。 臣光曰:忠臣之事君也,责其所难,则其易者不劳而正;补其所短,则其长者不劝而遂。孝元践位之初,虚心以问禹,禹宜先其所急,后其所缓。然则优游不断,谗佞用权,当时之大患也,而禹不以为言;恭谨节俭,孝元之素志也,而禹孜孜而言之,何哉!使禹之智足不以知,乌得为贤!知而不言,为罪愈大矣! 匈奴呼韩邪单于复上书,言民众困乏。诏云中、五原郡转谷二万斛以给之。 是岁,初置戊己校尉,使屯田车师故地。 孝元皇帝上初元二年(甲戌,公元前四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乐陵侯史高以外属领尚书事,前将军萧望之、光禄大夫周堪为之副。望之名儒,与堪皆以师傅旧恩,天子任之,数宴见,言治乱,陈王事。望之选白宗室明经有行散骑、谏大夫刘更生给事中,与侍中金敞并拾遗左右。四人同心谋议,劝导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上甚乡纳之。史高充位而已,由此与望之有隙。 中书令弘恭、仆射石显,自宣帝时久典枢机,明习文法;帝即位多疾,以显久典事,中人无外党,精专可信任,遂委以政,事无小大,因显白决,贵幸倾朝,百僚皆敬事显。显为人巧慧习事,能深得人主微指,内深贼,持诡辩,以中伤人,忤恨睚眦,辄被以危法;亦与车骑将军高为表里,议论常独持故事,不从望之等。 望之等患苦许、史放纵,又疾恭、显擅权,建白以为:“中书政本,国家枢机,宜以通明公正处之。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宜罢中书宦官,应古不近刑人之义。”由是大与高、恭、显忤。上初即位,谦让,重改作,议久不定,出刘更生为宗正。 望之、堪数荐名儒、茂材以备谏官,会稽郑朋阴欲附望之,上书言车骑将军高遣客为奸利郡国,及言许、史弟子罪过。章视周堪,堪白:“令朋待诏金马门。”朋奏记望之曰:“今将军规抚,云若管、晏而休,遂行日昃,至周、召乃留乎?若管、晏而休,则下走将归延陵之皋,没齿而已矣。如将军兴周、召之遗业,亲日昊之兼听,则下走其庶几愿竭区区奉万分之一!”望之始见朋,接待以意;后知其倾邪,绝不与通。朋,楚士,怨恨,更求入许、史,推所言许、史事,曰:“皆周堪、刘更生教我;我关东人,何以知此!”于是侍中许章白见朋。朋出,扬言曰:“我见言前将军小过五,大罪一。”待诏华龙行污秽,欲入堪等,堪等不纳,亦与朋相结。 恭、显令二人告望之等谋欲罢车骑将军,疏退许、史状,候望之出休日,令朋、龙上之。事下弘恭问状,望之对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国家,非为邪也。”恭、显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举,数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擅权势。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者召致廷尉。”时上初即位,不省召致廷尉为下狱也,可其奏。后上召堪、更生,曰:“系狱。”上大惊曰:“非但廷尉问邪!”以责恭、显,皆叩头谢。上曰:“令出视事。”恭、显因使史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闻于天下,而先验师傅。即下九卿、大夫狱,宜因决免。”于是制诏丞相、御史:“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无它罪过。今事久远,识忘难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将军、光禄勋印绶;及堪、更生皆免为庶人。” 二月,丁巳,立弟竟为清河王。 戊午,陇西地震,败城郭、屋室,压杀人众。 三月,立广陵厉王子霸为王。 诏罢黄门乘舆狗马,水衡禁囿、宜春下苑、少府佽飞外池、严籞池田假与贫民。又诏赦天下,举茂材异等、直言极谏之士。 夏,四月,丁巳,立子骜为皇太子。待诏郑朋荐太原太守张敞,先帝名臣,宜傅辅皇太子。上以问萧望之,望之以为敞能吏,任治烦乱,材轻,非师傅之器。天子使使者征敞,欲以为左冯翊,会病卒。 诏赐萧望之爵关内侯,给事中,朝朔望。 关东饥,齐地人相食。 秋,七月,己酉,地复震。 上复征周堪、刘更生,欲以为谏大夫;弘恭、石显白,皆以为中郎。 上器重萧望之不已,欲倚以为相;恭、显及许、史子弟、侍中、诸曹皆侧目于望之等。更生乃使其外亲上变事,言“地震殆为恭等,不为三独夫动。臣愚以为宜退恭、显以章蔽善之罚,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如此,则太平之门开,灾异之愿塞矣。”书奏,恭、显疑其更生所为,白请考奸诈,辞果服;遂逮更生系狱,免为庶人。 会望之子散骑、中郎亻及亦上书讼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复奏:“望之前所坐明白,无谮诉者,而教子上书,称引亡辜之诗,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弘恭、石显等知望之素高节,不诎辱,建白:“望之前幸得不坐,复赐爵邑,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教子上书,归非于上,自以托师傅,终必不坐,非颇屈望之于牢狱,塞其怏怏心,则圣朝无以施恩厚。”上曰:“萧太傅素刚,安肯就吏!”显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语言薄罪,必无所忧。”上乃可其奏。冬,十二月,显等封诏以付谒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发执金吾车骑驰围其第。使都至,召望之。望之以问门下生鲁国硃云,云者,好节士,劝望之自裁。于是望之仰天叹曰:“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亦鄙乎!”字谓云曰:“游,趣和药来,无久留我死!”竟饮鸠自杀。天子闻之惊,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狱,果然杀吾贤傅!”是时,太官方上昼食,上乃却食,为之涕泣,哀动左右。于是召显等责问以议不详,皆免冠谢,良久然后已。上追念望之不忘,每岁时遣使者祠祭望之冢,终帝之世。 臣光曰:甚矣孝元之为君,易欺而难寤也!夫恭、显之谮诉望之,其邪说诡计,诚有所不能辨也。至于始疑望之不肯就狱,恭、显以为必无忧。已而果自杀,则恭、显之欺亦明矣。在中智之君,孰不感动奋发以厎邪臣之罚!孝元则不然。虽涕泣不食以伤望之,而终不能诛恭、显,才得其免冠谢而已。如此,则奸臣安所惩乎!是使恭、显得肆其邪心而无复忌惮者也。 是岁,弘恭病死,石显为中书令。 初,武帝灰南越,开置珠厓、儋耳郡,在海中洲上,吏卒皆中国人,多侵陵之。其民亦暴恶,自以阻绝,数犯吏禁,率数年壹反,杀吏;汉辄发兵击定之。二十馀年间,凡六反。至宣帝时,又再反。上即位之明年,珠厓山南县反,发兵击之。诸县更叛,连年不定。上博谋于群臣,欲大发军。待诏贾捐之曰:“臣闻尧、舜、禹之圣德,地方不过数千里,西被流沙,东渐于海,朔南暨声教,言欲与声教则治之,不欲与者不强治也。故君臣歌德,含气之物各得其宜。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朔方,是以颂声并作,视听之类咸乐其生,越裳氏重九译而献,此非兵革之所能致也。以至于秦,兴兵远攻,贪外虚内而天下溃畔。孝文皇帝偃武行文,当此之时,断狱数百,赋役轻简。孝武皇帝厉兵马以攘四夷,天下断狱万数,赋烦役重,寇贼并起,军旅数发,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女子乘亭障,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今关东民众久困,流离道路。人情莫亲父母,莫乐夫妇;至嫁妻卖子,法不能禁,义不能止,此社稷之忧也。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驱士众挤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饥馑,保全元元也。诗云:‘蠢尔蛮荆,大邦为雠。’言圣人起则后服,中国衰则先畔,自古而患之,何况乃复其南方万里之蛮乎!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颛颛独居一海之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厓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臣窃以往者羌军言之,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费四十馀万万;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禁钱续之。夫一隅为不善,费尚如此,况于劳师远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古则不合,施之当今又不便,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无以为。愿遂弃珠厓,专用恤关东为忧。”上以问丞相、御史。御史大夫陈万年以为当击,丞相于定国以为:“前日兴兵击之连年,护军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还者二人,卒士及转输死者万人以上,费用三万万馀,尚未能尽降。今关东困乏,民难摇动,捐之议是,”上从之。捐之,贾谊曾孙也。 孝元皇帝上初元三年(乙亥,公元前四六年) 春,诏曰:“珠厓虏杀吏民,背畔为逆。今廷议者或言可击,或言可守,或欲弃之,其指各殊。朕日夜惟思议者之言,羞威不行,则欲诛之;狐疑辟难,则守屯田;通于时变,则忧万民。夫万民之饥饿与远蛮之不讨,危孰大焉?且宗庙之祭,凶年不备,况乎辟不嫌之辱哉!今关东大困,仓库空虚,无以相赡,又以动兵,非特劳民,凶年随之。其罢珠崖郡,民有慕义欲内属,便处之;不欲,勿强。” 夏,四月,乙末晦,茂陵白鹤馆灾;赦天下。 夏,旱。 立长沙炀王弟宗为王。 长信少府贡禹上言:“诸离宫及长乐宫卫,可减其太半以宽繇役。”六月,诏曰:“朕惟烝庶之饥寒,远离父母妻子,劳于非业之作,卫于不居之宫,恐非所以佐阴阳之道也。其罢甘泉、建章宫卫,令就农。百宫各省费。条奏,毋有所讳。” 是岁,上复擢周堪为光禄勋,堪弟子张猛为光禄大夫、给事中,大见信任。 孝元皇帝上初元四年(丙子,公元前四五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效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赦汾阴徒。 孝元皇帝上初元五年(丁丑,公元前四四年) 春,正月,以周子南君为周承休侯。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有星孛于参。 上用诸儒贡禹等之言,诏太官毋日杀,所具各减半;乘舆秣马,无乏正事而已。罢角抵、上林宫馆希御幸者、齐三服官、北假田官、盐铁官、常平仓。博士弟子毋置员,以广学者。令民有能通一经者。皆复。省刑罚七十馀事。 陈万年卒。六月,辛酉,长信少府贡禹为御史大夫。禹前后言得失书数十上,上嘉其质直,多采用之。 匈奴郅支单于自以道远,又怨汉拥护呼韩邪而不助己,困辱汉使者乾江乃始等;遣使奉献,因求侍子。汉议遣卫司马谷吉送之,御史大夫贡禹、博士东海匡衡以为:“郅支单于乡化末醇,所在绝远,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还。”吉上书言:“中国与夷狄有羁縻不绝之义,今既养全其子十年,德泽甚厚,空绝而不送,近从塞还,示弃捐不畜,使无乡从之心,弃前恩,立后怨,不便。议者见前江乃无应敌之数,智勇俱困,以致耻辱,即豫为臣忧。臣幸得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宣谕厚恩,不宜敢桀。若怀禽兽心,加无道于臣,则单于长婴大罪,必遁逃远舍,不敢近边。没一使以安百姓,国之计,臣之愿也。愿送到庭。”上许焉。既到,郅支单于怒,竟杀吉等;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恐见袭击,欲远去。会康居王数为乌孙所困,与诸翕侯计,以为:“匈奴大国,乌孙素服属之。今郅支单于困在外,可迎置东边,使合兵取乌孙而立之,长无匈忧矣。”即使使到坚昆,通语郅支。郅支素恐,又怨乌孙,闻康居计,大说,遂与相结,引兵而西。郅支人众中寒道死,馀财三千人。到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胁诸国。郅支数借兵击乌孙,深入至谷城,杀略民人,驱畜产去。乌孙不敢追。西边空虚不居者五千里。 冬,十二月,丁末,贡禹卒。丁已,长信少府薛广德为御史大夫。 孝元皇帝上永光元年(戊寅,公元前四三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视毕,因留射猎。薛广德上书曰:“窃见关东困极,人民流离。陛下日撞亡秦之钟,听郑、卫之乐,臣诚悼之。今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愿陛下亟反宫,思与百姓同忧乐,天下幸甚!”上即日还。 二月,诏:“丞相、御史举质朴、敦厚、逊让、有行者,光禄岁以此科第郎、从官。” 三月,赦天下。 雨雪、陨霜,杀桑。秋,上酎祭宗庙,出便门,欲御楼船。薛广德当乘舆车,免冠顿首曰:“宜从桥。”诏曰:“大夫冠。”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污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上不说。先驱光禄大夫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可听。”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乃从桥。 九月,陨霜杀稼,天下大饥。丞相于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御史大夫薛广德,俱以灾异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太子太傅韦玄成为御史大夫。广德归,县其安车,以传示子孙为荣。 帝之为太子也,从太中大夫孔霸受《尚书》。及即位,赐霸爵关内侯,号褒成君,给事中。上欲致霸相位,霸为人谦退,不好权势,常称“爵位泰过,何德以堪之!”御史大夫屡缺,上辄欲用霸;霸让位,自陈至于再三。上深知其至诚,乃弗用。以是敬之,赏赐甚厚。 戊子,侍中,卫尉王接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石显惮周堪、张猛等,数谮毁之。刘更生惧其倾危,上书曰:“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众臣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箫《韶》九成,凤皇来仪。至周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则日月薄食,水泉沸腾,山谷易处,霜降失节。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今陛下开三代之业,招文学之士,优游宽容,使得并进。今贤不肖浑殽,白黑不分,邪正杂糅,忠谗并进;章交公车,人满北军,朝臣舛午,胶戾乖剌,更相谗诉,转相是非;所以营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胜载,分曹为党,往往群朋将同心以陷正臣。正臣进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乱之机也;乘治乱之机,未知孰任,而灾异数见,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初元以来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原其所以然者,由谗邪并进也;谗邪之所以并进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如或谮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矣。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谗邪进则众贤退,群枉盛则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则政日乱;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则政日治。昔者鲧、共工、驩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周公与管、蔡并居周位,当是时,迭进相毁,流言相谤,岂可胜道哉!帝尧、成王能贤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荣华至今。孔子与季、孟偕仕于鲁,李斯与叔孙俱宦于秦,定公、始皇贤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孙,故以大乱,污辱至今。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言守善笃也。《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时而反,是反汗也;用贤未能三旬而退,是转石也。《论语》曰:‘见不善如探汤。’今二府奏佞诌不当在位,历年而不去。故出令则如反汗,用贤则如转石,去佞则如拨山,如此,望阴阳之调,不亦难乎!是以群小窥见间隙,缘饰文字,巧言丑诋,流言、飞文哗于民间。故《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诚足愠也。昔孔子与颜渊、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禹、稷与皋陶传相汲引,不为比周,何则?忠于为国,无邪心也。今佞邪与贤臣并交戟之内,合党共谋,违善依恶,歙歙訿々,数设危险之言,欲以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灾异之所以重至者也。自古明圣未有无诛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罚,孔子有两观之诛,然后圣化可得而行也。今以陛下明知,诚深思天地之心,览《否》、《泰》之卦,历周、唐之所 以为法,原秦、鲁之所消以为戒,考祥应之福。省灾异之祸,以揆当世之变,放远佞邪之党,坏散险诐之聚,杜闭群枉之门,方开众正之路,决断狐疑,分别犹豫,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显见其书,愈与许、史比而怨更生等。 是岁,夏寒,日青无光,显及许、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上内重堪,又患众口之浸润,无所取信。时长安令杨兴以材能幸,常称誉堪,上欲以为助,乃见问兴:“朝臣龂龂不可光禄勋,何邪?”兴者,倾巧士,谓上疑堪,因顺指曰:“堪非独不可于朝廷,自州里亦不可也!臣见众人闻堪与刘更生等谋毁骨肉,以为当诛;故臣前书言堪不可诛伤,为国养恩也。”上曰:“然此何罪而诛?今宜奈何?”兴曰:“臣愚以为可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勿令典事。明主不失师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上于是疑之。 司隶校尉琅邪诸葛丰始以特立刚直著名于朝,数侵犯贵戚,在位多言其短。后坐春夏系治人,徙城门校尉。丰于是上书告堪、猛罪,上不直丰,乃制诏御史:“城门校尉丰,前与光禄勋、光禄大夫猛在朝之时,数称言堪、猛之美。丰前为司隶校尉,不顺四时,修法度,专作苛暴以获虚威;朕不忍下吏,以为城门校尉。不内省诸己,而反怨堪、猛以求报举,告按无证之辞,暴扬难验之罪,毁誉恣意,不顾前言,不信之大也。朕怜丰之耆老,不忍加刑,其免为庶人!”又曰:“丰言堪、猛贞信不立,朕闵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其左迁堪为河东太守,猛槐里令。” 臣光曰:诸葛丰之于堪、猛,前誉而后毁,其志非为朝廷进善而去奸也,欲比周求进而已矣。斯亦郑朋、杨兴之流,乌在其为刚直哉!人君者,察美恶,辨是非,赏以劝善,罚以惩奸,所以为治也。使丰言得实,则丰不当绌;若其诬罔,则堪、猛何辜焉!今两责而俱弃之,则美恶、是非果何在哉! 贾捐之与杨兴善。捐之数短石显,以故不得官,稀复进见;兴新以材能得幸。捐之谓兴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见,言君兰,京兆尹可立得。”兴曰:“君房下笔,言语妙天下;使君房为尚书令,胜五鹿充宗远甚。”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兰为京兆,京兆,郡国首,尚书,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则不隔矣!”捐之复短石显,兴曰:“显方贵,上信用之;今欲进,第从我计,且与合意,即得入矣!”捐之即与兴共为荐显奏,称誉其美,以为宜赐爵关内侯,引其兄弟以为诸曹;又共为荐兴奏,以为可试守京兆尹。石显闻知,白之上,乃下兴、捐之狱,令显治之,奏“兴,捐之怀诈伪,更相荐誉,欲得大位,罔上不道!”捐之竟坐弃市,兴髡钳为城旦。 臣光曰:君子以正攻邪,犹惧不克。况捐之以邪攻邪,其能免乎! 徙清河王竟为中山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民众益盛,塞下禽兽尽,单于足以自卫,不畏郅支,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久之,单于竟北归庭,民众稍稍归之,其国遂定。 孝元皇帝上永光二年(己卯,公元前四二年) 春,二月,赦天下。 丁酉,御史大夫韦玄成为丞相;右扶风郑弘为御史大夫。 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赦天下。 上问给事中匡衡以地震日食之变,衡上疏曰:“陛下躬圣德,开太平之路,闵愚吏民触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臣窃见大赦之后,奸邪不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随入狱,此殆导之未得其务也。今天下俗,贪财贱义,好声色,上侈靡,亲戚之恩薄,婚姻之党隆,苟合徼幸,以身设利;不改其原,虽岁赦之,刑犹难使错而不用也,臣愚以为宜壹旷然大变其俗。夫朝廷者,天下之桢幹也。朝有变色之言,则下有争斗之患;上有自专之士,则下有不让之人;上有克胜之佐,则下有伤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则下有盗窃之民;此其本也。治天下者,审所上而已。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说之也;贤者在位,能者布职,朝廷崇礼,百僚敬让,道德之行,由内及外,自近者始,然后民知所法,迁善日进而不自知也。《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今长安,天子之都,亲承圣化,然其习俗无以异于远方,郡国来者无所法则,或见侈靡而放效之;此教化之原本,风俗之枢机,宜先正者也。臣闻天人之际,精祲有以相荡,善恶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动乎上,阴变则静者动,阳蔽则明者晻,水旱之灾随类而至。陛下祗畏天戒,哀闵元元,宜省靡丽,考制度,近忠正,远巧佞,以崇至仁,匡失俗,道德弘于京师,淑问扬乎疆外,然后大化可成,礼让可兴也。”上说其言,迁衡为光禄大夫。 荀悦论曰:夫赦者,权时之宜,非常典也。汉兴,承秦兵革之后,大愚之世,比屋可刑,故设三章之法,大赦之令,荡涤秽流,与民更始,时势然也。后世承业,袭而不革,失时宜矣。若惠、文之世,无所赦之。若孝景之时,七国皆乱,异心并起,奸诈非一;及武帝末年,赋役繁兴,群盗并起,加以太子之事,巫蛊之祸,天下纷然,百姓无聊,人不自安;及光武之际,拨乱之后:如此之比,宜为赦矣。 秋,七月,陇西羌彡姐旁种反,诏召丞相韦玄成等入议。是时,岁比不登,朝廷方以为忧,而遭羌变,玄成等漠然,莫有对者。右将军冯奉世曰:“羌虏近在竟内背畔,不以时诛,无以威制远蛮,臣愿帅师讨之!”上问用兵之数,对曰:“臣闻善用兵者,役不再兴,粮不三载,故师不久暴而天诛亟决。往者数不料敌,而师至于折伤,再三发调,则旷日烦费,威武亏矣。今反虏无虑三万人,法当倍,用六万人。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可用四万人。一月足以决。”丞相、御史、两将军皆以为:“民方收敛时未可多发,发万人屯守之,且足。”奉世曰:“不可。天下被饥馑,士马羸耗,守战之备久废不简,夷狄有轻边吏之心,而羌首难。今以万人分屯数处,虏见兵少,必不畏惧。战则挫兵病师,守则百姓不救,如此,怯弱之形见。羌人乘利,诸种并和,相扇而起,臣恐中国之役不得止于四万,非财币所能解也。故少发师而旷日,与一举而疾决,利害相万也。”固争之,不能得。有诏,益二千人。于是遣奉世将万二千人骑,以将屯为名,典属国任立、护军都尉韩昌为偏裨,到陇西,分屯三处。昌先遣两校尉与羌战,羌虏盛多,皆为所破,杀两校尉。奉世具上地形部众多少之计,愿益三万六千人,乃足以决事。书奏,天子大为发兵六万馀人。八月,拜太常弋阳侯任千秋为奋武将军以助之。冬,十月,兵毕至陇西,十一月,并进,羌虏大破,斩首数千级,馀皆走出塞。兵未决间,汉复发募士万人,拜定襄太守韩安国为建威将军,未进,闻羌破而还。诏罢吏士,颇留屯田,备要害处。
三国演义 · 第五十八回 · 马孟起兴兵雪恨 曹阿瞒割须弃袍
却说献策之人,乃治书侍御史陈群,字长文。操问曰:“陈长文有何良策?”群曰:“今刘备、孙权结为唇齿,若刘备欲取西川,丞相可命上将提兵,会合淝之众,径取江南,则孙权必求救于刘备;备意在西川,必无心救权;权无救则力乏兵衰,江东之地,必为丞相所得。若得江东,则荆州一鼓可平也;荆州既平,然后徐图西川:天下定矣。”操曰:“长文之言,正合吾意。”即时起大兵三十万,径下江南;令合淝张辽,准备粮草,以为供给。 早有细作报知孙权。权聚众将商议。张昭曰:“可差人往鲁子敬处,教急发书到荆州,使玄德同力拒曹。子敬有恩于玄德,其言必从;且玄德既为东吴之婿,亦义不容辞。若玄德来相助。江南可无患矣。”权从其言,即遣人谕鲁肃,使求救于玄德。肃领命,随即修书使人送玄德,玄德看了书中之意,留使者于馆舍,差人往南郡请孔明。孔明到荆州,玄德将鲁肃书与孔明看毕,孔明曰:“也不消动江南之兵,也不必动荆州之兵,自使曹操不敢正觑东南。”便回书与鲁肃,教高枕无忧,若但有北兵侵犯,皇叔自有退兵之策。使者去了。玄德问曰:“今操起三十万大军,会合淝之众,一拥而来,先生有何妙计,可以退之?”孔明曰:“操平生所虑者,乃西凉之兵也。今操杀马腾,其子马超,现统西凉之众,必切齿操贼。主公可作一书,往结马超,使超兴兵入关,则操又何暇下江南乎?”玄德大喜,即时作书,遣一心腹人,径往西凉州投下。 却说马超在西凉州,夜感一梦:梦见身卧雪地,群虎来咬。惊惧而觉,心中疑惑,聚帐下将佐,告说梦中之事。帐下一人应声曰:“此梦乃不祥之兆也。”众视其人,乃帐前心腹校尉,姓庞,名德,字令明。超问:“令明所见若何?”德曰:“雪地遇虎,梦兆殊恶。莫非老将军在许昌有事否?”言未毕,一人踉跄而入,哭拜于地曰:“叔父与弟皆死矣!”超视之,乃马岱也。超惊问何为。岱曰:“叔父与侍郎黄奎同谋杀操,不幸事泄,皆被斩于市,二弟亦遇害。惟岱扮作客商,星夜走脱。超闻言,哭倒于地。众将救起。超咬牙切齿,痛恨操贼。忽报荆州刘皇叔遣人赍书至。超拆视之。书略曰:“伏念汉室不幸,操贼专权,欺君罔上,黎民凋残。备昔与令先君同受密诏,誓诛此贼。今令先君被操所害,此将军不共天地、不同日月之仇也。若能率西凉之兵,以攻操之右,备当举荆襄之众,以遏操之前:则逆操可擒,奸党可灭,仇辱可报,汉室可兴矣。书不尽言,立待回音。” 马超看毕,即时挥涕回书,发使者先回,随后便起西凉军马,正欲进发,忽西凉太守韩遂使人请马超往见。超至遂府,遂将出曹操书示之。内云:“若将马超擒赴许都,即封汝为西凉侯。”超拜伏于地曰:“请叔父就缚俺兄弟二人,解赴许昌,免叔父戈戟之劳。”韩遂扶起曰:“吾与汝父结为兄弟,安忍害汝?汝若兴兵,吾当相助。”马超拜谢。 韩遂便将操使者推出斩之,乃点手下八部军马,一同进发。那八部?乃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杨秋也。八将随着韩遂,合马超手下庞德、马岱,共起二十万大兵,杀奔长安来。 长安郡守钟繇,飞报曹操;一面引军拒敌,布阵于野。西凉州前部先锋马岱,引军一万五千,浩浩荡荡,漫山遍野而来。钟繇出马答话。岱使宝刀一口,与繇交战。不一合,繇大败奔走。岱提刀赶来。马超、韩遂引大军都到,围住长安。钟繇上城守护。长安乃西汉建都之处,城郭坚固。壕堑险深,急切攻打不下。一连围了十日,不能攻破。庞德进计曰:“长安城中土硬水碱,甚不堪食,更兼无柴。今围十日,军民饥荒。不如暂且收军,只须如此如此,长安唾手可得。”马超曰:“此计大妙!”即时差“令”字旗传与各部,尽教退军,马超亲自断后。各部军马渐渐退去。钟繇次日登城看时,军皆退了,只恐有计;令人哨探,果然远去,方才放心。纵令军民出城打柴取水,大开城门,放人出入。至第五日,人报马超兵又到,军民竞奔入城,钟繇仍复闭城坚守。 却说钟繇弟钟进,守把西门,约近三更,城门里一把火起。钟进急来救时,城边转过一人,举刀纵马大喝曰:“庞德在此!”钟进措手不及,被庞德一刀斩于马下,杀散军校,斩关断锁,放马超、韩遂军马入城。钟繇从东门弃城而走。马超、韩遂得了城池,赏劳三军。 钟繇退守潼关,飞报曹操。操知失了长安,不敢复议南征,遂唤曹洪、徐晃分付:“先带一万人马,替钟繇紧守潼关。如十日内失了关隘,皆斩;十日外,不干汝二人之事。我统大军随后便至。”二人领了将令,星夜便行。曹仁谏曰:“洪性躁,诚恐误事。”操曰:“你与我押送粮草,便随后接应。” 却说曹洪、徐晃到潼关,替钟繇坚守关隘,并不出战。马超领军来关下,把曹操三代毁骂。曹洪大怒,要提兵下关厮杀。徐晃谏曰:“此是马超要激将军厮杀,切不可与战。待丞相大军来,必有主画。”马超军日夜轮流来骂。曹洪只要厮杀,徐晃苦苦挡住。至第九日,在关上看时,西凉军都弃马在于关前草地上坐;多半困乏,就于地上睡卧。曹洪便教备马,点起三千兵杀下关来。西凉兵弃马抛戈而走。洪迤逦追赶。时徐晃正在关上点视粮车,闻曹洪下关厮杀,大惊,急引兵随后赶来,大叫曹洪回马。忽然背后喊声大震,马岱引军杀至。曹洪、徐晃急回走时,一棒鼓响,山背后两军截出:左是马超、右是庞德,混杀一阵。曹洪抵挡不住,折军大半,撞出重围,奔到关上。西凉兵随后赶来,洪等弃关而走。庞德直追过潼关,撞见曹仁军马,救了曹洪等一军。马超接应庞德上关。 曹洪失了潼关。奔见曹操。操曰:“与你十日限,如何九日失了潼关?”洪曰:“西凉军兵,百般辱骂,因见彼军懈怠,乘势赶去,不想中贼奸计。”操曰:“洪年幼躁暴,徐晃你须晓事!”晃曰:“累谏不从。当日晃在关上点粮车,比及知道,小将军已下关了。晃恐有失,连忙赶去,已中贼奸计矣。”操大怒,喝斩曹洪。众官告免。曹洪服罪而退。 操进兵直叩潼关。曹仁曰:“可先下定寨栅,然后打关未迟。”操令砍伐树木,起立排栅,分作三寨:左寨曹仁,右寨夏侯渊,操自居中寨。次日,操引三寨大小将校,杀奔关隘前去,正遇西凉军马。两边各布阵势。操出马于门旗下,看西凉之兵,人人勇健,个个英雄。又见马超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细膀宽,声雄力猛,白袍银铠,手执长枪,立马阵前;上首庞德,下首马岱。操暗暗称奇,自纵马谓超曰:“汝乃汉朝名将子孙,何故背反耶?”超咬牙切齿,大骂:“操贼!歉君罔上,罪不容诛!害我父弟,不共戴天之仇!吾当活捉生啖汝肉!”说罢,挺枪直杀过来。曹操背后于禁出迎。两马交战,斗得八九合,于禁败走。张郃出迎,战二十合亦败走。李通出迎,超奋威交战,数合之中,一枪刺李通于马下。超把枪望后一招,西凉兵一齐冲杀过来。操兵大败。西凉兵来得势猛,左右将佐,皆抵当不住。马超、庞德、马岱引百余骑,直入中军来捉曹操。操在乱军中,只听得西凉军大叫:“穿红袍的是曹操!”操就马上急脱下红袍。又听得大叫:“长髯者是曹操!”操惊慌,掣所佩刀断其髯。军中有人将曹操割髯之事,告知马超,超遂令人叫拿:“短髯者是曹操!”操闻知,即扯旗角包颈而逃。后人有诗曰:“潼关战败望风逃,孟德怆惶脱锦袍。剑割髭髯应丧胆,马超声价盖天高。” 曹操正走之间,背后一骑赶来,回头视之,正是马超。操大惊。左右将校见超赶来,各自逃命,只撤下曹操。超厉声大叫曰:“曹操休走!”操惊得马鞭坠地。看看赶上,马超从后使枪搠来。操绕树而走,超一枪搠在树上;急拔下时,操已走远。超纵马赶来,山坡边转过一将,大叫:“勿伤吾主!曹洪在此!”轮刀纵马,拦住马超。操得命走脱。洪与马超战到四五十合,渐渐刀法散乱,气力不加。夏侯渊引数十骑随到。马超独自一人,恐被所算,乃拨马而回,夏侯渊也不来赶。 曹操回寨,却得曹仁死据定了寨栅,因此不曾多折军马。操入帐叹曰:“吾若杀了曹洪,今日必死于马超之手也!”遂唤曹洪,重加赏赐。收拾败军,坚守寨栅,深沟高垒,不许出战。超每日引兵来寨前辱骂搦战。操传令教军士坚守,如乱动者斩。诸将曰:“西凉之兵,尽使长枪,当选弓弩迎之。”操曰:“战与不战,皆在于我,非在贼也。贼虽有长枪,安能便刺?诸公但坚壁观之,贼自退矣。”诸将皆私相议曰:“丞相自来征战,一身当先;今败于马超,何如此之弱也?” 过了几日,细作报来:“马超又添二万生力兵来助战,乃是羌人部落。”操闻知大喜。诸将曰:“马超添兵,丞相反喜。何也?”操曰:“待吾胜了,却对汝等说。”三日后又报关上又添军马。操又大喜,就于帐中设宴作贺。诸将皆暗笑。操曰:“诸公笑我无破马超之谋,公等有何良策?”徐晃进曰:“今丞相盛兵在此,贼亦全部现屯关上,此去河西,必无准备;若得一军暗渡蒲阪津,先截贼归路,丞相径发河北击之,贼两不相应,势必危矣。”操曰:“公明之言,正合吾意。”便教徐晃引精兵四千,和朱灵同去径袭河西,伏于山谷之中,“待我渡河北同时击之。”徐晃、朱灵领命、先引四千军暗暗去了。操下令,先教曹洪于蒲阪津,安排船筏。留曹仁守寨,操自领兵渡渭河。早有细作报知马超。超曰:“今操不攻潼关,而使人准备船筏,欲渡河北,必将遏吾之后。吾当引一军循河拒住岸北。操兵不得渡,不消二十日,河东粮尽,操兵必乱,却循河南而击之,操可擒矣。”韩遂曰:“不必如此。岂不闻兵法有云:‘兵半渡可击,’待操兵渡至一半,汝却于南岸击之,操兵皆死于河内矣。超曰:“叔父之言甚善。”即使人探听曹操几时渡河。却说曹操整兵已毕,分三停军,前渡渭河,比及人马到河口时,日光初起。操先发精兵渡过北岸,开创营寨。操自引亲随护卫军将百人,按剑坐于南岸,看军渡河。忽然人报:“后边白袍将军到了!”众皆认得是马超。一拥下船。河边军争上船者,声喧不止。操犹坐而不动,按剑指约休闹。只听得人喊马嘶,蜂拥而来,船上一将跃身上岸,呼曰:“贼至矣!请丞相下船!”操视之,乃许褚也。操口内犹言:“贼至何妨?”回头视之,马超已离不得百余步,许褚拖操下船时,船已离岸一丈有余,褚负操一跃上船。随行将士尽皆下水,扳住船边,争欲上船逃命。船小将翻,褚掣刀乱砍,傍船手尽折,倒于水中。急将船望下水棹去。许褚立于梢上。忙用木篙撑之。操伏在许褚脚边。马超赶到河岸,见船已流在半河,遂拈弓搭箭,喝令骁将绕河射之。矢如雨急。褚恐伤曹操,以左手举马鞍遮之。马超箭不虚发,船上驾舟之人,应弦落水;船中数十人皆被射倒。其船反撑不定,于急水中旋转。许褚独奋神威,将两腿夹舵摇撼,一手使篙撑船,一手举鞍遮护曹操。时有渭南县令丁斐,在南山之上,见马超追操甚急,恐伤操命,遂将寨内牛只马匹,尽驱于外,漫山遍野,皆是牛马。西凉兵见之。都回身争取牛马,无心追赶,曹操因此得脱。方到北岸,便把船筏凿沉。诸将听得曹操在河中逃难,急来救时,操已登岸。许褚身被重铠,箭皆嵌在甲上。众将保操至野寨中,皆拜于地而问安。操大笑曰:“我今日几为小贼所困!”褚曰;“若非有人纵马放牛以诱贼,贼必努力渡河矣。”操问曰:“诱贼者谁也?”有知者答曰:“渭南县令丁斐也。”少顷,斐入见。操谢曰:“若非公之良谋,则吾被贼所擒矣。”遂命为典军校尉,斐曰:“贼虽暂去,明日必复来。须以良策拒之。”操曰:“吾已准备了也。”遂唤诸将各分头循河筑起甬道,暂为寨脚,贼若来时,陈兵于甬道外。内虚立旌旗,以为疑兵;更沿河掘下壕堑,虚土棚盖,河内以兵诱之:“贼急来必陷,贼陷便可击矣。”却说马超回见韩遂,说:“几乎捉住曹操!有一将奋勇负操下船去了,不知何人。”遂曰:“吾闻曹操选极精壮之人,为帐前侍卫,名曰虎卫军,以骁将典韦、许褚领之。典韦已死,今救曹操者,必许褚也。此人勇力过人,人皆称为虎痴;如遇之。不可轻敌。”超曰:“吾亦闻其名久矣。”遂曰:“今操渡河,将袭我后。可速攻之。不可令他创立营寨。若立营寨,急难剿除。”超曰:“以侄愚意。还只拒住北岸。使彼不得渡河,乃为上策。”遂曰:“贤侄守寨,吾引军循河战操,若何?”超曰:“令庞德为先锋,跟叔父前去。” 于是韩遂与庞德将兵五万,直抵渭南。操令众将于甬道两旁诱之。庞德先引铁骑千余,冲突而来。喊声起处,人马俱落于陷马坑内。庞德踊身一跳。跃出土坑,立于平地,立杀数人,步行砍出重围。韩遂已被困在垓心,庞德步行救之。正遇着曹仁部将曹永,被庞德一刀砍于马下,夺其马,杀开一条血路,救出韩遂,投东南而走。背后曹兵赶来,马超引军接应,杀败曹兵,复救出大半军马。战至日暮方回。计点人马,折了将佐程银、张横,陷坑中死者二百余人。超与韩遂商议:“若迁延日久,操于河北立了营寨,难以退敌;不若乘今夜引轻骑去劫野营。”遂曰:“须分兵前后相救。”于是超自为前部,令庞德、马岱为后应,当夜便行。 却说曹操收兵屯渭北,唤诸将曰:“贼欺我未立寨栅,必来劫野营。可四散伏兵,虚其中军。号炮响时,伏兵尽起,一鼓可擒也。”众将依令,伏兵已毕。当夜,马超却先使成宜引三十骑往前哨探,成宜见无人马,径入中军。操军见西凉兵到,遂放号炮。四面伏兵皆出,只围得三十骑。成宜被夏侯渊所杀。马超却自从背后与庞德、马岱兵分三路蜂拥杀来。正是:纵有伏兵能候敌,怎当健将共争先? 未知胜负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左传 · 昭公 · 昭公七年
【经】七年春王正月,暨齐平。三月,公如楚。叔孙婼如齐莅盟。夏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秋八月戊辰,卫侯恶卒。九月,公至自楚。冬十有一月癸未,季孙宿卒。十有二月癸亥,葬卫襄公。 【传】七年春,王正月,暨齐平,齐求之也。癸巳,齐侯次于虢。燕人行成,曰:「敝邑知罪,敢不听命?先君之敝器,请以谢罪。」公孙皙曰:「受服而退,俟衅而动,可也。」二月戊午,盟于濡上。燕人归燕姬,赂以瑶瓮、玉椟、斗耳,不克而还。 楚子之为令尹也,为王旌以田。芋尹无宇断之,曰:「一国两君,其谁堪之?」及即位,为章华之宫,纳亡人以实之。无宇之阍入焉。无宇执之,有司弗与,曰:「执人于王宫,其罪大矣。」执而谒诸王。王将饮酒,无宇辞曰:「天子经略,诸侯正封,古之制也。封略之内,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谁非君臣?故《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事。今有司曰:『女胡执人于王宫?』将焉执之?周文王之法曰:『有亡,荒阅』,所以得天下也。吾先君文王,作仆区之法,曰:『盗所隐器,与盗同罪』,所以封汝也。若从有司,是无所执逃臣也。逃而舍之,是无陪台也。王事无乃阙乎?昔武王数纣之罪,以告诸侯曰:『纣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故夫致死焉。君王始求诸侯而则纣,无乃不可乎?若以二文之法取之,盗有所在矣。」王曰:「取而臣以往,盗有宠,未可得也。」遂赦之。 楚子成章华之台,愿与诸侯落之。大宰薳启强曰:「臣能得鲁侯。」薳启强来召公,辞曰:「昔先君成公,命我先大夫婴齐曰:『吾不忘先君之好,将使衡父照临楚国,镇抚其社稷,以辑宁尔民』。婴齐受命于蜀,奉承以来,弗敢失陨,而致诸宗祧。日我先君共王,引领北望,日月以冀。传序相授,于今四王矣。嘉惠未至,唯襄公之辱临我丧。孤与其二三臣,悼心失图,社稷之不皇,况能怀思君德!今君若步玉趾,辱见寡君,宠灵楚国,以信蜀之役,致君之嘉惠,是寡君既受贶矣,何蜀之敢望?其先君鬼神,实嘉赖之,岂唯寡君?君若不来,使臣请问行期,寡君将承质币而见于蜀,以请先君之贶。」 公将往,梦襄公祖。梓慎曰:「君不果行。襄公之适楚也,梦周公祖而行。今襄公实祖,君其不行。」子服惠伯曰:「行。先君未尝适楚,故周公祖以道之。襄公适楚矣,而祖以道君,不行,何之?」 三月,公如楚,郑伯劳于师之梁。孟僖子为介,不能相仪。及楚,不能答郊劳。 夏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晋侯问于士文伯曰:「谁将当日食?」对曰:「鲁、卫恶之,卫大鲁小。」公曰:「何故?」对曰:「去卫地,如鲁地。于是有灾,鲁实受之。其大咎,其卫君乎?鲁将上卿。」公曰:「《诗》所谓『彼日而食,于何不臧』者,何也?」对曰:「不善政之谓也。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谪于日月之灾,故政不可不慎也。务三而已,一曰择人,二曰因民,三曰从时。」 晋人来治杞田,季孙将以成与之。谢息为孟孙守,不可。曰:「人有言曰:『虽有挈瓶之知,守不假器,礼也』。夫子从君,而守臣丧邑,虽吾子亦有猜焉。」季孙曰:「君之在楚,于晋罪也。又不听晋,鲁罪重矣。晋师必至,吾无以待之,不如与之,间晋而取诸杞。吾与子桃,成反,谁敢有之?是得二成也。鲁无忧而孟孙益邑,子何病焉?」辞以无山,与之莱、柞,乃迁于桃。晋人为杞取成。 楚子享公于新台,使长鬣者相,好以大屈。既而悔之。薳启强闻之,见公。公语之,拜贺。公曰:「何贺?对曰:「齐与晋、越欲此久矣。寡君无适与也,而传诸君,君其备御三邻。慎守宝矣,敢不贺乎?」公惧,乃反之。 郑子产聘于晋。晋侯疾,韩宣子逆客,私焉,曰:「寡君寝疾,于今三月矣,并走群望,有加而无瘳。今梦黄熊入于寝门,其何厉鬼也?」对曰:「以君之明,子为大政,其何厉之有?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祀之。晋为盟主,其或者未之祀也乎?」韩子祀夏郊,晋侯有间,赐子产莒之二方鼎。 子产为丰施归州田于韩宣子,曰:「日君以夫公孙段为能任其事,而赐之州田,今无禄早世,不获久享君德。其子弗敢有,不敢以闻于君,私致诸子。」宣子辞。子产曰:「古人有言曰:『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负荷』。施将惧不能任其先人之禄,其况能任大国之赐?纵吾子为政而可,后之人若属有疆场之言,敝邑获戾,而丰氏受其大讨。吾子取州,是免敝邑于戾,而建置丰氏也。敢以为请。」宣子受之,以告晋侯。晋侯以与宣子。宣子为初言,病有之,以易原县于乐大心。 郑人相惊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则皆走,不知所往。铸刑书之岁二月,或梦伯有介而行,曰:「壬子,余将杀带也。明年壬寅,余又将杀段也。」及壬子,驷带卒,国人益惧。齐、燕平之月壬寅,公孙段卒。国人愈惧。其明月,子产立公孙泄及良止以抚之,乃止。子大叔问其故,子产曰:「鬼有所归,乃不为厉,吾为之归也。」大叔曰:「公孙泄何为?」子产曰:「说也。为身无义而图说,从政有所反之,以取媚也。不媚,不信。不信,民不从也。」 及子产适晋,赵景子问焉,曰:「伯有犹能为鬼乎?」子产曰:「能。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冯依于人,以为淫厉,况良霄,我先君穆公之胄,子良之孙,子耳之子,敝邑之卿,从政三世矣。郑虽无腆,抑谚曰『蕞尔国』,而三世执其政柄,其用物也弘矣,其取精也多矣。其族又大,所冯厚矣。而强死,能为鬼,不亦宜乎?」 子皮之族饮酒无度,故马师氏与子皮氏有恶。齐师还自燕之月,罕朔杀罕魋。罕朔奔晋。韩宣子问其位于子产。子产曰:「君之羁臣,苟得容以逃死,何位之敢择?卿违,从大夫之位,罪人以其罪降,古之制也。朔于敝邑,亚大夫也,其官,马师也。获戾而逃,唯执政所置之。得免其死,为惠大矣,又敢求位?」宣子为子产之敏也,使从嬖大夫。 秋八月,卫襄公卒。晋大夫言于范献子曰:「卫事晋为睦,晋不礼焉,庇其贼人而取其地,故诸侯贰。《诗》曰:『即□鴒在原,兄弟急难。』又曰:『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兄弟之不睦,于是乎不吊,况远人,谁敢归之?今又不礼于卫之嗣,卫必叛我,是绝诸侯也。」献子以告韩宣子。宣子说,使献子如卫吊,且反戚田。 卫齐恶告丧于周,且请命。王使臣简公如卫吊,且追命襄公曰:「叔父陟恪,在我先王之左右,以佐事上帝。余敢高圉、亚圉?」 九月,公至自楚。孟僖子病不能相礼,乃讲学之,苟能礼者从之。及其将死也,召其大夫曰:「礼,人之干也。无礼,无以立。吾闻将有达者曰孔丘,圣人之后也,而灭于宋。其祖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厉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兹益共。故其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余敢侮。饘是,鬻于是,以糊余口。』其共也如是。臧孙纥有言曰:『圣人有明德者,若不当世,其后必有达人。』今其将在孔丘乎?我若获没,必属说与何忌于夫子,使事之,而学礼焉,以定其位。」故孟懿子与南宫敬叔师事仲尼。仲尼曰:「能补过者,君子也。《诗》曰:『君子是则是效。』孟僖子可则效已矣。」 单献公弃亲用羁。冬十月辛酉,襄、顷之族杀献公而立成公。 十一月,季武子卒。晋侯谓伯瑕曰:「吾所问日食,从矣,可常乎?」对曰:「不可。六物不同,民心不一,事序不类,官职不则,同始异终,胡可常也?《诗》曰:『或燕燕居息,或憔悴事国。』其异终也如是。」公曰:「何谓六物?」对曰:「岁、时、日、月、星、辰,是谓也。」公曰:「多语寡人辰,而莫同。何谓辰?」对曰:「日月之会,是谓辰,故以配日。」 卫襄公夫人姜氏无子,嬖人婤姶生孟絷。孔成子梦康叔谓己:「立元,余使羁之孙圉与史苟相之。」史朝亦梦康叔谓己:「余将命而子苟与孔烝锄之曾孙圉相元。」史朝见成子,告之梦,梦协。晋韩宣子为政聘于诸侯之岁,婤姶生子,名之曰元。孟絷之足不良,能行。孔成子以《周易》筮之,曰:「元尚享卫国主其社稷。」遇《屯》三。又曰:「余尚立絷,尚克嘉之。」遇《屯》三之《比三。以示史朝。史朝曰:『元亨』,又何疑焉?」成子曰:「非长之谓乎?」对曰:「康叔名之,可谓长矣。孟非人也,将不列于宗,不可谓长。且其繇曰『利建侯』。嗣吉,何建?建非嗣也。二卦皆云,子其建之。康叔命之,二筮袭于梦,武王所用也,弗从何为?弱足者居,侯主社稷,临祭祀,奉民人,事民人,鬼神,从会朝,又焉得居?各以所利,不亦可乎?」故孔成子立灵公。十二月癸亥,葬卫襄公。
虞美人 · 韶华争肯偎人住
《虞美人·韶华争肯偎人住》是清代词人董士锡所创作的一首词。此词的上片即写春去秋来这一自然界中亘古不变的规律,用“争肯”“无赖”“几时”等充满主观感情色彩的词烘托伤逝的悲哀;过片就“秋声”落笔,萧萧秋叶,墙头画角,悲秋情怀更添几分苍凉,末二句忽发奇想,期盼有谁来挽起长江水,洗去浮云,让天空放晴。此词想象雄奇豪放,抒写自然流畅,立意新颖。 这首词的具体写作背景已无从考察,但从词意揣摩,当是词人奔波仕途之际的情感流露,是词人对国事人生的思考记录。作者身处嘉庆、道光年间,其时正是鸦片战争爆发前夕,贪吏当道,财政支绌,军备废驰,国势下降,危机日重的社会又遇西方资本主义的冲击,词人为此深深地忧虑。有感于如此危局,作者写下了这首词。
红楼梦 · 第十七回 ·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话说秦钟既死,宝玉痛哭不已,李贵等好容易劝解半日方住,归时犹是凄恻哀痛。贾母帮了几十两银子,外又另备奠仪,宝玉去吊纸。七日后便送殡掩埋了,别无述记。只有宝玉日日思慕感悼,然亦无可如何了。 又不知历几何时,这日贾珍等来回贾政:“园内工程俱已告竣,大老爷已瞧过了,只等老爷瞧了,或有不妥之处,再行改造,好题匾额对联的。”贾政听了,沉思一回,说道:“这匾额对联倒是一件难事。论理该请贵妃赐题才是,然贵妃若不亲睹其景,大约亦必不肯妄拟,若直待贵妃游幸过再请题,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众清客在旁笑答道:“老世翁所见极是。如今我们有个愚见:各处匾额对联断不可少,亦断不可定名。如今且按其景致,或两字,三字,四字,虚合其意,拟了出来,暂且做灯匾联悬了。待贵妃游幸时,再请定名,岂不两全?”贾政等听了,都道:“所见不差。我们今日且看看去,只管题了,若妥当便用,不妥时,然后将雨村请来,令他再拟。”众人笑道:“老爷今日一拟定佳,何必又待雨村。”贾政笑道:“你们不知,我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纪,且案牍劳烦,于这怡情悦性文章上更生疏了。纵拟了出来,不免迂腐古板,反不能使花柳园亭生色,似不妥协,反没意思。”众清客笑道:“这也无妨。我们大家看了公拟,各举其长,优则存之,劣则删之,未为不可。”贾政道:“此论极是。且喜今日天气和暖,大家去逛逛。”说着起身,引众人前往。 贾珍先去园中知会众人。可巧近日宝玉因思念秦钟,忧戚不尽,贾母常命人带他到园中来戏耍。此时亦才进去,忽见贾珍走来,向他笑道:“你还不出去,老爷就来了。”宝玉听了,带着奶娘小厮们,一溜烟就出园来。方转过弯,顶头贾政引众客来了,躲之不及,只得一边站了。贾政近因闻得塾掌称赞宝玉专能对对联,虽不喜读书,偏倒有些歪才情似的,今日偶然撞见这机会,便命他跟来。宝玉只得随往,尚不知何意。 贾政刚至园门前,只见贾珍带领许多执事人来,一旁侍立。贾政道:“你且把园门都关上,我们先瞧了外面再进去。”贾珍听说,命人将门关了。贾政先秉正看门。只见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槅,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果然不落富丽俗套,自是欢喜。遂命开门,只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众清客都道:“好山,好山!”贾政道:“非此一山,一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众人道:“极是。非胸中大有邱壑,焉想及此。”说毕,往前一望,见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贾政道:“我们就从此小径游去,回来由那一边出去,方可遍览。” 说毕,命贾珍在前引导,自己扶了宝玉,逶迤进入山口。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处。贾政回头笑道:“诸公请看,此处题以何名方妙?”众人听说,也有说该题“叠翠”二字,也有说该提“锦嶂”的,又有说“赛香炉“的,又有说“小终南”的,种种名色,不止几十个。原来众客心中早知贾政要试宝玉的功业进益如何,只将些俗套来敷衍。宝玉亦料定此意。贾政听了,便回头命宝玉拟来。宝玉道:“尝闻古人有云:‘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况此处并非主山正景,原无可题之处,不过是探景一进步耳。莫若直书‘曲径通幽处’这句旧诗在上,倒还大方气派。”众人听了,都赞道:“是极!二世兄天分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贾政笑道:“不可谬奖。他年小,不过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罢了。再俟选拟。” 说着,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贾政与诸人上了亭子,倚栏坐了,因问:“诸公以何题此?”诸人都道:“当日欧阳公《醉翁亭记》有云:‘有亭翼然’,就名‘翼然’。”贾政笑道:“‘翼然’虽佳,但此亭压水而成,还须偏于水题方称。依我拙裁,欧阳公之‘泻出于两峰之间’,竟用他这一个‘泻’字。”有一客道:“是极,是极。竟是‘泻玉’二字妙。”贾政拈髯寻思,因抬头见宝玉侍侧,便笑命他也拟一个来。宝玉听说,连忙回道:“老爷方才所议已是。但是如今追究了去,似乎当日欧阳公题酿泉用一‘泻’字,则妥,今日此泉若亦用‘泻’字,则觉不妥。况此处虽云省亲驻跸别墅,亦当入于应制之例,用此等字眼,亦觉粗陋不雅。求再拟较此蕴籍含蓄者。”贾政笑道:“诸公听此论若何?方才众人编新,你又说不如述古,如今我们述古,你又说粗陋不妥。你且说你的来我听。”宝玉道:“有用‘泻玉’二字,则莫若‘沁芳’二字,岂不新雅?”贾政拈髯点头不语。众人都忙迎合,赞宝玉才情不凡。贾政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对联来。”宝玉听说,立于亭上,四顾一望,便机上心来,乃念道: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贾政听了,点头微笑。众人先称赞不已。 于是出亭过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观览。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众人都道:“好个所在!”于是大家进入,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贾政笑道:“这一处还罢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说毕,看着宝玉,唬的宝玉忙垂了头。众客忙用话开释,又说道:“此处的匾该题四个字。”贾政笑问:“那四字?”一个道是“淇水遗风”。贾政道:“俗。”又一个是“睢园雅迹”。贾政道:“也俗。”贾珍笑道:“还是宝兄弟拟一个来。”贾政道:“他未曾作,先要议论人家的好歹,可见就是个轻薄人。”众客道:“议论的极是,其奈他何。”贾政忙道:“休如此纵了他。”因命他道:“今日任你狂为乱道,先设议论来,然后方许你作。方才众人说的,可有使得的?”宝玉见问,答道:“都似不妥。”贾政冷笑道:“怎么不妥?”宝玉道:“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必须颂圣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现成的,何必再作。”贾政道:“难道‘淇水’‘睢园’不是古人的?”宝玉道:“这太板腐了。莫若‘有凤来仪’四字。”众人都哄然叫妙。贾政点头道:“畜生,畜生,可谓‘管窥蠡测’矣。”因命:“再题一联来。”宝玉便念道: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贾政摇头说道:“也未见长。”说毕,引众人出来。 方欲走时,忽又想起一事来,因问贾珍道:“这些院落房宇并几案桌椅都算有了,还有那些帐幔帘子并陈设玩器古董,可也都是一处一处合式配就的?”贾珍回道:“那陈设的东西早已添了许多,自然临期合式陈设。帐幔帘子,昨日听见琏兄弟说,还不全。那原是一起工程之时就画了各处的图样,量准尺寸,就打发人办去的。想必昨日得了一半。”贾政听了,便知此事不是贾珍的首尾,便命人去唤贾琏。 一时,贾琏赶来,贾政问他共有几种,现今得了几种,尚欠几种。贾琏见问,忙向靴桶取靴掖内装的一个纸折略节来,看了一看,回道:“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昨日得了八十架,下欠四十架。帘子二百挂,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毡帘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黑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每样得了一半,也不过秋天都全了。椅搭,桌围,床裙,桌套,每分一千二百件,也有了。” 一面走,一面说,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户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 贾政笑道:“倒是此处有些道理。固然系人力穿凿,此时一见,未免勾引起我归农之意。我们且进去歇息歇息。”说毕,方欲进篱门去,忽见路旁有一石碣,亦为留题之备。众人笑道:“更妙,更妙,此处若悬匾待题,则田舍家风一洗尽矣。立此一碣,又觉生色许多,非范石湖田家之咏不足以尽其妙。”贾政道:“诸公请题。”众人道:“方才世兄有云,‘编新不如述旧’,此处古人已道尽矣,莫若直书‘杏花村’妙极,”贾政听了,笑向贾珍道:“正亏提醒了我。此处都妙极,只是还少一个酒幌。明日竟作一个,不必华丽,就依外面村庄的式样作来,用竹竿挑在树梢。”贾珍答应了,又回道:“此处竟还不可养别的雀鸟,只是买些鹅鸭鸡类,才都相称了。”贾政与众人都道:“更妙。”贾政又向众人道:“‘杏花村’固佳,只是犯了正名,村名直待请名方可。”众客都道:“是呀。如今虚的,便是什么字样好?” 大家想着,宝玉却等不得了,也不等贾政的命,便说道:“旧诗有云:‘红杏梢头挂酒旗’。如今莫若‘杏帘在望’四字。”众人都道:“好个‘在望’!又暗合‘杏花村’意。”宝玉冷笑道:“村名若用‘杏花’二字,则俗陋不堪了。又有古人诗云:‘柴门临水稻花香’,何不就用‘稻香村’的妙?”众人听了,亦发哄声拍手道:“妙!”贾政一声断喝:“无知的业障,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能记得几首熟诗,也敢在老先生前卖弄!你方才那些胡说的,不过是试你的清浊,取笑而已,你就认真了!” 说着,引人步入茆堂,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像一洗皆尽。贾政心中自是欢喜,却瞅宝玉道。”此处如何?”众人见问,都忙悄悄的推宝玉,教他说好。宝玉不听人言,便应声道:“不及‘有凤来仪’多矣。”贾政听了道:“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像。终是不读书之过!”宝玉忙答道:“老爷教训的固是,但古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 众人见宝玉牛心,都怪他呆痴不改。今见问‘天然’二字,众人忙道:“别的都明白,为何连‘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宝玉道:“却又来!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争似先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不伤于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未及说完,贾政气的喝命:“叉出去,”刚出去,又喝命:“回来!”命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宝玉只得念道: 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贾政听了,摇头说:“更不好。”一面引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盘旋曲折。忽闻水声潺湲,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众人都道:“好景,好景!”贾政道:“诸公题以何名?”众人道:“再不必拟了,恰恰乎是‘武陵源’三个字。”贾政笑道:“又落实了,而且陈旧。”众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旧舍’四字也罢了。”宝玉道:“这越发过露了。‘秦人旧舍’说避乱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溆’四字。”贾政听了,更批胡说。 于是要进港洞时,又想起有船无船。贾珍道:“采莲船共四只,座船一只,如今尚未造成。”贾政笑道:“可惜不得入了。”贾珍道:“从山上盘道亦可以进去。”说毕,在前导引,大家攀藤抚树过去。只见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真无一些尘土。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度过桥去,诸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脉,皆穿墙而过。 贾政道:“此处这所房子,无味的很。”因而步入门时,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飘,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贾政不禁笑道:“有趣!只是不大认识。”有的说:“是薜荔藤萝。”贾政道:“薜荔藤萝不得如此异香。”宝玉道:“果然不是。这些之中也有藤萝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茝兰,这一种大约是清葛,那一种是金{艹登}草,这一种是玉蕗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芷。想来《离骚》,《文选》等书上所有的那些异草,也有叫作什么藿蒳姜荨的,也有叫作什么纶组紫绛的,还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样,又有叫什么绿荑的,还有什么丹椒,蘼芜,风连。如今年深岁改,人不能识,故皆像形夺名,渐渐的唤差了,也是有的。”未及说完,贾政喝道:“谁问你来!”唬的宝玉倒退,不敢再说。 贾政因见两边俱是超手游廊,便顺着游廊步入。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贾政叹道:“此轩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名香矣。此造已出意外,诸公必有佳作新题以颜其额,方不负此。”众人笑道:“再莫若‘兰风蕙露’贴切了。”贾政道:“也只好用这四字。其联若何?”一人道:“我倒想了一对,大家批削改正。”念道是: 麝兰芳霭斜阳院,杜若香飘明月洲。众人道:“妙则妙矣,只是‘斜阳’二字不妥。”那人道:“古人诗云‘蘼芜满手泣斜晖’。”众人道:“颓丧,颓丧。”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联,诸公评阅评阅。”因念道: 三径香风飘玉蕙,一庭明月照金兰。贾政拈髯沉吟,意欲也题一联。忽抬头见宝玉在旁不敢则声,因喝道:“怎么你应说话时又不说了?还要等人请教你不成!”宝玉听说,便回道:“此处并没有什么‘兰麝’,‘明月’,‘洲渚’之类,若要这样着迹说起来,就题二百联也不能完。”贾政道:“谁按着你的头,叫你必定说这些字样呢?”宝玉道:“如此说,匾上则莫若‘蘅芷清芬’四字。对联则是: 吟成荳蔻才犹艳,睡足酴醿梦也香。贾政笑道:“这是套的‘书成蕉叶文犹绿’,不足为奇。”众客道:“李太白‘凤凰台’之作,全套‘黄鹤楼’,只要套得妙。如今细评起来,方才这一联,竟比‘书成蕉叶’犹觉幽娴活泼。视‘书成’之句,竟似套此而来。”贾政笑道:“岂有此理!” 说着,大家出来。行不多远,则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贾政道:“这是正殿了,只是太富丽了些。”众人都道:“要如此方是。虽然贵妃崇节尚俭,天性恶繁悦朴,然今日之尊,礼仪如此,不为过也。”一面说,一面走,只见正面现出一座玉石牌坊来,上面龙蟠螭护,玲珑凿就。贾政道:“此处书以何文?”众人道:“必是‘蓬莱仙境’方妙。”贾政摇头不语。宝玉见了这个所在,心中忽有所动,寻思起来,倒像那里曾见过的一般,却一时想不起那年月日的事了。贾政又命他作题,宝玉只顾细思前景,全无心于此了。众人不知其意,只当他受了这半日的折磨,精神耗散,才尽词穷了;再要考难逼迫,着了急,或生出事来,倒不便。遂忙都劝贾政:“罢,罢,明日再题罢了。”贾政心中也怕贾母不放心,遂冷笑道:“你这畜生,也竟有不能之时了。也罢,限你一日,明日若再不能,我定不饶。这是要紧一处,更要好生作来!” 说着,引人出来,再一观望,原来自进门起,所行至此,才游了十之五六。又值人来回,有雨村处遣人回话。贾政笑道:“此数处不能游了。虽如此,到底从那一边出去,纵不能细观,也可稍览。”说着,引客行来,至一大桥前,见水如晶帘一般奔入。原来这桥便是通外河之闸,引泉而入者。贾政因问:“此闸何名?”宝玉道:“此乃沁芳泉之正源,就名‘沁芳闸’。”贾政道:“胡说,偏不用‘沁芳’二字。” 于是一路行来,或清堂茅舍,或堆石为垣,或编花为牖,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或长廊曲洞,或方厦圆亭,贾政皆不及进去。因说半日腿酸,未尝歇息,忽又见前面又露出一所院落来,贾政笑道:“到此可要进去歇息歇息了。”说着,一径引人绕着碧桃花,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俄见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贾政与众人进去。 一入门,两边都是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本芭蕉;那一边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众人赞道:“好花,好花!从来也见过许多海棠,那里有这样妙的。”贾政道:“这叫作‘女儿棠’,乃是外国之种。俗传系出‘女儿国’中,云彼国此种最盛,亦荒唐不经之说罢了。”众人笑道:“然虽不经,如何此名传久了?”宝玉道:“大约骚人咏士,以此花之色红晕若施脂,轻弱似扶病,大近乎闺阁风度,所以以‘女儿’命名。想因被世间俗恶听了,他便以野史纂入为证,以俗传俗,以讹传讹,都认真了。”众人都摇身赞妙。 一面说话,一面都在廊外抱厦下打就的榻上坐了。贾政因问:“想几个什么新鲜字来题此?”一客道:“‘蕉鹤’二字最妙。”又一个道:“‘崇光泛彩’方妙。”贾政与众人都道:“好个‘崇光泛彩’!”宝玉也道:“妙极。”又叹:“只是可惜了。”众人问:“如何可惜?”宝玉道:“此处蕉棠两植,其意暗蓄‘红’‘绿’二字在内。若只说蕉,则棠无着落;若只说棠,蕉亦无着落。固有蕉无棠不可,有棠无蕉更不可。”贾政道:“依你如何?”宝玉道:“依我,题‘红香绿玉’四字,方两全其妙。”贾政摇头道:“不好,不好!” 说着,引人进入房内。只见这几间房内收拾的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的。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一槅一槅,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槅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倏尔五色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绫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众人都赞:“好精致想头!难为怎么想来!” 原来贾政等走了进来,未进两层,便都迷了旧路,左瞧也有门可通,右瞧又有窗暂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书挡住。回头再走,又有窗纱明透,门径可行;及至门前,忽见迎面也进来了一群人,都与自己形相一样,----却是一架玻璃大镜相照。及转过镜去,益发见门子多了。贾珍笑道:“老爷随我来。从这门出去,便是后院,从后院出去,倒比先近了。”说着,又转了两层纱橱锦槅,果得一门出去,院中满架蔷薇,宝相。转过花障,则见青溪前阻。众人咤异:“这股水又是从何而来?”贾珍遥指道:“原从那闸起流至那洞口,从东北山坳里引到那村庄里,又开一道岔口,引到西南上,共总流到这里,仍旧合在一处,从那墙下出去。”众人听了,都道:“神妙之极,”说着,忽见大山阻路。众人都道“迷了路了。”贾珍笑道:“随我来。”仍在前导引,众人随他,直由山脚边忽一转,便是平坦宽阔大路,豁然大门前见。众人都道:“有趣,有趣,真搜神夺巧之至!”于是大家出来。 那宝玉一心只记挂着里边,又不见贾政吩咐,少不得跟到书房。贾政忽想起他来,方喝道:“你还不去?难道还逛不足!也不想逛了这半日,老太太必悬挂着。快进去,疼你也白疼了。”宝玉听说,方退了出来。再看下回分解。
忆住一师
《忆住一师》是唐代诗人李商隐所作的一首七言绝句。诗人由帝城的晓钟,想起相别经年的友人,重现留存在记忆中最深刻感人的场景,含蓄地表达出对往日深挚情谊的追念。在写作手法上,构思巧妙,意境幽远。
秋夜寄丘二十二员外/秋夜寄邱员外
这是一首怀人诗。诗人与丘二十二员外在苏州时过往甚密,丘临平山学道时,诗人写此诗以寄怀。诗的首两句,写自己因秋夜怀人而徘徊沉吟的情景;後两句想象所怀的人这时也在怀念自己而难以成眠。隐士常以松子为食,因而想到松子脱落季节卽想起对方。一样秋色,异地相思。着墨虽淡,韵味无穷;语浅情深,言简意长。全诗以其古雅闲淡的风格美,给人回味无穷的艺术享受。
菩萨蛮 · 春闺
《菩萨蛮·春闺》是明末清初女词人徐灿所创作的一首作品。这是一首闺怨词,描写了人在愁绪中,雨是借以诉情的最佳友伴。 这是一首闺怨词。人在愁绪中,雨是借以诉请的最佳友伴。首句「困花压蕊丝丝雨」,真切地写出春雨的绵长轻润。但这丝雨「困」花「压」蕊,原来也像是了解了闺中女子的愁肠,一任默默地飘洒相伴。「斗帐抱春寒」,夜深了人在红罗绣帐里却不能成寐,便更觉得春夜的清寒。「抱」,写出闺中人之孤单无助,惟有抱「春寒」而已。「梦中何处山」,独自寻梦,梦里山重水远,并不能遇见自己所思念的人。下阕,「卷帘风意恶」,因心事凄迷,便觉得连吹卷起珠帘的风也欺悔人。这是以「我」之眼观物的写法,此语看似极无理,实则极含情。惟究词人心绪何以如此之坏,「泪与残红落」拖出了并不难猜的谜底:原来是看流水逝花,叹岁月流转,恐年华不再,故而泪与残红落。结句乃把一段心事,付与自由飘舞的杨花,盼着远人也如杨花般早日回家。全词格调清新秀雅,虽写一般闺情,而不一味抑郁不欢,能于词中独赋一种绵渺深情,令人味之而意愈长。
小雅 · 车舝
《小雅·车舝》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这是一位诗人在迎娶新娘途中的赋诗。在迎娶新娘的路上,新郎驾着迎亲的彩车,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表现出欢快热烈的情绪。全诗五章,每章六句。前两章重在写女之德,后三章重在写己之幸,通篇写新婚之喜,结构上跌宕起伏,抒情手法多种多样。
幽梦影 · 卷三 · 七十三
乡居须得良朋始佳。若田夫樵子,仅能辨五谷而测晴雨,久且数,未免生厌矣。而友之中,又当以能诗为第一,能谈次之,能画次之,能歌又次之,解觞政者又次之。
左传 · 庄公 · 庄公十七年
【经】十有七年春,齐人执郑詹。夏,齐人歼于遂。秋,郑詹自齐逃来。冬,多麋。 【传】十七年春,齐人执郑詹,郑不朝也。 夏,遂因氏,颌氏、工娄氏、须遂氏飨齐戍,醉而杀之,齐人歼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