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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 · 第十四卷 · 尽心下 · 第二十五节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何谓善?何谓信?” 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江城子 · 赏春
《江城子·赏春》是南宋女诗人朱淑真所作的一首词。这首词从春景凄寒起笔,转入“忆前欢”时却反接以闺中的寂寞和送别的感伤;过片以后折入梦境的回顾和思索,最后回到现实,以痛绝之语作结,由此显出沉郁顿挫的风致。
楚辞 · 九歌 · 其二 · 云中君
《九歌·云中君》是屈原的组诗《九歌》中的一首楚辞。云中君为男性,是云中之神,在神话中云神名叫豐隆,又名屏翳。诗中对云的飘忽回环的形象给予了生动的描写。这首诗无论人的唱词、神的唱词,都从不同角度表现出云神的特征,表现出人对云神的乞盼、思念,与神对人礼敬的报答。一往深情,溢于言表。
晏子春秋 · 内篇 · 谏上第一
庄公矜勇力不顾行义晏子谏第一 庄公奋乎勇力,不顾于行义。勇力之士,无忌于国,贵戚不荐善,逼迩不引过,故晏子见公。公曰:“古者亦有徒以勇力立于世者乎?” 晏子对曰:“婴闻之,轻死以行礼谓之勇,诛暴不避彊谓之力。故勇力之立也,以行其礼义也。汤武用兵而不为逆。并国而不为贪,仁义之理也。诛暴不避彊,替罪不避众,勇力之行也。古之为勇力者,行礼义也;今上无仁义之理,下无替罪诛暴之行,而徒以勇力立于世,则诸侯行之以国危,匹夫行之以家残。昔夏之衰也,有推侈、大戏,殷之衰也,有费仲、恶来,足走千里,手裂兕虎,任之以力,凌轹天下,威戮无罪,崇尚勇力,不顾义理,是以桀纣以灭,殷夏以衰。今公目夺乎勇力,不顾乎行义,勇力之士,无忌于国,身立威强,行本淫暴,贵戚不荐善,逼迩不引过,反圣王之德,而循灭君之行,用此存者,婴未闻有也。” 景公饮酒酣愿诸大夫无为礼晏子谏第二 景公饮酒酣,曰:“今日愿与诸大夫为乐饮,请无为礼。”晏子蹴然改容曰:“君之言过矣!群臣固欲君之无礼也。力多足以胜其长,勇多足以弑君,而礼不使也。禽兽以力为政,彊者犯弱,故日易主,今君去礼,则是禽兽也。群臣以力为政,彊者犯弱,而日易主,君将安立矣!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故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礼不可无也。” 公湎而不听。少间,公出,晏子不起,公入,不起;交举则先饮。公怒,色变,抑手疾视曰:“向者夫子之教寡人无礼之不可也,寡人出入不起,交举则先饮,礼也?” 晏子避席再拜稽首而请曰:“婴敢与君言而忘之乎?臣以致无礼之实也。君若欲无礼,此是已!” 公曰:“若是,孤之罪也。夫子就席,寡人闻命矣。”觞三行,遂罢酒。盖是后也,饬法修礼以治国政,而百姓肃也。 景公饮酒酲三日而后发晏子谏第三 景公饮酒,酲,三日而后发。 晏子见曰:“君病酒乎?”公曰:“然。” 晏子曰:“古之饮酒也,足以通气合好而已矣。故男不群乐以妨事,女不群乐以妨功。男女群乐者,周觞五献,过之者诛。君身服之,故外无怨治,内无乱行。今一日饮酒,而三日寝之,国治怨乎外,左右乱乎内。以刑罚自防者,劝乎为非;以赏誉自劝者,惰乎为善;上离德行,民轻赏罚,失所以为国矣。愿君节之也!” 景公饮酒七日不纳弦章之言晏子谏第四 景公饮酒,七日七夜不止。弦章谏曰:“君欲饮酒七日七夜,章愿君废酒也!不然,章赐死。” 晏子入见,公曰:“章谏吾曰:‘愿君之废酒也!不然,章赐死。’如是而听之,则臣为制也;不听,又爱其死。” 晏子曰:“幸矣章遇君也!令章遇桀纣者,章死久矣。”于是公遂废酒。 景公饮酒不恤天灾致能歌者晏子谏第五 景公之时,霖雨十有七日。公饮酒,日夜相继。晏子请发粟于民,三请,不见许。公命柏遽巡国,致能歌者。晏子闻之,不说,遂分家粟于氓,致任器于陌,徒行见公曰:“十有七日矣!怀宝乡有数十,饥氓里有数家,百姓老弱,冻寒不得短褐,饥饿不得糟糠,敝撤无走,四顾无告。而君不恤,日夜饮酒,令国致乐不已,马食府粟,狗餍刍豢,三保之妾,俱足粱肉。狗马保妾,不已厚乎?民氓百姓,不亦薄乎?故里穷而无告,无乐有上矣;饥饿而无告,无乐有君矣。婴奉数之策,以随百官之吏,民饥饿穷约而无告,使上淫湎失本而不恤,婴之罪大矣。”再拜稽首,请身而去,遂走而出。公从之,兼于涂而不能逮,令趣驾追晏子,其家,不及。粟米尽于氓,任器存于陌,公驱及之康内。 公下车从晏子曰:“寡人有罪,夫子倍弃不援,寡人不足以有约也,夫子不顾社稷百姓乎?愿夫子之幸存寡人,寡人请奉齐国之粟米财货,委之百姓,多寡轻重,惟夫子之令。”遂拜于途。晏子乃返,命禀巡氓,家有布缕之本而绝食者,使有终月之委;绝本之家,使有期年之食,无委积之氓,与之薪橑,使足以毕霖雨。令柏巡氓,家室不能御者,予之金;巡求氓寡用财乏者,死三日而毕,后者若不用令之罪。公出舍,损肉撤酒,马不食府粟,狗不食饘肉,辟拂嗛齐,酒徒减赐。三日,吏告毕上:贫氓万七千家,用粟九十七万钟,薪橑万三千乘;怀宝二千七百家,用金三千。公然后就内退食,琴瑟不张,钟鼓不陈。晏子请左右与可令歌舞足以留思虞者退之,辟拂三千,谢于下陈,人待三,士待四,出之关外也。 景公夜听新乐而不朝晏子谏第六 晏子朝,杜扃望羊待于朝。晏子曰:“君奚故不朝?” 对曰:“君夜发不可以朝。”晏子曰:“何故?”对曰:“梁丘据扃入歌人虞,变齐音。” 晏子退朝,命宗祝修礼而拘虞,公闻之而怒曰:“何故而拘虞?”晏子曰:“以新乐淫君。” 公曰:“诸侯之事,百官之政,寡人愿以请子。酒醴之味,金石之声,愿夫子无与焉。夫乐,何必夫故哉?” 对曰:“夫乐亡而礼从之,礼亡而政从之,政亡而国从之。国衰,臣惧君之逆政之行。有歌,纣作北里,幽厉之声,顾夫淫以鄙而偕亡。君奚轻变夫故哉?” 公曰:“不幸有社稷之业,不择言而出之,请受命矣。” 景公燕赏无功而罪有司晏子谏第七 景公燕赏于国内,万钟者三,千钟者五,令三出,而职计莫之从。公怒,令免职计,令三出,而士师莫之从。公不说。晏子见,公谓晏子曰:“寡人闻君国者,爱人则能利之,恶人则能疏之。今寡人爱人不能利,恶人不能疏,失君道矣。” 晏子曰:“婴闻之,君正臣从谓之顺,君僻臣从谓之逆。今君赏谗谀之民,而令吏必从,则是使君失其道,臣失其守也。先王之立爱,以劝善也,其立恶,以禁暴也。昔者三代之兴也,利于国者爱之,害于国者恶之,故明所爱而贤良众,明所恶而邪僻灭,是以天下治平,百姓和集。及其衰也,行安简易,身安逸乐,顺于己者爱之,逆于己者恶之,故明所爱而邪僻繁,明所恶而贤良灭,离散百姓,危覆社稷。君上不度圣王之兴,而下不观惰君之衰,臣惧君之逆政之行,有司不敢争,以覆社稷,危宗庙。” 公曰:“寡人不知也,请从士师之策。”国内之禄,所收者三也。 景公信用谗佞赏罚失中晏子谏第八 景公信用谗佞,赏无功,罚不辜。晏子谏曰:“臣闻明君望圣人而信其教,不闻听谗佞以诛赏。今与左右相说颂也,曰:‘比死者勉为乐乎!吾安能为仁而愈黥民耳矣!’故内宠之妾,迫夺于国,外宠之臣,矫夺于鄙,执法之吏,并荷百姓。民愁苦约病,而奸驱尤佚,隐情奄恶,蔽谄其上,故虽有至圣大贤,岂能胜若谗哉!是以忠臣之常有灾伤也。臣闻古者之士,可与得之,不可与失之;可与进之,不可与退之。臣请逃之矣。”遂鞭马而出。 公使韩子休追之,曰:“孤不仁,不能顺教,以至此极,夫子休国焉而往,寡人将从而后。”晏子遂鞭马而返。其仆曰:“向之去何速?今之返又何速?”晏子曰:“非子之所知也,公之言至矣。” 景公爱嬖妾随其所欲晏子谏第九 翟王子羡臣于景公,以重驾,公观之而不说也。嬖人婴子欲观之,公曰:“及晏子寝病也。”居囿中台上以观之,婴子说之,因为之请曰:“厚禄之!”公许诺。 晏子起病而见公,公曰:“翟王子羡之驾,寡人甚说之,请使之示乎?”晏子曰:“驾御之事,臣无职焉。”公曰:“寡人一乐之,是欲禄之以万钟,其足乎?”对曰:“昔卫士东野之驾也,公说之,婴子不说,公曰不说,遂不观。今翟王子羡之驾也,公不说,婴子说,公因说之;为请,公许之,则是妇人为制也。且不乐治人,而乐治马,不厚禄贤人,而厚禄御夫。昔者先君桓公之地狭于今,修法治,广政教,以霸诸侯。今君,一诸侯无能亲也,岁凶年饥,道途死者相望也。君不此忧耻,而惟图耳目之乐,不修先君之功烈,而惟饰驾御之伎,则公不顾民而忘国甚矣。且诗曰:‘载骖载驷,君子所诫。’夫驾八,固非制也,今又重此,其为非制也,不滋甚乎!且君苟美乐之,国必众为之,田猎则不便,道行致远则不可,然而用马数倍,此非御下之道也。淫于耳目,不当民务,此圣王之所禁也。君苟美乐之,诸侯必或效我,君无厚德善政以被诸侯,而易之以僻,此非所以子民、彰名、致远、亲邻国之道也。且贤良废灭,孤寡不振,而听嬖妾以禄御夫以蓄怨,与民为雠之道也。诗曰:‘哲夫成城,哲妇倾城。’今君不免成城之求,而惟倾城之务,国之亡日至矣。君其图之!” 公曰:“善。”遂不复观,乃罢归翟王子羡,而疏嬖人婴子。 景公敕五子之傅而失言晏子谏第十 景公有男子五人,所使傅之者,皆有车百乘者也,晏子为一焉。公召其傅曰:“勉之!将以而所傅为子。”及晏子,晏子辞曰:“君命其臣,据其肩以尽其力,臣敢不勉乎!今有之家,此一国之权臣也,人人以君命命之曰:‘将以而所傅为子,’此离树别党,倾国之道也,婴不敢受命,愿君图之!” 景公欲废适子阳生而立荼晏子谏第十一 淳于人纳女于景公,生孺子荼,景公爱之。诸臣谋欲废公子阳生而立荼,公以告晏子。 晏子曰:“不可。夫以贱匹贵,国之害也;置大立少,乱之本也。夫阳生,生而长,国人戴之,君其勿易!夫服位有等,故贱不陵贵;立子有礼,故孽不乱宗。愿君教荼以礼而勿陷于邪,导之以义而勿湛于利。长少行其道,宗孽得其伦。夫阳生敢毋使荼餍粱肉之味,玩金石之声,而有患乎?废长立少,不可以教下;尊孽卑宗,不可以利所爱。长少无等,宗孽无别,是设贼树奸之本也。君其图之!古之明君,非不知繁乐也,以为乐淫则哀,非不知立爱也,以为义失则忧。是故制乐以节,立子以道。若夫恃谗谀以事君者,不足以责信。今君用谗人之谋,听乱夫之言也,废长立少;臣恐后人之有因君之过以资其邪,废少而立长以成其利者。君其图之!”公不听。 景公没,田氏杀君荼,立阳生;杀阳生,立简公;杀简公而取齐国。 景公病久不愈欲诛祝史以谢晏子谏第十二 景公疥且疟,期年不已。召会谴、梁丘据、晏子而问焉,曰:“寡人之病病矣,使史固与祝佗巡山川宗庙,牺牲珪璧,莫不备具,数其常多先君桓公,桓公一则寡人再。病不已,滋甚,予欲杀二子者以说于上帝,其可乎?”会谴、梁丘据曰:“可。”晏子不对。公曰:“晏子何如?” 晏子曰:“君以祝为有益乎?”公曰:“然。”“若以为有益,则诅亦有损也。君疏辅而远拂,忠臣拥塞,谏言不出。臣闻之,近臣嘿,远臣喑,众口铄金。今自聊摄以东,姑尤以西者,此其人民众矣,百姓之咎怨诽谤,诅君于上帝者多矣。一国诅,两人祝,虽善祝者不能胜也。且夫祝直言情,则谤吾君也;隐匿过,则欺上帝也。上帝神,则不可欺;上帝不神,祝亦无益。愿君察之也。不然,刑无罪,夏商所以灭也。” 公曰:“善解余惑,加冠!”命会谴毋治齐国之政,梁丘据毋治宾客之事,兼属之乎晏子。晏子辞,不得命,受相退,把政,改月而君病悛。公曰:“昔吾先君桓公,以管子为有力,邑狐与谷,以共宗庙之鲜,赐其忠臣,则是多忠臣者。子今忠臣也,寡人请赐子州款。”辞曰:“管子有一美,婴不如也;有一恶,婴不忍为也,其宗庙之养鲜也。”终辞而不受。 景公怒封人之祝不逊晏子谏第十三 景公游于麦丘,问其封人曰:“年几何矣?”对曰:“鄙人之年八十五矣。”公曰:“寿哉!子其祝我。”封人曰:“使君之年长于胡,宜国家。”公曰:“善哉!子其复之。”曰:“使君之嗣,寿皆若鄙臣之年。”公曰:“善哉!子其复之。”封人曰:“使君无得罪于民。”公曰:“诚有鄙民得罪于君则可,安有君得罪于民者乎?” 晏子谏曰:“君过矣!彼疏者有罪,戚者治之,贱者有罪,贵者治之;君得罪于民,谁将治之?敢问:桀纣,君诛乎,民诛乎?” 公曰:“寡人固也。”于是赐封人麦丘以为邑。 景公欲使楚巫致五帝以明德晏子谏第十四 楚巫微导裔款以见景公,侍坐三日,景公说之。楚巫曰:“公,明神之主,帝王之君也。公即位有七年矣,事未大济者,明神未至也。请致五帝,以明君德。”景公再拜稽首。楚巫曰:“请巡国郊以观帝位。”至于牛山而不敢登,曰:“五帝之位,在于国南,请斋而后登之。”公命百官供斋具于楚巫之所,裔款视事。晏子闻之而见于公曰:“公令楚巫斋牛山乎?”公曰:“然。致五帝以明寡人之德,神将降福于寡人,其有所济乎?”晏子曰:“君之言过矣!古之王者,德厚足以安世,行广足以容众,诸侯戴之,以为君长,百姓归之,以为父母。是故天地四时和而不失,星辰日月顺而不乱,德厚行广,配天象时,然后为帝王之君,明神之主。古者不慢行而繁祭,不轻身而恃巫。今政乱而行僻,而求五帝之明德也?弃贤而用巫,而求帝王之在身也?夫民不苟德,福不苟降,君之帝王,不亦难乎!惜乎!君位之高,所论之卑也。”公曰:“裔款以楚巫命寡人曰:‘试尝见而观焉。’寡人见而说之,信其道,行其言。今夫子讥之,请逐楚巫而拘裔款。”晏子曰:“楚巫不可出。”公曰:“何故?”对曰:“楚巫出,诸侯必或受之。公信之,以过于内,不知;出以易诸侯于外,不仁。请东楚巫而拘裔款。”公曰:“诺。”故曰:送楚巫于东,而拘裔款于国也。 景公欲祠灵山河伯以祷雨晏子谏第十五 齐大旱逾时,景公召群臣问曰:“天不雨久矣,民且有饥色。吾使人卜,云,祟在高山广水。寡人欲少赋敛以祠灵山,可乎?”群臣莫对。晏子进曰:“不可!祠此无益也。夫灵山固以石为身,以草木为发,天久不雨,发将焦,身将热,彼独不欲雨乎?祠之无益。” 公曰:“不然,吾欲祠河伯,可乎?” 晏子曰:“不可!河伯以水为国,以鱼鳖为民,天久不雨,泉将下,百川竭,国将亡,民将灭矣,彼独不欲雨乎?祠之何益!” 景公曰:“今为之柰何?” 晏子曰:“君诚避宫殿暴露,与灵山河伯共忧,其幸而雨乎!”于是景公出野居暴露,三日,天果大雨,民尽得种时。 景公曰:“善哉!晏子之言,可无用乎!其维有德。” 景公贪长有国之乐晏子谏第十六 景公将观于淄上,与晏子闲立。公喟然叹曰:“呜呼!使国可长保而传于子孙,岂不乐哉?” 晏子对曰:“婴闻明王不徒立,百姓不虚至。今君以政乱国,以行弃民久矣,而声欲保之,不亦难乎!婴闻之,能长保国者,能终善者也。诸侯并立,能终善者为长;列士并学,能终善者为师。昔先君桓公,其方任贤而赞德之时,亡国恃以存,危国仰以安,是以民乐其政而世高其德,行远征暴,劳者不疾,驱海内使朝天子,而诸侯不怨。当是时,盛君之行不能进焉。及其卒而衰,怠于德而并于乐,身溺于妇侍而谋因竖刁,是以民苦其政,而世非其行,故身死乎胡宫而不举,虫出而不收。当是时也,桀纣之卒不能恶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不能终善者,不遂其君。今君临民若寇雠,见善若避热,乱政而危贤,必逆于众,肆欲于民,而诛虐于下,恐及于身。婴之年老,不能待于君使矣,行不能革,则持节以没世耳。” 景公登牛山悲去国而死晏子谏第十七 景公游于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艾孔、梁丘据皆从而泣。晏子独笑于旁,公刷涕而顾晏子曰:“寡人今日游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涕泣,子之独笑,何也?” 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勇者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守之,则吾君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于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不仁之君见一,谄谀之臣见二,此臣之所以独窃笑也。” 景公游公阜一日有三过言晏子谏第十八 景公出游于公阜,北面望睹齐国曰:“呜呼!使古而无死,何如?”晏子曰:“昔者上帝以人之殁为善,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若使古而无死,丁公、太公将有齐国,桓、襄、文、武将皆相之,君将戴笠衣褐,执铫耨以蹲行畎亩之中,孰暇患死!”公忿然作色,不说。无几何而梁丘据御六马而来,公曰:“是谁也?”晏子曰:“据也。”公曰:“何如?”曰:“大暑而疾驰,甚者马死,薄者马伤,非据孰敢为之!”公曰:“据与我和者夫!”晏子曰:“此所谓同也,所谓和者,君甘则臣酸,君淡则臣咸。今据也甘君亦甘,所谓同也,安得为和!”公忿然作色,不说。无几何,日暮,公西面望睹彗星,召伯常骞,使禳去之。晏子曰:“不可!此天教也。日月之气,风雨不时,彗星之出,天为民之乱见之,故诏之妖祥,以戒不敬。今君若设文而受谏,谒圣贤人,虽不去彗,星将自亡。今君嗜酒而并于乐,政不饰而宽于小人,近谗好优,恶文而疏圣贤人,何暇在彗!茀又将见矣。”公忿然作色,不说。及晏子卒,公出,背而泣曰:“呜呼!昔者从夫子而游公阜,夫子一日而三责我,今谁责寡人哉!” 景公游寒涂不恤死胔晏子谏第十九 景公出游于寒涂,睹死胔,默然不问。晏子谏曰:“昔吾先君桓公出游,睹饥者与之食,睹疾者与之财,使令不劳力,籍敛不费民。先君将游,百姓皆说曰:‘君当幸游吾乡乎!’今君游于寒涂,据四十里之氓,殚财不足以奉敛,尽力不能周役民氓,饥寒冻馁,死胔相望,而君不问,失君道矣。财屈力竭,下无以亲上;骄泰奢侈,上无以亲下。上下交离,君臣无亲,此三代之所以衰也。今君行之,婴惧公族之危,以为异姓之福也。”公曰:“然!为上而忘下,厚藉敛而忘民,吾罪大矣。”于是敛死胔,发粟于民,据四十里之氓不服政其年,公三月不出游。 景公衣狐白裘不知天寒晏子谏第二十 景公之时,雨雪三日而不霁。公被狐白之裘,坐堂侧陛。晏子入见,立有间,公曰:“怪哉!雨雪日而天不寒。” 晏子对曰:“天不寒乎?”公笑。晏子曰:“婴闻古之贤君饱而知人之饥,温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劳。今君不知也。” 公曰:“善!寡人闻命矣。”乃令出裘发粟,与饥寒。令所睹于涂者,无问其乡;所睹于里者,无问其家;循国计数,无言其名。士既事者兼月,疾者兼岁。 孔子闻之曰:“晏子能明其所欲,景公能行其所善也。” 景公异荧惑守虚而不去晏子谏第二十一 景公之时,荧惑守于虚,期年不去。公异之,召晏子而问曰:“吾闻之,人行善者天赏之,行不善者天殃之。荧惑,天罚也,今留虚,其孰当之?” 晏子曰:“齐当之。”公不说,曰:“天下大国十二,皆曰诸侯,齐独何以当?” 晏子曰:“虚,齐野也。且天之下殃,固干富彊,为善不用,出政不行,贤人使远,谗人反昌,百姓疾怨,自为祈祥,录录彊食,进死何伤!是以列舍无次,变星有芒,荧惑回逆,孽星在旁,有贤不用,安得不亡!”公曰:“可去乎?” 对曰:“可致者可去,不可致者不可去。”公曰:“寡人为之若何?” 对曰:“盍去冤聚之狱,使反田矣;散百官之财,施之民矣;振孤寡而敬老人矣。夫若是者,百恶可去,何独是孽乎!”公曰:“善。”行之三月,而荧惑迁。 景公将伐宋瞢二丈夫立而怒晏子谏第二十二 景公举兵将伐宋,师过泰山,公瞢见二丈夫立而怒,其怒甚盛。公恐,觉,辟门召占瞢者,至。公曰:“今夕吾瞢二丈夫立而怒,不知其所言,其怒甚盛,吾犹识其状,识其声。”占瞢者曰:“师过泰山而不用事,故泰山之神怒也。请趣召祝史祠乎泰山则可。”公曰:“诺。” 明日,晏子朝见,公告之如占瞢之言也。公曰:“占瞢者之言曰:‘师过泰山而不用事,故泰山之神怒也。’今使人召祝史祠之。”晏子俯有间,对曰:“占瞢者不识也,此非泰山之神,是宋之先汤与伊尹也。”公疑,以为泰山神。 晏子曰:“公疑之,则婴请言汤伊尹之状也。汤质皙而长,颜以髯,兑上丰下,倨身而扬声。”公曰:“然,是已。”“伊尹黑而短,蓬而髯,丰上兑下,偻身而下声。”公曰:“然,是已。今若何?” 晏子曰:“夫汤、太甲、武丁、祖乙,天下之盛君也,不宜无后。今惟宋耳,而公伐之,故汤伊尹怒,请散师以平宋。”景公不用,终伐宋。晏子曰:“伐无罪之国,以怒明神,不易行以续蓄,进师以近过,非婴所知也。师若果进,军必有殃。” 军进再舍,鼓毁将殪。公乃辞乎晏子,散师,不果伐宋。 景公从畋十八日不返国晏子谏第二十三 景公畋于署梁,十有八日而不返。晏子自国往见公。比至,衣冠不正,不革衣冠,望游而驰。 公望见晏子,下而急带曰:“夫子何为遽?国家无有故乎?”晏子对曰:“不亦急也!虽然,婴愿有复也。国人皆以君为安野而不安国,好兽而恶民,毋乃不可乎?” 公曰:“何哉?吾为夫妇狱讼之不正乎?则泰士子牛存矣;为社稷宗庙之不享乎?则泰祝子游存矣;为诸侯宾客莫之应乎?则行人子羽存矣;为田野之不僻,仓库之不实?则申田存焉;为国家之有余不足聘乎?则吾子存矣。寡人之有五子,犹心之有四支,心有四支,故心得佚焉。今寡人有五子,故寡人得佚焉,岂不可哉!” 晏子对曰:“婴闻之,与君言异。若乃心之有四支,而心得佚焉,可;得令四支无心,十有八日;不亦久乎!”公于是罢畋而归。 景公欲诛骇鸟野人晏子谏第二十四 景公射鸟,野人骇之。公怒,令吏诛之。 晏子曰:“野人不知也。臣闻赏无功谓之乱,罪不知谓之虐。两者,先王之禁也;以飞鸟犯先王之禁,不可!今君不明先王之制,而无仁义之心,是以从欲而轻诛。夫鸟兽,固人之养也,野人骇之,不亦宜乎! 公曰:“善!自今已后,弛鸟兽之禁,无以苛民也。” 景公所爱马死欲诛圉人晏子谏第二十五 景公使圉人养所爱马,暴死,公怒,令人操刀解养马者。是时晏子侍前,左右执刀而进,晏子止而问于公曰:“尧舜支解人,从何躯始?”公矍然曰:“从寡人始。”遂不支解。 公曰:“以属狱。” 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为君数之,使知其罪,然后致之狱。”公曰:“可。” 晏子数之曰:“尔罪有三:公使汝养马而杀之,当死罪一也;又杀公之所最善马,当死罪二也;使公以一马之故而杀人,百姓闻之必怨吾君,诸侯闻之必轻吾国,汝杀公马,使怨积于百姓,兵弱于邻国,汝当死罪三也。今以属狱。” 公喟然叹曰:“夫子释之!夫子释之!勿伤吾仁也。”
碧城三首 · 其一
作者于文宗大和三年至五年(公元829年-公元831年)学仙玉阳山,与女冠(或即宋华阳氏)有一段恋情,这组诗即写于这一时期。《碧城三首》反映的是唐代一些地位、身份特殊的年轻女子的生活。她们身居道观,本应遵守教规,超尘出世,但人性既难泯灭,又因出身高贵,道观建筑与门禁比较幽深隐秘,而管理却相对松驰,故在道教允许男女共处同修的条件下,发生恋爱情事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李商隐与女冠恋爱之迹,对此种生活不但熟悉,而且深有体会,诗中所写,是他的观察,更有他的思考乃至同情的忧虑。 七律组诗《碧城三首》是李商隐诗最难懂的篇章之一,历来众说纷纭。清代姚培谦认为是“君门难进之词”(《李义山诗集笺》);朱彝尊谓,第三首末联的“武皇”,唐人常用来指玄宗,应是讽刺唐明皇和杨贵妃;纪昀认为三首都是寓言,然所寓之意则不甚可知;明代胡震亨则认为:“此似咏唐时贵主事。唐初公主多自请出家,与二教(指佛教、道教)人媟近。李商隐同时如文安、浔阳、平恩、邵阳、永嘉、永安、义昌、安康诸主,皆先後丐为道士,筑观在外。史即不言他丑,于防闲复行召入,颇著微词。”(《李义山诗集辑评》)程梦星、冯浩、张采田等均赞同此说,认为朱氏之说未免迂曲。其实,第三首末联云:“《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两句讽刺意味非常明显;而“莫道”云云,又似非指明皇而言,因为他和杨贵妃的事,在唐代是人所共知的,李商隐之前,白居易的《长恨歌》、陈鸿的《长恨歌传》,早就明白写过;而且全诗三首的主人公都是女子,似以胡震亨说较为可信。 这是《碧城三首》的第一首,开头二字为题,与“无题”诗同类。此首以仙女喻入道的公主,从居处、服饰、日常生活等方面,写她们身虽入道,而尘心不断,情欲未除。首句“碧城十二曲阑干”写仙人居地。碧霞为城,重叠辉映,曲栏围护,雲气缭绕,写出天上仙宫的奇丽景象。次句“犀辟尘埃玉辟寒”写仙女们服饰的珍贵华美。接着写仙女的日常生活,第二联把仙女比作鸾鸟,说她们以鹤传书,这里的“书”,实指情书。鸾凤在古代诗文中常用来指男女情事,“阆苑”、“女床”亦与入道女冠关合。此联与首二句所写居处服饰及身份均极其高贵,应为贵家之女。第三联“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表面上是写仙女所见之景,实则紧接“传书”,暗写其由暮至朝的幽会。“星沉海底”,谓长夜将晓之际;雨脚能见,则必当晨曦已上之时。据宋代周密《癸辛杂识》引《荆楚岁时记》载,汉代张骞为寻河源,曾乘槎(木筏)直至天河,遇到织女和牵牛。又宋玉《高唐赋序》写巫山神女与楚怀王梦中相会,有“朝为行雲,暮为行雨”之句。可见,诗中“雨过河源”是兼用了上述两个典故,写仙女的佳期幽会事。因为仙女住在天上,所以星沉雨过,当窗可见,隔座能看,如在目前。末联“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上联隔座看雨,天色已明,情人将去,所以结联以“晓珠”紧接上文,意思是说,如果太阳明亮而且不动,永不降落,那将终无昏黑之时,仙女们只好一生清冷独居,无复幽会之乐了。反过来,如果昏夜不晓,即可长夜欢娱而无尽头。诗用否定前者,肯定後者的方法,表现仙女对幽会的留恋不舍,难舍情缘。此诗通篇都用隐喻,写得幽晦深曲。本来是写人间的入道公主,却假托为天上的仙女;本来是写幽期密约,表面却只是居处、服饰和周围的景物。诗人没有直截了当地把所要表达的意思说出,而是采用象征、暗示、双关、用典等表现方法,乍一读去,似觉恍惚迷离,难明所指。然而只要反复体味,仍能曲径通幽,捕捉到诗的旨趣。此诗想象极其丰富,把场景安排在天上,将道教传说和古代优美神话引入诗中,不但很好地表现了诗的主题,而且使诗显得极其瑰伟奇丽。尤其是第三联,设想之新奇,景象之壮美,用典之巧妙,词意之幽深,达到了很高的造诣。
好事近 · 汴京赐宴闻教坊乐有感
宋乾道九年(1173),词人出使贺金主世宗生辰,这首词作于金宫廷赐宴之后。上阕化用安史叛军强令梨园子弟奏乐典故,喻自己使金廷赴宴,梨园声在而江山易主,无比沉痛。下阕开头两句写亡国后,杏花也愁,只能“傍野烟”而发。当年“御沟”水断,不愿再以“呜咽”之声益增民之悲痛。下阕四句,均为象征性描述,深刻地展现了恢复故土的愿望。这首词运用典故,凭借形象,表达了作者感时忧国的情怀。
柳枝词
《柳枝词》是北宋郑文宝所创作的一首七言绝句。(一说此诗为北宋张耒所作,题目为《绝句》。)该诗写离恨,用了反衬手法寄寓了作者离别时的不舍。该诗意境优美,情感真挚,被选入《宋诗三百首》。
风流子
《风流子·东风吹碧草》是宋代词人秦观创作的一首词,描写初春旅途的见闻观感和惆帐情怀。上阕寓情于景,通过春色恼人、年华暗换,抒发“行客”深感烦乱迷惘的心情;下阕追念旧游,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缠绵悱恻,哀婉动人。这首词所反映的不仅是秦观个人的痛苦更是整个旧派人物的心声,有一定的社会意义。
学治臆说·用亲不如用友
谚曰:莫用三爷,废职亡家。盖子为少爷,婿为姑爷,妻兄弟为舅爷也。之三者未必才无可用,第内有蔽聪塞明之方,外有投鼠忌器之虑。威之所行,权辄附焉;权之所附,威更炽焉。任以笔墨,则售承行,鬻差票;任以案牍,则通贿赂,变是非;任以仓库,则轻出重入,西掩东挪,弊难枚举。即令总核买办杂务,其细已甚,亦必至于短发价值,有玷官声,故无一而可。事非十分败坏,不入于耳;迨入于耳,已难措手。以法则伤恩,以恩则坏法。三者相同,而子为尤甚,其见利忘亲者无论。意在爱亲,而孳孳焉为亲计利,势必陷亲于不义,所以危也。
水浒传 · 第三十二回 ·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
诗曰: 风波世事不堪言,莫把行藏信手拈。 投药救人翻致恨,当场排难每生嫌。 婵娟负德终遭辱,谲诈行凶独被歼。 列宿相逢同聚会,大施恩惠及闾阎。 当时两个斗了十数合,那先生被武行者卖个破绽,让那先生两口剑砍将入来,被武行者转过身来,看得亲切,只一戒刀,那先生的头滚落在一边,尸首倒在石上。武行者大叫:“庵里婆娘出来!我不杀你,只问你个缘故。”只见庵里走出那妇人来,倒地便拜。武行者道:“你休拜我。你且说这里是甚么去处?那先生却是你的甚么人?”那妇人哭着道:“奴是这岭下张太公家女儿。这庵是奴家祖上坟庵。这先生不知是那里人,来我家里投宿,言说善习阴阳,能识风水。我家爹娘不合留他在庄上,因请他来这里坟上观看地理,被他说诱,又留他住了几日。那厮一日见了奴家,便不肯去了。住了三两个月,把奴家爹娘哥嫂都害了性命,却把奴家强骗在此坟庵里住。这个道童也是别处掳掠来的。这岭唤做蜈蚣岭。这先生见了这条岭好风水,以此他便自号飞天蜈蚣王道人。”武行者道:“你还有亲眷么?”那妇人道:“亲戚自有几家,都是庄农之人,谁敢和他争论。”武行者道:“这厮有些财帛么?”妇人道:“他已积蓄得一二百两金银。”武行者道:“有时,你快去收拾,我便要放火烧庵也。”那妇人道:“师父,你要酒肉吃么?”武行者道:“有时,将来请我。”那妇人道:“请师父进庵去吃。”武行者道:“怕别有人暗算我么?”那妇人道:“奴有几颗头,敢赚得师父!”武行者随那妇人入到庵里,见小窗边桌子上摆着酒肉。武行者讨大碗吃了一回。那妇人收拾得金银财帛已了,武行者便就里面放起火来。那妇人捧着一包金银,献与武行者乞性命。武行者道:“我不要你的,你自将去养身。快走,快走!”那妇人拜谢了,自下岭去。武行者把那两个尸首,都撺在火里烧了,插了戒刀,连夜自过岭来。迤逦取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望着青州地面来。 又行了十数日,但遇村房道店,市镇乡城,果然都有榜文张挂在彼处,捕获武松。到处虽有榜文,武松已自做了行者,于路却没人盘诘他。时遇十一月间,天色好生严寒。当日武松一路上买酒买肉吃,只是敌不过寒威。上得一条土冈,早望见前面有一座高山,生得十分险峻。武行者下土冈子来,走得三五里路,早见一个酒店,门前一道清溪,屋后都是颠石乱山。看那酒店时,却是个村落小酒肆。但见: 门迎溪涧,山映茅茨。疏篱畔梅开玉蕊,小窗前松偃苍龙。乌皮桌椅,尽列着瓦钵磁瓯;黄泥墙壁,都画着酒仙诗客。一条青旆舞寒风,两句诗词招过客。端的是:走骠骑闻香须住马,使风帆知味也停舟。 武行者过得那土冈子来,径奔入那酒店里坐下,便叫道:“酒店主人家,先打两角酒来,肉便买些来吃。”店主人应道:“实不瞒师父说,酒却有些茅柴白酒,肉却都卖没了。”武行者道:“且把酒来荡寒。”店主人便却打两角酒,大碗价筛来,教武行者吃,将一碟熟菜与他过口。片时间吃尽了两角酒,又叫再打两角酒来。店主人又打了两角,大碗筛来。武行者只顾吃。比及过冈子时,先有三五分酒了,一发吃过这四角酒,又被朔风一吹,酒却涌上。武松却大呼小叫道:“主人家,你真个没东西卖,你便自家吃的肉食,也回些与我吃了,一发还你银子!”店主人笑道:“也不曾见了个出家人,酒和肉只顾要吃。却那里去取?师父,你也只好罢休!”武行者道:“我又不白吃你的!如何不卖与我?”店主人道:“我和你说过,只有这些白酒,那得别的东西卖!”正在店里论口,只见外面走入一条大汉,引着三四人入店里来。武行者看那大汉时,但见: 顶上头巾鱼尾赤,身上战袍鸭头绿。脚穿一对踢土靴,腰系数尺红搭膊。面圆耳大,唇阔口方。长七尺以上身材,有二十四五年纪。相貌堂堂强壮士,未侵女色少年郎。 那条大汉引着众人入进店里,主人笑容可掬,迎着道:“大郎请坐。”那汉道:“我分付你的,安排也未?”店主人答道:“鸡与肉都已煮熟了,只等大郎来。”那汉道:“我那青花瓮酒在那里?”店主人道:“有在这里。”那汉引了众人,便向武行者对席上头坐了。那同来的三四人却坐在肩下。店主人却捧出一尊青花瓮酒来,开了泥头,倾在一个大白盆里。武行者偷眼看时,却是一瓮窨下的好酒,被风吹过酒的香味来。武行者闻了那酒香味,喉咙痒将起来,恨不得钻过来抢吃。只见店主人又去厨下把盘子托出一对熟鸡、一大盘精肉来,放在那汉面前,便摆下菜蔬,用杓子舀酒去荡。武行者看了自己面前,只是一碟儿熟菜,不由的不气。正是眼饱肚中饥。武行者酒又发作,恨不得一拳打碎了那桌子,大叫道:“主人家!你来!你这厮好欺负客人!岂我不还你钱!”店主人连忙来问道:“师父休要焦躁,要酒便好说。”武行者睁着双眼喝道:“你这厮好不晓道理!这青花瓮酒和鸡肉之类如何不卖与我?我也一般还你银子!”店主人道:“青花瓮酒和鸡肉都是那大郎家里自将来的,只借我店里坐地吃酒。”武行者心中要吃,那里听他分说,一片声喝道:“放屁,放屁!”店主人道:“也不曾见你这个出家人恁地蛮法!”武行者喝道:“怎地是老爷蛮法?我白吃你的?”那店主人道:“我倒不曾见出家人自称‘老爷’!”武行者听了,跳起身来,叉开五指,望店主人脸上只一掌,把那店主人打个踉跄,直撞过那边去。 那对席的大汉见了大怒。看那店主人时,打的半边脸都肿了,半日挣扎不起。那大汉跳起身来,指定武松道:“你这个鸟头陀好不依本分,却怎地便动手动脚的!却不道是出家人勿起嗔心!”武行者道:“我自打他,干你甚事!”那大汉怒道:“我好意劝你,你这鸟头陀敢把言语伤我!”武行者听得大怒,便把桌子推开,走出来喝道:“你那厮说谁?”那大汉笑道:“你这鸟头陀要和我厮打,正是来太岁头上动土!”那大汉便点手叫道:“你这贼行者出来!和你说话!”武行者喝道:“你道我怕你,不敢打你?”一抢抢到门边。那大汉便闪出门外去。武行者赶到门外。那大汉见武松长壮,那里敢轻敌,便做个门户等着他。武行者抢入去,接住那汉手。那大汉却待用力跌武松,怎禁得他千百斤神力,就手一扯,扯入怀来,只一拨,拨将去,恰似放翻小孩儿的一般,那里做得半分手脚。那三四个村汉看了,手颤脚麻,那里敢上前来。武行者踏住那大汉,提起拳头来,只打实落处,打了二三十拳,就地下提起来,望门外溪里只一丢。那三四个村汉叫声苦,不知高低,都下溪里来救起那大汉,就搀扶着投南去了。这店主人吃了这一掌,打得麻了,动掸不得,自入屋后去躲避了。 武行者道:“好呀!你们都去了,老爷却吃酒肉!”把个碗去白盆内舀那酒来只顾吃。桌子上那对鸡、一盘子肉,都未曾吃动。武行者且不用箸,双手扯来任意吃。没半个时辰,把这酒肉和鸡都吃个八分。武行者醉饱了,把直裰袖结在背上,便出店门,沿溪而走。却被那北风卷将起来。武行者捉脚不住,一路上抢将来。离那酒店走不得四五里路,旁边土墙里走出一只黄狗,看着武松叫。武行者看时,一只大黄狗赶着吠。武行者大醉,正要寻事,恨那只狗赶着他只管吠,便将左手鞘里掣出一口戒刀来,大踏步赶。那只黄狗绕着溪岸叫。武行者一刀砍将去,却砍个空,使得力猛,头重脚轻,翻筋斗倒撞下溪里去,却起不来。冬月天道,溪水正涸,虽是只有一二尺深浅的水,却寒冷的当不得。扒起来,淋淋的一身水。却见那口戒刀浸在溪里,武行者便低头去捞那刀时,扑地又落下去了,只在那溪水里滚。 岸上侧首墙边转出一伙人来。当先一个大汉,头戴毡笠子,身穿鹅黄纻丝衲袄,手里拿着一条梢棒,背后十数个人跟着,都拿木杷白棍。数内一个指道:“这溪里的贼行者,便是打了小哥哥的。如今小哥哥寻不见大哥哥,自引了二三十个庄客径奔酒店里捉他去了,他却来到这里!”说犹未了,只见远远地那个吃打的汉子,换了一身衣服,手里提着一条朴刀,背后引着三二十个庄客,都是有名的汉子。怎见的?正是叫做: 长王三,矮李四,急三千,慢八百,笆上粪,屎里蛆,米中虫,饭内屁,鸟上刺,沙小生,木伴哥,牛筋等。 这一二十个尽是为头的庄客,余者皆是村中捣子。都拖枪拽棒,跟着那个大汉吹风胡哨来寻武松。赶到墙边见了,那汉指着武松,对那穿鹅黄袄子的大汉道:“这个贼头陀正是打兄弟的。”那个大汉道:“且捉这厮,去庄里细细拷打。”那汉喝声:“下手!”三四十人一发上。可怜武松醉了,挣扎不得,急要爬起来,被众人一齐下手,横拖倒拽,捉上溪来。转过侧首墙边,一所大庄院,两下都是高墙粉壁,垂柳乔松,围绕着墙院。众人把武松推抢入去,剥了衣裳,夺了戒刀、包裹,揪过来绑在大柳树上,教取一束藤条来,细细的打那厮。 却才打得三五下,只见庄里走出一个人来,问道:“你兄弟两个又打甚么人?”只见这两个大汉叉手道:“师父听禀:兄弟今日和邻庄三四个相识,去前面小路店里吃三杯酒,叵耐这个贼行者来寻闹,把兄弟痛打了一顿,又将来撺在水里,头脸都磕破了,险不冻死,却得相识救了回来。归家了换了衣服,带了人再去寻他。那厮把我酒肉都吃了,却大醉倒在门前溪里,因此捉拿在这里,细细的拷打。看起这贼头陀来,也不是出家人,脸上见刺着两个金印,这贼却把头发披下来遮了,必是个避罪在逃的囚徒。问出那厮根原,解送官司理论。”这个吃打伤的大汉道:“问他做甚么!这秃贼打得我一身伤损,不着一两个月将息不起。不如把这秃贼一顿打死了,一把火烧了罢,才与我消得这口恨气!”说罢,拿起藤条,恰待又打。只见出来的那人说道:“贤弟且休打,待我看他一看。这人也象是一个好汉。” 此时武行者心中,已自酒醒了,理会得,只把眼来闭了,由他打,只不做声。那个人先去背上看了杖疮,便道:“作怪!这模样想是决断不多时的疤痕。”转过面前看了,便将手把武松头发揪起来,定睛看了,叫道:“这个不是我兄弟武二郎?”武行者方才闪开双眼,看了那人道:“你不是我哥哥?”那人喝叫:“快与我解下来!这是我的兄弟。”那穿鹅黄袄子的并吃打的尽皆吃惊,连忙问道:“这个行者如何却是师父的兄弟?”那人便道:“他便是我时常和你们说的,那景阳冈上打虎的武松。我也不知他如今怎地做了行者。”那弟兄两个听了,慌忙解下武松来,便讨几件干衣服与他穿了,便扶入草堂里来。武松便要下拜。那个人惊喜相半,扶住武松道:“兄弟酒还未醒,且坐一坐说话。”武松见了那人,欢喜上来,酒早醒了五分;讨些汤水洗漱了,吃些醒酒之物,便来拜了那人,相叙旧话。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郓城县人氏,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武行者道:“只想哥哥在柴大官人庄上,却如何来在这里?兄弟莫不是和哥哥梦中相会么?”宋江道:“我自从和你在柴大官人庄上分别之后,我却在那里住得半年。不知家中如何,恐父亲烦恼,先发付兄弟宋清归去。后却收拾得家中书信,说道:‘官司一事,全得朱、雷二都头气力,已自家中无事,只要缉捕正身。因此已动了个海捕文书,各处追获。’这事已自慢了。却有这里孔太公屡次使人去庄上问信,后见宋清回家,说道宋江在柴大官人庄上,因此特地使人直来柴大官人庄上取我在这里。此间便是白虎山,这庄便是孔太公庄上。恰才和兄弟相打的便是孔太公小儿子,因他性急,好与人厮闹,到处叫他做独火星孔亮。这个穿鹅黄袄子的便是孔太公大儿子,人都叫他做毛头星孔明。因他两个好习枪棒,却是我点拨他些个,以此叫我做师父。我在此间住半年了。我如今正欲要上清风寨走一遭,这两日方欲起身。我在柴大官人庄上时,只听得人传说道,兄弟在景阳冈上打了大虫;又听知你在阳谷县做了都头;又闻斗杀了西门庆。向后不知你配到何处去。兄弟如何做了行者?”武松答道:“小弟自从柴大官人庄上别了哥哥去,到得景阳冈上打了大虫,送去阳谷县,知县就抬举我做了都头。后因嫂嫂不仁,与西门庆通奸,药死了我先兄武大,被武松把两个都杀了,自首告到本县,转发东平府。后得陈府尹一力救济,断配孟州。……”至十字坡怎生遇见张青、孙二娘;到孟州怎地会施恩,怎地打了蒋门神,如何杀了张都监一十五口,又逃在张青家,母夜叉孙二娘教我做了头陀行者的缘故;过蜈蚣岭,试刀杀了王道人;至村店吃酒,醉打了孔兄。把自家的事,从头备细告诉了宋江一遍。 孔明、孔亮两个听了大惊,扑翻身便拜。武松慌答礼道:“却才甚是冲撞。休怪,休怪!”孔明、孔亮道:“我弟兄两个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武行者道:“既然二位相觑武松时,却是与我烘焙度牒书信,并行李衣服,不可失落了那两口戒刀,这串数珠。”孔明道:“这个不须足下挂心,小弟已自着人收拾去了,整顿端正拜还。”武行者拜谢了。宋江请出孔太公,都相见了。孔太公置酒设席管待,不在话下。 当晚宋江邀武松同榻,叙说一年有余的事,宋江心内喜悦。武松次日天明起来,都洗漱罢,出到中堂,相会吃早饭。孔明自在那里相陪;孔亮捱着疼痛,也来管待。孔太公便叫杀羊宰猪,安排筵宴。是日,村中有几家街坊亲戚都来相探,又有几个门下人亦来谒见。宋江心中大喜。当日筵宴散了,宋江问武松道:“二哥今欲要往何处去安身立命?”武松道:“昨日已对哥哥说了,菜园子张青写书与我,着兄弟投二龙山宝珠寺花和尚鲁智深那里入伙;他也随后便上山来。”宋江道:“也好。我不瞒你说。我家近日有书来,说道清风寨知寨小李广花荣他知道我杀了阎婆惜,每每寄书来与我,千万教我去寨里住几时。此间又离清风寨不远,我这两日正待要起身去,因见天气阴晴不定,未曾起程。早晚要去那里走一遭。不若和你同往,如何?”武松道:“哥哥怕不是好情分,带携兄弟投那里去住几时。只是武松做下的罪犯至重,遇赦不宥,因此发心只是投二龙山落草避难。亦且我又做了头陀,难以和哥哥同往,路上被人设疑。便是跟着哥哥去。倘或有些决撒了,须连累了哥哥。便是哥哥与兄弟同死同生,也须累及了花荣山寨不好。只是由兄弟投二龙山去了罢。天可怜见,异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时却来寻访哥哥未迟。”宋江道:“兄弟既有此心归顺朝廷,皇天必祐。若如此行,不可苦谏。你只相陪我住几日了去。” 自此两个在孔太公庄上,一住过了十日之上,宋江与武松要行,相辞孔太公父子。孔明、孔亮那里肯放,又留住了三五日。宋江坚执要行,孔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筵席送行了。次日,将出新做的一套行者衣服,皂布直裰,并带来的度牒、书信、戒箍、数珠、戒刀、金银之类,交还武松。又各送银五十两,权为路费。宋江推却不受。孔太公父子那里肯,只顾将来拴缚在包裹里。宋江整顿了衣服、器械,武松依前穿了行者的衣裳,带上铁戒箍,挂了人顶骨数珠,跨了两口戒刀,收拾了包裹,拴在腰里。宋江提了朴刀,悬口腰刀,带上毡笠子,辞别了孔太公。孔明、也亮叫庄客背了行李,弟兄二人直送了二十余里路,拜辞了宋江、武行者两个。宋江自把包裹背了,说道:“不须庄客远送,我自和武兄弟去。”孔明、孔亮相别,自和庄客归家,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和武松两个在路上行着,于路说些闲话,走到晚,歇了一宵。次日早起,打伙又行。两个吃罢饭,又走了四五十里,却来到一市镇上,地名唤做瑞龙镇,却是个三岔路口。宋江借问那里人道:“小人们欲投二龙山、清风寨上,不知从那条路去?”那镇上人答道:“这两处不是一条路去了。这里要投二龙山去,只是投西落路;若要投清风镇去,须用投东落路,过了清风山便是。”宋江听了备细,便道:“兄弟,我和你今日分手,就这里吃三杯相别。”词寄《浣溪沙》,单题别意: 握手临期话别难,山林景物正阑珊,壮怀寂寞客衣单。旅次愁来魂欲断,邮亭宿处铗空弹,独怜长夜苦漫漫。 武行者道:“我送哥哥一程了却回来。”宋江道:“不须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你只顾自己前程万里,早早的到了彼处。入伙之后,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杨志投降了,日后但是去边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兄弟,你如此英雄,决定得做大官。可以记心,听愚兄之言,图个日后相见。”武行者听了。酒店上饮了数杯,还了酒钱,二人出得店来,行到市镇梢头三贫路口,武行者下了四拜。宋江洒泪,不忍分别,又分付武松道:“兄弟,休忘愚兄之言,少戒酒性。保重,保重!”武行者自投西去了。看官牢记话头,武行者自来二龙山投鲁智深、杨志入伙了,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自别了武松,转身投东,望清风山路上来,于路只忆武行者。又自行了几日,却早远远的望见清风山。看那山村,但见: 八面嵯峨,四围险峻。古怪乔松盘翠盖,杈枒老树挂藤萝。瀑布飞流,寒气逼人毛发冷;巅崖直下,清光射目梦魂惊。涧水时听,樵人斧响;峰峦倒卓,山鸟声哀。麋鹿成群,狐狸结党,穿荆棘往来跳跃,寻野食前后呼号。伫立草坡,一望并无商旅店;行来山坳,周回尽是死尸坑。若非佛祖修行处,定是强人打劫场。 宋江看了前面那座高山生得古怪,树木稠密,心中欢喜,观之不足,贪走了几程,不曾问的宿头。看看天色晚了,宋江内心惊慌,肚里寻思道:“若是夏月天道,胡乱在林子里歇一夜。却恨又是仲冬天气,风霜正冽,夜间寒冷,难以打熬。倘或走出一个毒虫虎豹来时,如何抵当?却不害了性命。”只顾望东小路里撞将去,约莫走了也是一更时分,心里越慌,看不见地下,踩了一条绊脚索。树林里铜铃响,走出十四五个伏路小喽啰来,发声喊,把宋江捉翻,一条麻索缚了,夺了朴刀、包裹,吹起火把,将宋江解上山来。宋江只得叫苦。却早押到山寨里。宋江在火光下看时,四下里都是木栅,当中一座草厅,厅上放着三把虎皮交椅,后面有百十间草房。小喽啰把宋江捆做粽子相似,将来绑在将军柱上。有几个在厅上的小喽啰说道:“大王方才睡,且不要去报。等大王酒醒时,却请起来,剖这牛子心肝做醒酒汤,我们大家吃块新鲜肉。”宋江被绑在将军柱上,心里寻思道:“我的造物只如此偃蹇!只为杀了一个烟花妇人,变出得如此之苦!谁想这把骨头却落在这里,断送了残生性命。”只见小喽啰点起灯烛荧煌。宋江已自冻得身体麻木了,动掸不得,只把眼来四下里张望,低了头叹气。 约有二三更天气,只见厅背后走出三五个小喽啰来,叫道:“大王起来了!”便去把厅上灯烛剔得明亮。宋江偷眼看时,见那个出来的大王,头上绾着鹅梨角儿,一条红绢帕裹着,身上披着一领枣红纻丝衲袄,便来坐在当中虎皮交椅上。看那大王时,生得如何?但见: 赤发黄须双眼圆,臂长腰阔气冲天。 江湖称作锦毛虎,好汉原来去姓燕。 那个好汉祖贯山东莱州人氏,姓燕名顺,别号锦毛虎。原是贩羊马客人出身,因为消折了本钱,流落在绿林丛内打劫。那燕顺酒醒起来,坐在中间交椅上,问道:“孩儿们那里拿得这个牛子?”小喽啰答道:“孩儿们正在后山伏路,只听得树林里铜铃响。原来这个牛子独自个背些包裹,撞了绳索,一跤绊翻,因此拿得来献与大王做醒酒汤。”燕顺道:“正好。快去与我请得二位大王来同吃。”小喽啰去不多时,只见厅侧两边走出两个好汉来。左边一个五短身材,一双光眼,怎生打扮?但见: 驼褐衲袄锦绣补,形貌峥嵘性粗卤。 贪财好色最强梁,放火杀人王矮虎。 这个好汉祖贯两淮人氏,姓王名英。为他五短身材,江湖上叫他做矮脚虎。原是车家出身,为因半路里见财起意,就势劫了客人,事发到官,越狱走了,上清风山,和燕顺占住此山,打家劫舍。左边这个生的白净面皮,三牙掩口髭须,瘦长膀阔,清秀模样,也裹着顶绛红头巾。怎地结束?但见: 绿衲袄圈金翡翠,锦征袍满缕红云。 江湖上英雄好汉,郑天寿白面郎君。 这个好汉祖贯浙西苏州人氏,姓郑,双名天寿。为他生得白净俊俏,人都号他做白面郎君。原是打银为生,因他自小好习枪棒,流落在江湖上,因来清风山过,撞着王矮虎,和他斗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败。因此燕顺见他好手段,留在山上,坐了第三把交椅。 当下三个头领坐下。王矮虎便道:“孩儿们,正好做醒酒汤。快动手取下这牛子心肝来,造三分醒酒酸辣汤来。”只见一个小喽啰掇一大铜盆水来,放在宋江面前;又一个小喽啰卷起袖子,手中明晃晃拿着一把剜心尖刀。那个掇水的小喽啰便双手泼起水来,浇那宋江心窝里。原来但凡人心都是热血裹着,把这冷水泼散了热血,取出心肝来时,便跪了好吃。那小喽啰把水直泼到宋江脸上。宋江叹口气道:“可惜宋江死在这里!”燕顺亲耳听得“宋江”两字,便喝住小喽啰道:“且不要泼水!”燕顺问道:“他那厮说甚么‘宋江’?”小喽啰答道:“这厮口里说道:‘可惜宋江死在这里!’”燕顺便起身来问道:“兀那汉子,你认得宋江?”宋江道:“只我便是宋江。”燕顺走近跟前又问道:“你是那里的宋江?”宋江答道:“我是济州郓城县做押司的宋江。”燕顺道:“你莫不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杀了阎婆惜,逃出江湖上的宋江么?”宋江道:“你怎得知?我正是宋三郎。”燕顺听罢,吃了一惊,便夺过小喽啰手内尖刀,把麻索都割断了,便把自身上披的枣红纻丝衲袄脱下来,裹在宋江身上,抱在中间虎皮交椅上,唤起王矮虎、郑天寿快下来,三人纳头便拜。 宋江滚下来答礼,问道:“三位壮士何故不杀小人,反行重礼?此意如何?”亦拜在地。那三个好汉一齐跪下。燕顺道:“小弟只要把尖刀剜了自己的眼睛!原来不识好人,一时间见不到处,少问个缘由,争些儿坏了义士。若非天幸,使令仁兄自说出大名来,我等如何得知仔细!小弟在江湖上绿林丛中走了十数年,也只久闻得贤兄仗义疏财、济困扶危的大名,只恨缘分浅薄,不能拜识尊颜。今日天使相会,真乃称心满意。”宋江答道:“量宋江有何德能,教足下如此挂心错爱。”燕顺道:“仁兄礼贤下士,结纳豪强,名闻寰海,谁不钦敬!梁山泊近来如此兴旺,四海皆闻,曾有人说道,尽出仁兄之赐。不知仁兄独自何来,今却到此?”宋江把这救晁盖一节,杀阎婆惜一节,却投柴进,向孔太公许多时,并今次要往清风寨寻小李广花荣这几件事,一一备细说了。三个头领大喜,随即取套衣服与宋江穿了。一面叫杀牛宰马,连夜筵席。当夜直吃到五更,叫小喽啰伏侍宋江歇了。次日辰牌起来,诉说路上许多事务,又说武松如此英雄小得,三个头领拊髀长叹道:“我们无缘!若得他来这里,十分是好。却恨他投那里去了!”话休絮繁,宋江自到清风山住了五七日,每日好酒好食管待,不在话下。 当时腊月初旬。山东人年例,腊日上坟。只见小喽啰山下报上来说道:“大路上有一乘轿,七八个人跟着,挑着两个盒子去坟头化纸。”王矮虎是个好色之徒,见报了,想此轿子必是妇人,便点起三五十小喽啰,便要下山。宋江、燕顺那里拦当得住。绰了枪刀,敲一棒铜锣,下山去了。宋江、燕顺、郑天寿三人自在寨中饮酒。那王矮虎去了约有三两个时辰,远探小喽啰报将来说道:“王头领直赶到半路里,七八个军汉都走了,拿得轿子里抬着的一个妇人。只有一个银香盒,别无物件财帛。”燕顺问道:“那妇人如今抬在那里?”小喽啰道:“王头领已自抬在山后房中去了。”燕顺大笑。宋江道:“原来王英兄弟要贪女色,不是好汉的勾当。”燕顺道:“这个兄弟诸般都肯向前,只是这些毛病。”宋江道:“二位和我同去劝他。”燕顺、郑天寿便引了宋江,直来到后山王矮虎房中。推开房门,只见王矮虎正搂住那妇人求欢。见了三位入来,慌忙推开那妇人,让三位坐。宋江看那妇人时,但见: 身穿缟素,腰系孝裙。不施脂粉,自然体态妖娆;懒染铅华,生定天姿秀丽。云鬟半整,有沉鱼落雁之容!星眼含愁,有闭月羞花之貌。恰似嫦娥离月殿,浑如织女下瑶池。 宋江看见那妇人,便问道:“娘子,你是谁家宅眷?这般时节出来闲走,有甚么要紧?”那妇人含羞向前,深深地道了三个万福,便答道:“侍儿是清风寨知寨的浑家。为因母亲弃世,今得小祥,特来坟前化纸。那里敢无事出来闲走。告大王垂救性命!”宋江听罢,吃了一惊,肚里寻思道:“我正来投奔花知寨,莫不是花荣之妻?我如何不救?”宋江问道:“你丈夫花知寨如何不同你出来上坟?”那妇人道:“告大王,侍儿不是花知寨的浑家。”宋江道:“你恰才说是清风寨知寨的恭人。”那妇人道:“大王不知,这清风寨如今有两个知寨,一文一武。武官便是知寨花荣,文官便是侍儿的丈夫知寨刘高。”宋江寻思道:“他丈夫既是和花荣同僚,我不救时,明日到那里须不好看。”宋江便对王矮虎说道:“小人有句话说,不知你肯依么?”王英道:“哥哥有话,但说不妨。”宋江道:“但凡好汉,犯了‘溜骨髓’三个字的,好生惹人耻笑。我看这娘子说来,是个朝廷命官的恭人。怎生看在下薄面并江湖上大义两字,放他下山回去,教他夫妻完聚如何?”王英道:“哥哥听禀。王英自来没个押寨夫人做伴,况兼如今世上都是那大头巾弄得歹了。哥哥管他则甚!胡乱容小弟这些个。”宋江便跪一跪道:“贤弟若要压寨夫人时,日后宋江拣一个停当好的,在下纳财进礼,娶一个伏侍贤弟。只是这个娘子,是小人友人同僚正官之妻,怎地做得人情,放了他则个。”燕顺、郑天寿一齐扶住宋江道:“哥哥且请起来,这个容易。”宋江又谢道:“恁地时,重承不阻。”燕顺见宋江坚意要救这妇人,因此不顾王矮虎肯与不肯,燕顺喝令轿夫抬了去。那妇人听了这话,插烛也似拜谢宋江,一口一声叫道:“谢大王!”宋江道:“恭人,你休谢我。我不是山寨里大王,我自是郓城县客人。”那妇人拜谢了下山,两个轿夫也得了性命,抬着那妇人下山来,飞也似走,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 这王矮虎又羞又闷,只不做声。被宋江拖出前厅,劝道:“兄弟,你不要焦躁。宋江日后好歹要与兄弟完娶一个,教你欢喜便了。小人并不失信。”燕顺、郑天寿都笑起来。王矮虎一时被宋江以礼义缚了,虽不满意,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自同宋江在山寨中吃筵席。不在话下。 且说清风寨军人一时间被掳了恭人去,只得回来,到寨里报与刘知寨,说道:“恭人被清风山强人掳去了。”刘高听了大怒,喝骂去的军人不了事,“如何撇了恭人!”大棍打那去的军汉。众人分说道:“我们只有五七个,他那里三四十人,如何与他敌得?”刘高喝道:“胡说!你们若不去夺得恭人回来时,我都把你们下在牢里问罪!”那几个军人吃逼不过,没奈何只得央浼本寨内军健七八十人,各执枪棒,用意来夺。不想来到半路,正撞见两个轿夫抬得恭人飞也似来了。众军汉接见恭人,问道:“怎地能勾下山?”那妇人道:“那厮捉我到山寨里,见我说道是刘知寨的夫人,唬得那厮慌拜我,便叫轿夫送我下山来。”众军汉道:“恭人可怜见我们,只对相公说我们打夺得恭人回来,权救我众人这顿打。”那妇人道:“我自有道理说便了。”众军汉拜谢了,簇拥着轿子便行。众人见轿夫走得快,便说道:“你两个闲常在镇上抬轿时,只是鹅行鸭步,如今却怎地这等走的快?”那两个轿夫应道:“本是走不动,却被背后老大栗暴打将来。”众人笑道:“你莫不见鬼?背后那得人。”轿夫方才敢回头,看了道:“哎也!是我走的慌了,脚后跟只打着脑杓子。。”众人都笑,簇着轿子,回到寨中。刘知寨见了大喜,便问恭人道:“你得谁人救了你回来?”那妇人道:“便是那厮们掳我去,不从奸骗,正要杀我;见我说是知寨的恭人,不敢下手,慌忙拜我。却得这许多人来抢夺得我回来。”刘高听了这话,便叫取十瓶酒、一口猪赏了众人,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自救了那妇人下山,又在山寨中住了五七日,思量要来投奔花知寨,当时作别要下山。三个头领苦留不住,做了送路筵席饯行,各送些金宝与宋江,打缚在包裹里。当日宋江早起来,洗漱罢,吃了早饭,拴束了行李,作别了三位头领下山。那三个好汉将了酒果肴馔,直送到山下二十余里官道旁边,把酒分别。三人不舍,叮嘱道:“哥哥去清风寨回来,是必再到山寨相会几时。”宋江背上包裹,提了朴刀,说道:“再得相见。”唱个大喏,分手去了。若是说话的同时生,并肩长,拦腰抱住,把臂拖回。宋公明只因要来投奔花知寨,险些儿死无葬身之地。只教:青州城外,出几筹好汉英雄;清风寨中,聚六个丈夫豪杰。正是:遭逢龙虎皆天数,际会风云岂偶然。毕竟宋江来寻花知寨撞着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赠汪伦
此诗是唐代伟大诗人李白于泾县(今安徽皖南地区)游历时写给当地好友汪伦的一首赠别诗。诗中描绘李白乘舟欲行时,汪伦踏歌赶来送行的情景,十分朴素自然地表达出汪伦对李白那种朴实、真诚的情感。“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两句李白信手拈来,先用“深千尺”赞美桃花潭水的深湛,紧接“不及”两个字笔锋一转,用比较的手法,把无形的情谊化为有形的千尺潭水,形象地表达了汪伦对李白那份真挚深厚的友情。全诗语言清新自然,想象丰富奇特,虽仅四句二十八字,却脍炙人口,是李白诗中流传最广的佳作之一。
行香子 · 题罗浮
《行香子·题罗浮》是宋代词人葛长庚所写的一首词。词的上片写罗浮山洞府苍苔满洞,人迹罕至,占尽自然景致之胜。下片写词人枕拳卧革,遗世独立,与鸟兽相亲,和山麋野鹿同眠。全词境界奇美,情调轻松,写仙而不流于荒诞,颇耐人寻味。
点绛唇
本词是一首写景抒情的小令。上片写景。“新月”二句以月、江、山、斗组合成霜秋月夜景:娟秀明媚的月光映照着寒夜中的江流和衔着北斗七星的幽静的山峰。“起来”二句写词人月下徘徊,明月触动内心隐秘而欲寐不得,故而起来,“搔首踟蹰”,怀乡思人也。“梅影”句,虚实交映,既实写月夜梅枝横斜窗棂的瘦影,也隐喻了词人爱侣倩影之清瘦,流露了恍然如见爱侣倩影的怀恋与关切。 下片抒情。“好个”二句称赞明月新满的秋夜霜天的清幽、静美,正是赏月饮酒的良宵,然而,爱侣不在,孤独寂寞,无心饮酒,以致闲置了传杯接盏的乐趣。“君知否”三句乃遥问爱侣,倾诉相思,当听到归巢的乌鸦纷乱的啼叫后,归家的意兴浓郁似酒。为何呢?乱鸦夜啼,即乌夜啼,它既触游子归思,又预示吉兆,故而词人“归兴浓如酒”,急欲归家与爱侣团聚,以慰其独守之怨。本词景物清丽旷远,写景寓情,抒情含蓄而隐曲,有哀怨而不露,耐人寻味。
新五代史 · 宦者传论
《五代史·宦者传论》由宋代著名诗人欧阳修所写,该文通过论述宦官制度的各种弊端说明君主应提高警惕,防止宦官作乱于内而导致国家衰亡的道理。该文也是作者史论中的名篇之一。 欧阳修擅长写史论,该文也是他的得意之作。清人吴楚材誉之为“可为千古龟鉴”,用现代的话说,就是说文章对于历代帝王都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作者以宦官制度这一结症给国家带来的危害立论,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吸引力,加上作者的生花妙笔,使文章产生出强烈的艺术效果。本文是《新五代史·宦者传》评论中的一部分。主要是讲宦官之害,深于女祸。文章详细描述了宦官怎样通过小善、小信而逐步把持政权的过程,从而警告帝王们不要渐积养祸。其实,宦官专权是封建专制主义的必然产物:帝王骄故里淫逸,又要防止大臣们的野心,势必依赖一批逢迎残忍的小人。所以自秦而汉,自唐而明,宦官之祸,愈演愈烈。该文的篇幅虽不长,但层次较多,分析详尽,而且夹叙夹议,从容不迫,确属功力不凡。不过,我们也应注意到,本文把“乱人之国”的根源归咎于宦官、女祸,这种观点也是不全面的,只能说明作者在思想上具有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