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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 第六十七回 · 拯救驼罗禅性稳 脱离秽污道心清
话说三藏四众,躲离了小西天,欣然上路。行经个月程途,正是春深花放之时,见了几处园林皆绿暗,一番风雨又黄昏。三藏勒马道:“徒弟啊,天色晚矣,往那条路上求宿去?”行者笑道:“师父放心,若是没有借宿处,我三人都有些本事,叫八戒砍草,沙和尚扳松,老孙会做木匠,就在这路上搭个蓬庵,好道也住得年把,你忙怎的!”八戒道:“哥呀,这个所在,岂是住场!满山多虎豹狼虫,遍地有魑魅魍魉。白日里尚且难行,黑夜里怎生敢宿?”行者道:“呆子,越发不长进了!不是老孙海口,只这条棒子擅在手里,就是塌下天来,也撑得住!” 师徒们正然讲论,忽见一座山庄不远。行者道:“好了!有宿处了!”长老问:“在何处?”行者指道:“那树丛里不是个人家?我们去借宿一宵,明早走路。”长老欣然促马,至庄门外下马。只见那柴扉紧闭,长老敲门道:“开门,开门。”里面有一老者,手拖藜杖,足踏蒲鞋,头顶乌巾,身穿素服,开了门便问:“是甚人在此大呼小叫?”三藏合掌当胸,躬身施礼道:“老施主,贫僧乃东土差往西天取经者。适到贵地,天晚特造尊府假宿一宵,万望方便方便。”老者道:“和尚,你要西行,却是去不得啊。此处乃小西天,若到大西天,路途甚远。且休道前去艰难,只这个地方,已此难过。”三藏问:“怎么难过?”老者用手指道:“我这庄村西去三十余里,有一条稀柿疼,山名七绝。”三藏道:“何为七绝?”老者道:“这山径过有八百里,满山尽是柿果。古云柿树有七绝:一益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五霜叶可玩,六嘉实,七枝叶肥大,故名七绝山。我这敝处地阔人稀,那深山亘古无人走到。每年家熟烂柿子落在路上,将一条夹石胡同,尽皆填满;又被雨露雪霜,经霉过夏,作成一路污秽。这方人家,俗呼为稀屎疼。但刮西风,有一股秽气,就是淘东圊也不似这般恶臭。如今正值春深,东南风大作,所以还不闻见也。”三藏心中烦闷不言。行者忍不住,高叫道:“你这老儿甚不通便!我等远来投宿,你就说出这许多话来唬人!十分你家窄逼没处睡,我等在此树下蹲一蹲,也就过了此宵,何故这般絮聒?”那老者见了他相貌丑陋,便也拧住口,惊嘬嘬的,硬着胆,喝了一声,用藜杖指定道:“你这厮,骨挝脸,磕额头,塌鼻子,凹颉腮,毛眼毛睛,痨病鬼,不知高低,尖着个嘴,敢来冲撞我老人家!”行者陪笑道:“老官儿,你原来有眼无珠,不识我这痨病鬼哩!相法云:形容古怪,石中有美玉之藏。你若以言貌取人,干净差了,我虽丑便丑,却倒有些手段。”老者道:“你是那方人氏?姓甚名谁?有何手段?”行者笑道:我—— 祖居东胜大神洲,花果山前自幼修。身拜灵台方寸祖,学成武艺甚全周。 也能搅海降龙母,善会担山赶日头。缚怪擒魔称第一,移星换斗鬼神愁。 偷天转地英名大,我是变化无穷美石猴! 老者闻言,回嗔作喜,躬着身便教:请入寒舍安置。遂此,四众牵马挑担一齐进去,只见那荆针棘刺,铺设两边;二层门是砖石垒的墙壁,又是荆棘苫盖,入里才是三间瓦房。老者便扯椅安坐待茶,又叫办饭。少顷,移过桌子,摆着许多面筋、豆腐、芋苗、萝白、辣芥、蔓菁、香稻米饭、醋烧葵汤,师徒们尽饱一餐。吃毕,八戒扯过行者背云:“师兄,这老儿始初不肯留宿,今返设此盛斋,何也?”行者道:“这个能值多少钱!到明日,还要他十果十菜的送我们哩!”八戒道:“不羞!凭你那几句大话,哄他一顿饭吃了,明日却要跑路,他又管待送你怎的?”行者道:“不要忙,我自有个处治。” 不多时,渐渐黄昏,老者又叫掌灯。行者躬身问道:“公公高姓?”老者道:“姓李。”行者道:“贵地想就是李家庄?”老者道:“不是,这里唤做驼罗庄,共有五百多人家居住。别姓俱多,惟我姓李。”行者道:“李施主,府上有何善意,赐我等盛斋?”那老者起身道:“才闻得你说会拿妖怪,我这里却有个妖怪,累你替我们拿拿,自有重谢。”行者就朝上唱个喏道:“承照顾了!”八戒道:“你看他惹祸!听见说拿妖怪,就是他外公也不这般亲热,预先就唱个喏!”行者道:“贤弟,你不知,我唱个喏就是下了个定钱,他再不去请别人了。”三藏闻言道:“这猴儿凡事便要自专,倘或那妖精神通广大,你拿他不住,可不是我出家人打诳语么?”行者笑道:“师父莫怪,等我再问了看。”那老者道:“还问甚?”行者道:“你这贵处,地势清平,又许多人家居住,更不是偏僻之方,有什么妖精,敢上你这高门大户?” 老者道:“实不瞒你说,我这里久矣康宁。只这三年六月间,忽然一阵风起,那时人家甚忙,打麦的在场上,插秧的在田里,俱着了慌,只说是天变了。谁知风过处,有个妖精将人家牧放的牛马吃了,猪羊吃了,见鸡鹅囫囵咽,遇男女夹活吞。自从那次,这二年常来伤害。长老啊,你若有手段,拿了他,扫净此土,我等决然重谢,不敢轻慢。”行者道:“这个却是难拿。”八戒道:“真是难拿,难拿!我们乃行脚僧,借宿一宵,明日走路,拿什么妖精!”老者道:“你原来是骗饭吃的和尚!初见时夸口弄舌,说会换斗移星,降妖缚怪,及说起此事,就推却难拿!”行者道:“老儿,妖精好拿。只是你这方人家不齐心,所以难拿。”老者道:“怎见得人心不齐?”行者道:“妖精搅扰了三年,也不知伤害了多少生灵。我想着每家只出银一两,五百家可凑五百两银子,不拘到那里,也寻一个法官把妖拿了,却怎么就甘受他三年磨折?”老者道:“若论说使钱,好道也羞杀人!我们那家不花费三五两银子!前年曾访着山南里有个和尚,请他到此拿妖,未曾得胜。”行者道:“那和尚怎的拿来?”老者道: 那个僧伽,披领袈裟。先谈《孔雀》,后念《法华》。香焚炉内,手把铃拿。正然念处,惊动妖邪。风生云起,径至庄家。僧和怪斗,其实堪夸:一递一拳捣,一递一把抓。和尚还相应,相应没头发。须臾妖怪胜,径直返烟霞,原来晒干疤。我等近前看,光头打的似个烂西瓜!” 行者笑道:“这等说,吃了亏也。”老者道:“他只拚得一命,还是我们吃亏:与他买棺木殡葬,又把些银子与他徒弟。那徒弟心还不歇,至今还要告状,不得干净!”行者道:“再可曾请什么人拿他?”老者道:“旧年又请了一个道士。”行者道:“那道士怎么拿他?”老者道:那道士—— 头戴金冠,身穿法衣。令牌敲响,符水施为。驱神使将,拘到妖魑。狂风滚滚,黑雾迷迷。即与道士,两个相持。斗到天晚,怪返云霓。乾坤清朗朗,我等众人齐。出来寻道士,手死在山溪。捞得上来大家看,却如一个落汤鸡! 行者笑道:“这等说,也吃亏了。”老者道:“他也只舍得一命,我们又使彀闷数钱粮。”行者道:“不打紧,不打紧,等我替你拿他来。”老者道:“你若果有手段拿得他,我请几个本庄长者与你写个文书。若得胜,凭你要多少银子相谢,半分不少;如若有亏,切莫和我等放赖,各听天命。”行者笑道:“这老儿被人赖怕了。我等不是那样人,快请长者去。” 那老者满心欢喜,即命家僮请几个左邻右舍,表弟姨兄,亲家朋友,共有八九位老者,都来相见。会了唐僧,言及拿妖一事,无不欣然。众老问:“是那一位高徒去拿?”行者叉手道:“是我小和尚。”众老悚然道:“不济,不济!那妖精神通广大,身体狼犺。你这个长老,瘦瘦小小,还不彀他填牙齿缝哩!”行者笑道:“老官儿,你估不出人来。我小自小,结实,都是吃了磨刀水的,秀气在内哩!”众老见说只得依从道:“长老,拿住妖精,你要多少谢礼?”行者道:“何必说要什么谢礼!俗语云,说金子幌眼,说银子傻白,说铜钱腥气!我等乃积德的和尚,决不要钱。”众老道:“既如此说,都是受戒的高僧。既不要钱,岂有空劳之理!我等各家俱以鱼田为活,若果降了妖孽,净了地方,我等每家送你两亩良田,共凑一千亩,坐落一处,你师徒们在上起盖寺院,打坐参禅,强似方上云游。”行者又笑道:“越不停当!但说要了田,就要养马当差,纳粮办草,黄昏不得睡,五鼓不得眠,好倒弄杀人也!”众老道:“诸般不要,却将何谢?”行者道:“我出家人,但只是一茶一饭,便是谢了。”众老喜道:“这个容易,但不知你怎么拿他。”行者道:“他但来,我就拿住他。”众老道:“那怪大着哩!上拄天,下拄地;来时风,去时雾。你却怎生近得他?”行者笑道:“若论呼风驾雾的妖精,我把他当孙子罢了;若说身体长大,有那手段打他!” 正讲处,只听得呼呼风响,慌得那八九个老者,战战兢兢道:“这和尚盐酱口!说妖精,妖精就来了!”那老李开了腰门,把几个亲戚连唐僧都叫:“进来,进来!妖怪来了!”唬得那八戒也要进去,沙僧也要进去。行者两只手扯住两个道:“你们忒不循理!出家人,怎么不分内外!站住!不要走!跟我去天井里,看看是个什么妖精。”八戒道:“哥啊,他们都是经过帐的,风响便是妖来。他都去躲,我们又不与他有亲,又不相识,又不是交契故人,看他做甚?”原来行者力量大,不容说,一把拉在天井里站下。那阵风越发大了,好风—— 倒树摧林狼虎忧,播江搅海鬼神愁。掀翻华岳三峰石,提起乾坤四部洲。 村舍人家皆闭户,满庄儿女尽藏头。黑云漠漠遮星汉,灯火无光遍地幽。 慌得那八戒战战兢兢,伏之于地,把嘴拱开土,埋在地下,却如钉了钉一般。沙僧蒙着头脸,眼也难睁。行者闻风认怪,一霎时风头过处,只见那半空中隐隐的两盏灯来,即低头叫道:“兄弟们!风过了,起来看!”那呆子扯出嘴来,抖抖灰土,仰着脸朝天一望,见有两盏灯光,忽失声笑道:“好耍子,好耍子!原来是个有行止的妖精!该和他做朋友!”沙僧道:“这般黑夜,又不曾觌面相逢,怎么就知好歹?”八戒道:“古人云,夜行以烛,无烛则止。你看他打一对灯笼引路,必定是个好的。”沙僧道:“你错看了,那不是一对灯笼,是妖精的两只眼亮。”这呆子就唬矮了三寸,道:“爷爷呀!眼有这般大啊,不知口有多少大哩!”行者道:“贤弟莫怕。你两个护持着师父,待老孙上去讨他个口气,看他是甚妖精。”八戒道:“哥哥,不要供出我们来。” 好行者,纵身打个唿哨跳到空中,执铁棒厉声高叫道:“慢来,慢来!有吾在此!”那怪见了,挺住身躯,将一根长枪乱舞。行者执了棍势问道:“你是那方妖怪?何处精灵?”那怪更不答应,只是舞枪。行者又问,又不答,只是舞枪。行者暗笑道:“好是耳聋口哑!不要走!看棍!”那怪更不怕,乱舞枪遮拦。在那半空中,一来一往,一上一下,斗到三更时分,未见胜败。八戒、沙僧在李家天井里看得明白,原来那怪只是舞枪遮架,更无半分儿攻杀,行者一条棒不离那怪的头上。八戒笑道:“沙僧,你在这里护持,让老猪去帮打帮打,莫教那猴子独干这功,领头一钟酒。” 好呆子,就跳起云头,赶上就筑,那怪物又使一条枪抵住。两条枪,就如飞蛇掣电。八戒夸奖道:“这妖精好枪法!不是山后枪,乃是缠丝枪;也不是马家枪,却叫做个软柄枪!”行者道:“呆子莫胡谈!那里有个什么软柄枪!”八戒道:“你看他使出枪尖来架住我们,不见枪柄,不知收在何处。”行者道:“或者是个软柄枪。但这怪物还不会说话,想是还未归人道,阴气还重,只怕天明时阳气胜,他必要走。但走时,一定赶上,不可放他。”八戒道:“正是,正是!”又斗多时,不觉东方发白,那怪不敢恋战,回头就走。行者与八戒一齐赶来,忽闻得污秽之气旭人,乃是七绝山稀柿疼也。八戒道:“是那家淘毛厕哩!哏!臭气难闻!”行者侮着鼻子只叫:“快快赶妖精,快快赶妖精!”那怪物撺过山去,现了本象,乃是一条红鳞大蟒。你看他—— 眼射晓星,鼻喷朝雾。密密牙排钢剑,弯弯爪曲金钩。头戴一条肉角,好便似千千块玛瑙攒成;身披一派红鳞,却就如万万片胭脂砌就。盘地只疑为锦被,飞空错认作虹霓。歇卧处有腥气冲天,行动时有赤云罩体。大不大,两边人不见东西;长不长,一座山跨占南北。 八戒道:“原来是这般一个长蛇!若要吃人啊,一顿也得五百个,还不饱足!”行者道:“那软柄枪乃是两条信暐。我们赶他软了,从后打出去!”这八戒纵身赶上,将钯便筑。那怪物一头钻进窟里,还有七八尺长尾巴丢在外边。八戒放下钯,一把挝住道:“着手,着手!”尽力气往外乱扯,莫想扯得动一毫。行者笑道:“呆子!放他进去,自有处置,不要这等倒扯蛇。”八戒真个撒了手,那怪缩进去了。八戒怨道:“才不放手时,半截子已是我们的了!是这般缩了,却怎么得他出来?这不是叫做没蛇弄了?”行者道:“这厮身体狼剁,窟穴窄小,断然转身不得,一定是个照直撺的,定有个后门出头。你快去后门外拦住,等我在前门外打。”那呆子真个一溜烟,跑过山去,果见有个孔窟,他就扎定脚。还不曾站稳,不期行者在前门外使棍子往里一捣,那怪物护疼,径往后门撺出。八戒未曾防备,被他一尾巴打了一跌,莫能挣挫得起,睡在地下忍疼。行者见窟中无物,搴着棍,穿进去叫赶妖怪。那八戒听得吆喝,自己害羞,忍着疼爬起来,使钯乱扑。行者见了笑道:“妖怪走了,你还扑甚的了?”八戒道:“老猪在此打草惊蛇哩!”行者道:“活呆子!快赶上!” 二人赶过涧去,见那怪盘做一团,竖起头来,张开巨口,要吞八戒,八戒慌得往后便退。这行者反迎上前,被他一口吞之。八戒捶胸跌脚大叫道:“哥耶!倾了你也!”行者在妖精肚里,支着铁棒道:“八戒莫愁,我叫他搭个桥儿你看!”那怪物躬起腰来,就似一道路东虹,八戒道:“虽是象桥,只是没人敢走。”行者道:“我再叫他变做个船儿你看!”在肚里将铁棒撑着肚皮。那怪物肚皮贴地,翘起头来,就似一只赣保船,八戒道:“虽是象船,只是没有桅篷,不好使风。”行者道:“你让开路,等我叫他使个风你看。”又在里面尽着力把铁棒从脊背上一搠将出去,约有五七丈长,就似一根桅杆。那厮忍疼挣命,往前一撺,比使风更快,撺回旧路,下了山有二十余里,却才倒在尘埃,动荡不得,呜呼丧矣。八戒随后赶上来,又举钯乱筑。行者把那物穿了一个大洞,钻将出来道:“呆子!他死也死了,你还筑他怎的?”八戒道:“哥啊,你不知我老猪一生好打死蛇?”遂此收了兵器,抓着尾巴,倒拉将来。 却说那驼罗庄上李老儿与众等对唐僧道:“你那两个徒弟,一夜不回,断然倾了命也。”三藏道:“决不妨事,我们出去看看。”须臾间,只见行者与八戒拖着一条大蟒,吆吆喝喝前来,众人却才欢喜。满庄上老幼男女都来跪拜道:“爷爷!正是这个妖精,在此伤人!今幸老爷施法,斩怪除邪,我辈庶各得安生也!”众家都是感激,东请西邀,各各酬谢。师徒们被留住五七日,苦辞无奈,方肯放行。又各家见他不要钱物,都办些干粮果品,骑骡压马,花红彩旗,尽来饯行。此处五百人家,到有七八百人相送。 一路上喜喜欢欢,不时到了七绝山稀柿疼口。三藏闻得那般恶秽,又见路道填塞,道:“悟空,似此怎生度得?”行者侮着鼻子道:“这个却难也。”三藏见行者说难,便就眼中垂泪。李老儿与众上前道:“老爷勿得心焦。我等送到此处,都已约定意思了。令高徒与我们降了妖精,除了一庄祸害,我们各办虔心,另开一条好路,送老爷过去。”行者笑道:“你这老儿,俱言之欠当。你初然说这山径过有八百里,你等又不是大禹的神兵,那里会开山凿路!若要我师父过去,还得我们着力,你们都成不得。”三藏下马道:“悟空,怎生着力么!”行者笑道:“眼下就要过山,却也是难,若说再开条路,却又难也。须是还从旧胡同过去,只恐无人管饭。”李老儿道:“长老说那里话!凭你四位担搁多少时,我等俱养得起,怎么说无人管饭!”行者道:“既如此,你们去办得两石米的干饭,再做些蒸饼馍馍来,等我那长嘴和尚吃饱了,变了大猪,拱开旧路,我师父骑在马上,我等扶持着,管情过去了。”八戒闻言道:“哥哥,你们都要图个干净,怎么独教老猪出臭?”三藏道:“悟能,你果有本事拱开胡同,领我过山,注你这场头功。”八戒笑道:“师父在上,列位施主们都在此休笑话,我老猪本来有三十六般变化,若说变轻巧华丽飞腾之物,委实不能;若说变山,变树,变石块,变土墩,变赖象、科猪、水牛、骆驼,真个全会。只是身体变得大,肚肠越发大,须是吃得饱了,才好干事。”众人道:“有东西,有东西!我们都带得有干粮果品,烧饼馉饳在此。原要开山相送的,且都拿出来,凭你受用。待变化了,行动之时,我们再着人回去做饭送来。”八戒满心欢喜,脱了皂直裰,丢了九齿钯,对众道:“休笑话,看老猪干这场臭功。”好呆子,捻着诀,摇身一变,果然变做一个大猪,真个是—— 嘴长毛短半脂膘,自幼山中食药苗。黑面环睛如日月,圆头大耳似芭蕉。 修成坚骨同天寿,炼就粗皮比铁牢。臬臬鼻音呱诂叫,喳喳喉响喷喁哮。 白蹄四只高千尺,剑鬣长身百丈饶。从见人间肥豕彘,未观今日老猪魈。 唐僧等众齐称赞,羡美天蓬法力高。 孙行者见八戒变得如此,即命那些相送人等,快将干粮等物推攒一处,叫八戒受用。那呆子不分生熟,一涝食之,却上前拱路。行者叫沙僧脱了脚,好生挑担,请师父稳坐雕鞍,他也脱了翁鞋,吩咐众人回去:“若有情,快早送些饭来与我师弟接力。”那些人有七八百相送随行,多一半有骡马的,飞星回庄做饭;还有三百人步行的,立于山下遥望他行。原来此庄至山,有三十余里,待回取饭来,又三十余里,往回担搁,约有百里之遥,他师徒们已此去得远了。众人不舍,催趱骡马进胡同,连夜赶至,次日方才赶上,叫道:“取经的老爷,慢行,慢行!我等送饭来也!”长老闻言,谢之不尽道:“真是善信之人!”叫八戒住了,再吃些饭食壮神。那呆子拱了两日,正在饥饿之际,那许多人何止有七八石饭食,他也不论米饭、面饭,收积来一涝用之,饱餐一顿,却又上前拱路。三藏与行者、沙僧谢了众人,分手两别。正是—— 驼罗庄客回家去,八戒开山过疼来。三藏心诚神力拥,悟空法显怪魔衰。 千年稀柿今朝净,七绝胡同此日开。六欲尘情皆剪绝,平安无阻拜莲台。 这一去不知还有多少路程,还遇什么妖怪,且听下回分解。
沁园春 · 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这首词作于庆元二年(公元1196年),词以戒酒为题,是一首令人解颐的新奇滑稽之作。全词通过「我」与杯的问答,风趣而又委婉地表达了作者对南宋政权的失望与自己心中的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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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身长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谓为信然。 时先主屯新野。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 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先主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 关羽、张飞等不悦,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
中吕 · 普天乐
十月六日,云窝主者设燕于清香亭,侑巵者东平玉无瑕张氏也。酒半,张氏乞予乐章,为赋《双飞燕》调,俾度腔行酒,以佐主宾之欢。 玉无瑕,春无价,清歌一曲,俐齿伶牙。斜簪鬀髻花,紧嵌凌波袜,玉手琵琶弹初罢。怎教他,流落天涯,抱来帐下。梨园弟子,学士人家。
三国演义 · 第五十二回 · 诸葛亮智辞鲁肃 赵子龙计取桂阳
却说周瑜见孔明袭了南郡,又闻他袭了荆襄,如何不气?气伤箭疮,半晌方苏,众将再三劝解。瑜曰:“若不杀诸葛村夫,怎息我心中怨气!程德谋可助我攻打南郡,定要夺还东吴。”正议间,鲁肃至。瑜谓之曰:“吾欲起兵与刘备、诸葛亮共决雌雄,复夺城池。子敬幸助我。”鲁肃曰:“不可。方今与曹操相持,尚未分成败;主公现攻合淝不下。不争自家互相吞并,倘曹兵乘虚而来,其势危矣。况刘玄德旧曾与曹操相厚,若逼得紧急,献了城池,一同攻打东吴,如之奈何?”瑜曰:“吾等用计策,损兵马,费钱粮,他去图现成,岂不可恨!”肃曰:“公瑾且耐。容某亲见玄德,将理来说他。若说不通,那时动兵未迟。”诸将曰:“子敬之言甚善。” 于是鲁肃引从者径投南郡来,到城下叫门。赵云出问,肃曰:“我要见刘玄德有话说。”云答曰:“吾主与军师在荆州城中。”肃遂不入南郡,径奔荆州。见旌旗整列,军容甚盛,肃暗羡曰:“孔明真非常人也!”军士报入城中,说鲁子敬要见。孔明令大开城门,接肃入衙。讲礼毕,分宾主而坐。茶罢,肃曰:“吾主吴侯,与都督公瑾,教某再三申意皇叔,前者,操引百万之众,名下江南,实欲来图皇叔;幸得东吴杀退曹兵,救了皇叔。所有荆州九郡,合当归于东吴。今皇叔用诡计,夺占荆襄,使江东空费钱粮军马,而皇叔安受其利,恐于理未顺。”孔明曰:“子敬乃高明之士,何故亦出此言?常言道:物必归主。荆襄九郡,非东吴之地,乃刘景升之基业。吾主固景升之弟也。景升虽亡,其子尚在;以叔辅侄,而取荆州,有何不可?”肃曰:“若果系公子刘琦占据,尚有可解;今公子在江夏,须不在这里!”孔明曰:“子敬欲见公子乎?”便命左右:“请公子出来。”只见两从者从屏风后扶出刘琦。琦谓肃曰:“病躯不能施礼,子敬勿罪。”鲁肃吃了一惊,默然无语,良久,言曰:“公子若不在,便如何?”孔明曰:“公子在一日,守一日;若不在,别有商议。”肃曰:“若公子不在,须将城池还我东吴。”孔明曰:“子敬之言是也。”遂设宴相待。 宴罢,肃辞出城,连夜归寨,具言前事。瑜曰:“刘琦正青春年少,如何便得他死?这荆州何日得还?”肃曰:“都督放心。只在鲁肃身上,务要讨荆襄还东吴。”瑜曰:“子敬有何高见?”肃曰:“吾观刘琦过于酒色,病入膏肓,现今面色羸瘦,气喘呕血,不过半年,其人必死。那时往取荆州,刘备须无得推故。”周瑜犹自忿气未消,忽孙权遣使至。瑜令请入。使曰:“主公围合淝,累战不捷。特令都督收回大军,且拨兵赴合淝相助。”周瑜只得班师回柴桑养病,令程普部领战船士卒,来合淝听孙权调用。 却说刘玄德自得荆州、南郡、襄阳,心中大喜,商议久远之计。忽见一人上厅献策,视之,乃伊籍也。玄德感其旧日之恩,十分相敬,坐而问之。籍曰:“要知荆州久远之计,何不求贤士以问之?”玄德曰:“贤士安在?”籍曰:“荆襄马氏,兄弟五人并有才名:幼者名谡,字幼常;其最贤者,眉间有白毛,名良,字季常。乡里为之谚曰:‘马氏五常,白眉最良。’公何不求此人而与之谋?”玄德遂命请之。马良至,玄德优礼相待,请问保守荆襄之策。良曰:“荆襄四面受敌之地,恐不可久守;可令公子刘琦于此养病,招谕旧人以守之,就表奏公子为荆州刺史,以安民心。然后南征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四郡,积收钱粮,以为根本。此久远之计也。”玄德大喜,遂问:“四郡当先取何郡?”良曰:“湘江之西,零陵最近,可先取之;次取武陵。然后湘江之东取桂阳;长沙为后。”玄德遂用马良为从事,伊籍副之。请孔明商议送刘琦回襄阳,替云长回荆州。便调兵取零陵,差张飞为先锋,赵云合后,孔明;玄德为中军,人马一万五千;留云长守荆州;糜竺、刘封守江陵。却说零陵太守刘度,闻玄德军马到来,乃与其子刘贤商议。贤曰:“父亲放心。他虽有张飞、赵云之勇,我本州上将邢道荣,力敌万人,可以抵对。”刘度遂命刘贤与邢道荣引兵万余,离城三十里,依山靠水下寨。探马报说:“孔明自引一军到来。”道荣便引军出战。两阵对圆,道荣出马,手使开山大斧,厉声高叫:“反贼安敢侵我境界!”只见对阵中,一簇黄旗出。旗开处,推出一辆四轮车,车中端坐一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执羽扇,用扇招邢道荣曰:“吾乃南阳诸葛孔明也。曹操引百万之众,被吾聊施小计,杀得片甲不回。汝等岂堪与我对敌?我今来招安汝等,何不早降?”道荣大笑曰:“赤壁鏖兵,乃周郎之谋也,干汝何事,敢来诳语!”轮大斧竟奔孔明。孔明便回车,望阵中走,阵门复闭。道荣直冲杀过来,阵势急分两下而走。道荣遥望中央一簇黄旗,料是孔明,乃只望黄旗而赶。抹过山脚,黄旗扎住,忽地中央分开,不见四轮车,只见一将挺矛跃马,大喝一声,直取道荣,乃张翼德也。道荣轮大斧来迎,战不数合,气力不加,拨马便走。翼德随后赶来,喊声大震,两下伏兵齐出。道荣舍死冲过,前面一员大将,拦住去路,大叫:“认得常山赵子龙否!”道荣料敌不过,又无处奔走,只得下马请降。子龙缚来寨中见玄德、孔明。玄德喝教斩首。孔明急止之,问道荣曰:“汝若与我捉了刘贤,便准你投降。”道荣连声愿往。孔明曰:“你用何法捉他?”道荣曰:“军师若肯放某回去,某自有巧说。今晚军师调兵劫寨,某为内应,活捉刘贤,献与军师。刘贤既擒,刘度自降矣。”玄德不信其言。孔明曰:“邢将军非谬言也。”遂放道荣归。道荣得放回寨,将前事实诉刘贤。贤曰:“如之奈何?”道荣曰:“可将计就计。今夜将兵伏于寨外,寨中虚立旗幡,待孔明来劫寨,就而擒之。”刘贤依计。 当夜二更,果然有一彪军到寨口,每人各带草把,一齐放火。刘贤、道荣两下杀来,放火军便退。刘贤、道荣两军乘势追赶,赶了十余里,军皆不见。刘贤、道荣大惊,急回本寨,只见火光未灭,寨中突出一将,乃张翼德也。刘贤叫道荣:“不可入寨,却去劫孔明寨便了。”于是复回军。走不十里,赵云引一军刺斜里杀出,一枪刺道荣于马下。刘贤急拨马奔走,背后张飞赶来,活捉过马,绑缚见孔明。贤告曰:“邢道荣教某如此,实非本心也。”孔明令释其缚,与衣穿了,赐酒压惊,教人送入城说父投降;如其不降,打破城池,满门尽诛。刘贤回零陵见父刘度,备述孔明之德,劝父投降。度从之,遂于城上竖起降旗,大开城门,赍捧印绶出城,竟投玄德大寨纳降。孔明教刘度仍为郡守,其子刘贤赴荆州随军办事。零陵一郡居民,尽皆喜悦。 玄德入城安抚已毕,赏劳三军。乃问众将曰:“零陵已取了,桂阳郡何人敢取?”赵云应曰:“某愿往。”张飞奋然出曰:“飞亦愿往!”二人相争。孔明曰:“终是子龙先应,只教子龙去。”张飞不服,定要去取。孔明教拈阉,拈着的便去。又是子龙拈着。张飞怒曰:“我并不要人相帮,只独领三千军去,稳取城池。”赵云曰:“某也只领三千军去。如不得城,愿受军令。”孔明大喜,责了军令状,选三千精兵付赵云去。张飞不服,玄德喝退。赵云领了三千人马,径往桂阳进发。早有探马报知桂阳太守赵范。范急聚众商议。管军校尉陈应、鲍隆愿领兵出战。原来二人都是桂阳岭山乡猎户出身,陈应会使飞叉,鲍隆曾射杀双虎。二人自恃勇力,乃对赵范曰:“刘备若来,某二人愿为前部。”赵范曰:“我闻刘玄德乃大汉皇叔;更兼孔明多谋,关、张极勇;今领兵来的赵子龙,在当阳长坂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我桂阳能有多少人马?不可迎敌,只可投降。”应曰:“某请出战。若擒不得赵云,那时任太守投降不迟。”赵范拗不过,只得应允。陈应领三千人马出城迎敌,早望见赵云领军来到。陈应列成阵势,飞马绰叉而出。赵云挺枪出马,责骂陈应曰:“吾主刘玄德,乃刘景升之弟,今辅公子刘琦同领荆州,特来抚民。汝何敢迎敌!”陈应骂曰:“我等只服曹丞相,岂顺刘备!”赵云大怒,挺枪骤马,直取陈应。应捻叉来迎,两马相交,战到四五合,陈应料敌不过,拨马便走。赵云追赶。陈应回顾赵云马来相近,用飞叉掷去,被赵云接住。回掷陈应。应急躲过,云马早到,将陈应活捉过马,掷于地下,喝军士绑缚回寨。败军四散奔走。云入寨叱陈应曰:“量汝安敢敌我!我今不杀汝,放汝回去;说与赵范,早来投降。”陈应谢罪,抱头鼠窜,回到城中,对赵范尽言其事。范曰:“我本欲降,汝强要战,以致如此。”遂叱退陈应,赍捧印绶,引十数骑出城投大寨纳降。云出寨迎接,待以宾礼,置酒共饮,纳了印绶,酒至数巡,范曰:“将军姓赵,某亦姓赵,五百年前,合是一家。将军乃真定人,某亦真定人,又是同乡。倘得不弃,结为兄弟,实为万幸。”云大喜,各叙年庚。云与范同年。云长范四个月,范遂拜云为兄。二人同乡,同年,又同姓,十分相得。至晚席散,范辞回城。次日,范请云入城安民。云教军士休动,只带五十骑随入城中。居民执香伏道而接。云安民已毕,赵范邀请入衙饮宴。酒至半酣,范复邀云入后堂深处,洗盏更酌。云饮微醉。范忽请出一妇人,与云把酒。子龙见妇人身穿缟素,有倾国倾城之色,乃问范曰:“此何人也?”范曰:“家嫂樊氏也。”子龙改容敬之。樊氏把盏毕,范令就坐。云辞谢。樊氏辞归后堂。云曰:“贤弟何必烦令嫂举杯耶?”范笑曰:“中间有个缘故,乞兄勿阻:先兄弃世已三载,家嫂寡居,终非了局,弟常劝其改嫁。嫂曰:‘若得三件事兼全之人,我方嫁之:第一要文武双全,名闻天下;第二要相貌堂堂,威仪出众;第三要与家兄同姓。’你道天下那得有这般凑巧的?今尊兄堂堂仪表,名震四海,又与家兄同姓,正合家嫂所言。若不嫌家嫂貌陋,愿陪嫁资,与将军为妻,结累世之亲,如何?”云闻言大怒而起,厉声曰:“吾既与汝结为兄弟,汝嫂即吾嫂也,岂可作此乱人伦之事乎!”赵范羞惭满面,答曰:“我好意相待,如何这般无礼!”遂目视左右,有相害之意。云已觉,一拳打倒赵范,径出府门,上马出城去了。 范急唤陈应、鲍隆商议。应曰:“这人发怒去了,只索与他厮杀。”范曰:“但恐赢他不得。”鲍隆曰:“我两个诈降在他军中,太守却引兵来搦战,我二人就阵上擒之。”陈应曰:“必须带些人马。”隆曰:“五百骑足矣。”当夜二人引五百军径奔赵云寨来投降。云已心知其诈,遂教唤入。二将到帐下,说:“赵范欲用美人计赚将军,只等将军醉了,扶入后堂谋杀,将头去曹丞相处献功:如此不仁。某二人见将军怒出,必连累于某,因此投降。”赵云佯喜,置酒与二人痛饮。二人大醉,云乃缚于帐中,擒其手下人问之,果是诈降。云唤五百军入,各赐酒食,传令曰:“要害我者,陈应、鲍隆也;不干众人之事。汝等听吾行计,皆有重赏。”众军拜谢。将降将陈、鲍二人当时斩了;却教五百军引路,云引一千军在后,连夜到桂阳城下叫门。城上听时,说陈、鲍二将军杀了赵云回军,请太守商议事务。城上将火照看,果是自家军马。赵范急忙出城。云喝左右捉下,遂入城,安抚百姓已定,飞报玄德。 玄德与孔明亲赴桂阳。云迎接入城,推赵范于阶下。孔明问之,范备言以嫂许嫁之事。孔明谓云曰:“此亦美事,公何如此?”云曰:“赵范既与某结为兄弟,今若娶其嫂,惹人唾骂,一也;其妇再嫁,使失大节,二也;赵范初降,其心难测,三也。主公新定江汉,枕席未安,云安敢以一妇人而废主公之大事?”玄德曰:“今日大事已定,与汝娶之,若何?”云曰:“天下女子不少,但恐名誉不立,何患无妻子乎?”玄德曰:“子龙真丈夫也!”遂释赵范,仍令为桂阳太守,重赏赵云。张飞大叫曰:“偏子龙干得功!偏我是无用之人!只拨三千军与我去取武陵郡,活捉太守金旋来献!”孔明大喜曰:“翼德要去不妨,但要依一件事。”正是:军师决胜多奇策,将士争先立战功。 未知孔明说出那一件事来,且看下文分解。
西厢记 · 第二本 · 第二折
[夫人、洁同末上][夫人云]此事如何?[末云]小生有一计,先用着长老。[洁云]老僧不会厮杀,请秀才别换一个。[末云]休慌,不要你厮杀。你出去与贼汉说:“夫人本待便将小姐出来,送与将军,奈有父丧在身。不争鸣金击鼓,惊死小姐,也可惜了。将军若要做女婿呵,可按甲束兵,退一射之地。限三日功德圆满,脱了孝服,换上颜色衣服,鲐陪房奁,定将小姐送与将军。不争便送来,一来父孝在身,二来于君不利。”你去说去。[洁云]三日后如何?[末云]有计在后。[洁朝鬼门道叫科]请将军打话。[飞虎引卒上云]快送莺莺出来。[洁云]将军息怒!夫人使老僧来与将军说。[说如前了][飞虎云]既然如此,限你三日后。若不送来,我着你人人皆死,个个不存。你对夫人说去,恁的这般好性儿的女婿,教他招了者。[引卒下][洁云]贼兵退了也,三日后不送出去,便都是死的,[末云]小子有一故人,姓杜名确,号为白马将军,现统十万大兵,镇守着蒲关。一封书去,此人必来救我。此间离蒲关四十五里,写了书呵,怎得人送去?[洁云]若是白马将军肯来,何虑孙飞虎。俺这里有一个徒弟,唤作惠明,则是要吃酒厮打。若使央他去,定不肯去;须将言语激他,他便去。[末唤云]有书寄与杜将军,谁敢去?谁敢去?[惠明上云]我敢去![唱] [正宫][端正好]不念《法华经》,不礼梁皇忏,颩了僧伽帽,袒下我这偏衫。杀人心逗起英雄胆,两只手将乌龙尾钢椽攥。 [滚绣球]非是我贪,不是我敢,知他怎生唤做打参,不踏步直杀出虎窟龙潭。非是我搀,不是我揽,这些时吃菜馒头委实口淡,五千人也不索灸煎。腔子里热血权消渴,肺腑内生心且解馋,有甚腌臢! [叨叨令]浮沙羹、宽片粉添些杂糁,酸黄韭、烂豆腐休调啖,万余斤黑面从教暗,我将这五千人做一顿馒头馅。是必误了也么哥!休误了也么哥!包残余肉把表盐蘸。 [洁云]张秀才着你寄书去蒲关,你敢去么?[惠唱] [倘秀才]你那里问小僧敢去也那不敢,我这里启大师用咱。你道是飞虎声名播斗南;那厮能淫欲,会贪婪,诚何以堪! [末云]你是出家人,却怎不看经礼忏,则厮打为何?[惠唱] [滚绣球]我经文也不会谈,逃禅也懒去参;戒刀头近新来钢蘸,铁棒上无半星儿土渍尘缄。别的都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则会斋得饱也则去那僧房中胡渰,那里管焚烧了兜率也似伽蓝。则为那善文能武人千里,凭着这济因扶危书一缄,有勇无惭。 [末云]他倘若不放你过去如何?[惠云]他不放我呵,你放心! [白鹤子]着几个小沙弥把幢幡宝盖擎,壮行者将杆棒镬叉担,你排阵脚将众僧安,我撞钉子把贼兵来探。[二]远的破开步将铁棒颩,近的顺手把戒刀钐;有小的提起来将脚尖蹍,有大的扳下来把髑髅勘。 [一]瞅一瞅古都都翻了海波,滉一滉厮琅琅震动山岩;脚踏得赤力力地轴摇,手扳得忽剌剌天关撼。 [耍孩儿]我从来驳驳劣劣,世不曾忑忑忐忐,打熬成不厌天生敢。我从来斩钉截铁常居一,不似恁惹草拈花没掂三。劣性子人皆惨,舍着命提刀仗剑,更怕甚勒马停骖。 [二]我从来欺硬怕软,吃苦不甘,你休只因亲事胡扑掩。若是杜将军不把干戈退,张解元干将风月担,我将不志诚的言词赚。倘或纰缪,倒大羞惭。 [惠云]将书来,你等回音者。 [收尾]您与我助威风擂几声鼓,仗佛力呐一声喊。绣旗下遥见英雄俺,我教那半万贼兵吓唬破胆。[下] [末云]老夫人长老都放心,此书到日,必有佳音。咱“眼观旌节旗,耳听好消息”。你看“一封书札逡巡至,半万雄兵咫尺来。”[并下]
朝中措 · 怕歌愁舞懒逢迎
陆游在蜀期间,曾写作《朝中措》咏梅词三首,此为其中之一。词人以拟人化手法,抒写梅花因不喜歌舞逢迎,而被视为“无情”。下阕写近日啼红剪绿,百花竞艳,莺歌燕舞,春满人间。全词清雅含蓄,委婉多情。亦梅亦人,寄喻殊深。
左传 · 昭公 · 昭公二十年
【经】二十年春王正月。夏,曹公孙会自鄸出奔宋。秋,盗杀卫侯之兄絷。冬十月,宋华亥、向宁、华定出奔陈。十有一月辛卯,蔡侯卢卒。 【传】二十年春,王二月己丑,日南至。梓慎望氛曰:「今兹宋有乱,国几亡,三年而后弭。蔡有大丧。」叔孙昭子曰:「然则戴、桓也!汏侈无礼已甚,乱所在也。」 费无极言于楚子曰:「建与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自以为犹宋、郑也,齐、晋又交辅之,将以害楚。其事集矣。」王信之,问伍奢。伍奢对曰:「君一过多矣,何言于谗?」王执伍奢。使城父司马奋扬杀大子,未至,而使遣之。三月,大子建奔宋。王召奋扬,奋扬使城父人执己以至。王曰:「言出于余口,入于尔耳,谁告建也?」对曰:「臣告之。君王命臣曰:『事建如事余。』臣不佞,不能苟贰。奉初以还,不忍后命,故遣之。既而悔之,亦无及已。」王曰:「而敢来,何也?」对曰:「使而失命,召而不来,是再奸也。逃无所入。」王曰:「归。」从政如他日。 无极曰:「奢之子材,若在吴,必忧楚国,盍以免其父召之。彼仁,必来。不然,将为患。」王使召之,曰:「来,吾免而父。」棠君尚谓其弟员曰:「尔适吴,我将归死。吾知不逮,我能死,尔能报。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择任而往,知也;知死不辟,勇也。父不可弃,名不可废,尔其勉之,相从为愈。」伍尚归。奢闻员不来,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楚人皆杀之。 员如吴,言伐楚之利于州于。公子光曰:「是宗为戮而欲反其仇,不可从也。」员曰:「彼将有他志。余姑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乃见鱄设诸焉,而耕于鄙。 宋元公无信多私,而恶华、向。华定、华亥与向宁谋曰:「亡愈于死,先诸?」华亥伪有疾,以诱群公子。公子问之,则执之。夏六月丙申,杀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孙援、公孙丁、拘向胜、向行于其廪。公如华氏请焉,弗许,遂劫之。癸卯,取大子栾与母弟辰、公子地以为质。公亦取华亥之子无戚、向宁之子罗、华定之子启,与华氏盟,以为质。 卫公孟絷狎齐豹,夺之司寇与鄄,有役则反之,无则取之。公孟恶北宫喜、褚师圃,欲去之。公子朝通于襄夫人宣姜,惧,而欲以作乱。故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作乱。 初,齐豹见宗鲁于公孟,为骖乘焉。将作乱,而谓之曰:「公孟之不善,子所知也。勿与乘,吾将杀之。」对曰:「吾由子事公孟,子假吾名焉,故不吾远也。虽其不善,吾亦知之。抑以利故,不能去,是吾过也。今闻难而逃,是僭子也。子行事乎,吾将死之,以周事子,而归死于公孟,其可也。」 丙辰,卫侯在平寿,公孟有事于盖获之门外,齐子氏帷于门外而伏甲焉。使祝蛙置戈于车薪以当门,使一乘从公孟以出。使华齐御公孟,宗鲁骖乘。及闳中,齐氏用戈击公孟,宗鲁以背蔽之,断肱,以中公孟之肩,皆杀之。 公闻乱,乘,驱自阅门入,庆比御公,公南楚骖乘,使华寅乘贰车。及公宫,鸿 魋驷乘于公,公载宝以出。褚师子申遇公于马路之衢,遂从。过齐氏,使华寅肉袒,执盖以当其阙。齐氏射公,中南楚之背,公遂出。寅闭郭门,逾而从公。公如死鸟,析朱锄宵从窦出,徒行从公。 齐侯使公孙青聘于卫。既出,闻卫乱,使请所聘。公曰:「犹在竟内,则卫君也。」乃将事焉。遂从诸死鸟,请将事。辞曰:「亡人不佞,失守社稷,越在草莽,吾子无所辱君命。」宾曰:「寡君命下臣于朝,曰:『阿下执事。』臣不敢贰。」主人曰:「君若惠顾先君之好,昭临敝邑,镇抚其社稷,则有宗祧在。」乃止。卫侯固请见之,不获命,以其良马见,为未致使故也。卫侯以为乘马。宾将掫,主人辞曰:「亡人之忧,不可以及吾子。草莽之中,不足以辱从者。敢辞。」宾曰:「寡君之下臣,君之牧圉也。若不获扞外役,是不有寡君也。臣惧不免于戾,请以除死。」亲执铎,终夕与于燎。 齐氏之宰渠子召北宫子。北宫氏之宰不与闻谋,杀渠子,遂伐齐氏,灭之。丁巳晦,公入,与北宫喜盟于彭水之上。秋七月戊午朔,遂盟国人。八月辛亥,公子朝、褚师圃、子玉霄、子高鲂出奔晋。闰月戊辰,杀宣姜。卫侯赐北宫喜谥曰贞子,赐析朱锄谥曰成子,而以齐氏之墓予之。 卫侯告宁于齐,且言子石。齐侯将饮酒,遍赐大夫曰:「二三子之教也。」苑何忌辞,曰:「与于青之赏,必及于其罚。在《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况在群臣?臣敢贪君赐以干先王?」 琴张闻宗鲁死,将往吊之。仲尼曰:「齐豹之盗,而孟絷之贼,女何吊焉?君子不食奸,不受乱,不为利疚于回,不以回待人,不盖不义,不犯非礼。」 宋华、向之乱,公子城、公孙忌、乐舍、司马强、向宜、向郑、楚建、郳甲出奔郑。其徒与华氏战于鬼阎,败子城。子城适晋。华亥与其妻必盥而食所质公子者而后食。公与夫人每日必适华氏,食公子而后归。华亥患之,欲归公子。向宁曰:「唯不信,故质其子。若又归之,死无日矣。」公请于华费遂,将攻华氏。对曰:「臣不敢爱死,无乃求去忧而滋长乎!臣是以惧,敢不听命?」公曰:「子死亡有命,余不忍其呴。」冬十月,公杀华、向之质而攻之。戊辰,华、向奔陈,华登奔吴。向宁欲杀大子,华亥曰:「干君而出,又杀其子,其谁纳我?且归之有庸。」使少司寇牼以归,曰:「子之齿长矣,不能事人,以三公子为质,必免。」公子既入,华牼将自门行。公遽见之,执其手曰:「余知而无罪也,入,复而所。」 齐侯疥,遂痁,期而不瘳,诸侯之宾问疾者多在。梁丘据与裔款言于公曰:「吾事鬼神丰,于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为诸侯忧,是祝史之罪也。诸侯不知,其谓我不敬。君盍诛于祝固、史嚣以辞宾?」公说,告晏子。晏子曰:「日宋之盟,屈建问范会之德于赵武。赵武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竭情无私。其祝史祭祀,陈信不愧。其家事无猜,其祝史不祈。』建以语康王,康王曰:『神人无怨,宜夫子之光辅五君,以为诸侯主也。』」公曰:「据与款谓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诛于祝史。子称是语,何故?」对曰:「若有德之君,外内不废,上下无怨,动无违事,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是以鬼神用飨,国受其福,祝史与焉。其所以蕃祉老寿者,为信君使也,其言忠信于鬼神。其适遇淫君,外内颇邪,上下怨疾,动作辟违,从欲厌私。高台深池,撞钟舞女,斩刈民力,输掠其聚,以成其违,不恤后人。暴虐淫从,肆行非度,无所还忌,不思谤讟不惮鬼神,神怒民痛,无悛于心。其祝史荐信,是言罪也。其盖失数美,是矫诬也。进退无辞,则虚以求媚。是以鬼神不飨其国以祸之,祝史与焉。所以夭昏孤疾者,为暴君使也。溲再辕稼鬼神。」公曰:「然则若之何?」对曰:「不可为也: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泽之萑蒲,舟鲛守之;薮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盐蜃,祈望守之。县鄙之人,入从其政。逼介之关,暴征其私。承嗣大夫,强易其贿。布常无艺,征敛无度;宫室日更,淫乐不违。内宠之妾,肆夺于市;外宠之臣,僭令于鄙。私欲养求,不给则应。民人苦病,夫妇皆诅。祝有益也,诅亦有损。聊、摄以东,姑、尤以西,其为人也多矣。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君若欲诛于祝史,修德而后可。」公说,使有司宽政,毁关,去禁,薄敛,已责。 十二月,齐侯田于沛,招虞人以弓,不进。公使执之,辞曰:「昔我先君之田也,旃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见皮冠,故不敢进。」乃舍之。仲尼曰:「守道不如守官,君子韪之。」 齐侯至自田,晏子侍于遄台,子犹驰而造焉。公曰:「唯据与我和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无言,时靡有争。』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德音不瑕。』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饮酒乐。公曰:「古而无死,其乐若何?」晏子对曰:「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昔爽鸠氏始居此地,季萴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大公因之。古者无死,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 郑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尽杀之,盗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和之至也。」 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
鲁山山行
《鲁山山行》是北宋诗人梅尧臣创作的一首五言律诗。这首诗语言朴素,描写了诗人深秋时节,林空之时,在鲁山中旅行时所见的种种景象。其中情因景生,景随情移,以典型的景物表达了诗人的「野情」,其兴致之高,为大自然所陶醉之情表露无遗。
红楼梦 · 第十回 ·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话说金荣因人多势众,又兼贾瑞勒令,赔了不是,给秦钟磕了头,宝玉方才不吵闹了。大家散了学,金荣回到家中,越想越气,说:“秦钟不过是贾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贾家的子孙,附学读书,也不过和我一样。他因仗着宝玉和他好,他就目中无人。他既是这样,就该行些正经事,人也没的说。他素日又和宝玉鬼鬼祟祟的,只当人都是瞎子,看不见。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的撞在我眼睛里。就是闹出事来,我还怕什么不成?” 他母亲胡氏听见他咕咕嘟嘟的说,因问道:“你又要争什么闲气?好容易我望你姑妈说了,你姑妈千方百计的才向他们西府里的琏二奶奶跟前说了,你才得了这个念书的地方。若不是仗着人家,咱们家里还有力量请的起先生?况且人家学里,茶也是现成的,饭也是现成的。你这二年在那里念书,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来的,你又爱穿件鲜明衣服。再者,不是因你在那里念书,你就认得什么薛大爷了?那薛大爷一年不给不给,这二年也帮了咱们有七八十两银子。你如今要闹出了这个学房,再要找这么个地方,我告诉你说罢,比登天还难呢!你给我老老实实的顽一会子睡你的觉去,好多着呢。”于是金荣忍气吞声,不多一时他自去睡了。次日仍旧上学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他姑娘,原聘给的是贾家玉字辈的嫡派,名唤贾璜。但其族人那里皆能像宁荣二府的富势,原不用细说。这贾璜夫妻守着些小的产业,又时常到宁荣二府里去请请安,又会奉承凤姐儿并尤氏,所以凤姐儿尤氏也时常资助资助他,方能如此度日。今日正遇天气晴明,又值家中无事,遂带了一个婆子,坐上车,来家里走走,瞧瞧寡嫂并侄儿。 闲话之间,金荣的母亲偏提起昨日贾家学房里的那事,从头至尾,一五一十都向他小姑子说了。这璜大奶奶不听则已,听了,一时怒从心上起,说道:“这秦钟小崽子是贾门的亲戚,难道荣儿不是贾门的亲戚?人都别忒势利了,况且都作的是什么有脸的好事!就是宝玉,也犯不上向着他到这个样。等我去到东府瞧瞧我们珍大奶奶,再向秦钟他姐姐说说,叫他评评这个理。”这金荣的母亲听了这话,急的了不得,忙说道:“这都是我的嘴快,告诉了姑奶奶了,求姑奶奶别去,别管他们谁是谁非。倘或闹起来,怎么在那里站得住。若是站不住,家里不但不能请先生,反倒在他身上添出许多嚼用来呢。”璜大奶奶听了,说道:“那里管得许多,你等我说了,看是怎么样!”也不容他嫂子劝,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车,就坐上往宁府里来。 到了宁府,进了车门,到了东边小角门前下了车,进去见了贾珍之妻尤氏。也未敢气高,殷殷勤勤叙过寒温,说了些闲话,方问道:“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尤氏说道:“他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着,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话也懒待说,眼神也发眩。我说他:‘你且不必拘礼,早晚不必照例上来,你就好生养养罢。就是有亲戚一家儿来,有我呢。就有长辈们怪你,等我替你告诉。’连蓉哥我都嘱咐了,我说:‘你不许累掯他,不许招他生气,叫他静静的养养就好了。他要想什么吃,只管到我这里取来。倘或我这里没有,只管望你琏二婶子那里要去。倘或他有个好和歹,你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情的人儿,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他这为人行事,那个亲戚,那个一家的长辈不喜欢他?所以我这两日好不烦心,焦的我了不得。偏偏今日早晨他兄弟来瞧他,谁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见他姐姐身上不大爽快,就有事也不当告诉他,别说是这么一点子小事,就是你受了一万分的委曲,也不该向他说才是。谁知他们昨儿学房里打架,不知是那里附学来的一个人欺侮了他了。里头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都告诉了他姐姐。婶子,你是知道那媳妇的: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他可心细,心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今儿听见有人欺负了他兄弟,又是恼,又是气。恼的是那群混帐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调三惑四的那些人,气的是他兄弟不学好,不上心念书,以致如此学里吵闹。他听了这事,今日索性连早饭也没吃。我听见了,我方到他那边安慰了他一会子,又劝解了他兄弟一会子。我叫他兄弟到那边府里找宝玉去了,我才看着他吃了半盏燕窝汤,我才过来了。婶子,你说我心焦不心焦?况且如今又没个好大夫,我想到他这病上,我心里倒像针扎似的。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 金氏听了这半日话,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团要向秦氏理论的盛气,早吓的都丢在爪洼国去了。听见尤氏问他有知道好大夫的话,连忙答道:“我们这么听着,实在也没见人说有个好大夫。如今听起大奶奶这个来,定不得还是喜呢。嫂子倒别教人混治。倘或认错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尤氏道:“可不是呢。”正是说话间,贾珍从外进来,见了金氏,便向尤氏问道:“这不是璜大奶奶么?”金氏向前给贾珍请了安。贾珍向尤氏说道:“让这大妹妹吃了饭去。”贾珍说着话,就过那屋里去了。金氏此来,原要向秦氏说说秦钟欺负了他侄儿的事,听见秦氏有病,不但不能说,亦且不敢提了。况且贾珍尤氏又待的很好,反转怒为喜,又说了一会子话儿,方家去了。 金氏去后,贾珍方过来坐下,问尤氏道:“今日他来,有什么说的事情么?”尤氏答道:“倒没说什么。一进来的时候,脸上倒像有些着了恼的气色似的,及说了半天话,又提起媳妇这病,他倒渐渐的气色平定了。你又叫让他吃饭,他听见媳妇这么病,也不好意思只管坐着,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就去了,倒没求什么事。如今且说媳妇这病,你到那里寻一个好大夫来与他瞧瞧要紧,可别耽误了。现今咱们家走的这群大夫,那里要得,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他们大家商量着立个方子,吃了也不见效,倒弄得一日换四五遍衣裳,坐起来见大夫,其实于病人无益。”贾珍说道:“可是。这孩子也糊涂,何必脱脱换换的,倘再着了凉,更添一层病,那还了得。衣裳任凭是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孩子的身子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我正进来要告诉你:方才冯紫英来看我,他见我有些抑郁之色,问我是怎么了。我才告诉他说,媳妇忽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为不得个好太医,断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碍无妨碍,所以我这两日心里着实着急。冯紫英因说起他有一个幼时从学的先生,姓张名友士,学问最渊博的,更兼医理极深,且能断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给他儿子来捐官,现在他家住着呢。这么看来,竟是合该媳妇的病在他手里除灾亦未可知。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请去了。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来,明日想必一定来。况且冯紫英又即刻回家亲自去求他,务必叫他来瞧瞧。等这个张先生来瞧了再说罢。” 尤氏听了,心中甚喜,因说道:“后日是太爷的寿日,到底怎么办?”贾珍说道:“我方才到了太爷那里去请安,兼请太爷来家来受一受一家子的礼。太爷因说道:‘我是清净惯了的,我不愿意往你们那是非场中去闹去。你们必定说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众人些头,莫过你把我从前注的《阴骘文》给我令人好好的写出来刻了,比叫我无故受众人的头还强百倍呢。倘或后日这两日一家子要来,你就在家里好好的款待他们就是了。也不必给我送什么东西来,连你后日也不必来,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给我磕了头去。倘或后日你要来,又跟随多少人来闹我,我必和你不依。’如此说了又说,后日我是再不敢去的了。且叫来升来,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尤氏因叫人叫了贾蓉来:“吩咐来升照旧例预备两日的筵席,要丰丰富富的。你再亲自到西府里去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逛逛。你父亲今日又听见一个好大夫,业已打发人请去了,想必明日必来。你可将他这些日子的病症细细的告诉他。” 贾蓉一一的答应着出去了。正遇着方才去冯紫英家请那先生的小子回来了,因回道:“奴才方才到了冯大爷家,拿了老爷的名帖请那先生去。那先生说道:‘方才这里大爷也向我说了。但是今日拜了一天的客,才回到家,此时精神实在不能支持,就是去到府上也不能看脉。’他说等调息一夜,明日务必到府。他又说,他‘医学浅薄,本不敢当此重荐,因我们冯大爷和府上的大人既已如此说了,又不得不去,你先替我回明大人就是了。大人的名帖实不敢当。’仍叫奴才拿回来了。哥儿替奴才回一声儿罢。”贾蓉转身复进去,回了贾珍尤氏的话,方出来叫了来升来,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的话。来升听毕,自去照例料理。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午间,人回道:“请的那张先生来了。”贾珍遂延入大厅坐下。茶毕,方开言道:“昨承冯大爷示知老先生人品学问,又兼深通医学,小弟不胜钦仰之至。”张先生道:“晚生粗鄙下士,本知见浅陋,昨因冯大爷示知,大人家第谦恭下士,又承呼唤,敢不奉命。但毫无实学,倍增颜汗。”贾珍道:“先生何必过谦。就请先生进去看看儿妇,仰仗高明,以释下怀。” 于是,贾蓉同了进去。到了贾蓉居室,见了秦氏,向贾蓉说道:“这就是尊夫人了?”贾蓉道:“正是。请先生坐下,让我把贱内的病说一说再看脉如何?”那先生道:“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过脉再说的为是。我是初造尊府的,本也不晓得什么,但是我们冯大爷务必叫小弟过来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来。如今看了脉息,看小弟说的是不是,再将这些日子的病势讲一讲,大家斟酌一个方儿,可用不可用,那时大爷再定夺。”贾蓉道:“先生实在高明,如今恨相见之晚。就请先生看一看脉息,可治不可治,以便使家父母放心。”于是家下媳妇们捧过大迎枕来,一面给秦氏拉着袖口,露出脉来。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宁神细诊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换过左手,亦复如是。诊毕脉息,说道:“我们外边坐罢。” 贾蓉于是同先生到外间房里床上坐下,一个婆子端了茶来。贾蓉道:“先生请茶。”于是陪先生吃了茶,遂问道:“先生看这脉息,还治得治不得?”先生道:“看得尊夫人这脉息: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需而无神。其左寸沉数者,乃心气虚而生火,左关沉伏者,乃肝家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者,乃肺经气分太虚,右关需而无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气虚而生火者,应现经期不调,夜间不寐。肝家血亏气滞者,必然肋下疼胀,月信过期,心中发热。肺经气分太虚者,头目不时眩晕,寅卯间必然自汗,如坐舟中。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然不思饮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软。据我看这脉息,应当有这些症候才对。或以这个脉为喜脉,则小弟不敢从其教也。”旁边一个贴身伏侍的婆子道:“何尝不是这样呢。真正先生说的如神,倒不用我们告诉了。如今我们家里现有好几位太医老爷瞧着呢,都不能的当真切的这么说。有一位说是喜,有一位说是病,这位说不相干,那位说怕冬至,总没有个准话儿。求老爷明白指示指示。” 那先生笑道:“大奶奶这个症候,可是那众位耽搁了。要在初次行经的日期就用药治起来,不但断无今日之患,而且此时已全愈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误到这个地位,也是应有此灾。依我看来,这病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的药看,若是夜里睡的着觉,那时又添了二分拿手了。据我看这脉息: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大奶奶从前的行经的日子问一问,断不是常缩,必是常长的。是不是?”这婆子答道:“可不是,从没有缩过,或是长两日三日,以至十日都长过。”先生听了道:“妙啊!这就是病源了。从前若能够以养心调经之药服之,何至于此。这如今明显出一个水亏木旺的症候来。待用药看看。”于是写了方子,递与贾蓉,上写的是: 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 人参二钱白术二钱土炒云苓三钱熟地四钱 归身二钱酒洗白芍二钱炒川芎钱半黄芪三钱 香附米二钱制醋柴胡八分怀山药二钱炒真阿胶二钱蛤粉炒 延胡索钱半酒炒炙甘草八分 引用建莲子七粒去心红枣二枚贾蓉看了,说:“高明的很。还要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终久有妨无妨?”先生笑道:“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贾蓉也是个聪明人,也不往下细问了。 于是贾蓉送了先生去了,方将这药方子并脉案都给贾珍看了,说的话也都回了贾珍并尤氏了。尤氏向贾珍说道:“从来大夫不像他说的这么痛快,想必用的药也不错。”贾珍道:“人家原不是混饭吃久惯行医的人。因为冯紫英我们好,他好容易求了他来了。既有这个人,媳妇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参,就用前日买的那一斤好的罢。”贾蓉听毕话,方出来叫人打药去煎给秦氏吃。不知秦氏服了此药病势如何,下回分解。
行香子 · 雪后闲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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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律启蒙 · 下卷 · 四豪
琴对瑟,剑对刀,地迥对天高。峨冠对博带,紫绶对绯袍。煎异茗,酌香醪,虎兕对猿猱。武夫攻骑射,野妇务蚕缫。秋雨一川淇澳竹,春风两岸武陵桃。螺髻青浓,楼外晚山千仞;鸭头绿腻,溪中春水半篙。 刑对赏,贬对褒,破斧对征袍。梧桐对橘柚,枳棘对蓬蒿。雷焕剑,吕虔刀,橄榄对葡萄。一椽书舍小,百尺酒楼高。李白能诗时秉笔,刘伶爱酒每馎糟。礼别尊卑,拱北众星常灿灿;势分高下,朝东万水自滔滔。 瓜对果,李对桃,犬子对羊羔。春分对夏至,谷水对山涛。双凤翼,九牛毛,主逸对臣劳。水流无限阔,山耸有余高。雨打村童新牧笠,尘生边将旧征袍。俊士居官,荣引鹓鸿之序;忠臣报国,誓殚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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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岁躬耕不怨贫,只鸡斗酒聚比邻。都无晋宋之间事,自是羲皇以上人。 千载后,百篇存,更无一字不清真。若教王谢诸郎在,未抵柴桑陌上尘。
定风波 · 不是无心惜落花
不是无心惜落花。落花无意恋春华。昨日盈盈枝上笑。谁道。今朝吹去落谁家。 把酒临风千种恨。难问。梦回云散见无涯。妙舞清歌谁是主。回顾。高城不见夕阳斜。
薤露行
《薤露行》是汉末文学家曹操用乐府旧题所写的叙事诗,诗歌描述的是汉朝末年的政治动乱,民不聊生的悲惨情景。诗歌风格质朴无华,沉重悲壮,深刻表达了作者身为一个政治家和文学家的忧患意识和哀痛之情。该诗为《蒿里行》的姊妹篇,明代钟惺的《古诗归》将两者并称为“汉末实录,真诗史也”。
三国演义 · 第六十三回 · 诸葛亮痛哭庞统 张翼德义释严颜
却说法正与那人相见,各抚掌而笑。庞统问之。正曰:“此公乃广汉人,姓彭,名羕,字永言,蜀中豪杰也。因直言触忤刘璋,被璋髡钳为徒隶,因此短发。”统乃以宾礼待之,问羕从何而来。羕曰:“吾特来救汝数万人性命,见刘将军方可说。”法正忙报玄德。玄德亲自谒见,请问其故。羕曰:“将军有多少军马在前寨?”玄德实告:“有魏延、黄忠在彼。”羕曰:“为将之道,岂可不知地理乎?前寨紧靠涪江,若决动江水,前后以兵塞之,一人无可逃也。”玄德大悟。彭羕曰:“罡星在西方,太白临于此地,当有不吉之事,切宜慎之。”玄德即拜彭羕为幕宾,使人密报魏延、黄忠,教朝暮用心巡警,以防决水。黄忠、魏延商议:二人各轮一日,如遇敌军到来,互相通报。却说泠苞见当夜风雨大作,引了五千军,径循江边而进,安排决江。只听得后面喊声乱起,泠苞知有准备,急急回军。前面魏延引军赶来,川兵自相践踏。泠苞正奔走间,撞着魏延。交马不数合,被魏延活捉去了。比及吴兰、雷铜来接应时,又被黄忠一军杀退。魏延解泠苞到涪关。玄德责之曰:“吾以仁义相待,放汝回去,何敢背我!今次难饶!”将泠苞推出斩之,重赏魏延。玄德设宴管待彭羕,忽报:荆州诸葛亮军师特遣马良奉书至此。玄德召入问之。马良礼毕曰:“荆州平安,不劳主公忧念。”遂呈上军师书信。玄德拆书观之,略云:“亮夜算太乙数,今年岁次癸巳,罡星在西方;又观乾象,太白临于雒城之分:主将帅身上多凶少吉。切宜谨慎。”玄德看了书,便教马良先回。玄德曰:“吾将回荆州,去论此事。”庞统暗思:“孔明怕我取了西川,成了功,故意将此书相阻耳。”乃对玄德曰:“统亦算太乙数,已知罡星在西,应主公合得西川,别不主凶事。统亦占天文,见太白临于雒城,先斩蜀将泠苞,已应凶兆矣。主公不可疑心,可急进兵。” 玄德见庞统再三催促,乃引军前进。黄忠同魏延接入寨去。庞统问法正曰:“前至雒城,有多少路?”法正画地作图。玄德取张松所遗图本对之,并无差错。法正言:“山北有条大路,正取雒城东门;山南有条小路,却取雒城西门:两条路皆可进兵。”庞统谓玄德曰:“统令魏延为先锋,取南小路而进;主公令黄忠作先锋,从山北大路而进:并到雒城取齐。”玄德曰:“吾自幼熟于弓马,多行小路。军师可从大路去取东门,吾取西门。”庞统曰:“大路必有军邀拦,主公引兵当之。统取小路。”玄德曰:“军师不可。吾夜梦一神人,手执铁棒击吾右臂,觉来犹自臂疼。此行莫非不佳。”庞统曰:“壮士临阵,不死带伤,理之自然也。何故以梦寐之事疑心乎?”玄德曰:“吾所疑者,孔明之书也。军师还守涪关,如何?”庞统大笑曰:“主公被孔明所惑矣:彼不欲令统独成大功,故作此言以疑主公之心。心疑则致梦,何凶之有?统肝脑涂地,方称本心。主公再勿多言,来早准行。” 当日传下号令,军士五更造饭,平明上马。黄忠、魏延领军先行。玄德再与庞统约会,忽坐下马眼生前失,把庞统掀将下来。玄德跳下马,自来笼住那马。玄德曰:“军师何故乘此劣马?”庞统曰:“此马乘久,不曾如此。”玄德曰:“临阵眼生,误人性命。吾所骑白马,性极驯熟,军师可骑,万无一失。劣马吾自乘之。”遂与庞统更换所骑之马。庞统谢曰:“深感主公厚恩,虽万死亦不能报也。”遂各上马取路而进。玄德见庞统去了,心中甚觉不快,怏怏而行。 却说雒城中吴懿、刘璝听知折了泠苞,遂与众商议。张任曰:“城东南山僻有一条小路,最为要紧,某自引一军守之。诸公紧守雒城,勿得有失。”忽报汉兵分两路前来攻城。张任急引三千军,先来抄小路埋伏。见魏延兵过,张任教尽放过去,休得惊动。后见庞统军来,张任军士遥指军中大将:“骑白马者必是刘备。”张任大喜,传令教如此如此。 却说庞统迤逦前进,抬头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又值夏末秋初,枝叶茂盛。庞统心下甚疑,勒住马问:“此处是何地?”数内有新降军士,指道:“此处地名落凤坡。”庞统惊曰:“吾道号凤雏,此处名落凤坡,不利于吾。”令后军疾退。只听山坡前一声炮响,箭如飞蝗,只望骑白马者射来。可怜庞统竟死于乱箭之下。时年止三十六岁。后人有诗叹曰:“古岘相连紫翠堆,士元有宅傍山隈。儿童惯识呼鸠曲,闾巷曾闻展骥才。预计三分平刻削,长驱万里独徘徊。谁知天狗流星坠,不使将军衣锦回。”先是东南有童谣云:“一凤并一龙,相将到蜀中。才到半路里,凤死落坡东。风送雨,雨随风,隆汉兴时蜀道通,蜀道通时只有龙。” 当日张任射死庞统,汉军拥塞,进退不得,死者大半。前军飞报魏延。魏延忙勒兵欲回,奈山路逼窄,厮杀不得。又被张任截断归路,在高阜处用强弓硬弩射来。魏延心慌。有新降蜀兵曰:“不如杀奔雒城下,取大路而进。”延从其言,当先开路,杀奔雒城来。尘埃起处,前面一军杀至,乃雒城守将吴兰、雷铜也;后面张任引兵追来:前后夹攻,把魏延围在垓心。魏延死战不能得脱。但见吴兰、雷铜后军自乱,二将急回马去救。魏延乘势赶去,当先一将,舞刀拍马,大叫:“文长,吾特来救汝!”视之,乃老将黄忠也。两下夹攻,杀败吴、雷二将,直冲至雒城之下。刘璝引兵杀出,却得玄德在后当住接应。黄忠、魏延翻身便回。玄德军马比及奔到寨中,张任军马又从小路里截出。刘璝、吴兰、雷铜当先赶来。玄德守不住二寨,且战且走,奔回涪关。蜀兵得胜,迤逦追赶。玄德人困马乏,那里有心厮杀,且只顾奔走。将近涪关,张任一军追赶至紧。幸得左边刘封,右边关平,二将领三万生力军截出,杀退张任;还赶二十里,夺回战马极多。 玄德一行军马,再入涪关,问庞统消息。有落凤坡逃得性命的军士,报说:“军师连人带马,被乱箭射死于坡前。”玄德闻言,望西痛哭不已,遥为招魂设祭。诸将皆哭。黄忠曰:“今番折了庞统军师,张任必然来攻打涪关,如之奈何?不若差人往荆州,请诸葛军师来商议收川之计。”正说之间,人报张任引军直临城下搦战。黄忠、魏延皆要出战。玄德曰:“锐气新挫,宜坚守以待军师来到。”黄忠、魏延领命,只谨守城池。玄德写一封书,教关平分付:“你与我往荆州请军师去。”关平领了书,星夜往荆州来。玄德自守涪关,并不出战。 却说孔明在荆州,时当七夕佳节,大会众官夜宴,共说收川之事。只见正西上一星,其大如斗,从天坠下,流光四散。孔明失惊,掷杯于地,掩面哭曰:“哀哉!痛哉”众官慌问其故。孔明曰:“吾前者算今年罡星在西方,不利于军师;天狗犯于吾军,太白临于雒城,已拜书主公,教谨防之。谁想今夕西方星坠,庞士元命必休矣!”言罢,大哭曰:“今吾主丧一臂矣!”众官皆惊,未信其言。孔明曰:“数日之内,必有消息。”是夕酒不尽欢而散。 数日之后,孔明与云长等正坐间,人报关平到,众官皆惊。关平入,呈上玄德书信。孔明视之,内言:“本年七月初七日,庞军师被张任在落凤坡前箭射身故。”孔明大哭,众官无不垂泪。孔明曰:“既主公在涪关进退两难之际,亮不得不去。”云长曰:“军师去,谁人保守荆州?荆州乃重地,干系非轻。”孔明曰:“主公书中虽不明言其人,吾已知其意了。”乃将玄德书与众官看曰:“主公书中,把荆州托在吾身上,教我自量才委用。虽然如此,今教关平赍书前来,其意欲云长公当此重任。云长想桃园结义之情,可竭力保守此地,责任非轻,公宜勉之。”云长更不推辞,慨然领诺。孔明设宴,交割印绶。云长双手来接。孔明擎着印曰:“这干系都在将军身上。”云长曰:“大丈夫既领重任,除死方休。”孔明见云长说个“死”字,心中不悦;欲待不与,其言已出。孔明曰:“倘曹操引兵来到,当如之何?”云长曰:“以力拒之。”孔明又曰:“倘曹操、孙权,齐起兵来,如之奈何?”云长曰:“分兵拒之。”孔明曰:“若如此,荆州危矣。吾有八个字,将军牢记,可保守荆州。”云长问:“那八个字?”孔明曰:“北拒曹操,东和孙权。”云长曰:“军师之言,当铭肺腑。” 孔明遂与了印绶,令文官马良、伊籍、向朗、糜竺,武将糜芳、廖化、关平、周仓,一班儿辅佐云长,同守荆州。一面亲自统兵入川。先拨精兵一万,教张飞部领,取大路杀奔巴州、雒城之西,先到者为头功。又拨一枝兵,教赵云为先锋,溯江而上,会于雒城。孔明随后引简雍、蒋琬等起行。那蒋琬字公琰,零陵湘乡人也,乃荆襄名士,现为书记。 当日孔明引兵一万五千,与张飞同日起行。张飞临行时,孔明嘱付曰:“西川豪杰甚多,不可轻敌。于路戒约三军,勿得掳掠百姓,以失民心。所到之处,并宜存恤,勿得恣逞鞭挞士卒。望将军早会雒城,不可有误。” 张飞欣然领诺,上马而去。迤逦前行,所到之处,但降者秋毫无犯。径取汉川路,前至巴郡。细作回报:“巴郡太守严颜,乃蜀中名将,年纪虽高,精力未衰,善开硬弓,使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据住城郭,不竖降旗。”张飞教离城十里下寨,差人入城去:“说与老匹夫,早早来降,饶你满城百姓性命;若不归顺,即踏平城郭,老幼不留!” 却说严颜在巴郡,闻刘璋差法正请玄德入川,拊心而叹曰:“此所谓独坐穷山,引虎自卫者也!”后闻玄德据住涪关,大怒,屡欲提兵往战,又恐这条路上有兵来。当日闻知张飞兵到,便点起本部五六千人马,准备迎敌。或献计曰:“张飞在当阳长坂,一声喝退曹兵百万之众。曹操亦闻风而避之,不可轻敌。今只宜深沟高垒,坚守不出。彼军无粮,不过一月,自然退去。更兼张飞性如烈火,专要鞭挞士卒;如不与战,必怒;怒则必以暴厉之气,待其军士:军心一变,乘势击之,张飞可擒也。”严颜从其言,教军士尽数上城守护。忽见一个军士,大叫:“开门!”严颜教放入问之。那军士告说是张将军差来的,把张飞言语依直便说。严颜大怒,骂:“匹夫怎敢无礼!吾严将军岂降贼者乎!借你口说与张飞!”唤武士把军人割下耳鼻,却放回寨。军人回见张飞,哭告严颜如此毁骂。张飞大怒,咬牙睁目,披挂上马,引数百骑来巴郡城下搦战。城上众军百般痛骂。张飞性急,几番杀到吊桥,要过护城河,又被乱箭射回。到晚全无一个人出,张飞忍一肚气还寨。次日早晨,又引军去搦战。那严颜在城敌楼上,一箭射中张飞头盔。飞指而恨曰:“若拿住你这老匹夫,我亲自食你肉!”到晚又空回。第三日,张飞引了军,沿城去骂。原来那座城子是个山城,周围都是乱山,张飞自乘马登山,下视城中。见军士尽皆披挂,分列队伍,伏在城中,只是不出;又见民夫来来往往,搬砖运石,相助守城。张飞教马军下马,步军皆坐,引他出敌,并无动静。又骂了一日,依旧空回。张飞在寨中,自思:“终日叫骂,彼只不出,如之奈何?”猛然思得一计,教众军不要前去搦战,都结束了在寨中等候;却只教三五十个军士,直去城下叫骂。引严颜军出来,便与厮杀。张飞磨拳擦掌,只等敌军来。小军连骂了三日,全然不出。张飞眉头一纵,又生一计,传令教军士四散砍打柴草,寻觅路径,不来搦战。严颜在城中,连日不见张飞动静,心中疑惑,着十数个小军,扮作张飞砍柴的军,潜地出城,杂在军内,入山中探听。 当日诸军回寨。张飞坐在寨中,顿足大骂:“严颜老匹夫!枉气杀我!”只见帐前三四个人说道:“将军不须心焦:这几日打探得一条小路,可以偷过巴郡。”张飞故意大叫曰:“既有这个去处,何不早来说?”众应曰:“这几日却才哨探得出。”张飞曰:“事不宜迟,只今二更造饭,趁三更明月,拔寨都起,人衔枚,马去铃,悄悄而行。我自前面开路,汝等依次而行。”传了令便满寨告报。探细的军听得这个消息,尽回城中来,报与严颜。颜大喜曰:“我算定这匹夫忍耐不得。你偷小路过去,须是粮草辎重在后;我截住后路,你如何得过?好无谋匹夫,中我之计!”即时传令,教军士准备赴敌:“今夜二更也造饭,三更出城,伏于树木丛杂去处。只等张飞过咽喉小路去了,车仗来时,只听鼓响,一齐杀出。”传了号令,看看近夜,严颜全军尽皆饱食,披挂停当,悄悄出城,四散伏住,只听鼓响:严颜自引十数裨将,下马伏于林中。约三更后,遥望见张飞亲自在前,横矛纵马,悄悄引军前进。去不得三四里,背后车仗人马、陆续进发。严颜看得分晓,一齐擂鼓,四下伏兵尽起。正来抢夺车仗、背后一声锣响,一彪军掩到,大喝:“老贼休走!我等的你恰好!”严颜猛回头看时,为首一员大将,豹头环眼,燕颌虎须,使丈八矛,骑深乌马:乃是张飞。四下里锣声大震,众军杀来。严颜见了张飞,举手无措,交马战不十合,张飞卖个破绽,严颜一刀砍来,张飞闪过,撞将入去,扯住严颜勒甲绦,生擒过来,掷于地下;众军向前,用索绑缚住了。原来先过去的是假张飞。料道严颜击鼓为号,张飞却教鸣金为号:金响诸军齐到。川兵大半弃甲倒戈而降。 张飞杀到巴郡城下,后军已自入城。张飞叫休杀百姓,出榜安民。群刀手把严颜推至。飞坐于厅上,严颜不肯下跪。飞怒目咬牙大叱曰:“大将到此,何为不降,而敢拒敌?”严颜全无惧色,回叱飞曰:“汝等无义,侵我州郡!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飞大怒,喝左右斩来。严颜喝曰:“贼匹夫!砍头便砍,何怒也?”张飞见严颜声音雄壮,面不改色,乃回嗔作喜,下阶喝退左右,亲解其缚,取衣衣之,扶在正中高坐,低头便拜曰:“适来言语冒渎,幸勿见责。吾素知老将军乃豪杰之士也。”严颜感其恩义,乃降。后人有诗赞严颜曰:“白发居西蜀,清名震大邦。忠心如皎月,浩气卷长江。宁可断头死,安能屈膝降?巴州年老将,天下更无双。”又有赞张飞诗曰:“生获严颜勇绝伦,惟凭义气服军民。至今庙貌留巴蜀,社酒鸡豚日日春。”张飞请问入川之计。严颜曰:“败军之将,荷蒙厚恩,无可以报,愿施犬马之劳,不须张弓只箭,径取成都。”正是:只因一将倾心后,致使连城唾手降。 未知其计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