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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剪梅
此词写春日对江南的怀念。暮春时节,风雨交加;春蚕将老,桑柘满篮。这是作者思念中的江南春景。燕子呢喃,增人离愁,撩人相思。点灯细看书信,是从江南寄来。作者的心也飞向了江南。全词多用复叠句式,具有回环往复的特色。语虽重复,含意却并不相同。 这首词写作者对江南的怀念。上阕写景,作者用清丽洗炼的语言生动描绘出一幅清新明丽的江南春天的图画:暮春时节,春阴漠漠,春风春雨吹透了、打湿了轻柔的春衫。此时春蚕已快三眠,养蚕的人家怀着即将收获的喜悦心情采摘得桑、柘叶满篮,把蚕喂得饱饱的。这是江南暮春时节所特有的景象,显得生机盎然。 作者在将春色渲染了一番之后 ,下阕换转笔峰,折入游子的怀乡之情。“先自离怀白不甚”一句,真切地表达了离乡怀乡的深沉愁苦,还点明了原来上阕所着力描写的并不是眼前所见之景,而只是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江南风景画,反衬出离人深切的思念。回忆增添了离愁,已使人不堪;而眼前飞停在船樯上呢喃不休的燕子又勾起对家中屋梁栖燕的怀思 。既不能“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冯延已《长命女》“三愿 ”),则唯有灯下细看那不知读了多少遍的家书,聊以慰情。信是江南的亲人写来的,作者的心也随之飞回了江南。“篝灯”,用竹笼罩着灯光,即点起灯笼。“锦书”用前秦苏蕙织锦为回之旋图诗寄丈夫的典,这里说明信是妻子寄来的。“强”字入妙:盖此家书,看一回即引起一回别意愁情,心所不欲,但思家时又忍不住要翻出来看,故曰勉强看之,矛盾心情如见。歇拍两句“人在江南,心在江南”,一则抒发了作者对亲人和故乡的深切眷恋之情,同时呼应了上阕的景物描写,使之带上了更加浓烈的感情色彩。
孟子 · 第二卷 · 梁惠王下 · 第五节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8]。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红楼梦 · 第六十二回 ·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话说平儿出来吩咐林之孝家的道:“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方是兴旺之家。若得不了一点子小事,便扬铃打鼓的乱折腾起来,不成道理。如今将他母女带回,照旧去当差。将秦显家的仍旧退回。再不必提此事。只是每日小心巡察要紧。”说毕,起身走了。柳家的母女忙向上磕头,林家的带回园中,回了李纨探春,二人皆说:“知道了,能可无事,很好。” 司棋等人空兴头了一阵。那秦显家的好容易等了这个空子钻了来,只兴头上半天。在厨房内正乱着接收家伙米粮煤炭等物,又查出许多亏空来,说:“粳米短了两石,常用米又多支了一个月的,炭也欠着额数。”一面又打点送林之孝家的礼,悄悄的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在外边就遣了子侄送入林家去了,又打点送帐房的礼,又预备几样菜蔬请几位同事的人,说:“我来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顾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顾些。”正乱着,忽有人来说与他:“看过这早饭就出去罢。柳嫂儿原无事,如今还交与他管了。”秦显家的听了,轰去魂魄,垂头丧气,登时掩旗息鼓,卷包而出。送人之物白丢了许多,自己倒要折变了赔补亏空。连司棋都气了个倒仰,无计挽回,只得罢了。 赵姨娘正因彩云私赠了许多东西,被玉钏儿吵出,生恐查诘出来,每日捏一把汗打听信儿。忽见彩云来告诉说:“都是宝玉应了,从此无事。”赵姨娘方把心放下来。谁知贾环听如此说,便起了疑心,将彩云凡私赠之物都拿了出来,照着彩云的脸摔了去,说:“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不稀罕。你不和宝玉好,他如何肯替你应。你既有担当给了我,原该不与一个人知道。如今你既然告诉他,如今我再要这个,也没趣儿。”彩云见如此,急的发身赌誓,至于哭了。百般解说,贾环执意不信,说:“不看你素日之情,去告诉二嫂子,就说你偷来给我,我不敢要。你细想去。”说毕,摔手出去了。急的赵姨娘骂:“没造化的种子,蛆心孽障。”气的彩云哭个泪干肠断。赵姨娘百般的安慰他:“好孩子,他辜负了你的心,我看的真。让我收起来,过两日他自然回转过来了。”说着,便要收东西。彩云赌气一顿包起来,乘人不见时,来至园中,都撇在河内,顺水沉的沉漂的漂了。自己气的夜间在被内暗哭。 当下又值宝玉生日已到,原来宝琴也是这日,二人相同。因王夫人不在家,也不曾像往年闹热。只有张道士送了四样礼,换的寄名符儿;还有几处僧尼庙的和尚姑子送了供尖儿,并寿星纸马疏头,并本命星官值年太岁周年换的锁儿。家中常走的女先儿来上寿。王子腾那边,仍是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薛姨娘处减一等。其余家中人,尤氏仍是一双鞋袜,凤姐儿是一个宫制四面和合荷包,里面装一个金寿星,一件波斯国所制玩器。各庙中遣人去放堂舍钱。又另有宝琴之礼,不能备述。姐妹中皆随便,或有一扇的,或有一字的,或有一画的,或有一诗的,聊复应景而已。 这日宝玉清晨起来,梳洗已毕,冠带出来。至前厅院中,已有李贵等四五个人在那里设下天地香烛,宝玉炷了香。行毕礼,奠茶焚纸后,便至宁府中宗祠祖先堂两处行毕礼,出至月台上,又朝上遥拜过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一顺到尤氏上房,行过礼,坐了一回,方回荣府。先至薛姨妈处,薛姨妈再三拉着,然后又遇见薛蝌,让一回,方进园来。晴雯麝月二人跟随,小丫头夹着毡子,从李氏起,一一挨着,长的房中到过。复出二门,至李,赵,张,王四个奶妈家让了一回,方进来。虽众人要行礼,也不曾受。回至房中,袭人等只都来说一声就是了。王夫人有言,不令年轻人受礼,恐折了福寿,故皆不磕头。 歇一时,贾环贾兰等来了,袭人连忙拉住,坐了一坐,便去了。宝玉笑说走乏了,便歪在床上。方吃了半盏茶,只听外面咭咭呱呱,一群丫头笑进来,原来是翠墨、小螺、翠缕、入画、邢岫烟的丫头篆儿,并奶子抱巧姐儿,彩鸾,绣鸾八九个人,都抱着红毡笑着走来,说:“拜寿的挤破了门了,快拿面来我们吃。”刚进来时,探春、湘云、宝琴、岫烟、惜春也都来了。宝玉忙迎出来,笑说:“不敢起动,快预备好茶。”进入房中,不免推让一回,大家归坐。袭人等捧过茶来,才吃了一口,平儿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来了。宝玉忙迎出来,笑说:“我方才到凤姐姐门上,回了进去,不能见,我又打发人进去让姐姐的。”平儿笑道:“我正打发你姐姐梳头,不得出来回你。后来听见又说让我,我那里禁当的起,所以特赶来磕头。”宝玉笑道:“我也禁当不起。”袭人早在外间安了坐,让他坐。平儿便福下去,宝玉作揖不迭。平儿便跪下去,宝玉也忙还跪下,袭人连忙搀起来。又下了一福,宝玉又还了一揖。袭人笑推宝玉:“你再作揖。”宝玉道:“已经完了,怎么又作揖?”袭人笑道:“这是他来给你拜寿。今儿也是他的生日,你也该给他拜寿。”宝玉听了,喜的忙作下揖去,说:“原来今儿也是姐姐的芳诞。”平儿还万福不迭。湘云拉宝琴岫烟说:“你们四个人对拜寿,直拜一天才是。”探春忙问:“原来邢妹妹也是今儿?我怎么就忘了。”忙命丫头:“去告诉二奶奶,赶着补了一分礼,与琴姑娘的一样,送到二姑娘屋里去。”丫头答应着去了。岫烟见湘云直口说出来,少不得要到各房去让让。 探春笑道:“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人多了,便这等巧,也有三个一日,两个一日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他们娘儿两个遇的巧。三月初一日是太太,初九日是琏二哥哥。二月没人。”袭人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人?就只不是咱家的人。”探春笑道:“我这个记性是怎么了!”宝玉笑指袭人道:“他和林妹妹是一日,所以他记的。”探春笑道:“原来你两个倒是一日。每年连头也不给我们磕一个。平儿的生日我们也不知道,这也是才知道。”平儿笑道:“我们是那牌儿名上的人,生日也没拜寿的福,又没受礼职分,可吵闹什么,可不悄悄的过去。今儿他又偏吵出来了,等姑娘们回房,我再行礼去罢。”探春笑道:“也不敢惊动。只是今儿倒要替你过个生日,我心才过得去。”宝玉湘云等一齐都说:“很是。”探春便吩咐了丫头:“去告诉他奶奶,就说我们大家说了,今儿一日不放平儿出去,我们也大家凑了分子过生日呢。”丫头笑着去了,半日,回来说:“二奶奶说了,多谢姑娘们给他脸。不知过生日给他些什么吃,只别忘了二奶奶,就不来絮聒他了。”众人都笑了。 探春因说道:“可巧今儿里头厨房不预备饭,一应下面弄菜都是外头收拾。咱们就凑了钱叫柳家的来揽了去,只在咱们里头收拾倒好。”众人都说是极。探春一面遣人去问李纨,宝钗,黛玉,一面遣人去传柳家的进来,吩咐他内厨房中快收拾两桌酒席。柳家的不知何意,因说外厨房都预备了。探春笑道:“你原来不知道,今儿是平姑娘的华诞。外头预备的是上头的,这如今我们私下又凑了分子,单为平姑娘预备两桌请他。你只管拣新巧的菜蔬预备了来,开了帐和我那里领钱。”柳家的笑道:“原来今日也是平姑娘的千秋,我竟不知道。”说着,便向平儿磕下头去,慌的平儿拉起他来。柳家的忙去预备酒席。 这里探春又邀了宝玉,同到厅上去吃面,等到李纨宝钗一齐来全,又遣人去请薛姨妈与黛玉。因天气和暖,黛玉之疾渐愈,故也来了。花团锦簇,挤了一厅的人。 谁知薛蝌又送了巾扇香帛四色寿礼与宝玉,宝玉于是过去陪他吃面。两家皆治了寿酒,互相酬送,彼此同领。至午间,宝玉又陪薛蝌吃了两杯酒。宝钗带了宝琴过来与薛蝌行礼,把盏毕,宝钗因嘱薛蝌:“家里的酒也不用送过那边去,这虚套竟可收了。你只请伙计们吃罢。我们和宝兄弟进去还要待人去呢,也不能陪你了。”薛蝌忙说:“姐姐兄弟只管请,只怕伙计们也就好来了。”宝玉忙又告过罪,方同他姊妹回来。 一进角门,宝钗便命婆子将门锁上,把钥匙要了自己拿着。宝玉忙说:“这一道门何必关,又没多的人走。况且姨娘,姐姐,妹妹都在里头,倘或家去取什么,岂不费事。”宝钗笑道:“小心没过逾的。你瞧你们那边,这几日七事八事,竟没有我们这边的人,可知是这门关的有功效了。若是开着,保不住那起人图顺脚,抄近路从这里走,拦谁的是?不如锁了,连妈和我也禁着些,大家别走。纵有了事,就赖不着这边的人了。”宝玉笑道:“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近日丢了东西?”宝钗笑道:“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两件,乃因人而及物。若非因人,你连这两件还不知道呢。殊不知还有几件比这两件大的呢。若以后叨登不出来,是大家的造化,若叨登出来,不知里头连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诉你。平儿是个明白人,我前儿也告诉了他,皆因他奶奶不在外头,所以使他明白了。若不出来,大家乐得丢开手。若犯出来,他心里已有稿子,自有头绪,就冤屈不着平人了。你只听我说,以后留神小心就是了,这话也不可对第二个人讲。” 说着,来到沁芳亭边,只见袭人、香菱、待书、素云、晴雯、麝月、芳官、蕊官、藕官等十来个人都在那里看鱼作耍。见他们来了,都说:“芍药栏里预备下了,快去上席罢。”宝钗等随携了他们同到了芍药栏中红香圃三间小敞厅内。连尤氏已请过来了,诸人都在那里,只没平儿。 原来平儿出去,有赖林诸家送了礼来,连三接四,上中下三等家人来拜寿送礼的不少,平儿忙着打发赏钱道谢,一面又色色的回明凤姐儿,不过留下几样,也有不收的,也有收下即刻赏与人的。忙了一回,又直待凤姐儿吃过面,方换了衣裳往园里来。 刚进了园,就有几个丫鬟来找他,一同到了红香圃中。只见筵开玳瑁,褥设芙蓉。众人都笑:“寿星全了。”上面四座定要让他四个人坐,四人皆不肯。薛姨妈说:“我老天拔地,又不合你们的群儿,我倒觉拘的慌,不如我到厅上随便躺躺去倒好。我又吃不下什么去,又不大吃酒,这里让他们倒便宜。”尤氏等执意不从。宝钗道:“这也罢了,倒是让妈在厅上歪着自如些,有爱吃的送些过去,倒自在了。且前头没人在那里,又可照看了。”探春等笑道:“既这样,恭敬不如从命。”因大家送了他到议事厅上,眼看着命丫头们铺了一个锦褥并靠背引枕之类,又嘱咐:“好生给姨妈捶腿,要茶要水别推三扯四的。回来送了东西来,姨妈吃了就赏你们吃。只别离了这里出去。”小丫头们都答应了。 探春等方回来。终久让宝琴岫烟二人在上,平儿面西坐,宝玉面东坐。探春又接了鸳鸯来,二人并肩对面相陪。西边一桌,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惜春,一面又拉了香菱玉钏儿二人打横。三桌上,尤氏李纨又拉了袭人彩云陪坐。四桌上便是紫鹃,莺儿,晴雯,小螺,司棋等人围坐。当下探春等还要把盏,宝琴等四人都说:“这一闹,一日都坐不成了。”方才罢了。两个女先儿要弹词上寿,众人都说:“我们没人要听那些野话,你厅上去说给姨太太解闷儿去罢。”一面又将各色吃食拣了,命人送与薛姨妈去。 宝玉便说:“雅坐无趣,须要行令才好。”众人有的说行这个令好,那个又说行那个令好。黛玉道:“依我说,拿了笔砚将各色全都写了,拈成阄儿,咱们抓出那个来,就是那个。”众人都道妙。即拿了一副笔砚花笺。香菱近日学了诗,又天天学写字,见了笔砚便图不得,连忙起座说:“我写”。大家想了一回,共得了十来个,念着,香菱一一的写了,搓成阄儿,掷在一个瓶中间。探春便命平儿拣,平儿向内搅了一搅,用箸拈了一个出来,打开看,上写着“射覆”二字。宝钗笑道:“把个酒令的祖宗拈出来。‘射覆’从古有的,如今失了传,这是后人纂的,比一切的令都难。这里头倒有一半是不会的,不如毁了,另拈一个雅俗共赏的。”探春笑道:“既拈了出来,如何又毁。如今再拈一个,若是雅俗共赏的,便叫他们行去。咱们行这个。”说着又着袭人拈了一个,却是“拇战”。史湘云笑着说:“这个简断爽利,合了我的脾气。我不行这个‘射覆’,没的垂头丧气闷人,我只划拳去了。”探春道:“惟有他乱令,宝姐姐快罚他一钟。”宝钗不容分说,便灌湘云一杯。 探春道:“我吃一杯,我是令官,也不用宣,只听我分派。”命取了令骰令盆来,“从琴妹掷起,挨下掷去,对了点的二人射覆。”宝琴一掷,是个三,岫烟宝玉等皆掷的不对,直到香菱方掷了一个三。宝琴笑道:“只好室内生春,若说到外头去,可太没头绪了。”探春道:“自然。三次不中者罚一杯。你覆,他射。”宝琴想了一想,说了个“老”字。香菱原生于这令,一时想不到,满室满席都不见有与“老”字相连的成语。湘云先听了,便也乱看,忽见门斗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字,便知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见香菱射不着,众人击鼓又催,便悄悄的拉香菱,教他说“药”字。黛玉偏看见了,说“快罚他,又在那里私相传递呢。”哄的众人都知道了,忙又罚了一杯,恨的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于是罚了香菱一杯。下则宝钗和探春对了点子。探春便覆了一个“人”字。宝钗笑道:“这个‘人’字泛的很。”探春笑道:“添一字,两覆一射也不泛了。”说着,便又说了一个“窗”字。宝钗一想,因见席上有鸡,便射着他是用“鸡窗”“鸡人”二典了,因射了一个“埘”字。探春知他射着,用了“鸡栖于埘”的典,二人一笑,各饮一口门杯。 湘云等不得,早和宝玉“三”“五”乱叫,划起拳来。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八”乱叫划起来。平儿袭人也作了一对划拳,叮叮当当只听得腕上的镯子响。一时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儿,尤氏赢了鸳鸯,三个人限酒底酒面,湘云便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众人听了,都笑说:“惟有他的令也比人唠叨,倒也有意思。”便催宝玉快说。宝玉笑道:“谁说过这个,也等想一想儿。”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钟,我替你说。”宝玉真个喝了酒,听黛玉说道: 落霞与孤骛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 叫的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说的大家笑了,说:“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个榛穰,说酒底道: 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令完,鸳鸯袭人等皆说的是一句俗话,都带一个“寿”字的,不能多赘。 大家轮流乱划了一阵,这上面湘云又和宝琴对了手,李纨和岫烟对了点子。李纨便覆了一个“瓢”字,岫烟便射了一个“绿”字,二人会意,各饮一口。湘云的拳却输了,请酒面酒底。宝琴笑道:“请君入瓮。”大家笑起来,说:“这个典用的当。”湘云便说道: 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 着一江风,不宜出行。说的众人都笑了,说:“好个诌断了肠子的。怪道他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又听他说酒底。湘云吃了酒,拣了一块鸭肉呷口,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遂拣了出来吃脑子。众人催他“别只顾吃,到底快说了。”湘云便用箸子举着说道: 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众人越发笑起来,引的晴雯、小螺、莺儿等一干人都走过来说:“云姑娘会开心儿,拿着我们取笑儿,快罚一杯才罢。怎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的?倒得每人给一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挂误着打盗窃的官司。”众人不理论,宝玉却明白,忙低了头。彩云有心病,不觉的红了脸。宝钗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是趣宝玉的,就忘了趣着彩云,自悔不及,忙一顿行令划拳岔开了。 底下宝玉可巧和宝钗对了点子。宝钗覆了一个“宝”字,宝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宝钗作戏指自己所佩通灵玉而言,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谑,我却射着了。说出来姐姐别恼,就是姐姐的讳‘钗’字就是了。”众人道:“怎么解?”宝玉道:“他说‘宝’,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钗’字,旧诗曾有‘敲断玉钗红烛冷’,岂不射着了。”湘云说道:“这用时事却使不得,两个人都该罚。”香菱忙道:“不止时事,这也有出处。”湘云道:“‘宝玉’二字并无出处,不过是春联上或有之,诗书纪载并无,算不得。”香菱道:“前日我读岑嘉州五言律,现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怎么你倒忘了?后来又读李义山七言绝句,又有一句‘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他两个名字都原来在唐诗上呢。”众人笑说:“这可问住了,快罚一杯。”湘云无语,只得饮了。大家又该对点的对点,划拳的划拳。这些人因贾母王夫人不在家,没了管束,便任意取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顽了一回,大家方起席散了一散,倏然不见了湘云,只当他外头自便就来,谁知越等越没了影响,使人各处去找,那里找得着。 接着林之孝家的同着几个老婆子来,生恐有正事呼唤,二者恐丫鬟们年青,乘王夫人不在家不服探春等约束,恣意痛饮,失了体统,故来请问有事无事。探春见他们来了,便知其意,忙笑道:“你们又不放心,来查我们来了。我们没有多吃酒,不过是大家顽笑,将酒作个引子,妈妈们别耽心。”李纨尤氏都也笑说:“你们歇着去罢,我们也不敢叫他们多吃了。”林之孝家的等人笑说:“我们知道,连老太太叫姑娘吃酒姑娘们还不肯吃,何况太太们不在家,自然顽罢了。我们怕有事,来打听打听。二则天长了,姑娘们顽一回子还该点补些小食儿。素日又不大吃杂东西,如今吃一两杯酒,若不多吃些东西,怕受伤。”探春笑道:“妈妈们说的是,我们也正要吃呢。”因回头命取点心来。两旁丫鬟们答应了,忙去传点心。探春又笑让:“你们歇着去罢,或是姨妈那里说话儿去。我们即刻打发人送酒你们吃去。”林之孝家的等人笑回:“不敢领了。”又站了一回,方退了出来。平儿摸着脸笑道:“我的脸都热了,也不好意思见他们。依我说竟收了罢,别惹他们再来,倒没意思了。”探春笑道:“不相干,横竖咱们不认真喝酒就罢了。”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走来:“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众人听说,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 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 归,却为宜会亲友。众人笑推他,说道:“快醒醒儿吃饭去,这潮凳上还睡出病来呢。”湘云慢启秋波,见了众人,低头看了一看自己,方知是醉了。原是来纳凉避静的,不觉的因多罚了两杯酒,娇袅不胜,便睡着了,心中反觉自愧。连忙起身扎挣着同人来至红香圃中,用过水,又吃了两盏酽茶。探春忙命将醒酒石拿来给他衔在口内,一时又命他喝了一些酸汤,方才觉得好了些。 当下又选了几样果菜与凤姐送去,凤姐儿也送了几样来。宝钗等吃过点心,大家也有坐的,也有立的,也有在外观花的,也有扶栏观鱼的,各自取便说笑不一。探春便和宝琴下棋,宝钗岫烟观局。林黛玉和宝玉在一簇花下唧唧哝哝不知说些什么。 只见林之孝家的和一群女人带了一个媳妇进来。那媳妇愁眉苦脸,也不敢进厅,只到了阶下,便朝上跪下了,碰头有声。探春因一块棋受了敌,算来算去总得了两个眼,便折了官着,两眼只瞅着棋枰,一只手却伸在盒内,只管抓弄棋子作想,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因回头要茶时才看见,问:“什么事?”林之孝家的便指那媳妇说:“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现是园内伺候的人。嘴很不好,才是我听见了问着他,他说的话也不敢回姑娘,竟要撵出去才是。”探春道:“怎么不回大奶奶?”林之孝家的道:“方才大奶奶都往厅上姨太太处去了,顶头看见,我已回明白了,叫回姑娘来。”探春道:“怎么不回二奶奶?”平儿道:“不回去也罢,我回去说一声就是了。”探春点点头,道:“既这么着,就撵出他去,等太太来了,再回定夺。”说毕仍又下棋。这林之孝家的带了那人去不提。 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遥遥知意。黛玉便说道:“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人。虽然叫他管些事,倒也一步儿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来了。”宝玉道:“你不知道呢。你病着时,他干了好几件事。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草也不能了。又蠲了几件事,单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禁别人。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岂只乖而已。”黛玉道:“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 宝玉正欲走时,只见袭人走来,手内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可式放着两钟新茶,因问:“他往那去了?我见你两个半日没吃茶,巴巴的倒了两钟来,他又走了。”宝玉道:“那不是他,你给他送去。”说着自拿了一钟。袭人便送了那钟去,偏和宝钗在一处,只得一钟茶,便说:“那位渴了那位先接了,我再倒去。”宝钗笑道:“我却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够了。”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在黛玉手内。袭人笑道:“我再倒去。”黛玉笑道:“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许我多吃茶,这半钟尽够了,难为你想的到。”说毕,饮干,将杯放下。袭人又来接宝玉的。宝玉因问:“这半日没见芳官,他在那里呢?”袭人四顾一瞧说:“才在这里几个人斗草的,这会子不见了。” 宝玉听说,便忙回至房中,果见芳官面向里睡在床上。宝玉推他说道:“快别睡觉,咱们外头顽去,一回儿好吃饭的。”芳官道:“你们吃酒不理我,教我闷了半日,可不来睡觉罢了。”宝玉拉了他起来,笑道:“咱们晚上家里再吃,回来我叫袭人姐姐带了你桌上吃饭,何如?”芳官道:“藕官蕊官都不上去,单我在那里也不好。我也不惯吃那个面条子,早起也没好生吃。才刚饿了,我已告诉了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我这里吃了就完事。若是晚上吃酒,不许教人管着我,我要尽力吃够了才罢。我先在家里,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学了这劳什子,他们说怕坏嗓子,这几年也没闻见。乘今儿我是要开斋了。”宝玉道:“这个容易。” 说着,只见柳家的果遣了人送了一个盒子来。小燕接着揭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小燕放在案上,走去拿了小菜并碗箸过来,拨了一碗饭。芳官便说:“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只将汤泡饭吃了一碗,拣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宝玉闻着,倒觉比往常之味有胜些似的,遂吃了一个卷酥,又命小燕也拨了半碗饭,泡汤一吃,十分香甜可口。小燕和芳官都笑了。吃毕,小燕便将剩的要交回。宝玉道:“你吃了罢,若不够再要些来。”小燕道:“不用要,这就够了。方才麝月姐姐拿了两盘子点心给我们吃了,我再吃了这个,尽不用再吃了。”说着,便站在桌边一顿吃了,又留下两个卷酥,说:“这个留着给我妈吃。晚上要吃酒,给我两碗酒吃就是了。”宝玉笑道:“你也爱吃酒?等着咱们晚上痛喝一阵。你袭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量也好,也要喝,只是每日不好意思。今儿大家开斋。还有一件事,想着嘱咐你,我竟忘了,此刻才想起来。以后芳官全要你照看他,他或有不到的去处,你提他,袭人照顾不过这些人来。”小燕道:“我都知道,都不用操心。但只这五儿怎么样?”宝玉道:“你和柳家的说去,明儿直叫他进来罢,等我告诉他们一声就完了。”芳官听了,笑道:“这倒是正经。”小燕又叫两个小丫头进来,伏侍洗手倒茶,自己收了家伙,交与婆子,也洗了手,便去找柳家的,不在话下。 宝玉便出来,仍往红香圃寻众姐妹,芳官在后拿着巾扇。刚出了院门,只见袭人晴雯二人携手回来。宝玉问:“你们做什么?”袭人道:“摆下饭了,等你吃饭呢。”宝玉便笑着将方才吃的饭一节告诉了他两个。袭人笑道:“我说你是猫儿食,闻见了香就好。隔锅饭儿香。虽然如此,也该上去陪他们多少应个景儿。”晴雯用手指戳在芳官额上,说道:“你就是个狐媚子,什么空儿跑了去吃饭,两个人怎么就约下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儿。”袭人笑道:“不过是误打误撞的遇见了,说约下了可是没有的事。”晴雯道:“既这么着,要我们无用。明儿我们都走了,让芳官一个人就够使了。”袭人笑道:“我们都去了使得,你却去不得。”晴雯道:“惟有我是第一个要去,又懒又笨,性子又不好,又没用。”袭人笑道:“倘或那孔雀褂子再烧个窟窿,你去了谁可会补呢。你倒别和我拿三撇四的,我烦你做个什么,把你懒的横针不拈,竖线不动。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烦你,横竖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怎么我去了几天,你病的七死八活,一夜连命也不顾给他做了出来,这又是什么原故?你到底说话,别只佯憨,和我笑,也当不了什么。”大家说着,来至厅上。薛姨妈也来了。大家依序坐下吃饭。宝玉只用茶泡了半碗饭,应景而已。一时吃毕,大家吃茶闲话,又随便顽笑。 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个人,都满园中顽了一回,大家采了些花草来兜着,坐在花草堆中斗草。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荳щ官便说:’我有姐妹花。”众人没了,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荳官说:“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香菱道:“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者为兄弟蕙,有并头结花者为夫妻蕙。我这枝并头的,怎么不是。”荳官没的说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说,若是这两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儿子蕙了。若两枝背面开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香菱听了,红了脸,忙要起身拧他,笑骂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满嘴里汗敝的胡说了。等我起来打不死你这小蹄子!”荳官见他要勾来,怎容他起来,便忙连身将他压倒。回头笑着央告蕊官等:“你们来,帮着我拧他这诌嘴。”两个人滚在草地下。众人拍手笑说:“了不得了,那是一洼子水,可惜污了他的新裙子了。”荳官回头看了一看,果见旁边有一汪积雨,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湿了,自己不好意思,忙夺了手跑了。众人笑个不住,怕香菱拿他们出气,也都哄笑一散。 香菱起身低头一瞧,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绿水来。正恨骂不绝,可巧宝玉见他们斗草,也寻了些花草来凑戏,忽见众人跑了,只剩了香菱一个低头弄裙,因问:“怎么散了?”香菱便说:“我有一枝夫妻蕙,他们不知道,反说我诌,因此闹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脏了。”宝玉笑道:“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口内说,手内却真个拈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香菱道:“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宝玉方低头一瞧,便嗳呀了一声,说:“怎么就拖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香菱道:“这是前儿琴姑娘带了来的。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今儿才上身。”宝玉跌脚叹道:“若你们家,一日遭踏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只是头一件既系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脏了,岂不辜负他的心。二则姨妈老人家嘴碎,饶这么样,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遭踏东西,不知惜福呢。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一个不清。”香菱听了这话,却碰在心坎儿上,反倒喜欢起来了,因笑道:“就是这话了。我虽有几条新裙子,都不和这一样的,若有一样的,赶着换了,也就好了。过后再说。”宝玉道:“你快休动,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儿膝裤鞋面都要拖脏。我有个主意: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他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换下这个来,如何?”香菱笑着摇头说:“不好,他们倘或听见了倒不好。”宝玉道:“这怕什么。等他们孝满了,他爱什么难道不许你送他别的不成。你若这样,还是你素日为人了!况且不是瞒人的事,只管告诉宝姐姐也可,只不过怕姨妈老人家生气罢了。”香菱想了一想有理,便点头笑道:“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我等着你,千万叫他亲自送来才好。” 宝玉听了,喜欢非常,答应了忙忙的回来。一壁里低头心下暗算:“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因又想起上日平儿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日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一壁胡思乱想,来至房中,拉了袭人,细细告诉了他原故。香菱之为人,无人不怜爱的。袭人又本是个手中撒漫的,况与香菱素相交好,一闻此信,忙就开箱取了出来折好,随了宝玉来寻着香菱,他还站在那里等呢。袭人笑道:“我说你太淘气了,足的淘出个故事来才罢。”香菱红了脸,笑道:“多谢姐姐了,谁知那起促狭鬼使黑心。”说着,接了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同自己的一样。又命宝玉背过脸去,自己叉手向内解下来,将这条系上。袭人道:“把这脏了的交与我拿回去,收拾了再给你送来。你若拿回去,看见了也是要问的。”香菱道:“好姐姐,你拿去不拘给那个妹妹罢。我有了这个,不要他了。”袭人道:“你倒大方的好。”香菱忙又万福道谢,袭人拿了脏裙便走。 香菱见宝玉蹲在地下,将方才的夫妻蕙与并蒂菱用树枝儿抠了一个坑,先抓些落花来铺垫了,将这菱蕙安放好,又将些落花来掩了,方撮土掩埋平服。香菱拉他的手,笑道:“这又叫做什么?怪道人人说你惯会鬼鬼祟祟使人肉麻的事。你瞧瞧,你这手弄的泥乌苔滑的,还不快洗去。”宝玉笑着,方起身走了去洗手,香菱也自走开。二人已走远了数步,香菱复转身回来叫住宝玉。宝玉不知有何话,扎着两只泥手,笑嘻嘻的转来问:“什么?”香菱只顾笑。因那边他的小丫头臻儿走来说:“二姑娘等你说话呢。”香菱方向宝玉道:“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说才好。”说毕,即转身走了。宝玉笑道:“可不我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儿去呢。”说着,也回去洗手去了。不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淡黄柳 · 咏柳
《淡黄柳·咏柳》是清代词人纳兰容若创作的一首词。此词所咏是为秋初之柳。上片写弱柳初秋,一派凄切悲凉之景。下片藉柳託恨,无限楼空人去,孤苦无依之感。读之令人荡气回肠。
夜下征虏亭
《夜下征虏亭》是唐代伟大诗人李白创作的一首五绝。诗人运用流畅的语言,生动的比喻,在诗中形象地描绘了从征虏亭(在今南京)到广陵(今扬州)一带的江中夜景,表达了诗人对祖国山河的热爱和出游的喜悦之情。全诗语言如话,意境如画,对客观景物神态的描绘逼真传神,体现了作者驾驭语言的高超能力。
宫词
这是一首宫怨诗,内容是代写宫妃的怨恨的。诗一落笔就写宫妃企望君王来幸,然而从早到午,百般打扮却不见皇帝到来,于是越发觉得度日如年。最后发觉宫人打扫御床,说明皇上准备降幸正宫,企望已经破灭,猛然觉得自己远不及那些洒扫的宫女接近皇上,心里益加怨恨。 全诗对人物的心理状态,刻画极其细腻、逼真。首联总写望幸之意以后,以下三联即把这种“望”的心情,融化在对周围环境的描画,对人物动作的状写,以及对人物间的外境的反衬之中,生动地反映了宫妃们的空虚苦闷。
孟子 · 第十四卷 · 尽心下 · 第三十一节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
西游记 · 第八回 · 我佛造经传极乐 观音奉旨上长安
试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色头陀微笑。悟时超十地三乘,凝滞了四生六道。谁听得绝想崖前,无阴树下,杜宇一声春晓?曹溪路险,鹫岭云深,此处故人音杳。千丈冰崖,五叶莲开,古殿帘垂香袅。那时节,识破源流,便见龙王三宝。 这一篇词名《苏武慢》。话表我佛如来,辞别了玉帝,回至雷音宝刹,但见那三千诸佛、五百阿罗、八大金刚、无边菩萨,一个个都执着幢幡宝盖,异宝仙花,摆列在灵山仙境,娑罗双林之下接迎。如来驾住祥云,对众道:我以—— 甚深般若,遍观三界。根本性原,毕竟寂灭。同虚空相,一无所有。殄伏乖猴,是事莫识,名生死始,法相如是。 说罢,放舍利之光,满空有白虹四十二道,南北通连。大众见了,皈身礼拜。少顷间,聚庆云彩雾,登上品莲台,端然坐下。那三千诸佛、五百罗汉、八金刚、四菩萨,合掌近前礼毕,问曰:“闹天宫搅乱蟠桃者,何也?”如来道:“那厮乃花果山产的一妖猴,罪恶滔天,不可名状,概天神将,俱莫能降伏;虽二郎捉获,老君用火锻炼,亦莫能伤损。我去时,正在雷将中间,扬威耀武,卖弄精神,被我止住兵戈,问他来历,他言有神通,会变化,又驾筋斗云,一去十万八千里。我与他打了个赌赛,他出不得我手,却将他一把抓住,指化五行山,封压他在那里。玉帝大开金阙瑶宫,请我坐了首席,立安天大会谢我,却方辞驾而回。”大众听言喜悦,极口称扬。谢罢,各分班而退,各执乃事,共乐天真。果然是—— 瑞霭漫天竺,虹光拥世尊。西方称第一,无相法王门。常见玄猿献果,麋鹿衔花;青鸾舞,彩凤鸣;灵龟捧寿,仙鹤噙芝。安享净土祗园,受用龙宫法界。日日花开,时时果熟。习静归真,参禅果正。不灭不生,不增不减。烟霞缥缈随来往,寒暑无侵不记年。 诗曰: 去来自在任优游,也无恐怖也无愁。极乐场中俱坦荡,大千之处没春秋。 佛祖居于灵山大雷音宝刹之间。一日,唤聚诸佛、阿罗、揭谛、菩萨、金刚、比丘僧、尼等众曰:“自伏乖猿安天之后,我处不知年月,料凡间有半千年矣。今值孟秋望日,我有一宝盆,盆中具设百样奇花,千般异果等物,与汝等享此盂兰盆会,如何?”概众一个个合掌,礼佛三匝领会。如来却将宝盆中花果品物,着阿傩捧定,着迦叶布散。大众感激,各献诗伸谢。 福诗曰: 福星光耀世尊前,福纳弥深远更绵。福德无疆同地久,福缘有庆与天连。 福田广种年年盛,福海洪深岁岁坚。福满乾坤多福荫,福增无量永周全。 禄诗曰: 禄重如山彩凤鸣,禄随时泰祝长庚。禄添万斛身康健,禄享千钟世太平。 禄俸齐天还永固,禄名似海更澄清。禄恩远继多瞻仰,禄爵无边万国荣。 寿诗曰: 寿星献彩对如来,寿域光华自此开。寿果满盘生瑞霭,寿花新采插莲台。 寿诗清雅多奇妙,寿曲调音按美才。寿命延长同日月,寿如山海更悠哉。 众菩萨献毕。因请如来明示根本,指解源流。那如来微开善口,敷演大法,宣扬正果,讲的是三乘妙典,五蕴楞严。但见那天龙围绕,花雨缤纷。正是:禅心朗照千江月,真性清涵万里天。 如来讲罢,对众言曰:“我观四大部洲,众生善恶,各方不一。东胜神洲者,敬天礼地,心爽气平;北巨芦洲者,虽好杀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无多作践;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但那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我今有三藏真经,可以劝人为善。”诸菩萨闻言,合掌皈依,向佛前问曰:“如来有那三藏真经?”如来曰:“我有《法》一藏,谈天;《论》一藏,说地;经一藏,度鬼。三藏共计三十五部,该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乃是修真之经,正善之门。我待要送上东土,叵耐那方众生愚蠢,毁谤真言,不识我法门之旨要,怠慢了瑜迦之正宗。怎么得一个有法力的,去东土寻一个善信,教他苦历千山,远经万水,到我处求取真经,永传东土,劝化众生,却乃是个山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谁肯去走一遭来?”当有观音菩萨,行近莲台,礼佛三匝道:“弟子不才,愿上东土寻一个取经人来也。”诸众抬头观看,那菩萨—— 理圆四德,智满金身。缨络垂珠翠,香环结宝明。乌云巧迭盘龙髻,绣带轻飘彩凤翎。碧玉纽,素罗袍,祥光笼罩;锦绒裙,金落索,瑞气遮迎。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净瓶甘露年年盛,斜插垂杨岁岁青。解八难,度群生,大慈悯。故镇太山,居南海,救苦寻声,万称万应,千圣千灵。兰心欣紫竹,蕙性爱香藤。他是落伽山上慈悲主,潮音洞里活观音。 如来见了,心中大喜道:“别个是也去不得,须是观音尊者,神通广大,方可去得。”菩萨道:“弟子此去东土,有甚言语吩咐?”如来道:“这一去,要踏看路道,不许在霄汉中行,须是要半云半雾:目过山水,谨记程途远近之数,叮咛那取经人。但恐善信难行,我与你五件宝贝。”即命阿傩、迦叶,取出锦蝠袈裟一领,九环锡杖一根 ,对菩萨言曰:“这袈裟、锡杖,可与那取经人亲用。若肯坚心来此,穿我的袈裟,免堕轮回;持我的锡杖,不遭毒害。”这菩萨皈依拜领。如来又取出三个箍儿,递与菩萨道:“此宝唤做紧箍儿。虽是一样三个,但只是用各不同,我有金紧禁的咒语三篇。假若路上撞见神通广大的妖魔,你须是劝他学好,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他若不伏使唤,可将此箍儿与他戴在头上,自然见肉生根。各依所用的咒语念一念,眼胀头痛,脑门皆裂,管教他入我门来。” 那菩萨闻言,踊跃作礼而退。即唤惠岸行者随行。那惠岸使一条浑铁棍,重有千斤,只在菩萨左右,作一个降魔的大力士。菩萨遂将锦蝠袈裟,作一个包裹,令他背了。菩萨将金箍藏了,执了锡杖,径下灵山。这一去,有分教:佛子还来归本愿,金蝉长老裹啃檀。 那菩萨到山脚下,有玉真观金顶大仙在观门首接住,请菩萨献茶。菩萨不敢久停,曰:“今领如来法旨,上东土寻取经人去。”大仙道:“取经人几时方到?”菩萨道:“未定,约摸二三年间,或可至此。”遂辞了大仙,半云半雾,约记程途。有诗为证。诗曰: 万里相寻自不言,却云谁得意难全?求人忽若浑如此,是我平生岂偶然? 传道有方成妄语,说明无信也虚传。愿倾肝胆寻相识,料想前头必有缘。 师徒二人正走间,忽然见弱水三千,乃是流沙河界。菩萨道:“徒弟呀,此处却是难行。取经人浊骨凡胎,如何得渡?”惠岸道:“师父,你看河有多远?”那菩萨停立云步看时,只见—— 东连沙碛,西抵诸番,南达乌戈,北通鞑靼。径过有八百里遥,上下有千万里远。水流一似地翻身,浪滚却如山耸背。洋洋浩浩,漠漠茫茫,十里遥闻万丈洪。仙槎难到此,莲叶莫能浮。衰草斜阳流曲浦,黄云影日暗长堤。那里得客商来往?何曾有渔叟依栖?平沙无雁落,远岸有猿啼。只是红蓼花蘩知景色,白灊香细任依依。 菩萨正然点看,只见那河中,泼剌一声响喨,水波里跳出一个妖魔来,十分丑恶。他生得—— 青不青,黑不黑,晦气色脸;长不长,短不短,赤脚筋躯。眼光闪烁,好似灶底双灯;口角丫叉,就如屠家火钵。獠牙撑剑刃,红发乱蓬松。一声叱咤如雷吼,两脚奔波似滚风。 那怪物手执一根宝杖,走上岸就捉菩萨,却被惠岸掣浑铁棒挡住,喝声“休走!”那怪物就持宝杖来迎。两个在流沙河边,这一场恶杀,真个惊人—— 木叉浑铁棒,护法显神通;怪物降妖杖,努力逞英雄。双条银蟒河边舞,一对神僧岸上冲。那一个威镇流沙施本事,这一个力保观音建大功。那一个翻波跃浪,这一个吐雾喷风。翻波跃浪乾坤暗,吐雾喷风日月昏。那个降妖杖,好便似出山的白虎;这个浑铁棒,却就如卧道的黄龙。那个使将来,寻蛇拨草;这个丢开去,扑鹞分松。只杀得昏漠漠,星辰灿烂;雾腾腾,天地朦胧。那个久住弱水惟他狠,这个初出灵山第一功。 他两个来来往往,战上数十合,不分胜负。那怪物架住了铁棒道:“你是那里和尚,敢来与我抵敌?”木叉道:“我是托塔天王二太子木叉惠岸行者。今保我师父往东土寻取经人去。你是何怪,敢大胆阻路?”那怪方才醒悟道:“我记得你跟南海观音在紫竹林中修行,你为何来此?”木叉道:“那岸上不是我师父?” 怪物闻言,连声喏喏,收了宝杖,让木叉揪了去,见观音纳头下拜,告道:“菩萨,恕我之罪,待我诉告。我不是妖邪,我是灵霄殿下侍銮舆的卷帘大将。只因在蟠桃会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盏,玉帝把我打了八百,贬下界来,变得这般模样。又教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我胸胁百余下方回,故此这般苦恼。没奈何,饥寒难忍,三二日间,出波涛寻一个行人食用。不期今日无知,冲撞了大慈菩萨。”菩萨道:“你在天有罪,既贬下来,今又这等伤生,正所谓罪上加罪。我今领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你何不入我门来,皈依善果,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上西天拜佛求经?我教飞剑不来穿你。那时节功成免罪,复你本职,心下如何?”那怪道:“我愿皈正果。”又向前道:“菩萨,我在此间吃人无数,向来有几次取经人来,都被我吃了。凡吃的人头,抛落流沙,竟沉水底。这个水,鹅毛也不能浮。惟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我以为异物,将索儿穿在一处,闲时拿来顽耍。这去,但恐取经人不得到此,却不是反误了我的前程也?”菩萨曰:“岂有不到之理?你可将骷髅儿挂在头项下,等候取经人,自有用处。”怪物道:“既然如此,愿领教诲。”菩萨方与他摩顶受戒,指沙为姓,就姓了沙,起个法名,叫做个沙悟净。当时入了沙门,送菩萨过了河,他洗心涤虑,再不伤生,专等取经人。 菩萨与他别了,同木叉径奔东土。行了多时,又见一座高山,山上有恶气遮漫,不能步上。正欲驾云过山,不觉狂风起处,又闪上一个妖魔。他生得又甚凶险,但见他—— 卷脏莲蓬吊搭嘴,耳如蒲扇显金睛。獠牙锋利如钢锉,长嘴张开似火盆。 金盔紧系腮边带,勒甲丝绦蟒退鳞。手执钉钯龙探爪,腰挎弯弓月半轮。 纠纠威风欺太岁,昂昂志气压天神。 他撞上来,不分好歹,望菩萨举钉钯就筑。被木叉行者挡住,大喝一声道:“那泼怪,休得无礼!看棒!”妖魔道:“这和尚不知死活!看钯!”两个在山底下,一冲一撞,赌斗输赢。真个好杀—— 妖魔凶猛,惠岸威能。铁棒分心捣,钉钯劈面迎。播土扬尘天地暗,飞砂走石鬼神惊。九齿钯,光耀耀,双环响喨;一条棒,黑悠悠,两手飞腾。这个是天王太子,那个是元帅精灵。一个在普陀为护法,一个在山洞作妖精。这场相遇争高下,不知那个亏输那个赢。 他两个正杀到好处,观世音在半空中,抛下莲花,隔开钯杖。怪物见了心惊,便问:“你是那里和尚,敢弄什么眼前花儿哄我?”木叉道:“我把你个肉眼凡胎的泼物!我是南海菩萨的徒弟。这是我师父抛来的莲花,你也不认得哩!”那怪道:“南海菩萨,可是扫三灾救八难的观世音么?”木叉道:“不是他是谁?”怪物撇了钉钯,纳头下礼道:“老兄,菩萨在那里?累烦你引见一引见。”木叉仰面指道:“那不是?”怪物朝上磕头,厉声高叫道:“菩萨,恕罪,恕罪!”观音按下云头,前来问道:“你是那里成精的野豕,何方作怪的老彘,敢在此间挡我?”那怪道:“我不是野豕,亦不是老彘,我本是天河里天蓬元帅。只因带酒戏弄嫦娥,玉帝把我打了二千锤,贬下尘凡。一灵真性,竟来夺舍投胎,不期错了道路,投在个母猪胎里,变得这般模样。是我咬杀母猪,可死群彘,在此处占了山场,吃人度日。不期撞着菩萨,万望拔救拔救。”菩萨道:“此山叫做什么山?”怪物道:“叫做福陵山。山中有一洞,叫做云栈洞。洞里原有个卵二姐,他见我有些武艺,招我做了家长,又唤做倒猃门。 不上一年,他死了,将一洞的家当,尽归我受用。在此日久年深,没有个赡身的勾当,只是依本等吃人度日。万望菩萨恕罪。”菩萨道:“古人云,若要有前程,莫做没前程。你既上界违法,今又不改凶心,伤生造孽,却不是二罪俱罚?”那怪道:“前程前程,若依你,教我嗑风!常言道,依着官法打杀,依着佛法饿杀。去也,去也!还不如捉个行人,肥腻腻的吃他家娘!管什么二罪三罪,千罪万罪!”菩萨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汝若肯归依正果,自有养身之处。世有五谷,尽能济饥,为何吃人度日?”怪物闻言,似梦方觉,向菩萨施礼道:“我欲从正,奈何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菩萨道:“我领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你可跟他做个徒弟,往西天走一遭来,将功折罪,管教你脱离灾瘴。”那怪满口道:“愿随,愿随!”菩萨才与他摩顶受戒,指身为姓,就姓了猪,替他起了法名,就叫做猪悟能。遂此领命归真,持斋把素,断绝了五荤三厌,专候那取经人。 菩萨却与木叉,辞了悟能,半兴云雾前来。正走处,只见空中有一条玉龙叫唤,菩萨近前问曰:“你是何龙,在此受罪?”那龙道:“我是西海龙王敖闰之子,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我父王表奏天庭,告了忤逆。玉帝把我吊在空中,打了三百,不日遭诛。望菩萨搭救搭救。”观音闻言,即与木叉撞上南天门里,早有邱、张二天师接着,问道:“何往?”菩萨道:“贫僧要见玉帝一面。”二天师即忙上奏,玉帝遂下殿迎接。菩萨上前礼毕道:“贫僧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路遇孽龙悬吊,特来启奏,饶他性命,赐与贫僧,教他与取经人做个脚力。”玉帝闻言,即传旨赦宥,差天将解放,送与菩萨,菩萨谢恩而出。这小龙叩头谢活命之恩,听从菩萨使唤。菩萨把他送在深涧之中,只等取经人来,变做白马,上西方立功。小龙领命潜身不题。 菩萨带引木叉行者过了此山,又奔东土。行不多时,忽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木叉道:“师父,那放光之处,乃是五行山了,见有如来的压帖在那里。”菩萨道:“此却是那搅乱蟠桃会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今乃压在此也。”木叉道:“正是,正是。”师徒俱上山来,观看帖子,乃是“络嘛呢叭迷底”六字真言。菩萨看罢,叹惜不已,作诗一首,诗曰: 堪叹妖猴不奉公,当年狂妄逞英雄。欺心搅乱蟠桃会,大胆私行兜率宫。 十万军中无敌手,九重天上有威风。自遭我佛如来困,何日舒伸再显功! 师徒们正说话处,早惊动了那大圣。大圣在山根下高叫道:“是那个在山上吟诗,揭我的短哩?”菩萨闻言,径下山来寻看,只见那石崖之下,有土地、山神、监押大圣的天将,都来拜接了菩萨,引至那大圣面前。看时,他原来压于石匣之中,口能言,身不能动。菩萨道:“姓孙的,你认得我么?”大圣睁开火眼金睛,点着头儿高叫道:“我怎么不认得你,你好的是那南海普陀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承看顾,承看顾!我在此度日如年,更无一个相知的来看我一看。你从那里来也?”菩萨道:“我奉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去,从此经过,特留残步看你。”大圣道:“如来哄了我,把我压在此山,五百余年了,不能展挣。万望菩萨方便一二,救我老孙一救!”菩萨道:“你这厮罪业弥深,救你出来,恐你又生祸害,反为不美。”大圣道:“我已知悔了,但愿大慈悲指条门路,情愿修行。”这才是—— 人心生一念,天地尽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那菩萨闻得此言,满心欢喜,对大圣道:“圣经云:‘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你既有此心,待我到了东土大唐国寻一个取经的人来,教他救你。你可跟他做个徒弟,秉教伽持,入我佛门,再修正果,如何?”大圣声声道:“愿去,愿去!”菩萨道:“既有善果,我与你起个法名。”大圣道:“我已有名了,叫做孙悟空。”菩萨又喜道:“我前面也有二人归降,正是“悟”字排行。你今也是“悟”字,却与他相合,甚好,甚好。这等也不消叮嘱,我去也。”那大圣见性明心归佛教,这菩萨留情在意访神僧。 他与木叉离了此处,一直东来,不一日就到了长安大唐国。敛雾收云,师徒们变作两个疥癞游僧,入长安城里,早不觉天晚。行至大市街旁,见一座土地神祠,二人径入,唬得那土地心慌,鬼兵胆战,知是菩萨,叩头接入。那土地又急跑报与城隍、社令,及满长安各庙神祗,都知是菩萨,参见告道:“菩萨,恕众神接迟之罪。”菩萨道:“汝等切不可走漏一毫消息,我奉佛旨,特来此处寻访取经人。借你庙宇,权住几日,待访着真僧即回。”众神各归本处,把个土地赶在城隍庙里暂住,他师徒们隐遁真形。毕竟不知寻出那个取经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附录陈光蕊赴任逢灾江流僧复仇报本 话表陕西大国长安城,乃历代帝王建都之地。自周、秦、汉以来,三州花似锦,八水绕城流,真个是名胜之邦。彼时是大唐太宗皇帝登基,改元贞观,已登极十三年,岁在己巳,天下太平,八方进贡,四海称臣。忽一日,太宗登位,聚集文武众官,朝拜礼毕,有魏征丞相出班奏道:“方今天下太平,八方宁静,应依古法,开立选场,招取贤士,擢用人材,以资化理。”太宗道:“贤卿所奏有理。”就传招贤文榜,颁布天下:各府州县,不拘军民人等,但有读书儒流,文义明畅,三场精通者,前赴长安应试。 此榜行至海州地方,有一人,姓陈名萼,表字光蕊,见了此榜,即时回家,对母张氏道:“朝廷颁下黄榜,诏开南省,考取贤才,孩儿意欲前去应试。倘得一官半职,显亲扬名,封妻荫子,光耀门闾,乃儿之志也。特此禀告母亲前去。”张氏道:“我儿读书人,幼而学,壮而行,正该如此。但去赴举,路上须要小心,得了官,早早回来。”光蕊便吩咐家僮收拾行李,即拜辞母亲,趱程前进。到了长安,正值大开选场,光蕊就进场。考毕,中选。及廷试三策,唐王御笔亲赐状元,跨马游街三日。不期游到丞相殷开山门首,有丞相所生一女,名唤温娇,又名满堂娇,未曾婚配,正高结彩楼,抛打绣球卜婿。适值陈光蕊在楼下经过,小姐一见光蕊人材出众,知是新科状元,心内十分欢喜,就将绣球抛下,恰打着光蕊的乌纱帽。猛听得一派笙箫细乐,十数个婢妾走下楼来,把光蕊马头挽住,迎状元入相府成婚。那丞相和夫人,即时出堂,唤宾人赞礼,将小姐配与光蕊。拜了天地,夫妻交拜毕,又拜了岳丈、岳母。丞相吩咐安排酒席,欢饮一宵。二人同携素手,共入兰房。次日五更三点,太宗驾坐金銮宝殿,文武众臣趋朝。太宗问道:“新科状元陈光蕊应授何官?”魏征丞相奏道:“臣查所属州郡,有江州缺官。乞我主授他此职。”太宗就命为江州州主,即令收拾起身,勿误限期。光蕊谢恩出朝,回到相府,与妻商议,拜辞岳丈、岳母,同妻前赴江州之任。离了长安登途。 正是暮春天气,和风吹柳绿,细雨点花红。光蕊便道回家,同妻交拜母亲张氏。张氏道:“恭喜我儿,且又娶亲回来。”光蕊道:“孩儿叨赖母亲福庇,忝中状元,钦赐游街,经过丞相殷府门前,遇抛打绣球适中,蒙丞相即将小姐招孩儿为婿。朝廷除孩儿为江州州主,今来接取母亲,同去赴任。”张氏大喜,收拾行程。在路数日,前至万花店刘小二家安下,张氏身体忽然染病,与光蕊道:“我身上不安,且在店中调养两日再去。”光蕊遵命。至次日早晨,见店门前有一人提着个金色鲤鱼叫卖,光蕊即将一贯钱买了,欲待烹与母亲吃,只见鲤鱼闪闪斩眼,光蕊惊异道:“闻说鱼蛇斩眼,必不是等闲之物!”遂问渔人道:“这鱼那里打来的?”渔人道:“离府十五里洪江内打来的。”光蕊就把鱼送在洪江里去放了生。回店对母亲道知此事,张氏道:“放生好事,我心甚喜。”光蕊道:“此店已住三日了,钦限紧急,孩儿意欲明日起身,不知母亲身体好否?”张氏道:“我身子不快,此时路上炎热,恐添疾病。你可这里赁间房屋,与我暂住。付些盘缠在此,你两口儿先上任去,候秋凉却来接我。”光蕊与妻商议,就租了屋宇,付了盘缠与母亲,同妻拜辞前去。 途路艰苦,晓行夜宿,不觉已到洪江渡口。只见稍水刘洪、李彪二人,撑船到岸迎接。也是光蕊前生合当有此灾难,撞着这冤家。光蕊令家僮将行李搬上船去,夫妻正齐齐上船,那刘洪睁眼看见殷小姐面如满月,眼似秋波,樱桃小口,绿柳蛮腰,真个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陡起狼心,遂与李彪设计,将船撑至没人烟处,候至夜静三更,先将家僮杀死,次将光蕊打死,把尸首都推在水里去了。小姐见他打死了丈夫,也便将身赴水,刘洪一把抱住道:“你若从我,万事皆休;若不从时,一刀两断!”那小姐寻思无计,只得权时应承,顺了刘洪。那贼把船渡到南岸,将船付与李彪自管,他就穿了光蕊衣冠,带了官凭,同小姐往江州上任去了。 却说刘洪杀死的家僮尸首,顺水流去,惟有陈光蕊的尸首,沉在水底不动。有洪江口巡海夜叉见了,星飞报入龙宫,正值龙王升殿,夜叉报道:“今洪江口不知甚人把一个读书士子打死,将尸撇在水底。”龙王叫将尸抬来,放在面前,仔细一看道:“此人正是救我的恩人,如何被人谋死?常言道,恩将恩报。我今日须索救他性命,以报日前之恩。”即写下牒文一道,差夜叉径往洪州城隍土地处投下,要取秀才魂魄来,救他的性命。城隍土地遂唤小鬼把陈光蕊的魂魄交付与夜叉去。夜叉带了魂魄到水晶宫,禀见了龙王。龙王问道:“你这秀才,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因甚到此,被人打死?”光蕊施礼道:“小生陈萼,表字光蕊,系海州弘农县人。忝中新科状元,叨授江州州主,同妻赴任,行至江边上船,不料稍子刘洪,贪谋我妻,将我打死抛尸,乞大王救我一救!”龙王闻言道:“原来如此,先生,你前者所放金色鲤鱼即我也,你是救我的恩人,你今有难,我岂有不救你之理?”就把光蕊尸身安置一壁,口内含一颗定颜珠,休教损坏了,日后好还魂报仇。又道:“汝今真魂,权且在我水府中做个都领。”光蕊叩头拜谢,龙王设宴相待不题。 却说殷小姐痛恨刘贼,恨不食肉寝皮,只因身怀有孕,未知男女,万不得已,权且勉强相从。转盼之间,不觉已到江州。吏书门皂,俱来迎接。所属官员,公堂设宴相叙。刘洪道:“学生到此,全赖诸公大力匡持。”属官答道:“堂尊大魁高才,自然视民如子,讼简刑清。我等合属有赖,何必过谦?”公宴已罢,众人各散。 光阴迅速。一日,刘洪公事远出,小姐在衙思念婆婆、丈夫,在花亭上感叹,忽然身体困倦,腹内疼痛,晕闷在地,不觉生下一子。耳边有人嘱曰:“满堂娇,听吾叮嘱。吾乃南极星君,奉观音菩萨法旨,特送此子与你。异日声名远大,非比等闲。刘贼若回,必害此子,汝可用心保护。汝夫已得龙王相救,日后夫妻相会,子母团圆,雪冤报仇有日也。谨记吾言。快醒,快醒!”言讫而去。小姐醒来,句句记得,将子抱定,无计可施。忽然刘洪回来,一见此子,便要淹杀,小姐道:“今日天色已晚,容待明日抛去江中。” 幸喜次早刘洪忽有紧急公事远出。小姐暗思:“此子若待贼人回来,性命休矣!不如及早抛弃江中,听其生死。倘或皇天见怜,有人救得,收养此子,他日还得相逢……”但恐难以识认,即咬破手指,写下血书一纸,将父母姓名、跟脚原由,备细开载。又将此子左脚上一个小指,用口咬下,以为记验;取贴身汗衫一件,包裹此子,乘空抱出衙门。幸喜官衙离江不远。小姐到了江边,大哭一场。正欲抛弃,忽见江岸岸侧飘起一片木板,小姐即朝天拜祷,将此子安在板上,用带缚住,血书系在胸前,推放江中,听其所之。小姐含泪回衙不题。 却说此子在木板上,顺水流去,一直流到金山寺脚下停住。那金山寺长老叫做法明和尚,修真悟道,已得无生妙诀。正当打坐参禅,忽闻得小儿啼哭之声,一时心动,急到江边观看,只见涯边一片木板上,睡着一个婴儿,长老慌忙救起。见了怀中血书,方知来历。取个乳名,叫做江流,托人抚养。血书紧紧收藏。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江流年长一十八岁。长老就叫他削发修行,取法名为玄奘,摩顶受戒,坚心修道。 一日,暮春天气,众人同在松阴之下,讲经参禅,谈说奥妙。那酒肉和尚恰被玄奘难倒。和尚大怒,骂道:“你这业畜,姓名也不知,父母也不识,还在此捣什么鬼!”玄奘被他骂出这般言语,入寺跪告师父,眼泪双流道:“人生于天地之间,禀阴阳而资五行,尽由父生母养,岂有为人在世而无父母者乎?”再三哀告,求问父母姓名。长老道:“你真个要寻父母,可随我到方丈里来。”玄奘就跟到方丈,长老到重梁之上,取下一个小匣儿,打开来,取出血书一纸,汗衫一件,付与玄奘。玄奘将血书拆开读之,才备细晓得父母姓名,并冤仇事迹。玄奘读罢,不觉哭倒在地道:“父母之仇,不能报复,何以为人?十八年来,不识生身父母,至今日方知有母亲。此身若非师父捞救抚养,安有今日?容弟子去寻见母亲,然后头顶香盆,重建殿宇,报答师父之深恩也!”师父道:“你要去寻母,可带这血书与汗衫前去,只做化缘,径往江州私衙,才得你母亲相见。” 玄奘领了师父言语,就做化缘的和尚,径至江州。适值刘洪有事出外,也是天教他母子相会,玄奘就直至私衙门口抄化。那殷小姐原来夜间得了一梦,梦见月缺再圆,暗想道:“我婆婆不知音信,我丈夫被这贼谋杀,我的儿子抛在江中,倘若有人收养,算来有十八岁矣,或今日天教相会,亦未可知。”正沉吟间,忽听私衙前有人念经,连叫“抄化”,小姐又乘便出来问道:“你是何处来的?”玄奘答道:“贫僧乃是金山寺法明长老的徒弟。”小姐道:“你既是金山寺长老的徒弟——”叫进衙来,将斋饭与玄奘吃。仔细看他举止言谈,好似与丈夫一般。小姐将从婢打发开去,问道:“你这小师父,还是自幼出家的?还是中年出家的?姓甚名谁?可有父母否?”玄奘答道:“我也不是自幼出家,我也不是中年出家,我说起来,冤有天来大,仇有海样深!我父被人谋死,我母亲被贼人占了。我师父法明长老教我在江州衙内寻取母亲。”小姐问道:“你母姓甚?”玄奘道:“我母姓殷,名唤温娇,我父姓陈,名光蕊。我小名叫做江流,法名取为玄奘。”小姐道:“温娇就是我。但你今有何凭据?”玄奘听说是他母亲,双膝跪下,哀哀大哭:“我娘若不信,见有血书汗衫为证!”温娇取过一看,果然是真,母子相抱而哭,就叫:“我儿快去!”玄奘道:“十八年不识生身父母,今朝才见母亲,教孩儿如何割舍?”小姐道:“我儿,你火速抽身前去!刘贼若回,他必害你性命!我明日假装一病,只说先年曾许舍百双僧鞋,来你寺中还愿。那时节,我有话与你说。”玄奘依言拜别。 却说小姐自见儿子之后,心内一忧一喜。忽一日推病,茶饭不吃,卧于床上。刘洪归衙,问其原故,小姐道:“我幼时曾许下一愿,许舍僧鞋一百双。昨五日之前,梦见个和尚,手执利刃,要索僧鞋,便觉身子不快。”刘洪道:“这些小事,何不早说?”随升堂吩咐王左衙、李右衙:江州城内百姓,每家要办僧鞋一双,限五日内完纳。百姓俱依派完纳讫。小姐对刘洪道:“僧鞋做完,这里有什么寺院,好去还愿?”刘洪道:“这江州有个金山寺、焦山寺,听你在那个寺里去。”小姐道:“久闻金山寺好个寺院,我就往金山寺去。”刘洪即唤王、李二衙办下船只。小姐带了心腹人,同上了船,稍水将船撑开,就投金山寺去。 却说玄奘回寺,见法明长老,把前项说了一遍,长老甚喜。次日,只见一个丫鬟先到,说夫人来寺还愿。众僧都出寺迎接。小姐径进寺门,参了菩萨,大设斋衬,唤丫鬟将僧鞋暑袜,托于盘内。来到法堂,小姐复拈心香礼拜,就教法明长老分表与众僧去讫。 玄奘见众僧散了,法堂上更无一人,他却近前跪下。小姐叫他脱了鞋袜看时,那左脚上果然少了一个小指头。当时两个又抱住而哭,拜谢长老养育之恩。法明道:“汝今母子相会,恐奸贼知之,可速速抽身回去,庶免其祸。”小姐道:“我儿,我与你一只香环,你径到洪州西北地方,约有一千五百里之程,那里有个万花店,当时留下婆婆张氏在那里,是你父亲生身之母。我再写一封书与你,径到唐王皇城之内,金殿左边,殷开山丞相家,是你母生身之父母。你将我的书递与外公,叫外公奏上唐王,统领人马,擒杀此贼,与父报仇,那时才救得老娘的身子出来。我今不敢久停,诚恐贼汉怪我归迟。”便出寺登舟而去。 玄奘哭回寺中,告过师父,即时拜别,径往洪州。来到万花店,问那店主刘小二道:“昔年江州陈客官有一母亲住在你店中,如今好么?”刘小二道:“他原在我店中。后来昏了眼,三四年并无店租还我,如今在南门头一个破瓦窑里,每日上街叫化度日。那客官一去许久,到如今杳无信息,不知为何。”玄奘听罢,即时问到南门头破瓦窑,寻着婆婆。婆婆道:“你声音好似我儿陈光蕊。”玄奘道:“我不是陈光蕊,我是陈光蕊的儿子。温娇小姐是我的娘。”婆婆道:“你爹娘怎么不来?”玄奘道:“我爹爹被强盗打死了,我娘被强盗霸占为妻。”婆婆道:“你怎么晓得来寻我?”玄奘道:“是我娘着我来寻婆婆。我娘有书在此,又有香环一只。”那婆婆接了书并香环,放声痛哭道:“我儿为功名到此,我只道他背义忘恩,那知他被人谋死!且喜得皇天怜念,不绝我儿之后,今日还有孙子来寻我。”玄奘问:“婆婆的眼,如何都昏了?”婆婆道:“我因思量你父亲,终日悬望,不见他来,因此上哭得两眼都昏了。”玄奘便跪倒向天祷告道:“念玄奘一十八岁,父母之仇不能报复。今日领母命来寻婆婆,天若怜鉴弟子诚意,保我婆婆双眼复明!”祝罢,就将舌尖与婆婆舔眼。须臾之间,双眼舔开,仍复如初。婆婆觑了小和尚道:“你果是我的孙子!恰和我儿子光蕊形容无二!”婆婆又喜又悲。玄奘就领婆婆出了窑门,还到刘小二店内,将些房钱赁屋一间与婆婆栖身,又将盘缠与婆婆道:“我此去只月余就回。” 随即辞了婆婆,径往京城。寻到皇城东街殷丞相府上,与门上人道:“小僧是亲戚,来探相公。”门上人禀知丞相,丞相道:“我与和尚并无亲眷。”夫人道:“我昨夜梦见我女儿满堂娇来家,莫不是女婿有书信回来也。”丞相便教请小和尚来到厅上。小和尚见了丞相与夫人,哭拜在地,就怀中取出一封书来,递与丞相。丞相拆开,从头读罢,放声痛哭。夫人问道:“相公,有何事故?”丞相道:“这和尚是我与你的外甥。女婿陈光蕊被贼谋死,满堂娇被贼强占为妻。”夫人听罢,亦痛哭不止。丞相道:“夫人休得烦恼,来朝奏知主上,亲自统兵,定要与女婿报仇。” 次日,丞相入朝,启奏唐王曰:“今有臣婿状元陈光蕊,带领家小江州赴任,被稍水刘洪打死,占女为妻;假冒臣婿,为官多年。事属异变。乞陛下立发人马,剿除贼寇。”唐王见奏大怒,就发御林军六万,着殷丞相督兵前去。丞相领旨出朝,即往教场内点了兵,径往江州进发。晓行夜宿,星落鸟飞,不觉已到江州。殷丞相兵马,俱在北岸下了营寨。星夜令金牌下户唤到江州同知、州判二人,丞相对他说知此事,叫他提兵相助,一同过江而去。天尚未明,就把刘洪衙门围了。刘洪正在梦中,听得火炮一响,金鼓齐鸣,众兵杀进私衙,刘洪措手不及,早被擒住。丞相传下军令,将刘洪一干人犯,绑赴法场,令众军俱在城外安营去了。 丞相直入衙内正厅坐下,请小姐出来相见。小姐欲待要出,羞见父亲,就要自缢。玄奘闻知,急急将母解救,双膝跪下,对母道:“儿与外公,统兵至此,与父报仇。今日贼已擒捉,母亲何故反要寻死?母亲若死,孩儿岂能存乎?”丞相亦进衙劝解。小姐道:“吾闻妇人从一而终。痛夫已被贼人所杀,岂可面见颜从贼?止因遗腹在身,只得忍耻偷生。今幸儿已长大,又见老父提兵报仇,为女儿者,有何面目相见!惟有一死以报丈夫耳!”丞相道:“此非我儿以盛衰改节,皆因出乎不得已,何得为耻!”父子相抱而哭。玄奘亦哀哀不止。丞相拭泪道:“你二人且休烦恼,我今已擒捉仇贼,且去发落去来。”即起身到法场,恰好江州同知亦差哨兵拿获水贼李彪解到。丞相大喜,就令军牢押过刘洪、李彪,每人痛打一百大棍,取了供状,招了先年不合谋死陈光蕊情由,先将李彪钉在木驴上,推去市曹,剐了千刀,枭首示众讫。把刘洪拿到洪江渡口先年打死陈光蕊处。丞相与小姐、玄奘,三人亲到江边,望空祭奠,活剜取刘洪心肝,祭了光蕊,烧了祭文一道。 三人望江痛哭,早已惊动水府。有巡海夜叉,将祭文呈与龙王。龙王看罢,就差鳖元帅去请光蕊来到,道:“先生,恭喜,恭喜!今有先生夫人、公子同岳丈俱在江边祭你。我今送你还魂去也。再有如意珠一颗,走盘珠二颗,绞绡十端,明珠玉带一条奉送。你今日便可夫妻子母相会也。”光蕊再三拜谢。龙王就令夜叉将光蕊身尸送出江口还魂,夜叉领命而去。 却说殷小姐哭奠丈夫一番,又欲将身赴水而死,慌得玄奘拚命扯住。正在仓皇之际,忽见水面上一个死尸浮来,靠近江岸之旁。小姐忙向前认看,认得是丈夫的尸首,一发嚎啕大哭不已。众人俱来观看,只见光蕊舒拳伸脚,身子渐渐展动,忽地爬将起来坐下,众人不胜惊骇。光蕊睁开眼,早见殷小姐与丈人殷丞相同着小和尚俱在身边啼哭。光蕊道:“你们为何在此?”小姐道:“因汝被贼人打死,后来妾身生下此子,幸遇金山寺长老抚养长大,寻我相会。我教他去寻外公,父亲得知,奏闻朝廷,统兵到此,拿住贼人。适才生取心肝,望空祭奠我夫,不知我夫怎生又得还魂。”光蕊道:“皆因我与你昔年在万花店时,买放了那尾金色鲤鱼,谁知那鲤鱼就是此处龙王。后来逆贼把我推在水中,全亏得他救我,方才又赐我还魂,送我宝物,俱在身上。更不想你生下这儿子,又得岳丈为我报仇。真是苦尽甘来,莫大之喜!” 众官闻知,都来贺喜。丞相就令安排酒席,答谢所属官员,即日军马回程。来到万花店,那丞相传令安营。光蕊便同玄奘到刘家店寻婆婆。那婆婆当夜得了一梦,梦见枯木开花,屋后喜鹊频频喧噪,想道:“莫不是我孙儿来也?”说犹未了,只见店门外,光蕊父子齐到。小和尚指道:“这不是俺婆婆?”光蕊见了老母,连忙拜倒。母子抱头痛哭一场,把上项事说了一遍。算还了小二店钱,起程回到京城。进了相府,光蕊同小姐与婆婆、玄奘都来见了夫人。夫人不胜之喜,吩咐家僮,大排筵宴庆贺。丞相道:“今日此宴可取名为团圆会。”真正合家欢乐。 次日早朝,唐王登殿,殷丞相出班,将前后事情备细启奏,并荐光蕊才可大用。唐王准奏,即命升陈萼为学士之职,随朝理政。玄奘立意安禅,送在洪福寺内修行。后来殷小姐毕竟从容自尽,玄奘自到金山寺中报答法明长老。不知后来事体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是唐代诗人杜甫的作品。此诗叙写了作者自己的才学以及生平志向和抱负,倾吐了仕途失意,生活困顿的窘状,并且抨击了当时黑暗的社会和政治现实。全诗慷慨陈词,抒写胸臆,是杜少陵自叙生平的一首重要诗作。
流崖州至鬼门关作
海南地处边陲,古时地方荒僻,历代封建统治者把它作为远贬「罪臣」的流放地。古代贬官文学成为海南文学的一大特色。 唐代是我国诗歌极盛时期,被贬到海南的朝官名仕,多用诗咏海南风物抒发自己心中的情结。唐德宗时任宰相的杨炎,建中二年(公元781年)被贬崖州司户道中(未到达海南),作了这首《流崖州至鬼门关作》诗。
越调 · 柳营曲 · 叹世
《柳营曲·叹世》是元代散曲家马谦斋的作品之一。此小令描述了诗人感叹那些有着丰功伟绩之人得不到赏识和重用,告诫自己早早隐居,不问世事,充分表达诗人对于现实社会的现状不满之情。
道德经(第二十章)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儡儡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馀,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飓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庄子 · 杂篇 · 盗跖
《史记》用精练的几行字介绍了庄子,说他著书十馀万言,大抵都是寓言,如其中的《渔父》、《盗跖》、《胠箧》等篇,都是用来攻击孔子的学说,从而辨明老子的主张的。共三十三篇,分“内篇”、“外篇”、“杂篇”三个部分。“杂篇”十一篇的情形应当是庄子学派或者后来的学者所写,有一些篇幅就认为肯定不是庄子学派所有的思想,如《盗跖》。
治安策
《治安策》(又名《陈政事疏》)是西汉文学家贾谊的名文之一。贾谊任梁怀王太傅期间,汉文帝多次向他征求治国方略,贾谊亦多次上书陈述政事,针对文帝时期匈奴侵边、制度疏阔、诸侯王割据等问题进行了深入分析。后由班固收入《汉书·贾谊传》中。
喜迁莺 · 花香馥郁
花香馥郁。正春色平中,海筹添屋。金马清才,玉麟旧守,帝遣暂临江国。冠盖光生南楚,川岳灵钟西蜀。堪羡是,有汪洋万顷,珠玑千斛。 听祝。愿多寿,多福多男,溥作苍生福。碧柳绯桃,锦袍乌帽,辉映颜朱鬓绿。早见鹤楼风采,归掌鸾坡机轴。百岁里,庆团长似,冰轮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