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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
《浣溪沙·身向云山那畔行》是清代学者纳兰性德所做的词。这是一首边塞词。词作通过刻画“北风”“晚烟”“戍垒”“斜日”等边塞之景,将塞外的荒凉和词人内心的悲怆合二为一,凄凉中透露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和今古之悲。
水浒传 · 第三十九回 ·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
诗曰: 闲来乘兴入江楼,渺渺烟波接素秋。 呼酒谩浇千古恨,吟诗欲泻百重愁。 赝书不遂英雄志,失脚翻成狴犴囚。 搔动梁山诸义士,一齐云拥闹江州。 话说当下李逵把指头纳倒了那女娘。酒店主人拦住说道:“四位官人,如何是好?”主人心慌,便叫酒保、过卖都向前来救他。就地下把水喷噀,看看苏醒。扶将起来看时,额角上抹脱了一片油皮,因此那女子晕昏倒了。救得醒来,千好万好。他的爹娘听得说是黑旋风,先自惊得呆了半晌,那里敢说一言。看那女子已自说得话了,娘母取个手帕自与他包了头,收拾了钗环。宋江见他有不愿经官的意思,便唤那老妇人问道:“你姓甚么?那里人家?如今待要怎地?”那妇人道:“不瞒官人说,老身夫妻两口儿,姓宋,原是京师人。只有这个女儿,小字玉莲。因为家窘,他爹自教得他几曲儿,胡乱叫他来这琵琶亭上卖唱养口。为他性急,不看头势,不管官人说话,只顾便唱。今日这哥哥失手伤了女儿些个,终不成经官动词,连累官人。”宋江见他说得本分,又且同姓,宋江便道:“你着甚人跟我到营里,我与你二十两银子,将息女儿,日后嫁个良人,免在这里卖唱。”那夫妻两口儿便拜谢道:“怎敢指望许多!但得三五两也十分足矣。”宋江道:“我说一句是一句,并不会说谎。你便叫你老儿自跟我去讨与他。”那夫妻二人拜谢道:“深感官人救济。” 戴宗埋怨李逵道:“你这厮要便与人合口,又教哥哥坏了许多银子。”李逵道:“只指头略擦得一擦,他自倒了。不曾见这般鸟女子,恁地娇嫩!你便在我脸上打一百拳也不妨!”宋江等众人都笑起来。张顺便叫酒保去说:“这席酒钱,我自还他。”酒保听得道:“不妨,不妨!只顾去。”宋江那里肯,便道:“兄弟,我劝二位来吃酒,倒要你还钱,于礼不当。”张顺苦死要还,说道:“难得哥哥会面。仁兄在山东时,小弟哥儿两个也兀自要来投奔哥哥。今日天幸得识尊颜,权表薄意,非足为礼。”戴宗道:“公明兄长,既然是张二哥相敬之心,仁兄曲允。”宋江道:“这等却不好看。既然兄弟还了,改日却另置杯复礼。”张顺大喜,就将了两尾鲤鱼,和戴宗、李逵,带了这个宋老儿,都送宋江离了琵琶亭,来到营里。五个人都进抄事房里坐下。宋江先取两锭小银二十两,与了宋老儿。那老儿拜谢了去,不在话下。天色已晚,张顺送了鱼,宋江取出张横书付与张顺,相别去了。戴宗、李逵也自作别赶入城去了。 只说宋江把一尾鱼送与管营,留一尾自吃。宋江因见鱼鲜,贪爱爽口,多吃了些,至夜四更,肚里绞肠刮肚价疼,天明时,一连泻了二十来遭,昏晕倒了,睡在房中。宋江为人最好,营里众人都来煮粥烧汤,看觑伏侍他。次日,张顺因见宋江爱鱼吃,又将得好金色大鲤鱼两尾送来,就谢宋江寄书之义。却见宋江破腹泻倒在床,众囚徒都在房里看视。张顺见了,要请医人调治。宋江道:“自贪口腹,吃了些鲜鱼,苦无甚深伤,只坏了肚腹。你只与我赎一贴止泻六和汤来吃,便好了。”叫张顺把这两尾鱼,一尾送与王管营,一尾送与赵差拨。张顺送了鱼,就赎了一贴六和汤药来,与宋江了,自回去。不在话下。营内自有众人煎药伏侍。次日,却见戴宗、李逵备了酒肉,径来抄事房看望宋江。只见宋江暴病才可,吃不得酒肉,两个自在房面前吃了。直至日晚,相别去了。亦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自在营中将息了五七日,觉得身体没事,病症已痊,思量要入城中去寻戴宗。又过了一日,不见他一个来。次日早饭罢,辰牌前后,揣了些银子,锁上房门,离了营里,信步出街来,径走入城,去州衙前左边,寻问戴院长家。有人说道:“他又无老小,只止本身,只在城隍庙间壁观音庵里歇。”宋江听了,寻访直到那里,已自锁了门出去了。却又来寻问黑旋风李逵时,多人说道:“他是个没头神,又无住处,只在牢里安身。没地里的巡检,东边歇两日,西边歪几时,正不知他那里是住处。”宋江又寻问卖鱼牙子张顺时,亦有人说道:“他自在城外村里住。便是卖鱼时,也只在城外江边。只除非讨赊钱入城来。”宋江听罢,又寻出城来,直要问到那里。独自一个闷闷不已,信步再出城外来。看见那一派江景非常,观之不足。正行到一座酒楼前过,仰面看时,旁边竖着一根望竿,悬挂着一个青布酒旆子,上写道“浔阳江正库”,雕檐外一面牌额,上有苏东坡大书“浔阳楼”三字。宋江看了,便道:“我在郓城县时,只听得说江州好座浔阳楼,原来却在这里。我虽独自一个在此,不可错过,何不且上楼自己看玩一遭。”宋江来到楼前看时,只见门边朱红华表柱上,两面白粉牌,各有五个大字,写道:“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宋江便上楼来,去靠江占一座阁子里坐了,凭阑举目看时,端的好座酒楼。但见: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吹笙品笛,尽都是公子王孙;执盏擎壶,摆列着歌姬舞女。消磨醉眼,倚青天万叠云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 宋江看罢浔阳楼,喝采不已,凭阑坐下。酒保上楼来,唱了个喏,下了帘子,请问道:“官人还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宋江道:“要待两位客人,未见来。你且先取一樽好酒,果品肉食,只顾卖来。鱼便不要。”酒保听了,便下楼去。少时,一托盘把上楼来。一樽蓝桥风月美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按酒,列几般肥羊、嫩鸡、酿鹅、精肉,尽使朱红盘碟。宋江看了,心中暗喜,自夸道:“这般整齐肴馔,济楚器皿,端的是好个江州。我虽是犯罪远流到此,却也看了些真山真水。我那里虽有几座名山古迹,却无此等景致。”独自一个,一杯两盏,倚阑畅饮,不觉沉醉。猛然蓦上心来,思想道:“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吏出身,结识了多少江湖上人,虽留得一个虚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功又不就,倒被文了双颊,配来在这里。我家乡中老父和兄弟,如何得相见!”不觉酒涌上来,潸然泪下。临风触目,感恨伤怀。忽然做了一首《西江月》词调,便唤酒保,索借笔砚。起身观玩,见白粉壁上,多有先人题咏。宋江寻思道:“何不就书于此?倘若他日身荣,再来经过,重睹一番,以记岁月,想今日之苦。”乘其酒兴,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去那白粉壁上,挥毫便写道: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宋江写罢,自看了,大喜大笑。一面又饮了数杯酒,不觉欢喜,自狂荡起来,手舞足蹈,又拿起笔来,去那《西江月》后,再写下四句诗,道是: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宋江写罢诗,又去后面大书五字道:“郓城宋江作”。写罢,掷笔在桌上,又自歌了一回,再饮过数杯酒,不觉沉醉,力不胜酒。便唤酒保计算了,取些银子算还,多的都赏了酒保。拂袖下楼来,踉踉跄跄,取路回营里来。开了房门,便倒在床上,一觉直睡到五更。酒醒时,全然不记得昨日在浔阳江楼上题诗一节。当日害酒,自在房里睡卧,不在话下。 且说这江州对岸有个去处,唤做无为军,却是个野去处。城中有个在闲通判,姓黄,双名文炳。这人虽读经书,却是阿谀谄佞之徒,心地匾窄,只要嫉贤妒能。胜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之。专在乡里害人。闻知这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每每来浸润他,时常过江来谒访知府,指望他引荐出职,再欲做官。也是宋江命运合当受苦,撞了这个对头。当日这黄文炳在私家闲坐,无可消遣,带了两个仆人,买了些时新礼物,自家一只快船渡过江来,径去府里探望蔡九知府。恰恨撞着府里公宴,不敢进去。却再回船边来归去,不期那只船仆人已缆在浔阳楼下。黄文炳因见天气暄热,且去楼上闲玩一回,信步入酒库里来,看了一遭。转到酒楼上,凭栏消遣,观见壁上题咏甚多,说道:“前人诗词,也有作得好的,亦有歪谈乱道的。”黄文炳看了冷笑。正看到宋江题《西江月》词并所吟四句诗,大惊道:“这个不是反诗!谁写在此?”后面却书道“郓城宋江作”五个大字。黄文炳再读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冷笑道:“这人自负不浅。”又读道:“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黄文炳道:“那厮也是个不依本分的人。”又读:“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黄文炳道:“也不是个高尚其志的人,看来只是个配军。”又读道:“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黄文炳道:“这厮报仇兀谁?却要在此间报仇!量你是个配军,做得甚用!”又读诗道:“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黄文炳道:“这两句兀自可恕。”又读道:“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黄文炳摇着头道:“这厮无礼!他却要赛过黄巢,不谋反待怎地!”再看了“郓城宋江作”,黄文炳道:“我也多曾闻这个名字。那人多管是个小吏。”便叫酒保来问道:“作这两篇诗词,端的是何人题下在此?”酒保道:“夜来一个人,独自吃了一瓶酒,醉后疏狂,写在这里。”黄文炳道:“约莫甚么样人?”酒保道:“面颊上有两行金印,多管是牢城营内人。生得黑矮肥胖。”黄文炳道:“是了。”就借笔砚,取幅纸来抄了,藏在身边,分付酒保休要刮去了。 黄文炳下楼,自去船中歇了一夜。次日饭后,仆人挑了盒仗,一径又到府前。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内,使人入去报复。多样时,蔡九知府遣人出来,邀请在后堂。蔡九知府却出来与黄文炳叙罢寒温已毕,送了礼物,分宾坐下。黄文炳禀说道:“文炳夜来渡江,到府拜望。闻知公宴,不敢擅入。今日重复拜见恩相。”蔡九知府道:“通判乃是心腹之交,径入来同坐何妨。下官有失迎迓。”左右执事人献茶。茶罢,黄文炳道:“相公在上,不敢拜问,不知近日尊府太师恩相曾使人来否?”知府道:“前日才有书来。”黄文炳道:“不敢动问,京师近日有何新闻?”知府道:“家尊写来书上分付道:近日太史院司天监奏道:夜观天象,罡星照临吴楚分野之地。敢有作耗之人,随即体察剿除。嘱付下官,紧守地方。更兼街市小儿谣言四句道:‘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因此特写封家书来,教下官提备。”黄文炳寻思了半晌,笑道:“恩相,事非偶然也。”黄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诗,呈与知府道:“不想却在于此处。”蔡九知府看了道:“这个却正是反诗,通判那里得来?”黄文炳道:“小生夜来不敢进府,回至江边,无可消遣,却去浔阳楼上避热闲玩,观看前人吟咏。只见白粉壁上新题下这篇。”知府道:“却是何等样人写下?”黄文炳回道:“相公,上面明题着姓名,道是‘郓城宋江作’。”知府道:“这宋江却是甚么人?”黄文炳道:“他分明写,自道‘不幸刺文双颊,只今配在江州’,眼见得只是个配军,牢城营犯罪的囚徒。”知府道:“量这个配军,做得甚么!”黄文炳道:“相公不可小觑了他!恰才相公所言,尊府恩相家书说小儿谣言,正应在本人身上。”知府道:“何以见得?”黄文炳道:“‘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家钱粮的人,必是家头着个木字,明明是个宋字。第二句‘刀兵点水工’,兴起刀兵之人,水边着个工字,明是个江字。这个人姓宋名江,又作下反诗,明是天数。万民有福。”知府又问道:“何为‘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黄文炳答道:“或是六六之年,或是六六之数,‘播乱在山东’,今郓城县正是山东地方。这四句谣言已都应了。”知府又道:“不知此间有这个人么?”黄文炳回道:“小生夜来问那酒保时,说道这人只是前日写下了去。这个不难,只取牢城营文册一查,便见有无。”知府道:“通判高见极明。”便唤从人叫库子取过牢城营里文册簿来看。当时从人于库内取至文册,蔡九知府亲自检看,见后面果有于今五月间新配到囚徒一名,郓城县宋江。黄文炳看了道:“正是应谣言的人,非同小可。如是迟缓,诚恐走透了消息。可急差人捕获,下在牢里,却再商议。”知府道:“言之极当。”随即升厅,叫唤两院押牢节级过来。厅下戴宗声喏。知府道:“你与我带了做公的人,快下牢城营里捉拿浔阳楼吟反诗的犯人郓城县宋江来,不可时刻违误!” 戴宗听罢,吃了一惊,心里只叫得苦。随即出府来,点了众节级牢子,都叫:“各去家里取了各人器械,来我间壁城隍庙里取齐。”戴宗分付了众人,各自归家去。戴宗即自作起神行法,先来到牢城营里,径入抄事房,推开门看时,宋江正在房里。见是戴宗入来,慌忙迎接,便道:“我前日入城来,那里不寻遍。因贤弟不在,独自无聊,自去浔阳楼上饮了一瓶酒。这两日迷迷不好,正在这里害酒。”戴宗道:“哥哥,你前日却写下甚言语在楼上?”宋江道:“醉后狂言,忘记了,谁人记得!”戴宗道:“却才知府唤我当厅发落,叫多带从人,拿捉浔阳楼上题反诗的犯人郓城县宋江正身赴官。兄弟吃了一惊,先去稳住众做公的,在城隍庙等候。如今我特来先报知哥哥,却是怎地好!如何解救?”宋江听罢,挠头不知痒处,只叫得苦,“我今番必是死也!”诗曰: 一首新诗写壮怀,谁知销骨更招灾。 戴宗特地传消息,明炳机先早去来。 戴宗道:“我教仁兄一着解手,未知如何?如今小弟不敢担阁,回去便和人来捉你。你可披乱了头发,把尿屎泼在地上,就倒在里面,诈作风魔。我和众人来时,你便口里胡言乱语,只做失心风便好。我自去替你回复知府。”宋江道:“感谢贤弟指教,万望维持则个。” 戴宗慌忙别了宋江,回到城里,径来城隍庙,唤了众人做公的,一直奔入牢城营里来。径喝问了:“那个是新配来的宋江?”牌头引众人到抄事房里,只见宋江披散头发,倒在尿屎坑里滚。见了戴宗和做公的人来,便说道:“你们是甚么鸟人?”戴宗假意大喝一声:“捉拿这厮!”宋江白着眼,却乱打将来,口里乱道:“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教我领十万天兵,来杀你江州人。阎罗大王做先锋,五道将军做合后。与我一颗金印,重八百余斤。杀你这般鸟人!”众做公的道:“原来是个失心风的汉子,我们拿他去何用?”戴宗道:“说得是。我们且去回话,要拿时再来。” 众人跟了戴宗,回到州衙里。蔡九知府在厅上专等回报。戴宗和众做公的在厅下回复知府道:“原来这宋江是个失心风的人,尿屎秽污全不顾,口里胡言乱语,全无正性。浑身臭粪不可当,因此不敢拿来。”蔡九知府正待要问缘故时,黄文炳早在屏风背后转将出来,对知府道:“休信这话!本人作的诗词,写的笔迹,不是有风症的人,其中有诈。好歹只顾拿来,便走不动,扛也扛将来。”蔡九知府道:“通判说得是。”便发落戴宗:“你们不拣怎地,只与我拿得来,在此专等!”戴宗领了钧旨,只叫得苦。再将带了众人,下牢城营里来,对宋江道:“仁兄,事不谐矣!兄长只得去走一遭。”便把一个大竹箩,扛了宋江,直抬到江州府里,当厅歇下。知府道:“拿过这厮来!”众做公的把宋江押于阶下。宋江那里肯跪,睁着眼,见了蔡九知府道:“你是甚么鸟人,敢来问我!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教我引十万天兵,来杀你江州人。阎罗大王做先锋,五道将军做合后。有一颗金印,重八百余斤。你也快躲了我。不时,教你们都死。”蔡九知府看了,没做理会处。黄文炳又对知府道:“且唤本营差拨并牌头来问,这人来时有风,近日却才风?若是来时风,便是真症候;若是近日才风,必是诈风。”知府道:“言之极当。”便差人唤到管营、差拨,问他两个时,那里敢隐瞒。只得直说道:“这人来时不见有风病,敢只是近日举发此症。”知府听了大怒,唤过牢子狱卒,把宋江捆翻,一连打上五十下,打得宋江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戴宗看了,只叫得苦,又没做道理救他处。宋江初时也胡言乱语,次后吃拷打不过,只得招道:“自不合一时酒后,误写反诗,别无主意。”蔡九知府明取了招状,将一面二十五斤死囚枷枷了,推放大牢里收禁。宋江吃打得两腿走不动。当厅钉了,直押赴死囚牢里来。却得戴宗一力维持,分付了众小牢子,都教好觑此人。戴 宗自安排饭食,供给宋江,不在话下。诗曰: 江上高楼风景浓,偶因登眺气如虹。 兴狂忽漫题新句,却被拘挛狴犴中。 再说蔡九知府退厅,邀请黄文炳到后堂,称谢道:“若非通判高明远见,下官险些儿被这厮瞒过了。”黄文炳又道:“相公在上,此事也不可宜迟。只好急急修一封书,便差人星夜上京师,报与尊府恩相知道,显得相公干了这件国家大事。就一发禀道,若要活的,便着一辆陷车解上京;如不要活的,恐防路途走失,就于本处斩首号令,以除大害,万民称快。便是今上得知,必喜。”蔡九知府道:“通判所言有理,见得极明。下官即目也要使人回家送礼物去,书上就荐通判之功,使家尊面奏天子,早早升授富贵城池,去享荣华。”黄文炳拜谢道:“小生终身皆托于门下,自当衔环背鞍之报。”黄文炳就撺掇蔡九知府写了家书,印上图书。黄文炳问道:“相公差那个心腹人去?”知府道:“本州自有个两院节级,唤做戴宗,会使神行法,一日能行八百里路程。只来早便差此人径往京师,只消旬日,可以往回。”黄文炳道:“若得如此之快,最好,最好!”蔡九知府就后堂置酒管待了黄文炳,次日相辞知府,自回无为军去了。诗曰: 堪恨奸邪用意深,事非干苦侵寻。 致将忠义囚囹圄,报应终当活剖心。 且说蔡九知府安排两个信笼,打点了金珠宝贝玩好之物,上面都贴了封皮。次日早晨,唤过戴宗到后堂,嘱付道:“我有这般礼物,一封家书,要送上东京太师府里去,庆贺我父亲六月十五日生辰。日期将近,只有你能干去得。你休辞辛苦,可与我星夜去走一遭,讨了回书便转来,我自重重地赏你。你的程途都在我心上,我已料着你神行的日期,专等你回报。切不可沿途担阁,有误事情!”戴宗听了,不敢不依。只得领了家书信笼,便拜辞了知府,挑回下处安顿了,却来牢里对宋江说道:“哥哥放心!知府差我上京师去,只旬日之间便回,就太师府里使些见识,解救哥哥的事。每日饭食,我自分付在李逵身上,委着他安排送来,不教有缺。仁兄且宽心守奈几日。”宋江道:“望烦贤弟救宋江一命则个!”戴宗叫过李逵,当面分付道:“你哥哥误题了反诗,在这里吃官司,未知如何。我如今又吃差往东京去,早晚便回。牢里哥哥饭食,朝暮全靠着你看觑他则个。”李逵应道:“吟了反诗打甚么鸟紧!万千谋反的倒做了大官。你自放心东京去,牢里谁敢奈何他!我好便好;不好,我使老大斧头砍他娘!”戴宗临行,又嘱付道:“兄弟小心,不要贪酒,失误了哥哥饭食。休得出去噇醉了,饿着哥哥!”李逵道:“哥哥你自放心去,若是这等疑忌时,兄弟从今日就断了酒,待你回来却开。早晚只在牢里伏侍宋江哥哥,有何不可!”戴宗听了大喜道:“兄弟,若得如此发心,坚意守看哥哥,又好。”当日作别自去了。李逵真个不吃酒,早晚只在牢里伏侍宋江,寸步不离。 不说李逵自看觑宋江。且说戴宗回到下处,换了腿絣护膝,八搭麻鞋,穿上杏黄衫,整了搭膊,腰里插了宣牌,换了巾帻,便袋里藏了书信、盘缠,挑上两个信笼,出到城外。身边取出四个甲马,去两只腿上每只各拴两个,肩上挑上两个信笼,口里念起神行法咒语来。怎见得神行法效验?有《西江月》为证: 仿佛浑如驾雾,依稀好似腾云。如飞两脚荡红尘,越岭登山去紧。顷刻才离乡镇,片时又过州城。金钱甲马果通神,万里如同眼近。 当日戴宗离了江州,一日行到晚,投客店安歇。解下甲马,取数陌金钱烧送了。过了一宿,次日早起来,吃了素食,离了客店,又拴上四个甲马,挑起信笼,放开脚步便行。端的是耳边风雨之声,脚不点地。路上略吃些素饭、素酒、点心又走。看看日暮,戴宗早歇了,又投客店宿歇一夜。次日起个五更,赶早凉行,拴上甲马,挑上信笼又走。约行过了三二百里,已是巳牌时分,不见一个干净酒店。此时正是六月初旬天气,蒸得汗雨淋漓,满身蒸湿,又怕中了暑气。正饥渴之际,早望见前面树林侧首一座傍水临湖酒肆。戴宗拈指间走到跟前看时,干干净净,有二十副座头,尽是红油桌凳,一带都是槛窗。戴宗挑着信笼,入到里面,拣一副稳便座头,歇下信笼,解下腰里搭膊,脱下杏黄衫,喷口水,晾在窗栏上。戴宗坐下,只见个酒保来问道:“上下,打几角酒?要甚么肉食下酒?或鹅猪羊牛肉?”戴宗道:“酒便不要多,与我做口饭来吃。”酒保又道:“我这里卖酒卖饭,又有馒头粉汤。”戴宗道:“我却不吃荤酒,有甚素汤下饭?”酒保道:“加料麻辣熝豆腐如何?”戴宗道:“最好,最好!”酒保去不多时,熝一碗豆腐,放两碟菜蔬,连筛三大碗酒来。戴宗正饥又渴,一上把酒和豆腐都吃了,却待讨饭吃,只见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就凳边便倒。酒保叫道:“倒了。”只见店里走出一个人来。怎生模样?但见: 臂阔腿长腰细,待客一团和气。 梁山作眼英雄,旱地忽律朱贵。 当下朱贵从里面出来,说道:“且把信笼将入去,先搜那厮身边,有甚东西?”便有两个火家去他身上搜看。只见便袋里搜出一个纸包,包着一封书,取过来递与朱头领。朱贵扯开,却是一封家书,见封皮上面写道:“平安家书,百拜奉上父亲大人膝下,男蔡德章谨封。”朱贵便拆开从头看了,见上面写道:“见今拿得应谣言题反诗山东宋江,监收在牢一节,听候施行。”朱贵看罢,惊得呆了,半晌则声不得。火家正把戴宗扛起来,背入杀人作坊里去开剥。只见凳头边溜下搭膊,上挂着朱红绿漆宣牌。朱贵拿起来看时,上面雕着银字,道是“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宗”。朱贵看了道:“且不要动手。我常听的军师所说,这江州有个神行太保戴宗,是他至爱相识,莫非正是此人?如何倒送书去害宋江?这一段事却又得天幸耽住,宋哥哥性命不当死,撞在我手里。你那火家,且与我把解药救醒他来,问个虚实缘由。” 当时火家把水调了解药,扶起来灌将下去。须臾之间,只见戴宗舒眉展眼,便扒起来,却见朱贵拆开家书在手里看。戴宗便叫道:“你是甚人?好大胆,却把蒙汗药麻翻了我。如今又把太师府书信擅开,拆毁了封皮,却该甚罪!”朱贵笑道:“这封鸟书打甚么不紧!休说拆开了太师府书札,便有利害,俺这里兀自要和大宋皇帝做个对头的!”戴宗听了大惊,便问道:“足下好汉,你却是谁?愿求大名。”朱贵答道:“俺这里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梁山泊好汉旱地忽律朱贵的便是。”戴宗道:“既然是梁山泊头领时,定然认得吴学究先生。”朱贵道:“吴学究是俺大寨里军师,执掌兵权。足下如何认得他?”戴宗道:“他和小可至爱相识。”朱贵道:“亦闻军师多曾说来,兄长莫非是江州神行太保戴院长?”戴宗道:“小可便是。”朱贵又问道:“前者宋公明断配江州,经过用寨,吴军师曾寄一封书与足下。如今却倒去害宋三郎性命?”戴宗又说道:“宋公明和我又是至爱弟兄,他如今为吟了反诗,救他不得。我如今正要往京师寻门路救他,我如何肯害他性命!”朱贵道:“你不信,请看蔡九知府的来书。”戴宗看了,自吃一惊。却把吴学究初寄的书,与宋公明相会的话,并宋江在浔阳楼醉后误题反诗一事,都将备细说了一遍。朱贵道:“既然如此,请院长亲到山寨里与众头领商议良策,可救宋公明性命。” 朱贵慌忙叫备分例酒食,管待了戴宗。便向水亭上,觑着对港放了一枝号箭。响箭到处,早有小喽啰摇过船来。朱贵便同戴宗带了信笼下船,到金沙滩上岸,引至大寨。吴用见报,连忙下关迎接。见了戴宗,叙礼道:“间别久矣!今日甚风吹得到此?且请到大寨里来。”与众头领相见了,朱贵说起戴宗来的缘故,“如今宋公明见监在彼。”晁盖听得,慌忙请戴院长坐地,备问:“缘何我宋三郎吃官司,为因甚么事起来?”戴宗却把宋江吟反诗的事,一一对晁盖等众人说了。晁盖听罢大惊,便要起请众头领,点了人马,下山去打江州,救取宋三郎上山。吴用谏道:“哥哥不可造次。江州离此间路远,军马去时,诚恐因而惹祸,打草惊蛇,倒送宋公明性命。此一件事,不可力敌,只可智取。吴用不才,略施小计,只在戴院长身上,定要救宋三郎性命。”晁盖道:“愿闻军师妙计。”吴学究道:“如今蔡九知府却差院长送书上东京去,讨太师回报。只这封书上,将计就计,写一封假回书,教院长回去。书上只说教把犯人宋江切不可施行,便须密切差的当人员解赴东京,问了详细,定行处决示众,断绝童谣。等他解来此间经过,我这里自差人下山夺了。此计如何?”晁盖道:“倘若不从这里经过,却不误了大事?”公孙胜便道:“这个何难。我们自着人去远近探听,遮莫从那里过,务要等着,好歹夺了。只怕不能勾他解来。” 晁盖道:“好却是好,只是没人会写蔡京笔迹。”吴学究道:“吴用已思量心里了。如今天下盛行四家字体,是苏东坡、黄鲁直、米元章、蔡太师四家字体。苏、黄、米、蔡,宋朝四绝。小生曾和济州城里一个秀才做相识,那人姓萧名让。因他会写诸家字体,人都唤他做圣手书生。又会使枪弄棒,舞剑轮刀。吴用知他写得蔡京笔迹。不若央及戴院长,就到他家,赚道泰安州岳庙里要写道碑文,先送五十两银子在此,作安家之资,便要他来。随后却使人赚了他老小上山,就教本人入伙,如何?”晁盖道:“书有他写,便好歹也须用使个图书印记。”吴学究又道:“吴用再有个相识,小生亦思量在肚里了。这人也是中原一绝,见在济州城里居住,本身姓金,双名大坚。开得好石碑文,剔得好图书玉石印记,亦会枪棒厮打。因为他雕得好玉石,人都称他做玉臂匠。也把五十两银去,就赚他来镌碑文。到半路上,却也如此行便了。这两个人山寨里亦有用他处。”晁盖道:“妙哉!”当日且安排筵席,管待戴宗,就晚歇了。 次日,早饭罢,烦请戴院长打扮做太保模样,将了一二百两银子,拴上甲马,便下山,把船渡过金沙滩上岸,拽开脚步奔到济州来。没两个时辰,早到城里,寻问圣手书生萧让住处。有人指道:“只在州衙东首文庙前居住。”戴宗径到门首,咳嗽一声,问道:“萧先生有么?”只见一个秀才从里面出来。那人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青衫乌帽气棱棱,顷刻龙蛇笔底生。 米蔡苏黄能仿佛,善书圣手有名声。 那萧让出到外面,见了戴宗,却不认得。便问道:“太保何处?有甚见教?”戴宗施礼罢,说道:“小可是泰安州岳庙里打供太保。今为本庙重修五岳楼,本州上户要刻道碑文,特地教小可赍白银五十两作安家之资,请秀才便那尊步,同到庙里作文则个。选定了日期,不可迟滞。”萧让道:“小生只会作文及书丹,别无甚用。如要立碑,还用刊字匠作。”戴宗道:“小可再有五十两白银,就要请玉臂匠金大坚刻石。拣定了好日,万望二位便那尊步。”萧让得了五十两银子,便和戴宗同来寻请金大坚。正行过文庙,只见萧让把手指道:“前面那个来的,便是玉臂匠金大坚。”戴宗抬头看时,见那人眉目不凡,资质秀丽。那人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凤篆龙章信手生,雕镌印信更分明。 人称玉臂非虚誉,艺苑驰声第一名。 当时萧让唤住金大坚,教与戴宗相见,且说泰安州岳庙里重修五岳楼,众上户要立道碑文碣石之事,“这太保特地各赍五十两银子,来请我和你两个去。”金大坚见了银子,心中欢喜。两个邀请戴宗就酒肆中市沽三杯,置些蔬食,管待了。戴宗就付与金大坚五十两银子,作安家之资。又说道:“阴阳人已拣定了日期,请二位今日便烦动身。”萧让道:“天气暄热,今日便动身也行不多路,前面赶不上宿头。只是来日起个五更,挨门出去。”金大坚道:“正是如此说。”两个都约定了来早起身,各自归家,收拾动用。萧让留戴宗在家宿歇。 次日五更,金大坚持了包裹行头,来和萧让、戴宗三人同行。离了济州城里,行不过十里多路。戴宗道:“二位先生慢来,不敢催逼。小可先去报知众上户来接二位。”拽开步数,争先去了。这两个背着些包裹,自慢慢而行。看看走到未牌时分,约莫也走过了七八十里路,只见前面一声唿哨响,山城坡下跳出伙好汉,约有四五十人。当头一个好汉,正是那清风山王矮虎,大喝一声道:“你那两个是甚么人?那里去?孩儿们,拿这厮取心儿吃酒。”萧让告道:“小人两个是上泰安州刻石镌文的,又没一分财赋,止有几件衣服。”王矮虎喝道:“俺不要你财赋、衣服,只要你两个聪明人的心肝做下酒。”萧让和金大坚焦躁,倚仗各人胸中本事,便挺着杆棒,径奔王矮虎。王矮虎也挺朴刀来斗两个。三人各使手中器械,约战了五七合,王矮虎转身便走。两个却待去赶,听得山上锣声又响,左边走出云里金刚宋万,右边走出摸着天杜迁,背后却是白面郎君郑天寿,各带三十余人一发上,把萧让、金大坚横拖倒拽,捉投林子里来。 四筹好汉道:“你两个放心,我们奉着晁天王的将令,特来请你二位上山入伙。”萧让道:“山寨里要我们何用?我两个手无缚鸡之力,只好吃饭。”杜迁道:“吴军师一来与你相识,二乃知你两个武艺本事,特使戴宗来宅上相请。”萧让、金大坚都面面厮觑,做声不得。当时都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里,相待了分例酒食,连夜唤船,便送上山来。到得大寨,晁盖、吴用并头领众人都相见了,一面安排筵席相待,且说修蔡京回书一事,“因请二位上山入伙,共聚大义。”两个听了,都扯住吴学究道:“我们在此趋侍不妨,只恨各家都有老小在彼,明日官司知道,必然坏了!”吴用道:“二位贤弟不必忧心,天明时便有分晓。”当夜只顾吃酒歇了。 次日天明,只见小喽啰报道:“都到了。”吴学究道:“请二位贤弟亲自去接宝眷。”萧让、金大坚听得,半信半不信。两个下至半山,只见数乘轿子,抬着两家老小上山来。两个惊得呆了,问其备细。老小说道:“你两个出门之后,只见这一行人将着轿子来,说家长只在城外客店里中了暑风,快叫取老小来看救。出得城时,不容我们下轿,直抬到这里。”两家都一般说。萧让听了,与金大坚两个闭口无言。只得死心塌地,再回山寨入伙。 安顿了两家老小。吴学究却请出来与萧让商议写蔡京字体回书,去救宋公明。金大坚便道:“从来雕得蔡京的诸样图书名讳字号。”当时两个动手完成,安排了回书,备个筵席,便送戴宗起程,分付了备细书意。戴宗辞了众头领,相别下山。小喽啰已把船只渡过金沙滩,送至朱贵酒店里。戴宗取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作别朱贵,拽开脚步,登程去了。 且说吴用送了戴宗过渡,自同众头领再回大寨筵席。正饮酒之间,只见吴学究叫声苦,不知高低。众头领问道:“军师何故叫苦?”吴用便道:“你众人不知。是我这封书,倒送了戴宗和宋公明性命也。”众头领大惊,连忙问道:“军师书上却是怎地差错?”吴学究道:“是我一时只顾其前,不顾其后。书中有个老大脱卯。”萧让便道:“小生写的字体,和蔡太师字体一般,语句又不曾差了。请问军师,不知那一处脱卯?”金大坚又道:“小生雕的图书,亦无纤毫差错,怎地见得有脱卯处?”吴学究叠两个指头,说出这个差错脱卯处,有分教:众好汉大闹江州城,鼎沸白龙庙。直教弓弩丛中逃性命,刀枪林里救英雄。毕竟军师吴学究说出怎生脱卯来,且听下回分解。
西游记 · 第四十四回 · 法身元运逢车力 心正妖邪度脊关
诗曰:求经脱障向西游,无数名山不尽休。兔走乌飞催昼夜,鸟啼花落自春秋。微尘眼底三千界,锡杖头边四百州。宿水餐风登紫陌,未期何日是回头。话说唐三藏幸亏龙子降妖,黑水河神开路,师徒们过了黑水河,找大路一直西来。真个是迎风冒雪,戴月披星,行彀多时,又值早春天气,但见三阳转运,万物生辉。三阳转运,满天明媚开图画;万物生辉,遍地芳菲设绣茵。梅残数点雪,麦涨一川云。渐开冰解山泉溜,尽放萌芽没烧痕。正是那太昊乘震,勾芒御辰,花香风气暖,云淡日光新。道旁杨柳舒青眼,膏雨滋生万象春。师徒们在路上游观景色,缓马而行,忽听得一声吆喝,好便似千万人呐喊之声。唐三藏心中害怕,兜住马不能前进,急回头道:悟空,是那里这等响振?”八戒道:“好一似地裂山崩。”沙僧道:“也就如雷声霹雳。”三藏道:“还是人喊马嘶。”孙行者笑道:“你们都猜不着,且住,待老孙看是何如。” 好行者,将身一纵,踏云光起在空中,睁眼观看,远见一座城池。又近觑,倒也祥光隐隐,不见甚么凶气纷纷。行者暗自沉吟道:“好去处!如何有响声振耳?那城中又无旌旗闪灼,戈戟光明,又不是炮声响振,何以若人马喧哗?”正议间,只见那城门外,有一块沙滩空地,攒簇了许多和尚,在那里扯车儿哩。 原来是一齐着力打号,齐喊“大力王菩萨”,所以惊动唐僧。行者渐渐按下云头来看处,呀!那车子装的都是砖瓦木植土坯之类;滩头上坡坂最高,又有一道夹脊小路,两座大关,关下之路都是直立壁陡之崖,那车儿怎么拽得上去?虽是天色和暖,那些人却也衣衫蓝缕,看此象十分窘迫。行者心疑道:“想是修盖寺院。他这里五谷丰登,寻不出杂工人来,所以这和尚亲自努力。”正自猜疑未定,只见那城门里,摇摇摆摆,走出两个少年道士来。你看他怎生打扮,但见他:头戴星冠,身披锦绣。头戴星冠光耀耀,身披锦绣彩霞飘。足踏云头履,腰系熟丝绦。面如满月多聪俊,形似瑶天仙客娇。那些和尚见道士来,一个个心惊胆战,加倍着力,恨苦的拽那车子。行者就晓得了:“咦!想必这和尚们怕那道士。不然啊,怎么这等着力拽扯?我曾听得人言,西方路上,有个敬道灭僧之处,断乎此间是也。我待要回报师父,奈何事不明白,返惹他怪,敢道这等一个伶俐之人,就不能探个实信?且等下去问得明白,好回师父话。 你道他来问谁?好大圣,按落云头,去郡城脚下,摇身一变,变做个游方的云水全真,左臂上挂着一个水火篮儿,手敲着渔鼓,口唱着道情词,近城门,迎着两个道士,当面躬身道: “道长,贫道起手。”那道士还礼道:“先生那里来的?”行者道: “我弟子云游于海角,浪荡在天涯;今朝来此处,欲募善人家。 动问二位道长,这城中那条街上好道?那个巷里好贤?我贫道好去化些斋吃。”那道士笑道:“你这先生,怎么说这等败兴的话?”行者道:“何为败兴?”道士道:“你要化些斋吃,却不是败兴?”行者道:“出家人以乞化为由,却不化斋吃,怎生有钱买?” 道士笑道:“你是远方来的,不知我这城中之事。我这城中,且休说文武官员好道,富民长者爱贤,大男小女见我等拜请奉斋,这般都不须挂齿,头一等就是万岁君王好道爱贤。”行者道:“我贫道一则年幼,二则是远方乍来,实是不知。烦二位道长将这里地名、君王好道爱贤之事,细说一遍,足见同道之情。”道士说:“此城名唤车迟国,宝殿上君王与我们有亲。”行者闻言呵呵笑道:“想是道士做了皇帝?”他道:“不是。只因这二十年前,民遭亢旱,天无点雨,地绝谷苗,不论君臣黎庶,大小人家,家家沐浴焚香,户户拜天求雨。正都在倒悬捱命之处,忽然天降下三个仙长来,俯救生灵。”行者问道:“是那三个仙长?”道士说:“便是我家师父。”行者道:“尊师甚号?”道士云: “我大师父,号做虎力大仙;二师父,鹿力大仙;三师父,羊力大仙。”行者问曰:“三位尊师,有多少法力?”道士云:“我那师父,呼风唤雨,只在翻掌之间,指水为油,点石成金,却如转身之易。所以有这般法力,能夺天地之造化,换星斗之玄微,君臣相敬,与我们结为亲也。”行者道:“这皇帝十分造化。常言道,术动公卿。老师父有这般手段,结了亲,其实不亏他。噫,不知我贫道可有星星缘法,得见那老师父一面哩?”道士笑曰:“你要见我师父。有何难处!我两个是他靠胸贴肉的徒弟,我师父却又好道爱贤,只听见说个道字,就也接出大门。若是我两个引进你,乃吹灰之力。”行者深深的唱个大喏道:“多承举荐,就此进去罢。”道士说:“且少待片时,你在这里坐下,等我两个把公事干了来,和你进去。”行者道:“出家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有甚公干?”道士用手指定那沙滩上僧人:“他做的是我家生活,恐他躲懒,我们去点他一卯就来。’行者笑道:“道长差了! 僧道之辈都是出家人,为何他替我们做活,伏我们点卯?”道士云:“你不知道,因当年求雨之时,僧人在一边拜佛,道士在一边告斗,都请朝廷的粮饷;谁知那和尚不中用,空念空经,不能济事。后来我师父一到,唤雨呼风,拔济了万民涂炭。却才恼了朝廷,说那和尚无用,拆了他的山门,毁了他的佛像,追了他的度牒,不放他回乡,御赐与我们家做活,就当小厮一般。我家里烧火的也是他,扫地的也是他,顶门的也是他。因为后边还有住房,未曾完备,着这和尚来拽砖瓦,拖木植,起盖房宇。只恐他贪顽躲懒,不肯拽车,所以着我两个去查点查点。”行者闻言。扯住道士滴泪道:“我说我无缘,真个无缘,不得见老师父尊面!”道士云:“如何不得见面?”行者道:“我贫道在方上云游,一则是为性命,二则也为寻亲。”道士问:“你有甚么亲?”行者道:“我有一个叔父,自幼出家,削发为僧,向日年程饥馑,也来外面求乞。这几年不见回家,我念祖上之恩,特来顺便寻访,想必是羁迟在此等地方,不能脱身,未可知也。我怎的寻着他见一面,才可与你进城?”道士云:“这般却是容易。我两个且坐下,即烦你去沙滩上替我一查,只点头目有五百名数目便罢,看内中那个是你令叔。果若有呀,我们看道中情分,放他去了,却与你进城好么?” 行者顶谢不尽,长揖一声,别了道士,敲着渔鼓,径往沙滩之上。过了双关,转下夹脊,那和尚一齐跪下磕头道:“爷爷,我等不曾躲懒,五百名半个不少,都在此扯车哩。”行者看见,暗笑道:“这些和尚,被道士打怕了,见我这假道士就这般悚惧,若是个真道士,好道也活不成了。”行者又摇手道:“不要跪,休怕。我不是监工的,我来此是寻亲的。”众僧们听说认亲,就把他圈子阵围将上来,一个个出头露面,咳嗽打响,巴不得要认出去。道:“不知那个是他亲哩。”行者认了一会,呵呵笑将起来,众僧道:“老爷不认亲,如何发笑?”行者道:“你们知我笑甚么?笑你这些和尚全不长俊!父母生下你来,皆因命犯华盖,妨爷克娘,或是不招姊妹,才把你舍断了出家。你怎的不遵三宝,不敬佛法,不去看经拜忏,却怎么与道士佣工,作奴婢使唤?”众僧道:“老爷,你来羞我们哩!你老人家想是个外边来的,不知我这里利害。”行者道:“果是外方来的,其实不知你这里有甚利害。”众僧滴泪道:“我们这一国君王,偏心无道,只喜得是老爷等辈,恼的是我们佛子。”行者道:“为何来?”众僧道: “只因呼风唤雨,三个仙长来此处,灭了我等,哄信君王,把我们寺拆了,度牒追了,不放归乡,亦不许补役当差,赐与那仙长家使用,苦楚难当!但有个游方道者至此,即请拜王领赏;若是和尚来,不分远近,就拿来与仙长家佣工。”行者道:“想必那道士还有甚么巧法术,诱了君王?若只是呼风唤雨,也都是旁门小法术耳,安能动得君心?”众僧道:“他会抟砂炼汞,打坐存神,点水为油,点石成金。如今兴盖三清观宇,对天地昼夜看经忏悔,祈君王万年不老,所以就把君心惑动了。”行者道:“原来这般,你们都走了便罢。”众僧道:“老爷,走不脱!那仙长奏准君王,把我们画了影身图,四下里长川张挂。他这车迟国地界也宽,各府州县乡村店集之方,都有一张和尚图,上面是御笔亲题。若有官职的,拿得一个和尚,高升三级;无官职的,拿得一个和尚,就赏白银五十两,所以走不脱。且莫说是和尚,就是剪鬃、秃子、毛稀的,都也难逃。四下里快手又多,缉事的又广,凭你怎么也是难脱。我们没奈何,只得在此苦捱。”行者道:“既然如此,你们死了便罢。”众僧道:“老爷,有死的。到处捉来与本处和尚,也共有二千余众,到此熬不得苦楚,受不得-煎,忍不得寒冷,服不得水土,死了有六七百,自尽了有七八百,只有我这五百个不得死。”行者道:“怎么不得死?”众僧道:“悬梁绳断,刀刎不疼,投河的飘起不沉,服药的身安不损。”行者道: “你却造化,天赐汝等长寿哩!”众僧道:“老爷呀,你少了一个字儿,是长受罪哩!我等日食三餐,乃是糙米熬得稀粥,到晚就在沙滩上冒露安身,才合眼就有神人拥护。”行者道:“想是累苦了,见鬼么?”众僧道:“不是鬼,乃是六丁六甲、护教伽蓝,但至夜就来保护。但有要死的,就保着,不教他死。”行者道:“这些神却也没理,只该教你们早死早升天,却来保护怎的?”众僧道:“他在梦寐中劝解我们,教不要寻死,且苦捱着,等那东土大唐圣僧往西天取经的罗汉。他手下有个徒弟,乃齐天大圣,神通广大,专秉忠良之心,与人间报不平之事,济困扶危,恤孤念寡。只等他来显神通,灭了道士,还敬你们沙门禅教哩。” 行者闻得此言,心中暗笑道:“莫说老孙无手段,预先神圣早传名。”他急怞身,敲着渔鼓,别了众僧,径来城门口见了道士。那道士迎着道:“先生,那一位是令亲?”行者道:“五百个都与我有亲。”两个道士笑道:“你怎么就有许多亲?”行者道:“一百个是我左邻,一百个是我右舍,一百个是我父党,一百个是我母党,一百个是我交契。你若肯把这五百人都放了,我便与你进去;不放,我不去了。”道士云:“你想有些风病,一时间就胡说了。那些和尚,乃国王御赐,若放一二名,还要在师父处递了病状,然后补个死状,才了得哩。怎么说都放了?此理不通! 不通!且不要说我家没人使唤,就是朝廷也要怪。他那里长要差官查勘,或时御驾也亲来点札,怎么敢放?”行者道:“不放么?”道士说:“不放!”行者连问三声,就怒将起来,把耳朵里铁棒取出,迎风捻了一捻,就碗来粗细,幌了一幌,照道士脸上一刮,可怜就打得头破血流身倒地,皮开颈折脑浆倾!那滩上僧人远远望见他打杀了两个道士,丢了车儿,跑将上来道:“不好了!不好了!打杀皇亲了!”行者道:“那个是皇亲?”众僧把他簸箕阵围了,道:“他师父上殿不参王,下殿不辞主,朝廷常称做国师兄长先生。你怎么到这里闯祸?他徒弟出来监工,与你无干,你怎么把他来打死?那仙长不说是你来打杀,只说是来此监工,我们害了他性命,我等怎了?且与你进城去,会了人命出来。”行者笑道:“列位休嚷,我不是云水全真,我是来救你们的。”众僧道:“你倒打杀人,害了我们,添了担儿,如何是救我们的?”行者道:“我是大唐圣僧徒弟孙悟空行者,特特来此救你们性命。”众僧道:“不是!不是!那老爷我们认得他。”行者道:“又不曾会他,如何认得?”众僧道:“我们梦中尝见一个老者,自言太白金星,常教诲我等,说那孙行者的模样莫教错认了。”行者道:“他和你怎么说来?”众僧道:“他说那大圣:磕额金睛幌亮,圆头毛脸无腮。咨牙尖嘴性情乖,貌比雷公古怪。惯使金箍铁棒,曾将天阙攻开。如今皈正保僧来,专救人间灾害。”行者闻言,又嗔又喜,喜道替老孙传名!嗔道那老贼惫懒,把我的元身都说与这伙凡人!忽失声道:“列位诚然认我不是孙行者,我是孙行者的门人,来此处学闯祸耍子的。那里不是孙行者来了?”用手向东一指,哄得众僧回头,他却现了本相,众僧们方才认得,一个个倒身下拜道:“爷爷!我等凡胎肉眼,不知是爷爷显化。望爷爷与我们雪恨消灾,早进城降邪从正也!”行者道:“你们且跟我来。”众僧紧随左右。 那大圣径至沙滩上,使个神通,将车儿拽过两关,穿过夹脊,提起来,-得粉碎,把那些砖瓦木植,尽抛下坡坂,喝教众僧:“散!莫在我手脚边,等我明日见这皇帝,灭那道士!”众僧道:“爷爷呀,我等不敢远走,但恐在官人拿住解来,却又吃打发赎,返又生灾。”行者道:“既如此,我与你个护身法儿。”好大圣,把毫毛拔了一把,嚼得粉碎,每一个和尚与他一截,都教他:“捻在无名指甲里,捻着拳头,只情走路。无人敢拿你便罢; 若有人拿你,攒紧了拳头,叫一声齐天大圣,我就来护你。”众僧道:“爷爷,倘若去得远了,看不见你,叫你不应,怎么是好?” 行者道:“你只管放心,就是万里之遥,可保全无事。”众僧有胆量大的,捻着拳头,悄悄的叫声“齐天大圣!”只见一个雷公站在面前,手执铁棒,就是千军万马,也不能近身。此时有百十众齐叫,足有百十个大圣护持,众僧叩头道:“爷爷!果然灵显!” 行者又吩咐:“叫声寂字,还你收了。”真个是叫声“寂!”依然还是毫毛在那指甲缝里。众和尚却才欢喜逃生,一齐而散。行者道:“不可十分远遁,听我城中消息。但有招僧榜出,就进城还我毫毛也。”五百个和尚,东的东,西的西,走的走,立的立,四散不题。 却说那唐僧在路旁,等不得行者回话,教猪八戒引马投西,遇着些僧人奔走,将近城边,见行者还与十数个未散的和尚在那里。三藏勒马道:“悟空,你怎么来打听个响声,许久不回?”行者引了十数个和尚,对唐僧马前施礼,将上项事说了一遍。三藏大惊道:“这般啊,我们怎了?”那十数个和尚道:“老爷放心,孙大圣爷爷乃天神降的,神通广大,定保老爷无虞。我等是这城里敕建智渊寺内僧人。因这寺是先王太祖御造的,现有先王太祖神象在内,未曾拆毁,城中寺院,大小尽皆拆了。我等请老爷赶早进城,到我荒山安下。待明日早朝,孙大圣必有处置。”行者道:“汝等说得是。也罢,趁早进城去来。”那长老却才下马,行到城门之下,此时已太阳西坠。过吊桥,进了三层门里,街上人见智渊寺的和尚牵马挑包,尽皆回避。正行时,却到山门前,但见那门上高悬着一面金字大匾,乃敕建智渊寺。众僧推开门,穿过金刚殿,把正殿门开了。唐僧取袈裟披起,拜毕金身,方入。众僧叫:“看家的!”老和尚走出来,看见行者就拜道,“爷爷!你来了?”行者道:“你认得我是那个爷爷,就是这等呼拜?”那和尚道:“我认得你是齐天大圣孙爷爷,我们夜夜梦中见你。太白金星常常来托梦,说道只等你来,我们才得性命。 今日果见尊颜与梦中无异。爷爷呀,喜得早来!再迟一两日,我等已俱做鬼矣!”行者笑道:“请起请起,明日就有分晓。”众僧安排了斋饭,他师徒们吃了,打扫干净方丈,安寝一宿。 二更时候,孙大圣心中有事,偏睡不着,只听那里吹打,悄悄的爬起来,穿了衣服,跳在空中观看,原来是正南上灯烛荧煌。低下云头仔细再看,却是三清观道士禳星哩。但见那灵区高殿,福地真堂。灵区高殿,巍巍壮似蓬壶景;福地真堂,隐隐清如化乐宫。两边道士奏笙簧,正面高公擎玉简。宣理《消灾忏》,开讲《道德经》。扬尘几度尽传符,表白一番皆俯伏。咒水发檄,烛焰飘摇冲上界;查罡布斗,香烟馥郁透清霄。案头有供献新鲜,桌上有斋筵丰盛。殿门前挂一联黄绫织锦的对句,绣着二十二个大字,云:“雨顺风调,愿祝天尊无量法;河清海晏,祈求万岁有余年。”行者见三个老道士,披了法衣,想是那虎力、鹿力、羊力大仙。下面有七八百个散众,司鼓司钟,侍香表白,尽都侍立两边。行者暗自喜道:“我欲下去与他混一混,奈何单丝不线,孤掌难鸣,且回去照顾八戒沙僧,一同来耍耍。” 按落祥云,径至方丈中,原来八戒与沙僧通脚睡着。行者先叫悟净,沙和尚醒来道:“哥哥,你还不曾睡哩?”行者道:“你且起来,我和你受用些来。”沙僧道:“半夜三更,口枯眼涩,有甚受用?”行者道:“这城里果有一座三清观。观里道士们修蘸,三清殿上有许多供养:馒头足有斗大,烧果有五六十斤一个,衬饭无数,果品新鲜。和你受用去来!”那猪八戒睡梦里听见说吃好东西就醒了,道:“哥哥,就不带挈我些儿?”行者道:“兄弟,你要吃东西,不要大呼小叫,惊醒了师父,都跟我来。”他两个套上衣服,悄悄的走出门前,随行者踏了云头,跳将起去。那呆子看见灯光,就要下手,行者扯住道:“且休忙,待他散了,方可下去。”八戒道:“他才念到兴头上,却怎么肯散?”行者道: “等我弄个法儿,他就散了。”好大圣,捻着诀,念个咒语,往巽地上吸一口气,呼的吹去,便是一阵狂风,径直卷进那三清殿上,把他些花瓶烛台,四壁上悬挂的功德,一齐刮倒,遂而灯火无光。众道士心惊胆战,虎力大仙道:“徒弟们且散,这阵神风所过,吹灭了灯烛香花,各人归寝,明朝早起,多念几卷经文补数。”众道士果各退回。 这行者却引八戒沙僧,按落云头,闯上三清殿。呆子不论生熟,拿过烧果来,张口就啃,行者掣铁棒,着手便打。八戒缩手躲过道:“还不曾尝着甚么滋味,就打!”行者道:“莫要小家子行,且叙礼坐下受用。”八戒道:“不羞!偷东西吃,还要叙礼! 若是请将来,却要如何?”行者道:“这上面坐的是甚么菩萨?” 八戒笑道:“三清也认不得,却认做甚么菩萨!”行者道:“那三清?”八戒道:“中间的是元始天尊,左边的是灵宝道君,右边的是太上老君。”行者道:“都要变得这般模样,才吃得安稳哩。” 那呆子急了,闻得那香喷喷供养要吃,爬上高台,把老君一嘴拱下去道:“老官儿,你也坐得彀了,让我老猪坐坐。”八戒变做太上老君,行者变做元始天尊,沙僧变作灵宝道君,把原象都推下去。及坐下时,八戒就抢大馒头吃,行者道:“莫忙哩!”八戒道:“哥哥,变得如此,还不吃等甚?”行者道:“兄弟呀,吃东西事小,泄漏天机事大。这圣象都推在地下,倘有起早的道士来撞钟扫地,或绊一个根头,却不走漏消息?你把他藏过一边来。”八戒道:“此处路生,摸门不着,却那里藏他?”行者道:“我才进来时,那右手下有一重小门儿,那里面秽气畜人,想必是个五谷轮回之所。你把他送在那里去罢。”这呆子有些夯力量,跳下来,把三个圣像拿在肩膊上,扛将出来。到那厢,用脚登开门看时,原来是个大东厕,笑道:“这个弼马温着然会弄嘴弄舌!把个毛坑也与他起个道号,叫做甚么五谷轮回之所!”那呆子扛在肩上且不丢了去,口里——哝哝的祷道:“三清三清,我说你听:远方到此,惯灭妖精,欲享供养,无处安宁。借你坐位,略略少停。你等坐久,也且暂下毛坑。你平日家受用无穷,做个清净道士;今日里不免享些秽物,也做个受臭气的天尊!”祝罢,烹的望里一-,-了半衣襟臭水,走上殿来。行者道:“可藏得好么?”八戒道:“藏便藏得好;只是-起些水来,污了衣服,有些腌脏臭气,你休恶心。”行者笑道:“也罢,你且来受用,但不知可得个干净身子出门哩。”那呆子还变做老君。三人坐下,尽情受用,先吃了大馒头,后吃簇盘、衬饭、点心、拖炉、饼锭、油-、蒸酥,那里管甚么冷热,任情吃起。原来孙行者不大吃烟火食,只吃几个果子,陪他两个。那一顿如流星赶月,风卷残云,吃得罄尽,已此没得吃了,还不走路,且在那里闲讲消食耍子。 噫!有这般事!原来那东廊下有一个小道士才睡下,忽然起来道:“我的手铃儿忘记在殿上,若失落了,明日师父见责。” 与那同睡者道,“你睡着,等我寻去。”急忙中不穿底衣。止扯一领直裰,径到正殿中寻铃。摸来摸去,铃儿摸着了,正欲回头,只听得有呼吸之声,道士害怕。急拽步往外走时,不知怎的,-着一个荔枝核子,扑的滑了一跌,-的一声,把个铃儿跌得粉碎。猪八戒忍不住呵呵大笑出来,把个小道士唬走了三魂,惊回了七魄,一步一跌,撞到后方丈外,打着门叫:“师公!不好了!祸事了!”三个老道士还未曾睡,即开门问:“有甚祸事?”他战战兢兢道:“弟子忘失了手铃儿,因去殿上寻铃,只听得有人呵呵大笑,险些儿唬杀我也!”老道士闻言即叫:“掌灯来!看是甚么邪物?”一声传令,惊动那两廊的道士,大大小小,都爬起来点灯着火,往正殿上观看。不知端的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中吕 · 朝天子 · 志感
这两首曲子题为志感,实是元代知识分子对黑暗社会的强烈怨刺。第一首,锋芒直指元代政治制度。“不读书有权,不识字有钱,不晓事的倒有人夸荐”为全文主旨。第二首,抨击元代社会道德沦丧的现实。
周易 · 震卦
震上震下,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 初九,震来虩虩,后笑言哑哑,吉。 六二,震来厉,亿丧贝,跻于九陵,勿逐,七日得。 六三,震苏苏,震行无眚。 九四,震遂泥。 六五,震往来,厉,意无丧,有事。 上六,震索索,视矍矍,征凶。震不于其躬,于其邻,无咎。婚媾有言。
红楼梦 · 第九十一回 · 纵淫心宝蟾工设计 布疑阵宝玉妄谈禅
话说薛蝌正在狐疑,忽听窗外一笑,唬了一跳,心中想道:“不是宝蟾,定是金桂。只不理他们,看他们有什么法儿。”听了半日,却又寂然无声。自己也不敢吃那酒果。掩上房门,刚要脱衣时,只听见窗纸上微微一响。薛蝌此时被宝蟾鬼混了一阵,心中七上八下,竟不知是如何是可。听见窗纸微响,细看时,又无动静,自己反倒疑心起来,掩了怀,坐在灯前,呆呆的细想;又把那果子拿了一块,翻来覆去的细看。猛回头,看见窗上纸湿了一块,走过来觑着眼看时,冷不防外面往里一吹,把薛蝌唬了一大跳。听得吱吱的笑声,薛蝌连忙把灯吹灭了,屏息而卧。只听外面一个人说道:“二爷为什么不喝酒吃果子,就睡了?”这句话仍是宝蟾的语音。薛蝌只不作声装睡。又隔有两句话时,又听得外面似有恨声道:“天下那里有这样没造化的人。”薛蝌听了是宝蟾又似是金桂的语音。这才知道他们原来是这一番意思,翻来覆去,直到五更后才睡着了。 刚到天明,早有人来扣门。薛蝌忙问是谁,外面也不答应。薛蝌只得起来,开了门看时,却是宝蟾,拢着头发,掩着怀,穿一件片锦边琵琶襟小紧身,上面系一条松花绿半新的汗巾,下面并未穿裙,正露着石榴红洒花夹裤,一双新绣红鞋。原来宝蟾尚未梳洗,恐怕人见,赶早来取家伙。薛蝌见他这样打扮便走进来,心中又是一动,只得陪笑问道:“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宝蟾把脸红着,并不答言,只管把果子折在一个碟子里,端着就走。薛蝌见他这般,知是昨晚的原故,心里想道:“这也罢了。倒是他们恼了,索性死了心,也省得来缠。”于是把心放下,唤人舀水洗脸。自己打算在家里静坐两天,一则养养心神,二则出去怕人找他。原来和薛蟠好的那些人因见薛家无人,只有薛蝌在那里办事,年纪又轻,便生许多觊觎之心。也有想插在里头做跑腿的;也有能做状子的,认得一二个书役的,要给他上下打点的;甚至有叫他在内趁钱的;也有造作谣言恐吓的:种种不一。薛蝌见了这些人,远远躲避,又不敢面辞,恐怕激出意外之变,只好藏在家中,听候传详。不提。 且说金桂昨夜打发宝蟾送了些酒果去探探薛蝌的消息,宝蟾回来将薛蝌的光景一一的说了。金桂见事有些不大投机,便怕白闹一场,反被宝蟾瞧不起,欲把两三句话遮饰改过口来,又可惜了这个人,心里倒没了主意,怔怔的坐着。那知宝蟾亦知薛蟠难以回家,正欲寻个头路,因怕金桂拿他,所以不敢透漏。今见金桂所为先已开了端了,他便乐得借风使船,先弄薛蝌到手,不怕金桂不依,所以用言挑拨。见薛蝌似非无情,又不甚兜揽,一时也不敢造次,后来见薛蝌吹灯自睡,大觉扫兴,回来告诉金桂,看金桂有甚方法,再作道理。及见金桂怔怔的,似乎无技可施,他也只得陪金桂收拾睡了。夜里那里睡得着,翻来覆去,想出一个法子来:不如明儿一早起来,先去取了家伙,却自己换上一两件动人的衣服,也不梳洗,越显出一番娇媚来。只看薛蝌的神情,自己反倒装出一番恼意,索性不理他。那薛蝌若有悔心,自然移船泊岸,不愁不先到手。及至见了薛蝌,仍是昨晚这般光景,并无邪僻之意,自己只得以假为真,端了碟子回来,却故意留下酒壶,以为再来搭转之地。只见金桂问道:“你拿东西去有人碰见么?”宝蟾道:“没有。”“二爷也没问你什么?”宝蟾道:“也没有。”金桂因一夜不曾睡着,也想不出一个法子来,只得回思道:“若作此事,别人可瞒,宝蟾如何能瞒?不如我分惠于他,他自然没有不尽心的。我又不能自去,少不得要他作脚,倒不如和他商量一个稳便主意。”因带笑说道:“你看二爷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宝蟾道:“倒像个糊涂人。”金桂听了笑道:“你如何说起爷们来了。”宝蟾也笑道:“他辜负奶奶的心,我就说得他。”金桂道:“他怎么辜负我的心,你倒得说说。”宝蟾道:“奶奶给他好东西吃,他倒不吃,这不是辜负奶奶的心么。”说着,却把眼溜着金桂一笑。金桂道:“你别胡想。我给他送东西,为大爷的事不辞劳苦,我所以敬他;又怕人说瞎话,所以问你。你这些话向我说,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宝蟾笑道:“奶奶别多心,我是跟奶奶的,还有两个心么。但是事情要密些,倘或声张起来,不是顽的。”金桂也觉得脸飞红了,因说道:“你这个丫头就不是个好货!想来你心里看上了,却拿我作筏子,是不是呢?”宝蟾道:“只是奶奶那么想罢咧,我倒是替奶奶难受。奶奶要真瞧二爷好,我倒有个主意。奶奶想,那个耗子不偷油呢,他也不过怕事情不密,大家闹出乱子来不好看。依我想,奶奶且别性急,时常在他身上不周不备的去处张罗张罗。他是个小叔子,又没娶媳妇儿,奶奶就多尽点心儿和他贴个好儿,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过几天他感奶奶的情,他自然要谢候奶奶。那时奶奶再备点东西儿在咱们屋里,我帮着奶奶灌醉了他,怕跑了他?他要不应,咱们索性闹起来,就说他调戏奶奶。他害怕,他自然得顺着咱们的手儿。他再不应,他也不是人,咱们也不至白丢了脸面。奶奶想怎么样?”金桂听了这话,两颧早已红晕了,笑骂道:“小蹄子,你倒偷过多少汉子的似的,怪不得大爷在家时离不开你。”宝蟾把嘴一撇,笑说道:“罢哟,人家倒替奶奶拉纤,奶奶倒往我们说这个话咧。”从此金桂一心笼络薛蝌,倒无心混闹了。家中也少觉安静。 当日宝蟾自去取了酒壶,仍是稳稳重重一脸的正气。薛蝌偷眼看了,反倒后悔,疑心或者是自己错想了他们,也未可知。果然如此,倒辜负了他这一番美意,保不住日后倒要和自己也闹起来,岂非自惹的呢。过了两天,甚觉安静。薛蝌遇见宝蟾,宝蟾便低头走了,连眼皮儿也不抬;遇见金桂,金桂却一盆火儿的赶着。薛蝌见这般光景,反倒过意不去。这且不表。 且说宝钗母女觉得金桂几天安静,待人忽亲热起来,一家子都为罕事。薛姨妈十分欢喜,想到必是薛蟠娶这媳妇时冲犯了什么,才败坏了这几年。目今闹出这样事来,亏得家里有钱,贾府出力,方才有了指望。媳妇儿忽然安静起来,或者是蟠儿转过运气来了,也未可知,于是自己心里倒以为希有之奇。这日饭后扶了同贵过来,到金桂房里瞧瞧。走到院中,只听一个男人和金桂说话。同贵知机,便说道:“大奶奶,老太太过来了。”说着已到门口。只见一个人影儿在房门后一躲,薛姨妈一吓,倒退了出来。金桂道:“太太请里头坐。没有外人,他就是我的过继兄弟,本住在屯里,不惯见人,因没有见过太太。今儿才来,还没去请太太的安。”薛姨妈道:“既是舅爷,不妨见见。”金桂叫兄弟出来,见了薛姨妈,作了一个揖,问了好。薛姨妈也问了好,坐下叙起话来。薛姨妈道:“舅爷上京几时了?”那夏三道:“前月我妈没有人管家,把我过继来的。前日才进京,今日来瞧姐姐。”薛姨妈看那人不尴尬,于是略坐坐儿,便起身道:“舅爷坐着罢。”回头向金桂道:“舅爷头上末下的来,留在咱们这里吃了饭再去罢。”金桂答应着,薛姨妈自去了。金桂见婆婆去了,便向夏三道:“你坐着,今日可是过了明路的了,省得我们二爷查考你。我今日还叫你买些东西,只别叫众人看见。”夏三道:“这个交给我就完了。你要什么,只要有钱,我就买得来。”金桂道:“且别说嘴,你买上了当,我可不收。”说着,二人又笑了一回,然后金桂陪夏三吃了晚饭,又告诉他买的东西,又嘱咐一回,夏三自去。从此夏三往来不绝。虽有个年老的门上人,知是舅爷,也不常回,从此生出无限风波,这是后话。不表。 一日薛蟠有信寄回,薛姨妈打开叫宝钗看时,上写: 男在县里也不受苦,母亲放心。但昨日县里书办说,府里已经准详,想是我们的情到了。岂知府里详上去,道里反驳下来。亏得县里主文相公好,即刻做了回文顶上去了。那道里却把知县申饬。现在道里要亲提,若一上去,又要吃苦。必是道里没有托到。母亲见字,快快托人求道爷去。还叫兄弟快来,不然就要解道。银子短不得。火速,火速。薛姨妈听了,又哭了一场,自不必说。薛蝌一面劝慰,一面说道:“事不宜迟。”薛姨妈没法,只得叫薛蝌到县照料,命人即便收拾行李,兑了银子,家人李祥本在那里照应的,薛蝌又同了一个当中伙计连夜起程。 那时手忙脚乱,虽有下人办理,宝钗又恐他们思想不到,亲来帮着,直闹至四更才歇。到底富家女子娇养惯的,心上又急,又苦劳了一会,晚上就发烧。到了明日,汤水都吃不下。莺儿去回了薛姨妈。薛姨妈急来看时,只见宝钗满面通红,身如燔灼,话都不说。薛姨妈慌了手脚,便哭得死去活来。宝琴扶着劝薛姨妈。秋菱也泪如泉涌,只管叫着。宝钗不能说话,手也不能摇动,眼干鼻塞。叫人请医调治,渐渐苏醒回来。薛姨妈等大家略略放心。早惊动荣宁两府的人,先是凤姐打发人送十香返魂丹来,随后王夫人又送至宝丹来。贾母邢王二夫人以及尤氏等都打发丫头来问候,却都不叫宝玉知道。一连治了七八天,终不见效,还是他自己想起冷香丸,吃了三丸,才得病好。后来宝玉也知道了,因病好了,没有瞧去。 那时薛蝌又有信回来,薛姨妈看了,怕宝钗耽忧,也不叫他知道。自己来求王夫人,并述了一会子宝钗的病。薛姨妈去后,王夫人又求贾政。贾政道:“此事上头可托,底下难托,必须打点才好。”王夫人又提起宝钗的事来,因说道:“这孩子也苦了。既是我家的人了,也该早些娶了过来才是,别叫他糟蹋坏了身子。”贾政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是他家乱忙,况且如今到了冬底,已经年近岁逼,不无各自要料理些家务。今冬且放了定,明春再过礼,过了老太太的生日,就定日子娶。你把这番话先告诉薛姨太太。”王夫人答应了。 到了明日,王夫人将贾政的话向薛姨妈述了。薛姨妈想着也是。到了饭后,王夫人陪着来到贾母房中,大家让了坐。贾母道:“姨太太才过来?”薛姨妈道:“还是昨儿过来的。因为晚了,没得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王夫人便把贾政昨夜所说的话向贾母述了一遍,贾母甚喜。说着,宝玉进来了。贾母便问道:“吃了饭了没有?”宝玉道:“才打学房里回来,吃了要往学房里去,先见见老太太。又听见说姨妈来了,过来给姨妈请请安。”因问:“宝姐姐可大好了?”薛姨妈笑道:“好了。”原来方才大家正说着,见宝玉进来,都煞住了。宝玉坐了坐,见薛姨妈情形不似从前亲热,“虽是此刻没有心情,也不犯大家都不言语。”满腹猜疑,自往学中去了。 晚间回来,都见过了,便往潇湘馆来。掀帘进去,紫鹃接着,见里间屋内无人,宝玉道:“姑娘那里去了?”紫鹃道:“上屋里去了。知道姨太太过来,姑娘请安去了。二爷没有到上屋里去么?”宝玉道:“我去了来的,没有见你姑娘。”紫鹃道:“这也奇了。”宝玉问:“姑娘到底那里去了?”紫鹃道:“不定。”宝玉往外便走。刚出屋门,只见黛玉带着雪雁,冉冉而来。宝玉道:“妹妹回来了。”缩身退步进来。 黛玉进来,走入里间屋内,便请宝玉里头坐。紫鹃拿了一件外罩换上,然后坐下,问道:“你上去看见姨妈没有?”宝玉道:“见过了。”黛玉道:“姨妈说起我没有?”宝玉道:“不但没有说起你,连见了我也不像先时亲热。今日我问起宝姐姐病来,他不过笑了一笑,并不答言。难道怪我这两天没有去瞧他么。”黛玉笑了一笑道:“你去瞧过没有?”宝玉道:“头几天不知道;这两天知道了,也没有去。”黛玉道:“可不是。”宝玉道:“老太太不叫我去,太太也不叫我去,老爷又不叫我去,我如何敢去。若是像从前这扇小门走得通的时候,要我一天瞧他十趟也不难。如今把门堵了,要打前头过去,自然不便了。”黛玉道:“他那里知道这个原故。”宝玉道:“宝姐姐为人是最体谅我的。”黛玉道:“你不要自己打错了主意。若论宝姐姐,更不体谅,又不是姨妈病,是宝姐姐病。向来在园中,做诗赏花饮酒,何等热闹,如今隔开了,你看见他家里有事了,他病到那步田地,你像没事人一般,他怎么不恼呢。”宝玉道:“这样难道宝姐姐便不和我好了不成?”黛玉道:“他和你好不好我却不知,我也不过是照理而论。”宝玉听了,瞪着眼呆了半晌。黛玉看见宝玉这样光景,也不睬他,只是自己叫人添了香,又翻出书来细看了一会。只见宝玉把眉一皱,把脚一跺道:“我想这个人生他做什么!天地间没有了我,倒也干净!”黛玉道:“原是有了我,便有了人;有了人,便有无数的烦恼生出来,恐怖,颠倒,梦想,更有许多缠碍。--才刚我说的都是顽话,你不过是看见姨妈没精打彩,如何便疑到宝姐姐身上去?姨妈过来原为他的官司事情心绪不宁,那里还来应酬你?都是你自己心上胡思乱想,钻入魔道里去了。”宝玉豁然开朗,笑道:“很是,很是。你的性灵比我竟强远了,怨不得前年我生气的时候,你和我说过几句禅语,我实在对不上来。我虽丈六金身,还借你一茎所化。”黛玉乘此机会说道:“我便问你一句话,你如何回答?”宝玉盘着腿,合着手,闭着眼,嘘着嘴道:“讲来。”黛玉道:“宝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前儿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今儿和你好,后来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和他好他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不和他好他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样?”宝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黛玉道:“瓢之漂水奈何?”宝玉道:“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黛玉道:“水止珠沉,奈何?”宝玉道:“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风舞鹧鸪。”黛玉道:“禅门第一戒是不打诳语的。”宝玉道:“有如三宝。”黛玉低头不语。 只听见檐外老鸹呱呱的叫了几声,便飞向东南上去,宝玉道:“不知主何吉凶。”黛玉道:“人有吉凶事,不在鸟声中。”忽见秋纹走来说道:“请二爷回去。老爷叫人到园里来问过,说二爷打学里回来了没有。袭人姐姐只说已经来了。快去罢。”吓得宝玉站起身来往外忙走,黛玉也不敢相留。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道德经(第三十章)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
唐德宗贞元年间,欧阳詹到太原去旅行。刚到太原之时,在大将军的宴席之上,有位北方出名的乐妓频频注目于欧阳,欧阳为情所动,留在太原与她朝处数月,两人相处得十分亲热,难舍难分。作为燕婉之乐,欧阳詹平生却只有这么一次。 欧阳詹回京之时,歌妓请求同行,欧阳詹拒绝了:“众目睽睽,不可不畏。”于是告辞,请她等待,自己回到京城后会派人来迎接,两人挥泪作别。 欧阳詹因此写下传世诗作《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表达了他与歌妓离别后的无限惆怅。
春夜洛城闻笛
此诗抒发了作者客居洛阳夜深人静之时被笛声引起的思乡之情,其前两句描写笛声随春风而传遍洛阳城,后两句写因闻笛而思乡。全诗扣紧一个「闻」字,抒写自己闻笛的感受,合理运用想象和夸张,感情直率真挚又有馀蕴,令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