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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佐不辱命
本文出自《左传·成公二年》。晋齐鞌之战齐军败绩,齐国佐奉命出使求和,但面对郤克的苛刻条件,他从容不迫逐条驳斥,并且用齐顷公的口气——虽然国君已经交代有最后的底线,但并未如此明晰地表态齐国尚愿一搏——若无和解的可能,则破釜沉舟奉陪到底!这十足底气,只能源于齐国的实力。这是国佐外交最坚实的后盾。但是他说辞的逻辑无懈可击,果然是不辱使命!
左传 · 哀公 · 哀公八年
【经】八年春王正月,宋公入曹,以曹伯阳归。吴伐我。夏,齐人取讙及阐。归邾子益子邾。秋七月。冬十有二月癸亥,杞伯过卒。齐人归讙及阐。 【传】八年春,宋公伐曹,将还,褚师子肥殿。曹人诟之,不行,师待之。公闻之,怒,命反之,遂灭曹。执曹伯及司城强以归,杀之。 吴为邾故,将伐鲁,问于叔孙辄。叔孙辄对曰:「鲁有名而无情,伐之,必得志焉。」退而告公山不狃。公山不狃曰:「非礼也。君子违,不适仇国。未臣而有伐之,奔命焉,死之可也。所托也则隐。且夫人之行也,不以所恶废乡。今子以小恶而欲覆宗国,不亦难乎?若使子率,子必辞,王将使我。」子张疾之。王问于子泄,对曰:「鲁虽无与立,必有与毙;诸侯将救之,未可以得志焉。晋与齐、楚辅之,是四仇也。夫鲁、齐、晋之唇,唇亡齿寒,君所知也。不救何为?」 三月,吴伐我,子泄率,故道险,从武城。初,武城人或有因于吴竟田焉,拘鄫谒之沤菅者,曰:「何故使吾水滋?」及吴师至,拘者道之,以伐武城,克之。王犯尝为之宰,澹枱子羽之父好焉。国人惧,懿子谓景伯:「若之何?」对曰:「吴师来,斯与之战,何患焉?且召之而至,又何求焉?」吴师克东阳而进,舍于五梧,明日,舍于蚕室。公宾庚、公甲叔子与战于夷,获叔子与析朱锄。献于王,王曰:「此同车,必使能,国未可望也。」明日,舍于庚宗,遂次于泗上。微虎欲宵攻王舍,私属徒七百人,三踊于幕庭,卒三百人,有若与焉,及稷门之内。或谓季孙曰:「不足以害吴,而多杀国士,不如已也。」乃止之。吴子闻之,一夕三迁。吴人行成,将盟。景伯曰:「楚人围宋,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犹无城下之盟。我未及亏,而有城下之盟,是弃国也。吴轻而远,不能久,将归V请少待之。」弗从。景伯负载,造于莱门,乃请释子服何于吴,吴人许之。以王子姑曹当之,而后止。吴人盟而还。 齐悼公之来也,季康子以其妹妻之,即位而逆之。季鲂侯通焉,女言其情,弗敢与也。齐侯怒,夏五月,齐鲍牧帅师伐我,取讙及阐。 或谮胡姬于齐侯,曰:「安孺子之党也。」六月,齐侯杀胡姬。 齐侯使如吴请师,将以伐我,乃归邾子。邾子又无道,吴子使大宰子余讨之,囚诸楼台,栫之以棘。使诸大夫奉大子革以为政。 秋,及齐平。九月,臧宾如如齐莅盟,齐闾丘明来莅盟,且逆季姬以归,嬖。 鲍牧又谓群公子曰:「使女有马千乘乎?」公子愬之。公谓鲍子:「或谮子,子姑居于潞以察之。若有之,则分室以行。若无之,则反子之所。」出门,使以三分之一行。半道,使以二乘。及潞,麇之以入,遂杀之。 冬十二月,齐人归讙及阐,季姬嬖故也。
左传 · 隐公 · 隐公五年
【经】五年春,公矢鱼于棠。夏四月,葬卫桓公。秋,卫师入郕。九月,考仲子之宫。初献六羽。邾人、郑人伐宋。螟。冬十有二月辛巳,公子彄卒。宋人伐郑,围长葛。 【传】五年春,公将如棠观鱼者。臧僖伯谏曰:「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故讲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亟行,所以败也。故春蒐夏苗,秋獮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归而饮至,以数军实。昭文章,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习威仪也。鸟兽之肉不登于俎,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则公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泽之实,器用之资,皂隶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公曰:「吾将略地焉。」遂往,陈鱼而观之。僖伯称疾,不从。书曰「公矢鱼于棠」,非礼也,且言远地也。 曲沃庄伯以郑人、邢人伐翼,王使尹氏、武氏助之。翼侯奔随。 夏,葬卫桓公。卫乱,是以缓。 四月,郑人侵卫牧,以报东门之役。卫人以燕师伐郑。郑祭足、原繁、泄驾以三军军其前,使曼伯与子元潜军军其后。燕人畏郑三军而不虞制人。六月,郑二公子以制人败燕师于北制。君子曰:「不备不虞,不可以师。」 曲沃叛王。秋,王命虢公伐曲沃而立哀侯于翼。 卫之乱也,郕人侵卫,故卫师入郕。 九月,考仲子之宫,将万焉。公问羽数于众仲。对曰:「天子用八,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夫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故自八以下。」公从之。于是初献六羽,始用六佾也。 宋人取邾田。邾人告于郑曰:「请君释憾于宋,敝邑为道。」郑人以王师会之。伐宋,入其郛,以报东门之役。宋人使来告命。公闻其入郛也,将救之,问于使者曰:「师何及?」对曰:「未及国。」公怒,乃止,辞使者曰:「君命寡人同恤社稷之难,今问诸使者,曰『师未及国』,非寡人之所敢知也。」 冬十二月辛已,臧僖伯卒。公曰:「叔父有憾于寡人,寡人弗敢忘。葬之加一等。 宋人伐郑,围长葛,以报入郛之役也。
澡兰香 · 淮安重午
此词为作者客居淮安,端午怀人之作。上阕忆昔。“盘丝”六句追忆青春时代与玉人欢聚相爱,共度端午的赏心乐事。“伤心”二句反观现实,见似红绡裙般的石榴花已开始花萼凋落,给人以美景无常之感。“黍梦”隐喻人生迅老,连沙洲嫩蒲也转眼衰残,写出物我交感的沉重痛楚。 下阕怀人。“莫唱”三句借歌唱抑郁、哀怨之江南旧调以招魂没楚江之屈原,隐指客旅淮安,魂离异乡的词人,而“莫唱”之企求,“难招”之无望,流露出飘沦不归的怅惘和无奈。“薰风”三句想象家乡端午乳燕新生,梅雨濛濛,正午兰汤沐浴的风景与民俗。“念秦楼”二句借秦楼之弄玉隐喻家人,设想家人盼望自己归返,端午佳节独自斟饮之落寞。 吴梅在《词学通论》中论及吴词:“貌观之,雕缋绩满眼,而实有灵气行乎其间,细心的吟绎,觉味美于方回,引人入胜,既不病其晦涩,亦不见其堆垛。”本篇正是如此,乍一看,满目都是精密的意象,实为叙事结构中不可或缺的环节。
诉衷情令 · 芙蓉金菊斗馨香
这是一首以写景为主的小令,上阕写景,下阕景中抒情,在节气将近重阳的时候,芙蓉和金菊争芳斗妍。远处的乡村,秋色如画中一般的美丽,树林间叶子红红黄黄,鲜亮可爱。秋水清浅无波,碧空万里无云,原野上的小路茫无尽头。登高远望,鸿雁飞过之时,引起妻子对边远丈夫的「无限思量」,这是古诗词中的极平常的主题。晏同叔此首小令以疏淡的笔墨泼抹一幅秋景图,透露出淡淡的情思。
忆江南·多少恨
《忆江南·多少恨》是五代十国时期南唐后主李煜亡国入宋被囚后创作的一首记梦词。词人以词调名本意回忆江南旧游,抒写了梦中重温旧时游娱生活的欢乐和梦醒之后的悲恨,以梦中的乐景抒写现实生活中的哀情,表达对故国繁华的追恋,抒发亡国之痛。全词语白意真,直叙深情,一气呵成,是一首情辞俱佳的小词。
千秋岁 · 其三 · 再和前意
万红暄昼,占尽人间秀。怎生图画如何绣。宜推萧史伴,消得东阳瘦。垂窄袖,花前镇忆相携久。 泪裛回纹皱,好在章台柳。洞户隔,凭谁叩。寄声虽有雁,会面难同酒。无计偶,萧萧暮雨黄昏后。
孙子兵法 · 用间篇
孙子曰: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因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生间者,反报也。 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间事未发,而先闻者,间与所告者皆死。(莫亲于间:指没有比间谍更应成为亲信了。赏莫厚于间:指没有比间谍更应该得到丰富的奖赏了。事莫密于间:没有经间谍的事更应该保守机密了。间事未发:用间之事还没有开始进行。间与所告者皆死:间谍和告知用间之事的人都要处死。) 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 必索敌人之间来间我者,因而利之,导而舍之,故反间可得而用也。因是而知之,故乡间、内间可得而使也;因是而知之,故死间为诳事,可使告敌。因是而知之,故生间可使如期。五间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于反间,故反间不可不厚也。 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故惟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
浣溪沙 · 淡荡春光寒食天
此词以白描手法写了熏香、花钿、斗草、秋草等典型的少女时代的事物,借以抒發作者爱春惜春的心情。前阕写春光骀荡,屋内香炉袅烟,人睡初醒;後阕淡淡几笔,勾勒寒食节的初春景色与民间习俗,情韵全出。全词都是景语,仔细体味又都是情语,没有雕饰斧凿痕迹,隽秀自然,清新淡雅,充分表现了作者高雅的情趣和高超的写作技巧。
归园田居(其三)
此诗是晋末宋初大诗人陶渊明创作的组诗《归园田居》五首的第三首。这首诗十分细腻、生动地描写了诗人对农田劳动生活的体验。作品既因运用典故而使诗句的含蕴更为深远,又不因运用典故而使诗句失去真淳的情意,风格清淡而又不失典雅,洋溢着诗人心情的愉快和对归隐的自豪。
左传 · 襄公 · 襄公元年
【经】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仲孙蔑会晋栾□、宋华元、卫宁殖、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围宋彭城。夏,晋韩厥帅师伐郑,仲孙蔑会齐崔杼、曹人、邾人、杞人次于鄫。秋,楚公子壬夫帅师侵宋。九月辛酉,天王崩。邾子来朝。冬,卫侯使公孙剽来聘。晋侯使荀罃来聘。 【传】元年春己亥,围宋彭城。非宋地,追书也。于是为宋讨鱼石,故称宋,且不登叛人也,谓之宋志。彭城降晋,晋人以宋五大夫在彭城者归,置诸瓠丘。齐人不会彭城,晋人以为讨。二月,齐大子光为质于晋。 夏五月,晋韩厥、荀偃帅诸侯之师伐郑,入其郛,败其徒兵于洧上。于是东诸侯之师次于鄫,以待晋师。晋师自郑以鄫之师侵楚焦夷及陈,晋侯、卫侯次于戚,以为之援。 秋,楚子辛救郑,侵宋吕、留。郑子然侵宋,取犬丘。 九月,邾子来朝,礼也。 冬,卫子叔、晋知武子来聘,礼也。凡诸侯即位,小国朝之,大国聘焉,以继好结信,谋事补阙,礼之大者也。
西游记 · 第五十九回 ·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孙行者一调芭蕉扇
若干种性本来同,海纳无穷。千思万虑终成妄,般般色色和融。有日功完行满,圆明法性高隆。休教差别走西东,紧锁牢靴。收来安放丹炉内,炼得金乌一样红。朗朗辉辉娇艳,任教出入乘龙。话表三藏遵菩萨教旨,收了行者,与八戒沙僧剪断二心,锁-猿马,同心戮力,赶奔西天。说不尽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历过了夏月炎天,却又值三秋霜景,但见那:薄云断绝西风紧,鹤鸣远岫霜林锦。光景正苍凉,山长水更长。征鸿来北塞,玄鸟归南陌。客路怯孤单,衲衣容易寒。师徒四众,进前行处,渐觉热气蒸人。三藏勒马道:“如今正是秋天,却怎返有热气?”八戒道:“原来不知,西方路上有个斯哈哩国,乃日落之处,俗呼为天尽头。若到申酉时,国王差人上城,擂鼓吹角,混杂海沸之严。日乃太阳真火,落于西海之间,如火淬水,接声滚沸;若无鼓角之声混耳,即振杀城中小儿。此地热气蒸人,想必到日落之处也。”大圣听说,忍不住笑道:“呆子莫乱谈!若论斯哈哩国,正好早哩。似师父朝三暮二的,这等担阁,就从小至老,老了又小,老小三生,也还不到。”八戒道:“哥啊,据你说,不是日落之处,为何这等酷热?”沙僧道:“想是天时不正,秋行夏令故也。”他三个正都争讲,只见那路旁有座庄院,乃是红瓦盖的房舍,红砖砌的垣墙,红油门扇,红漆板榻,一片都是红的。三藏下马道:“悟空,你去那人家问个消息,看那炎热之故何也。” 大圣收了金箍棒,整肃衣裳,扭捏作个斯文气象,绰下大路,径至门前观看。那门里忽然走出一个老者,但见他:穿一领黄不黄、红不红的葛布深衣,戴一顶青不青、皂不皂的篾丝凉帽。手中拄一根弯不弯、直不直、暴节竹杖,足下踏一双新不新、旧不旧、——靴鞋。面似红铜,须如白练。两道寿眉遮碧眼,一张吮口露金牙。那老者猛抬头,看见行者,吃了一惊,拄着竹杖,喝道:“你是那里来的怪人?在我这门首何干?”行者答礼道:“老施主,休怕我,我不是甚么怪人,贫僧是东土大唐钦差上西方求经者。师徒四人,适至宝方,见天气蒸热,一则不解其故,二来不地知名,特拜问指教一二。”那老者却才放心,笑云: “长老勿罪,我老汉一时眼花,不识尊颜。”行者道:“不敢。”老者又问:“令师在那条路上?”行者道:“那南首大路上立的不是!”老者教:“请来,请来。”行者欢喜,把手一招,三藏即同八戒、沙僧,牵白马,挑行李近前,都对老者作礼。老者见三藏丰姿标致,八戒沙僧相貌奇稀,又惊又喜,只得请入里坐,教小的们看茶,一壁厢办饭。三藏闻言,起身称谢道:“敢问公公,贵处遇秋,何返炎热?”老者道:“敝地唤做火焰山,无春无秋,四季皆热。”三藏道:“火焰山却在那边?可阻西去之路,老者道:“西方却去不得。那山离此有六十里远,正是西方必由之路,却有八百里火焰,四周围寸草不生。若过得山,就是铜脑盖,铁身躯,也要化成汁哩。”三藏闻言,大惊失色,不敢再问。 只见门外一个少年男子,推一辆红车儿,住在门旁,叫声“卖糕!”大圣拔根毫毛,变个铜钱,问那人买糕。那人接了钱,不论好歹,揭开车儿上衣裹,热气腾腾,拿出一块糕递与行者。 行者托在手中,好似火盆里的灼炭,煤炉内的红钉。你看他左手倒在右手,右手换在左手,只道:“热热热!难吃难吃!”那男子笑道:“怕热莫来这里,这里是这等热。”行者道:“你这汉子好不明理,常言道,不冷不热,五谷不结。他这等热得很,你这糕粉,自何而来?”那人道:“若知糕粉米,敬求铁扇仙。”行者道:“铁扇仙怎的?”那人道:“铁扇仙有柄芭蕉扇。求得来,一扇息火,二扇生风,三扇下雨,我们就布种,及时收割,故得五谷养生。不然,诚寸草不能生也。”行者闻言,急怞身走入里面,将糕递与三藏道:“师父放心,且莫隔年焦着,吃了糕,我与你说。”长老接糕在手,向本宅老者道:“公公请糕。”老者道:“我家的茶饭未奉,敢吃你糕?”行者笑道:“老人家,茶饭倒不必赐,我问你:铁扇仙在那里住?”老者道:“你问他怎的?”行者道:“适才那卖糕人说,此仙有柄芭蕉扇,求将来,一扇息火,二扇生风,三扇下雨,你这方布种收割,才得五谷养生。我欲寻他讨来扇息火焰山过去,且使这方依时收种,得安生也。”老者道:“固有此说。你们却无礼物,恐那圣贤不肯来也。”三藏道: “他要甚礼物?”老者道:“我这里人家,十年拜求一度。四猪四羊,花红表里,异香时果,鸡鹅美酒,沐浴虔诚,拜到那仙山,请他出洞,至此施为。”行者道:“那山坐落何处?唤甚地名?有几多里数?等我问他要扇子去。”老者道:“那山在西南方,名唤翠云山。山中有一仙洞,名唤芭蕉洞。我这里众信人等去拜仙山,往回要走一月,计有一千四百五六十里。”行者笑道:“不打紧,就去就来。”那老者道:“且住,吃些茶饭,办些干粮,须得两人做伴。那路上没有人家,又多狼虎,非一日可到,莫当耍子。”行者笑道:“不用不用,我去也!”说一声,忽然不见。那老者慌张道:“爷爷呀!原来是腾云驾雾的神人也!” 且不说这家子供奉唐僧加倍,却说那行者霎时径到翠云山,按住祥光,正自找寻洞口,忽然闻得丁丁之声,乃是山林内一个樵夫伐木。行者即趋步至前,又闻得他道:“云际依依认旧林,断崖荒草路难寻。西山望见朝来雨,南涧归时渡处深。”行者近前作礼道:“樵哥,问讯了。”那樵子撇了柯斧,答礼道:“长老何往?”行者道:“敢问樵哥,这可是翠云山?”樵子道:“正是。”行者道:“有个铁扇仙的芭蕉洞,在何处?”樵子笑道:“这芭蕉洞虽有,却无个铁扇仙,只有个铁扇公主,又名罗刹女。” 行者道:“人言他有一柄芭蕉扇,能熄得火焰山,敢是他么?”樵子道:“正是正是,这圣贤有这件宝贝,善能熄火,保护那方人家,故此称为铁扇仙。我这里人家用不着他,只知他叫做罗刹女,乃大力牛魔王妻也。”行者闻言,大惊失色,心中暗想道: “又是冤家了!当年伏了红孩儿,说是这厮养的。前在那解阳山破儿洞遇他叔子,尚且不肯与水,要作报仇之意,今又遇他父母,怎生借得这扇子耶?”樵子见行者沉思默虑,嗟叹不已,便笑道:“长老,你出家人,有何忧疑?这条小路儿向东去,不上五六里,就是芭蕉洞,休得心焦。”行者道:“不瞒樵哥说,我是东土唐朝差往西天求经的唐僧大徒弟。前年在火云洞,曾与罗刹之子红孩儿有些言语,但恐罗刹怀仇不与,故生忧疑。”樵子道:“大丈夫鉴貌辨色,只以求扇为名,莫认往时之溲话,管情借得。”行者闻言,深深唱个大喏道:“谢樵哥教诲,我去也。” 遂别了樵夫,径至芭蕉洞口,但见那两扇门紧闭牢关,洞外风光秀丽。好去处!正是那:山以石为骨,石作土之精。烟霞含宿润,苔藓助新青。嵯峨势耸欺蓬岛,幽静花香若海瀛。几树乔松栖野鹤,数株衰柳语山莺。诚然是千年古迹,万载仙踪。 碧梧鸣彩凤,活水隐苍龙。曲径荜萝垂挂,石梯藤葛攀笼。猿啸翠岩欣月上,鸟啼高树喜晴空。两林竹荫凉如雨,一径花浓没绣绒。时见白云来远岫,略无定体漫随风。行者上前叫:“牛大哥,开门!开门!”呀的一声,洞门开了,里边走出一个毛儿女,手中提着花篮,肩上担着锄子,真个是一身蓝缕无妆饰,满面精神有道心。行者上前迎着,合掌道:“女童,累你转报公主一声。我本是取经的和尚,在西方路上,难过火焰山,特来拜借芭蕉扇一用。”那毛女道:“你是那寺里和尚?叫甚名字?我好与你通报。”行者道:“我是东土来的,叫做孙悟空和尚。” 那毛女即便回身,转于洞内,对罗刹跪下道:“奶奶,洞门外有个东土来的孙悟空和尚,要见奶奶,拜求芭蕉扇,过火焰山一用。”那罗刹听见孙悟空三字,便以撮盐入火,火上浇油; 骨都都红生脸上,恶狠狠怒发心头,口中骂道:“这泼猴!今日来了!”叫:“丫鬟,取披挂,拿兵器来!”随即取了披挂,拿两口青锋宝剑,整束出来。行者在洞外闪过,偷看怎生打扮,只见他:头裹团花手帕,身穿纳锦云袍。腰间双束虎筋绦,微露绣裙偏绡。凤嘴弓鞋三寸,龙须膝裤金销。手提宝剑怒声高,凶比月婆容貌。那罗刹出门,高叫道:“孙悟空何在?”行者上前,躬身施礼道:“嫂嫂,老孙在此奉揖。”罗刹咄的一声道:“谁是你的嫂嫂!那个要你奉揖!”行者道:“尊府牛魔王,当初曾与老孙结义,乃七兄弟之亲。今闻公主是牛大哥令正,安得不以嫂嫂称之!”罗刹道:“你这泼猴!既有兄弟之亲,如何坑陷我子?”行者佯问道:“令郎是谁?”罗刹道:“我儿是号山枯松涧火云洞圣婴大王红孩儿,被你倾了。我们正没处寻你报仇,你今上门纳命,我肯饶你!”行者满脸陪笑道:“嫂嫂原来不察理,错怪了老孙。你令郎因是捉了师父,要蒸要煮,幸亏了观音菩萨收他去,救出我师。他如今现在菩萨处做善财童子,实受了菩萨正果,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庚。你倒不谢老孙保命之恩,返怪老孙,是何道理!”罗刹道:“你这个巧嘴的泼猴! 我那儿虽不伤命,再怎生得到我的跟前,几时能见一面?”行者笑道:“嫂嫂要见令郎,有何难处?你且把扇子借我,扇息了火,送我师父过去,我就到南海菩萨处请他来见你,就送扇子还你,有何不可!那时节,你看他可曾损伤一毫?如有些须之伤,你也怪得有理,如比旧时标致,还当谢我。”罗刹道:“泼猴,少要饶舌!伸过头来,等我砍上几剑!若受得疼痛,就借扇子与你;若忍耐不得,教你早见阎君!”行者叉手向前,笑道:“嫂嫂切莫多言,老孙伸着光头,任尊意砍上多少,但没气力便罢,是必借扇子用用。”那罗刹不容分说,双手轮剑,照行者头上乒乒乓乓,砍有十数下,这行者全不认真。罗刹害怕,回头要走,行者道:“嫂嫂,那里去?快借我使使!”那罗刹道:“我的宝贝原不轻借。”行者道:“既不肯借,吃你老叔一棒!”好猴王,一只手扯住,一只手去耳内掣出棒来,幌一幌,有碗来粗细。那罗刹挣脱手,举剑来迎,行者随又轮棒便打。两个在翠云山前,不论亲情,却只讲仇隙。这一场好杀:裙钗本是修成怪,为子怀仇恨泼猴。行者虽然生狠怒,因师路阻让娥流。先言拜借芭蕉扇,不展骁雄耐性柔。罗刹无知轮剑砍,猴王有意说亲由。女流怎与男儿斗,到底男刚压女流。这个金箍铁棒多凶猛,那个霜刃青锋甚紧稠。劈面打,照头丢,恨苦相持不罢休。左挡右遮施武艺,前迎后架骋奇谋。却才斗到沉酣处,不觉西方坠日头。罗刹忙将真扇了,一扇挥动鬼神愁!那罗刹女与行者相持到晚,见行者棒重,却又解数周密,料斗他不过,即便取出芭蕉扇,幌一幌,一扇陰风,把行者扇得无影无形,莫想收留得住。这罗刹得胜回归。 那大圣飘飘荡荡,左沉不能落地,右坠不得存身,就如旋风翻败叶,流水淌残花,滚了一夜,直至天明,方才落在一座山上,双手抱住一块峰石。定性良久,仔细观看,却才认得是小须弥山。大圣长叹一声道:“好利害妇人!怎么就把老孙送到这里来了?我当年曾记得在此处告求灵吉菩萨降黄风怪救我师父。那黄风岭至此直南上有三千余里,今在西路转来,乃东南方隅,不知有几万里。等我下去问灵吉菩萨一个消息,好回旧路。”正踌躇间,又听得钟声响亮,急下山坡,径至禅院。那门前道人认得行者的形容,即入里面报道:“前年来请菩萨去降黄风怪的那个毛脸大圣又来了。”菩萨知是悟空,连忙下宝座相迎,入内施礼道:“恭喜!取经来耶?”悟空答道:“正好未到!早哩早哩!”灵吉道:“既未曾得到雷音,何以回顾荒山?”行者道: “自上年蒙盛情降了黄风怪,一路上不知历过多少苦楚。今到火焰山,不能前进,询问土人,说有个铁扇仙芭蕉扇,扇得火灭,老孙特去寻访,原来那仙是牛魔王的妻,红孩儿的母。他说我把他儿子做了观音菩萨的童子,不得常见,跟我为仇,不肯借扇,与我争斗。他见我的棒重难撑,遂将扇子把我一扇,扇得我悠悠荡荡,直至于此,方才落住。故此轻造禅院,问个归路,此处到火焰山,不知有多少里数?”灵吉笑道:“那妇人唤名罗刹女,又叫做铁扇公主。他的那芭蕉扇本是昆仑山后,自混沌开辟以来,天地产成的一个灵宝,乃太阳之精叶,故能灭火气。 假若扇着人,要飘八万四千里,方息陰风。我这山到火焰山,只有五万余里,此还是大圣有留云之能,故止住了。若是凡人,正好不得住也。”行者道:“利害利害!我师父却怎生得度那方?” 灵吉道:“大圣放心,此一来,也是唐僧的缘法,合教大圣成功。”行者道:“怎见成功?”灵吉道:“我当年受如来教旨,赐我一粒定风丹,一柄飞龙杖。飞龙杖已降了风魔,这定风丹尚未曾见用,如今送了大圣,管教那厮扇你不动,你却要了扇子,扇息火,却不就立此功也?”行者低头作礼,感谢不尽。那菩萨即于衣袖中取出一个锦袋儿,将那一粒定风丹与行者安在衣领里边,将针线紧紧缝了,送行者出门道:“不及留款,往西北上去,就是罗刹的山场也。” 行者辞了灵吉,驾筋斗云,径返翠云山,顷刻而至,使铁棒打着洞门叫道:“开门!开门!老孙来借扇子使使哩!”慌得那门里女童即忙来报:“奶奶,借扇子的又来了!”罗刹闻言,心中悚惧道:“这泼猴真有本事!我的宝贝扇着人,要去八万四千里方能停止,他怎么才吹去就回来也?这番等我一连扇他两三扇,教他找不着归路!”急纵身,结束整齐,双手提剑,走出门来道:“孙行者!你不怕我,又来寻死!”行者笑道:“嫂嫂勿得悭吝,是必借我使使。保得唐僧过山,就送还你。我是个志诚有余的君子,不是那借物不还的小人。”罗刹又骂道:“泼猢狲!好没道理,没分晓!夺子之仇,尚未报得:借扇之意,岂得如心!你不要走!吃我老娘一剑!”大圣公然不惧,使铁棒劈手相迎。他两个往往来来,战经五七回合,罗刹女手软难轮,孙行者身强善敌。他见事势不谐,即取扇子,望行者扇了一扇,行者巍然不动。行者收了铁棒,笑吟吟的道:“这番不比那番!任你怎么-来,老孙若动一动,就不算汉子!”那罗刹又-两。果然不动。 罗刹慌了,急收宝贝,转回走入洞里,将门紧紧关上。 行者见他闭了门,却就弄个手段,拆开衣领,把定风丹噙在口中,摇身一变,变作一个——虫儿,从他门隙处钻进。只见罗刹叫道:“渴了!渴了!快拿茶来!”近侍女童,即将香茶一壶,沙沙的满斟一碗,冲起茶沫漕漕。行者见了欢喜,嘤的一翅,飞在茶沫之下。那罗刹渴极,接过茶,两三气都喝了。行者已到他肚腹之内,现原身厉声高叫道:“嫂嫂,借扇子我使使!”罗刹大惊失色,叫:“小的们,关了前门否?”俱说:“关了。”他又说: “既关了门,孙行者如何在家里叫唤?”女童道:“在你身上叫哩。”罗刹道:“孙行者,你在那里弄术哩?”行者道:“老孙一生不会弄术,都是些真手段,实本事,已在尊嫂尊腹之内耍子,已见其肺肝矣。我知你也饥渴了,我先送你个坐碗儿解渴!”却就把脚往下一登。那罗刹小腹之中,疼痛难禁,坐于地下叫苦。行者道:“嫂嫂休得推辞,我再送你个点心充饥!”又把头往上一顶。那罗刹心痛难禁,只在地上打滚,疼得他面黄唇白,只叫“孙叔叔饶命!”行者却才收了手脚道:“你才认得叔叔么?我看牛大哥情上,且饶你性命,快将扇子拿来我使使。”罗刹道:“叔叔,有扇!有扇!你出来拿了去!”行者道:“拿扇子我看了出来。”罗刹即叫女童拿一柄芭蕉扇,执在旁边。行者探到喉咙之上见了道:“嫂嫂,我既饶你性命,不在腰肋之下搠个窟窿出来,还自口出。你把口张三张儿。”那罗刹果张开口。行者还作个——虫,先飞出来,丁在芭蕉扇上。那罗刹不知,连张三次,叫:“叔叔出来罢。”行者化原身,拿了扇子,叫道:“我在此间不是?谢借了!谢借了!”拽开步,往前便走,小的们连忙开了门,放他出洞。 这大圣拨转云头,径回东路,霎时按落云头,立在红砖壁下。八戒见了欢喜道:“师父,师兄来了!来了!”三藏即与本庄老者同沙僧出门接着,同至舍内。把芭蕉扇靠在旁边道:“老官儿,可是这个扇子?”老者道:“正是!正是!”唐僧喜道:“贤徒有莫大之功,求此宝贝,甚劳苦了。”行者道:“劳苦倒也不说。那铁扇仙,你道是谁?那厮原来是牛魔王的妻,红孩儿的母,名唤罗刹女,又唤铁扇公主。我寻到洞外借扇,他就与我讲起仇隙,把我砍了几剑。是我使棒吓他,他就把扇子扇了我一下,飘飘荡荡,直刮到小须弥山。幸见灵吉菩萨,送了我一粒定风丹,指与归路,复至翠云山。又见罗刹女,罗刹女又使扇子,-我不动,他就回洞。是老孙变作一个——虫,飞入洞去。那厮正讨茶吃,是我又钻在茶沫之下,到他肚里,做起手脚。他疼痛难禁,不住口的叫我做叔叔饶命,情愿将扇借与我,我却饶了他,拿将扇来,待过了火焰山,仍送还他。”三藏闻言,感谢不尽,师徒们俱拜辞老者。 一路西来,约行有四十里远近,渐渐酷热蒸人。沙僧只叫: “脚底烙得慌!”八戒又道:“爪子烫得痛!”马比寻常又快,只因地热难停,十分难进。行者道:“师父且请下马,兄弟们莫走,等我-息了火,待风雨之后,地土冷些,再过山去。”行者果举扇,径至火边,尽力一扇,那山上火光烘烘腾起,再一扇,更着百倍,又一扇,那火足有千丈之高,渐渐烧着身体。行者急回,已将两股毫毛烧净,径跑至唐僧面前叫:“快回去,快回去!火来了,火来了!”那师父爬上马,与八戒沙僧,复东来有二十余里,方才歇下道:“悟空,如何了呀!”行者丢下扇子道:“不停当!不停当!被那厮哄了!”三藏听说,愁促眉尖,闷添心上,止不住两泪交流,只道:“怎生是好!”八戒道:“哥哥,你急急忙忙叫回去是怎么说?”行者道:“我将扇子-了一下,火光烘烘;第二扇,火气愈盛;第三扇,火头飞有千丈之高。若是跑得不快,把毫毛都烧尽矣!”八戒笑道:“你常说雷打不伤,火烧不损,如今何又怕火?”行者道:“你这呆子,全不知事!那时节用心防备,故此不伤;今日只为-息火光,不曾捻避火诀,又未使护身法,所以把两股毫毛烧了。”沙僧道:“似这般火盛,无路通西,怎生是好?”八戒道:“只拣无火处走便罢。”三藏道:“那方无火?”八戒道:“东方南方北方俱无火。”又问:“那方有经?”八戒道:“西方有经。”三藏道:“我只欲往有经处去哩!”沙僧道:“有经处有火,无火处无经,诚是进退两难!”师徒们正自胡谈乱讲,只听得有人叫道:“大圣不须烦恼,且来吃些斋饭再议。”四众回看时,见一老人,身披飘风氅,头顶偃月冠,手持龙头杖,只踏铁-靴,后带着一个雕嘴鱼腮鬼,鬼头上顶着一个铜盆,盆内有些蒸饼糕糜,黄粮米饭,在于西路下躬身道:“我本是火焰山土地,知大圣保护圣僧,不能前进,特献一斋。”行者道:“吃斋小可,这火光几时灭得,让我师父过去?”土地道:“要灭火光,须求罗刹女借芭蕉扇。”行者去路旁拾起扇子道:“这不是?那火光越扇越着,何也?”土地看了,笑道:“此扇不是真的,被他哄了。”行者道:“如何方得真的?”那土地又控背躬身微微笑道: “若还要借真蕉扇,须是寻求大力王。”毕竟不知大力王有甚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二首
《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作于清道光二十二年(公元1842年)共两首,其二最为著名。林则徐因主张禁菸而受到谪贬伊犁充军的处分,被迫在西安与家人分别时为抒发自己的爱国情感以及性情人格而作。表达了作者愿为国献身,不计个人得失的崇高精神。诗作淳厚雍容、平和大度。
扫花游 · 用宋人韵
元宵过也、看春色蘼芜,澹烟平楚。湿云万缕。又轻阴作晕,蜂儿乱舞。一夜梅花,暗落西窗似雨。飘摇去、试问逐风,归到何处。 灯事才几许。记流水钿车,画桥争路。兰房列俎。叹蕣华易掷,鬓丝堆素。拥断关山,知有离人独苦。漫凭伫、听寒城、数声谯鼓。
行香子
词上半部分写大环境,通过重阳时节,秋风、秋雨、秋凉,来描写主人翁所处的悲凉之境。下半部分,由大及小,通过主人翁所处的院落,夕阳、长夜、明月等事物和砧声、蟋蟀声、漏声等声音,来烘托主人翁的落寂心情。前后结句均用排比,加浓了悲凉的后气氛,增强了词的节奏感,音律美。
荆轲刺秦王
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 太子丹恐惧,乃请荆卿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卿曰:“微太子言,臣愿得谒之,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夫今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能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太子曰:“樊将军以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之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樊将军仰天太息流涕曰:“吾每念,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而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樊於期乃前曰:“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秦王必喜而善见臣。臣左手把其袖,而右手揕其胸,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国见陵之耻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扼腕而进曰:“此臣日夜切齿拊心也,乃今得闻教!”遂自刎。 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无可奈何,乃遂收盛樊於期之首,函封之。 于是太子预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之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淬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为装遣荆轲。 燕国有勇士秦武阳,年十二,杀人,人不敢与忤视。乃令秦武阳为副。 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留待。 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有改悔,乃复请之曰:“日以尽矣,荆卿岂无意哉?丹请先遣秦武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今日往而不反者,竖子也!今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遂发。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慷慨羽声,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既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 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兴兵以拒大王,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头,及献燕之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 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 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武阳奉地图匣,以次进。至陛下,秦武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武阳,前为谢曰:“北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愿大王少假借之,使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起,取武阳所持图!” 轲既取图奉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绝袖。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恐急,剑坚,故不可立拔。 荆轲逐秦王,秦王还柱而走。群臣惊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乃以手共搏之。 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轲。秦王方还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王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提秦王,不中,中柱。秦王复击轲,被八创。 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左右既前,斩荆轲。秦王目眩良久。
夜归鹿门歌
此诗通过描写诗人夜归鹿门山的所见所闻所感,抒发了诗人的隐逸情怀。整首诗按照时空顺序,分别写了江边和山中两个场景,上个场景着眼于钟鸣、争渡、向江村、归鹿门等人物的动态描绘,下个场景侧重于月照、岩扉、松径等静态刻画,先动后静,以动衬静,写出鹿门清幽的景色,表现诗人恬静的心境,同时在清闲脱俗的隐逸情趣中也隐寓着孤寂无奈的情绪。全诗笔法顺畅,语言质朴,情感真挚。
红楼梦 · 第四十七回 ·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
话说王夫人听见邢夫人来了,连忙迎了出去。邢夫人犹不知贾母已知鸳鸯之事,正还要来打听信息,进了院门,早有几个婆子悄悄的回了他,他方知道。待要回去,里面已知,又见王夫人接了出来,少不得进来,先与贾母请安,贾母一声儿不言语,自己也觉得愧悔。凤姐儿早指一事回避了。鸳鸯也自回房去生气。薛姨妈王夫人等恐碍着邢夫人的脸面,也都渐渐的退了。邢夫人且不敢出去。 贾母见无人,方说道:“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也三从四德,只是这贤慧也太过了!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劝两句都使不得,还由着你老爷性儿闹!”邢夫人满面通红,回道:“我劝过几次不依。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呢,我也是不得已儿。”贾母道:“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老实,又生得多病多痛,上上下下那不是他操心?你一个媳妇虽然帮着,也是天天丢下笆儿弄扫帚。凡百事情,我如今都自己减了。他们两个就有一些不到的去处,有鸳鸯,那孩子还心细些,我的事情他还想着一点子,该要去的,他就要来了;该添什么,他就度空儿告诉他们添了。鸳鸯再不这样,他娘儿两个,里头外头,大的小的,那里不忽略一件半件,我如今反倒自己操心去不成?还是天天盘算和你们要东西去?我这屋里有的没的,剩了他一个,年纪也大些,我凡百的脾气性格儿他还知道些。二则他还投主子们的缘法,也并不指着我和这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银子去。所以这几年一应事情,他说什么,从你小婶和你媳妇起,以至家下大大小小,没有不信的。所以不单我得靠,连你小婶媳妇也都省心。我有了这么个人,便是媳妇和孙子媳妇有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没气可生了。这会子他去了,你们弄个什么人来我使?你们就弄他那么一个真珠的人来,不会说话也无用。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就只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般。你来的也巧,你就去说,更妥当了。” 说毕,命人来:“请了姨太太你姑娘们来说个话儿,才高兴,怎么又都散了!”丫头们忙答应着去了。众人忙赶的又来。只有薛姨妈向丫鬟道:“我才来了,又作什么去?你就说我睡了觉了。”那丫头道:“好亲亲的姨太太,姨祖宗!我们老太太生气呢,你老人家不去,没个开交了,只当疼我们罢。你老人家嫌乏,我背了你老人家去。”薛姨妈道:“小鬼头儿,你怕些什么?不过骂几句完了。”说着,只得和这小丫头子走来。贾母忙让坐,又笑道:“咱们斗牌罢。姨太太的牌也生,咱们一处坐着,别叫凤姐儿混了我们去。”薛姨妈笑道:“正是呢,老太太替我看着些儿。就是咱们娘儿四个斗呢,还是再添个呢?”王夫人笑道:“可不只四个。”凤姐儿道:“再添一个人热闹些。”贾母道:“叫鸳鸯来,叫他在这下手里坐着。姨太太眼花了,咱们两个的牌都叫他瞧着些儿。”凤姐儿叹了一声,向探春道:“你们识书识字的,倒不学算命!”探春道:“这又奇了。这会子你倒不打点精神赢老太太几个钱,又想算命。”凤姐儿道:“我正要算算命今儿该输多少呢,我还想赢呢!你瞧瞧,场子没上,左右都埋伏下了。”说的贾母薛姨妈都笑起来。 一时鸳鸯来了,便坐在贾母下手,鸳鸯之下便是凤姐儿。铺下红毡,洗牌告幺,五人起牌。斗了一回,鸳鸯见贾母的牌已十严,只等一张二饼,便递了暗号与凤姐儿。凤姐儿正该发牌,便故意踌躇了半晌,笑道:“我这一张牌定在姨妈手里扣着呢。我若不发这一张,再顶不下来的。”薛姨妈道:“我手里并没有你的牌。”凤姐儿道:“我回来是要查的。”薛姨妈道:“你只管查。你且发下来,我瞧瞧是张什么。”凤姐儿便送在薛姨妈跟前。薛姨妈一看是个二饼,便笑道:“我倒不稀罕他,只怕老太太满了。”凤姐儿听了,忙笑道:“我发错了。”贾母笑的已掷下牌来,说:“你敢拿回去!谁叫你错的不成?”凤姐儿道:“可是我要算一算命呢。这是自己发的,也怨埋伏!”贾母笑道:“可是呢,你自己该打着你那嘴,问着你自己才是。”又向薛姨妈笑道:“我不是小器爱赢钱,原是个彩头儿。”薛姨妈笑道:“可不是这样,那里有那样糊涂人说老太太爱钱呢?”凤姐儿正数着钱,听了这话,忙又把钱穿上了,向众人笑道:“够了我的了。竟不为赢钱,单为赢彩头儿。我到底小器,输了就数钱,快收起来罢。”贾母规矩是鸳鸯代洗牌,因和薛姨妈说笑,不见鸳鸯动手,贾母道:“你怎么恼了,连牌也不替我洗。”鸳鸯拿起牌来,笑道:“二奶奶不给钱。”贾母道:“他不给钱,那是他交运了。”便命小丫头子:“把他那一吊钱都拿过来。”小丫头子真就拿了,搁在贾母旁边。凤姐儿笑道:“赏我罢,我照数儿给就是了。”薛姨妈笑道:“果然是凤丫头小器,不过是顽儿罢了。”凤姐听说,便站起来,拉着薛姨妈,回头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小木匣子笑道:“姨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顽了我多少去了。这一吊钱顽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的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话说未完,引的贾母众人笑个不住。偏有平儿怕钱不够,又送了一吊来。凤姐儿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笑的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叫:“快撕他的嘴!” 平儿依言放下钱,也笑了一回,方回来。至院门前遇见贾琏,问他“太太在那里呢?老爷叫我请过去呢。”平儿忙笑道:“在老太太跟前呢,站了这半日还没动呢。趁早儿丢开手罢。老太太生了半日气,这会子亏二奶奶凑了半日趣儿,才略好了些。”贾琏道:“我过去只说讨老太太的示下,十四往赖大家去不去,好预备轿子的。又请了太太,又凑了趣儿,岂不好?”平儿笑道:“依我说,你竟不去罢。合家子连太太宝玉都有了不是,这会子你又填限去了。”贾琏道:“已经完了,难道还找补不成?况且与我又无干。二则老爷亲自吩咐我请太太的,这会子我打发了人去,倘或知道了,正没好气呢,指着这个拿我出气罢。”说着就走。平儿见他说得有理,也便跟了过来。 贾琏到了堂屋里,便把脚步放轻了,往里间探头,只见邢夫人站在那里。凤姐儿眼尖,先瞧见了,使眼色儿不命他进来,又使眼色与邢夫人。邢夫人不便就走,只得倒了一碗茶来,放在贾母跟前。贾母一回身,贾琏不防,便没躲伶俐。贾母便问:“外头是谁?倒像个小子一伸头。”凤姐儿忙起身说:“我也恍惚看见一个人影儿,让我瞧瞧去。”一面说,一面起身出来。贾琏忙进去,陪笑道:“打听老太太十四可出门?好预备轿子。”贾母道:“既这么样,怎么不进来?又作鬼作神的。”贾琏陪笑道:“见老太太顽牌,不敢惊动,不过叫媳妇出来问问。”贾母道:“就忙到这一时,等他家去,你问多少问不得?那一遭儿你这么小心来着!又不知是来作耳报神的,也不知是来作探子的,鬼鬼祟祟的,倒唬我一跳。什么好下流种子!你媳妇和我顽牌呢,还有半日的空儿,你家去再和那赵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妇去罢。”说着众人都笑了。鸳鸯笑道:“鲍二家的,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家的。”贾母也笑道:“可是,我那里记得什么抱着背着的,提起这些事来,不由我不生气!我进了这门子作重孙子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从没经过这些事。还不离了我这里呢!” 贾琏一声儿不敢说,忙退了出来。平儿站在窗外悄悄的笑道:“我说着你不听,到底碰在网里了。”正说着,只见邢夫人也出来,贾琏道:“都是老爷闹的,如今都搬在我和太太身上。”邢夫人道:“我把你没孝心雷打的下流种子!人家还替老子死呢,白说了几句,你就抱怨了。你还不好好的呢,这几日生气,仔细他捶你。”贾琏道:“太太快过去罢,叫我来请了好半日了。”说着,送他母亲出来过那边去。 邢夫人将方才的话只略说了几句,贾赦无法,又含愧,自此便告病,且不敢见贾母,只打发邢夫人及贾琏每日过去请安。只得又各处遣人购求寻觅,终久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内。不在话下。 这里斗了半日牌,吃晚饭才罢。此一二日间无话。 展眼到了十四日,黑早,赖大的媳妇又进来请。贾母高兴,便带了王夫人薛姨妈及宝玉姊妹等,到赖大花园中坐了半日。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外面厅上,薛蟠,贾珍,贾琏,贾蓉并几个近族的,很远的也没来,贾赦也没来。赖大家内也请了几个现任的官长并几个世家子弟作陪。因其中有柳湘莲,薛蟠自上次会过一次,已念念不忘。又打听他最喜串戏,且串的都是生旦风月戏文,不免错会了意,误认他作了风月子弟,正要与他相交,恨没有个引进,这日可巧遇见,竟觉无可不可。且贾珍等也慕他的名,酒盖住了脸,就求他串了两出戏。下来,移席和他一处坐着,问长问短,说此说彼。 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那赖大之子赖尚荣与他素习交好,故他今日请来坐陪。不想酒后别人犹可,独薛蟠又犯了旧病。他心中早已不快,得便意欲走开完事,无奈赖尚荣死也不放。赖尚荣又说:“方才宝二爷又嘱咐我,才一进门虽见了,只是人多不好说话,叫我嘱咐你散的时候别走,他还有话说呢。你既一定要去,等我叫出他来,你两个见了再走,与我无干。”说着,便命小厮们到里头找一个老婆子,悄悄告诉“请出宝二爷来。”那小厮去了没一盏茶时,果见宝玉出来了。赖尚荣向宝玉笑道:“好叔叔,把他交给你,我张罗人去了。”说着,一径去了。 宝玉便拉了柳湘莲到厅侧小书房中坐下,问他这几日可到秦钟的坟上去了。湘莲道:“怎么不去?前日我们几个人放鹰去,离他坟上还有二里。我想今年夏天的雨水勤,恐怕他的坟站不住。我背着众人,走去瞧了一瞧,果然又动了一点子。回家来就便弄了几百钱,第三日一早出去,雇了两个人收拾好了。”宝玉道:“怪道呢,上月我们大观园的池子里头结了莲蓬,我摘了十个,叫茗烟出去到坟上供他去,回来我也问他可被雨冲坏了没有。他说不但不冲,且比上回又新了些。我想着,不过是这几个朋友新筑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湘莲道:“这个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外头有我,你只心里有了就是。眼前十月初一,我已经打点下上坟的花消。你知道我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儿留下这一分,省得到了跟前扎煞手。”宝玉道:“我也正为这个要打发茗烟找你,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踪浪迹,没个一定的去处。”湘莲道:“这也不用找我。这个事不过各尽其道。眼前我还要出门去走走,外头逛个三年五载再回来。”宝玉听了,忙问道:“这是为何?”柳湘莲冷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别过了。”宝玉道:“好容易会着,晚上同散岂不好?”湘莲道:“你那令姨表兄还是那样,再坐着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宝玉想了一想,道:“既是这样,倒是回避他为是。只是你要果真远行,必须先告诉我一声,千万别悄悄的去了。”说着便滴下泪来。柳湘莲道:“自然要辞的。你只别和别人说就是。”说着便站起来要走,又道:“你们进去,不必送我。” 一面说,一面出了书房。刚至大门前,早遇见薛蟠在那里乱嚷乱叫说:“谁放了小柳儿走了!”柳湘莲听了,火星乱迸,恨不得一拳打死,复思酒后挥拳,又碍着赖尚荣的脸面,只得忍了又忍。薛蟠忽见他走出来,如得了珍宝,忙趔趄着上来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兄弟,你往那里去了?”湘莲道:“走走就来。”薛蟠笑道:“好兄弟,你一去都没兴了,好歹坐一坐,你就疼我了。凭你有什么要紧的事,交给哥,你只别忙,有你这个哥,你要做官发财都容易。”湘莲见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愧,早生一计,便拉他到避人之处,笑道:“你真心和我好,假心和我好呢?”薛蟠听这话,喜的心痒难挠,乜斜着眼忙笑道:“好兄弟,你怎么问起我这话来?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湘莲道:“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咱们替另喝一夜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到了那里,伏侍的人都是现成的。”薛蟠听如此说,喜得酒醒了一半,说:“果然如此?”湘莲道:“如何!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薛蟠忙笑道:“我又不是呆子,怎么有个不信的呢!既如此,我又不认得,你先去了,我在那里找你?”湘莲道:“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薛蟠笑道:“有了你,我还要家作什么!”湘莲道:“既如此,我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咱们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之后你再走,他们就不留心了。”薛蟠听了,连忙答应。于是二人复又入席,饮了一回。那薛蟠难熬,只拿眼看湘莲,心内越想越乐,左一壶右一壶,并不用人让,自己便吃了又吃,不觉酒已八九分了。 湘莲便起身出来瞅人不防去了,至门外,命小厮杏奴:“先家去罢,我到城外就来。”说毕,已跨马直出北门,桥上等候薛蟠。没顿饭时工夫,只见薛蟠骑着一匹大马,远远的赶了来,张着嘴,瞪着眼,头似拨浪鼓一般不住往左右乱瞧,及至从湘莲马前过去,只顾望远处瞧,不曾留心近处,反踩过去了。湘莲又是笑,又是恨,便也撒马随后赶来。薛蟠往前看时,渐渐人烟稀少,便又圈马回来再找,不想一回头见了湘莲,如获奇珍,忙笑道:“我说你是个再不失信的。”湘莲笑道:“快往前走,仔细人看见跟了来,就不便了。”说着,先就撒马前去,薛蟠也紧紧的跟来。 湘莲见前面人迹已稀,且有一带苇塘,便下马,将马拴在树上,向薛蟠笑道:“你下来,咱们先设个誓,日后要变了心,告诉人去的,便应了誓。”薛蟠笑道:“这话有理。”连忙下了马,也拴在树上,便跪下说道:“我要日久变心,告诉人去的,天诛地灭!”一语未了,只听“嘡”的一声,颈后好似铁锤砸下来,只觉得一阵黑,满眼金星乱迸,身不由己,便倒下来,湘莲走上来瞧瞧,知道他是个笨家,不惯捱打,只使了三分气力,向他脸上拍了几下,登时便开了果子铺。薛蟠先还要挣挫起来,又被湘莲用脚尖点了两点,仍旧跌倒,口内说道:“原是两家情愿,你不依,只好说,为什么哄出我来打我?”一面说,一面乱骂。湘莲道:“我把你瞎了眼的,你认认柳大爷是谁!你不说哀求,你还伤我!我打死你也无益,只给你个利害罢。”说着,便取了马鞭过来,从背至胫,打了三四十下。薛蟠酒已醒了大半,觉得疼痛难禁,不禁有“嗳哟”之声。湘莲冷笑道:“也只如此!我只当你是不怕打的。”一面说,一面又把薛蟠的左腿拉起来,朝苇中泞泥处拉了几步,滚的满身泥水,又问道:“你可认得我了?”薛蟠不应,只伏着哼哼。湘莲又掷下鞭子,用拳头向他身上擂了几下。薛蟠便乱滚乱叫,说:“肋条折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因为我错听了旁人的话了。”湘莲道:“不用拉别人,你只说现在的。”薛蟠道:“现在没什么说的。不过你是个正经人,我错了。”湘莲道:“还要说软些才饶你。”薛蟠哼哼着道:“好兄弟。”湘莲便又一拳。薛蟠“嗳哟”了一声道:“好哥哥。”湘莲又连两拳。薛蟠忙“嗳哟”叫道:“好爷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罢!从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湘莲道:“你把那水喝两口。”薛蟠一面听了,一面皱眉道:“那水脏得很,怎么喝得下去!”湘莲举拳就打。薛蟠忙道:“我喝,喝。”说着说着,只得俯头向苇根下喝了一口,犹未咽下去,只听“哇”的一声,把方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湘莲道:“好脏东西,你快吃尽了饶你。”薛蟠听了叩头不迭道:“好歹积阴功饶我罢!这至死不能吃的。”湘莲道:“这样气息,倒熏坏了我。”说着丢下薛蟠,便牵马认镫去了。这里薛蟠见他已去,心内方放下心来,后悔自己不该误认了人。待要挣挫起来,无奈遍身疼痛难禁。 谁知贾珍等席上忽不见了他两个,各处寻找不见。有人说:“恍惚出北门去了。”薛蟠的小厮们素日是惧他的,他吩咐不许跟去,谁还敢找去?后来还是贾珍不放心,命贾蓉带着小厮们寻踪问迹的直找出北门,下桥二里多路,忽见苇坑边薛蟠的马拴在那里。众人都道:“可好了!有马必有人。”一齐来至马前,只听苇中有人呻吟。大家忙走来一看,只见薛蟠衣衫零碎,面目肿破,没头没脸,遍身内外,滚的似个泥猪一般。贾蓉心内已猜着九分了,忙下马令人搀了出来,笑道:“薛大叔天天调情,今儿调到苇子坑里来了。必定是龙王爷也爱上你风流,要你招驸马去,你就碰到龙犄角上了。”薛蟠羞的恨没地缝儿钻不进去,那里爬的上马去?贾蓉只得命人赶到关厢里雇了一乘小轿子,薛蟠坐了,一齐进城。贾蓉还要抬往赖家去赴席,薛蟠百般央告,又命他不要告诉人,贾蓉方依允了,让他各自回家。贾蓉仍往赖家回复贾珍,并说方才形景。贾珍也知为湘莲所打,也笑道:“他须得吃个亏才好。”至晚散了,便来问候。薛蟠自在卧房将养,推病不见。 贾母等回来各自归家时,薛姨妈与宝钗见香菱哭得眼睛肿了。问其原故,忙赶来瞧薛蟠时,脸上身上虽有伤痕,并未伤筋动骨。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发恨,骂一回薛蟠,又骂一回柳湘莲,意欲告诉王夫人,遣人寻拿柳湘莲。宝钗忙劝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们一处吃酒,酒后反脸常情。谁醉了,多挨几下子打,也是有的。况且咱们家无法无天,也是人所共知的。妈不过是心疼的缘故。要出气也容易,等三五天哥哥养好了出的去时,那边珍大爷琏二爷这干人也未必白丢开了,自然备个东道,叫了那个人来,当着众人替哥哥赔不是认罪就是了。如今妈先当件大事告诉众人,倒显得妈偏心溺爱,纵容他生事招人,今儿偶然吃了一次亏,妈就这样兴师动众,倚着亲戚之势欺压常人。”薛姨妈听了道:“我的儿,到底是你想的到,我一时气糊涂了。”宝钗笑道:“这才好呢。他又不怕妈,又不听人劝,一天纵似一天,吃过两三个亏,他倒罢了。”薛蟠睡在炕上痛骂柳湘莲,又命小厮们去拆他的房子,打死他,和他打官司。薛姨妈禁住小厮们,只说柳湘莲一时酒后放肆,如今酒醒,后悔不及,惧罪逃走了。薛蟠听见如此说了,要知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