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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难
全诗二百九十四字,以山川之险言蜀道之难,给人以回肠荡气之感,充分显示了诗人的浪漫气质和热爱祖国河山的感情。诗中诸多的画面此隐彼现,无论是山之高,水之急,河山之改观,林木之荒寂,连峰绝壁之险,皆有逼人之势,其气象之宏伟,其境界之阔大,确非他人可及。正如清代诗评家沈德潜所盛称:「笔势纵横,如虬飞蠖动,起雷霆于指顾之间。」
荀子 · 解蔽第二十一
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闇于大理。治则复经,两疑则惑矣。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今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则必或是或非,或治或乱。乱国之君,乱家之人,此其诚心,莫不求正而以自为也。妒缪于道,而人诱其所迨也。私其所积,唯恐闻其恶也。倚其所私,以观异术,唯恐闻其美也。是以与治虽走,而是己不辍也。岂不蔽于一曲,而失正求也哉!心不使焉,则白黑在前而目不见,雷鼓在侧而耳不闻,况于使者乎?德道之人,乱国之君非之上,乱家之人非之下,岂不哀哉! 故为蔽:欲为蔽,恶为蔽,始为蔽,终为蔽,远为蔽,近为蔽,博为蔽,浅为蔽,古为蔽,今为蔽。凡万物异则莫不相为蔽,此心术之公患也。 昔人君之蔽者,夏桀殷纣是也。桀蔽于末喜斯观,而不知关龙逢,以惑其心,而乱其行。纣蔽于妲己、飞廉,而不知微子启,以惑其心,而乱其行。故群臣去忠而事私,百姓怨非而不用,贤良退处而隐逃,此其所以丧九牧之地,而虚宗庙之国也。桀死于鬲山,纣县于赤旆。身不先知,人又莫之谏,此蔽塞之祸也。成汤监于夏桀,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长用伊尹,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夏王而受九有也。文王监于殷纣,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长用吕望,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殷王而受九牧也。远方莫不致其珍;故目视备色,耳听备声,口食备味,形居备宫,名受备号,生则天下歌,死则四海哭。夫是之谓至盛。诗曰:「凤凰秋秋,其翼若干,其声若箫。有凤有凰,乐帝之心。」此不蔽之福也。 昔人臣之蔽者,唐鞅奚齐是也。唐鞅蔽于欲权而逐载子,奚齐蔽于欲国而罪申生;唐鞅戮于宋,奚齐戮于晋。逐贤相而罪孝兄,身为刑戮,然而不知,此蔽塞之祸也。故以贪鄙、背叛、争权而不危辱灭亡者,自古及今,未尝有之也。鲍叔、宁戚、隰朋仁知且不蔽,故能持管仲,而名利福禄与管仲齐。召公、吕望仁知且不蔽,故能持周公而名利福禄与周公齐。传曰:「知贤之为明,辅贤之谓能,勉之彊之,其福必长。」此之谓也。此不蔽之福也。 昔宾孟之蔽者,乱家是也。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得。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申子蔽于埶而不知知。惠子蔽于辞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故由用谓之道,尽利矣。由欲谓之道,尽嗛矣。由法谓之道,尽数矣。由埶谓之道,尽便矣。由辞谓之道,尽论矣。由天谓之道,尽因矣。此数具者,皆道之一隅也。夫道者体常而尽变,一隅不足以举之。曲知之人,观于道之一隅,而未之能识也。故以为足而饰之,内以自乱,外以惑人,上以蔽下,下以蔽上,此蔽塞之祸也。孔子仁知且不蔽,故学乱术足以为先王者也。一家得周道,举而用之,不蔽于成积也。故德与周公齐,名与三王并,此不蔽之福也。 圣人知心术之患,见蔽塞之祸,故无欲、无恶、无始、无终、无近、无远、无博、无浅、无古、无今,兼陈万物而中县衡焉。是故众异不得相蔽以乱其伦也。 何谓衡?曰:道。故心不可以不知道;心不知道,则不可道,而可非道。人孰欲得恣,而守其所不可,以禁其所可?以其不可道之心取人,则必合于不道人,而不合于道人。以其不可道之心与不道人论道人,乱之本也。夫何以知?曰:心知道,然后可道;可道然后守道以禁非道。以其可道之心取人,则合于道人,而不合于不道之人矣。以其可道之心与道人论非道,治之要也。何患不知?故治之要在于知道。 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心未尝不臧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两也,然而有所谓壹;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人生而有知,知而有志;志也者,臧也;然而有所谓虚;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谓之虚。心生而有知,知而有异;异也者,同时兼知之;同时兼知之,两也;然而有所谓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壹。心卧则梦,偷则自行,使之则谋;故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未得道而求道者,谓之虚壹而静。作之:则将须道者之虚则人,将事道者之壹则尽,尽将思道者静则察。知道察,知道行,体道者也。虚壹而静,谓之大清明。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坐于室而见四海,处于今而论久远。疏观万物而知其情,参稽治乱而通其度,经纬天地而材官万物,制割大理而宇宙里矣。恢恢广广,孰知其极?睪睪广广,孰知其德?涫涫纷纷,孰知其形?明参日月,大满八极,夫是之谓大人。夫恶有蔽矣哉! 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夺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劫而使墨云,形可劫而使诎申,心不可劫而使易意,是之则受,非之则辞。故曰:心容--其择也无禁,必自现,其物也杂博,其情之至也不贰。诗云:「采采卷耳,不盈倾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倾筐易满也,卷耳易得也,然而不可以贰周行。故曰:心枝则无知,倾则不精,贰则疑惑。以赞稽之,万物可兼知也。身尽其故则美。类不可两也,故知者择一而壹焉。 农精于田,而不可以为田师;贾精于市,而不可以为市师;工精于器,而不可以为器师。有人也,不能此三技,而可使治三官。曰:精于道者也。精于物者也。精于物者以物物,精于道者兼物物。故君子壹于道,而以赞稽物。壹于道则正,以赞稽物则察;以正志行察论,则万物官矣。昔者舜之治天下也,不以事诏而万物成。处一危之,其荣满侧;养一之微,荣矣而未知。故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故人心譬如盘水,正错而勿动,则湛浊在下,而清明在上,则足以见鬒眉而察理矣。微风过之,湛浊动乎下,清明乱于上,则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心亦如是矣。故导之以理,养之以清,物莫之倾,则足以定是非决嫌疑矣。小物引之,则其正外易,其心内倾,则不足以决粗理矣。故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壹也;好稼者众矣,而后稷独传者,壹也。好乐者众矣,而夔独传者,壹也;好义者众矣,而舜独传者,壹也。倕作弓,浮游作矢,而羿精于射;奚仲作车,乘杜作乘马,而造父精于御:自古及今,未尝有两而能精者也。曾子曰:「是其庭可以搏鼠,恶能与我歌矣!」 空石之中有人焉,其名曰伋。其为人也,善射以好思。耳目之欲接,则败其思;蚊虻之声闻,则挫其精。是以辟耳目之欲,而远蚊虻之声,闲居静思则通。思仁若是,可谓微乎?孟子恶败而出妻,可谓能自彊矣,未及思也;有子恶卧而淬掌,可谓能自忍矣;未及好也。辟耳目之欲,远蚊虻之声,可谓危矣;未可谓微也。夫微者,至人也。至人也,何忍!何彊!何危!故浊明外景,清明内景,圣人纵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夫何彊!何忍!何危!故仁者之行道也,无为也;圣人之行道也,无彊也。仁者之思也恭,圣者之思也乐。此治心之道也。 凡观物有疑,中心不定,则外物不清。吾虑不清,未可定然否也。冥冥而行者,见寝石以为伏虎也,见植林以为后人也:冥冥蔽其明也。醉者越百步之沟,以为跬步之浍也;俯而出城门,以为小之闺也:酒乱其神也。厌目而视者,视一为两;掩耳而听者,听漠漠而以为哅哅:埶乱其官也。故从山上望牛者若羊,而求羊者不下牵也:远蔽其大也。从山下望木者,十仞之木若箸,而求箸者不上折也:高蔽其长也。水动而景摇,人不以定美恶:水埶玄也。瞽者仰视而不见星,人不以定有无:用精惑也。有人焉以此时定物,则世之愚者也。彼愚者之定物,以疑决疑,决必不当。夫苟不当,安能无过乎? 夏首之南有人焉;曰涓蜀梁。其为人也,愚而善畏。明月而宵行,俯见其影,以为伏鬼也;仰视其发,以为立魅也。背而走,比至其家,失气而死。岂不哀哉!凡人之有鬼也,必以其感忽之间,疑玄之时定之。此人之所以无有而有无之时也,而己以定事。故伤于湿而痹,痹而击鼓烹豚,则必有敝鼓丧豚之费矣,而未有俞疾之福也。故虽不在夏首之南,则无以异矣。 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可以知人之性,求可以知物之理,而无所疑止之,则没世穷年不能无也。其所以贯理焉虽亿万,已不足浃万物之变,与愚者若一。学、老身长子,而与愚者若一,犹不知错,夫是之谓妄人。故学也者,固学止之也。恶乎止之?曰:止诸至足。曷谓至足?曰:圣王。圣也者,尽伦者也;王也者,尽制者也;两尽者,足以为天下极矣。故学者以圣王为师,案以圣王之制为法,法其法以求其统类,以务象效其人。向是而务,士也;类是而几,君子也;知之,圣人也。故有知非以虑是,则谓之惧;有勇非以持是,则谓之贼;察孰非以分是,则谓之篡;多能非以修荡是,则谓之知;辩利非以言是,则谓之詍。传曰:「天下有二:非察是,是察非。」谓合王制不合王制也。天下不以是为隆正也,然而犹有能分是非、治曲直者邪? 若夫非分是非,非治曲直,非辨治乱,非治人道,虽能之无益于人,不能无损于人;案直将治怪说,玩奇辞,以相挠滑也;案彊钳而利口,厚颜而忍诟,无正而恣孳,妄辨而几利;不好辞让,不敬礼节,而好相推挤:此乱世奸人之说也,则天下之治说者,方多然矣。传曰:「析辞而为察,言物而为辨,君子贱之。博闻彊志,不合王制,君子贱之。」此之谓也。 为之无益于成也,求之无益于得也,忧戚之无益于几也,则广焉能弃之矣,不以自妨也,不少顷干之胸中。不慕往,不闵来,无邑怜之心,当时则动,物至而应,事起而辨,治乱可否,昭然明矣。 周而成,泄而败,明君无之有也。宣而成,隐而败,闇君无之有也。故人君者,周则谗言至矣,直言反矣;小人迩而君子远矣!诗云:「墨以为明,狐狸而苍。」此言上幽而下险也。君人者,宣则直言至矣,而谗言反矣;君子迩而小人远矣!诗云:「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言上明而下化也。
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墨竹图题诗
这首诗是郑板桥(郑燮)在乾隆十一、二年间出任山东潍县知县时赠给包括的。当时山东受灾,饥民无数,百姓的疾苦声让郑燮难以放下。郑燮日夜为灾民奔波,白天劳顿,晚上思绪万千,夜不能寐。听着冷雨敲窗,风吹疏竹,发出萧萧之声,他立刻联想到百姓集体号寒的怨声,立刻起身作画,成就此篇,送予上级,使其了解民间灾苦。他又上书请示放赈,打开官仓,救济百姓。灾情严重,情况紧急,他来不及等上级批复,毅然决定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因此得罪上级,被罢官。朋友说他糊涂,他写“难得糊涂”表明自己坚决的态度。
饮马长城窟行
这是一首汉乐府民歌。乐府民歌是社会下层群众的歌谣,最基本的艺术特色是它的叙事性,通常反映下层人民生活。中国古代征役频繁,游宦之风盛行。野有旷夫,室有思妇,文学作品中也出现了大量的思妇怀人诗。这些诗表现了妇女们独守空闺的悲苦和对行人的思念,大多写得真毕动人。 这首诗最早见于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所编的《文选》,归入“乐府·古辞”。关于诗题的由来,《文选》五臣注说:“长城,秦所筑,以备胡者。其下有泉窟,可以饮马。征人路于此而伤悲矣。言天下征役,军戎未止,妇人思夫,故作是行。” 该诗的作者问题,历来有争议。《文选》李善注云:“此辞不知作者姓名。”《玉台新咏》则以为是汉蔡邕所作。当代也有人从该诗的韵律、声律的角度分析,反对蔡邕创作情况的观照,说明该诗的作者与蔡邕并无关系,而是东汉之前即流传于民间的歌诗。
水浒传 · 第八十二回 · 梁山泊分金大买市 宋公明全伙受招安
诗曰: 燕青心胆坚如铁,外貌风流却异常。 花柳曲中逢妓女,洞房深处遇君王。 只因姓字题金榜,致使皇恩降玉章。 持本御书丹诏去,英雄从此作忠良。 话说燕青在李师师家遇见道君皇帝,告得一道本身赦书。次后见了宿太尉。又和戴宗定计,高太尉府中赚出萧让、乐和。四个人等城门开时,随即出城。径赶回梁山泊来,报知上项事务。 且说李师师当夜不见燕青来家,心中亦有些疑虑。却说高太尉府中亲随人,次日供送茶饭与萧让、乐和,就房中不见了二人,慌忙报知都管。都管便来花园中看时,只见柳树边拴着两条粗索,因此已知走了二人,只得报知太尉。高俅听罢,吃了一惊,越添忧闷,只在府中,推病不出。次日五更,道君皇帝设朝,受百官朝贺。 星斗依稀玉漏残,锵锵环佩列千官。 露凝仙掌金盘冷,月映瑶空贝阙寒。 禁柳绿连青琐闼,宫桃红压碧栏杆。 皇风清穆乾坤泰,千载君臣际会难。 当日天子驾坐文德殿,道:“今日文武班齐么?”殿头官奏道:“是日左文右武,都会集在殿下,俱各班齐。”天子宣命卷帘,旨令左右近臣宣枢密使童贯出班,问道:“你去岁统十万大军,亲为招讨,征进梁山泊,胜败如何?”童贯跪下,便奏道:“臣旧岁统率大军前去征进,非不效犬马力,奈缘暑热,军士不伏水土,患病者众,十死二三。臣见军马委顿,以此权且收兵振旅,各归本营操练。所有御林军于路伤暍者,计损太半。后蒙降诏,贼人假气游魂,未伏招抚。及高俅以戈船进征,亦中途抱病而返。”天子大怒,喝道:“汝这不才奸佞之臣!政不奏闻寡人,以致坏了国家大事。你去岁统兵征伐梁山泊,如何只两阵,被寇兵杀的人马辟易,片甲只骑无还,遂令王师败绩。次后高俅那厮,废了州郡多少钱粮,陷害了许多兵船,折了若干军马,自又被寇活捉上山。宋江等不忍诛之,以礼放还。大辱君命,岂不为天下僇笑!寡人闻宋江等,不侵州府,不掠良民,只待招安,与国家出力。都是汝等嫉贤妒能之臣壅蔽,不使下情上达,何异城狐社鼠也!汝掌管枢密,岂不自惭!本欲拿问以谢天下,姑且待后。”喝退一壁。童贯默默无言,退在一边。天子命宣翰林学士:“与寡人亲修丹诏,便差大臣前去,招抚梁山泊宋江等归还。”天子圣宣未了,有殿前太尉宿元景出班跪下,奏道:“臣虽不才,愿往一遭。”天子大喜,“寡人御笔亲书丹诏!”便叫抬上御案,拂开诏纸,天子就御案上亲书丹诏。左右近臣,捧过御宝,天子自行用讫。又命库藏官,教取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三十六匹,绿锦七十二匹,黄封御酒一百八瓶,尽付与宿太尉。又赠正从表里二十匹,金字招安御旗一面,限次日便行。宿太尉就文德殿辞了天子。百官朝罢,童枢密羞颜回府,推病不敢入朝。高太尉闻知,恐惧无措,亦不敢入朝。正是:凤凰丹禁里,衔出紫泥书。有诗为证: 一封恩诏出明光,共喜怀柔迈汉唐。 珍重侍臣宣帝泽,会看水浒尽来王。 且说宿太尉打担了御酒、金银牌面、段匹表里之物,上马出城。打起御赐金字黄旗,众官相送出南薰门,投济州进发,不在话下。 却说燕青、戴宗、萧让、乐和四个,连夜到山寨,把上件事都说与宋公明并头领知道。燕青便取出道君皇帝御笔亲写赦书,与宋江等众人看了。吴用道:“此回必有佳音。”宋江焚起好香,取出九天玄女课来,望空祈祷祝告了,卜得个上上大吉之兆。宋江大喜,“此事必成!”再烦戴宗、燕青,前去探听虚实,作急回报,好做准备。戴宗、燕青去了数日,回来报说:“朝廷差宿太尉亲赍丹诏,更有御酒、金银牌面、红绿锦段表里,前来招安,早晚到也。”宋江听罢大喜。在忠义堂上,忙传将令,分拨人员,从梁山泊直抵济州地面,扎缚起二十四座山棚,上面都是结彩悬花,下面陈设笙箫鼓乐。各处附近州郡,雇倩乐人,分拨于各山棚去处,迎接诏敕。每一座山棚上,拨一个小头目监管。一壁教人分投买办果品海味,按酒干食等项,准备筵宴茶饭席面。 且说宿太尉奉敕来梁山泊招安,一干人马,迤逦都到济州。太守张叔夜出郭,迎接入城,馆驿中安下。太守起居宿太尉已毕。把过接风酒,张叔夜禀道:“朝廷颁诏敕来招安,已是二次。盖因不得其人,误了国家大事。今者太尉此行,必与国家立大功也。”宿太尉乃言:“天子近闻梁山泊一伙,以义为主,不侵州郡,不害良民,专一替天行道。今差下官赍到天子御笔亲书丹诏,敕赐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三十六匹,绿锦七十二匹,黄封御酒一百八瓶,表里二十四匹,来此招安。礼物轻否?”张叔夜道:“这一般人,非在礼物轻重,要图忠义报国,扬名后代。若得太尉早来如此,也不教国家损兵折将,虚耗了钱粮。此一伙义士归降之后,必与朝廷建功立业。”宿太尉道:“下官在此专待,有烦太守亲往山寨报知,着令准备迎接。”张叔夜答道:“小官愿往。”随即上马出城,带了十数个从人,径投梁山泊来。到的山下,早有小头目接着,报上寨里来。宋江听罢,慌忙下山迎接。张太守上山,到忠义堂上。相见罢,张叔夜道:“义士恭喜!朝廷特遣殿前宿太尉,赍擎丹诏,御笔亲书,前来招安,敕赐金牌表里御酒段匹,见在济州城内。义士可以准备迎接诏旨。”宋江大喜,以手加额道:“实江等再生之幸!”当时留请张太守茶饭。张叔夜道:“非是下官拒意,惟恐太尉见怪回迟。”宋江道:“略奉一杯,非敢为礼。”托出一盘金银相送。张太守见了,便道:“叔夜更不敢受!”宋江道:“些少微物,何故推却?未足以为报谢,聊表寸心。若事毕之后,则当重酬。”张叔夜道:“深感义士厚意。且留于大寨,却来请领,未为晚矣。”太守可谓廉以律己者也。有诗为证: 风流太守来传信,便把黄金作饯行。 捧献再三原不受,一廉水月更分明。 宋江便差大小军师吴用、朱武并萧让、乐和四个,跟随张太守下山,直往济州来,参见宿太尉。约至后日,众多大小头目离寨三十里外,伏道相迎。当时吴用等跟随太守张叔夜,连夜下山,直到济州。次日来馆驿中参见宿太尉。拜罢,跪在面前。宿太尉教平身起来,俱各命坐。四个谦让,那里敢坐。太尉问其姓氏。吴用答道:“小生吴用,在下朱武、萧让、乐和,奉兄长宋公明命,特来迎接恩相。兄长与弟兄,后日离寨三十里外,伏道相迎。”宿太尉大喜,便道:“加亮先生,间别久矣!自从华州一别之后,已经数载。谁想今日得与重会!下官知汝弟兄之心,素怀忠义。只被奸臣闭塞,谗佞专权,使汝众人下情不能上达。目今天子悉已知之,特命下官赍到天子御笔亲书丹诏,金银牌面,红绿锦段,御酒表里,前来招安。汝等勿疑,尽心受领。”吴用等再拜称谢道:“山野狂夫,有劳恩相降临,感蒙天恩,皆出乎太尉之赐也。众弟兄刻骨铭心,难以补报。”张叔夜一面设宴管待。 到第三日清晨,济州装起香车三座,将御酒另一处龙凤盒内抬着。金银牌面、红绿锦段,另一处扛抬。御书丹诏,龙亭内安放。宿太尉上了马,靠龙亭东行。太守张叔夜,骑马在后相陪。吴用等四人,乘马跟着。大小人伴,一齐簇拥。前面马上打着御赐销金黄旗,金鼓旗幡,队伍开路。出了济州,迤逦前行。未及十里,早迎着山棚。宿太尉在马上看了,见上面结采悬花,下面笙箫鼓乐,迫道迎接。再行不过数十里,又是结采山棚。前面望见香烟拂道,宋江、卢俊义跪在面前,背后众头领齐齐都跪在地下,迎接恩诏。宿太尉道:“都教上马。”同迎至水边。那梁山泊千百只战船,一齐渡将过去,直至金沙滩上岸。三关之上,三关之下,鼓乐喧天。军士导从,仪卫不断,异香缭绕。直至忠义堂前下马。香车龙亭,抬放忠义堂上。中间设着三个几案,都用黄罗龙凤桌围围着。正中设万岁龙牌,将御书丹诏放在中间,金银牌面放在左边,红绿锦段放在右边,御酒表里亦放于前。金炉内焚着好香。宋江、卢俊义邀请宿太尉、张太守上堂设坐。左边立着萧让、乐和,右边立着裴宣、燕青。卢俊义等都跪在堂前。裴宣喝拜。拜罢,萧让开读诏文: “制曰:朕自即位以来,用仁义以治天下,行礼乐以变海内,公赏罚以定干戈。求贤之心未尝少怠,爱民之心未尝少洽。博施济众,欲与天地均同;体道行仁,咸使黎民蒙庇。遐迩赤子,咸知朕心。切念宋江、卢俊义等,素怀忠义,不施暴虐。归顺之心已久,报效之志凛然。虽犯罪恶,各有所由。察其情恳,深可悯怜。朕今特差殿前太尉宿元景,赍捧诏书,亲到梁山水泊,将宋江等大小人员所犯罪恶尽行赦免。给降金牌三十六面,红锦三十六匹,赐与宋江等上头领;银牌七十二面,绿锦七十二匹,赐与宋江部下头目。赦书到日,莫负朕心,早早归降,必当重用。故兹诏敕,想宜悉知。 宣和四年春二月 日诏示。” 萧让读罢丹诏,宋江等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宿太尉取过金银牌面,红绿锦段,令裴宣依次照名,给散已罢,叫开御酒,取过银酒海,都倾在里面。随即取过旋杓舀酒,就堂前温热,倾在银壶内。宿太尉执着金锤,斟过一杯酒来,对众头领道:“宿元景虽奉君命,特赍御酒到此,命赐众头领,诚恐义士见疑。元景先饮此杯,与众义士看,勿得疑虑。”众头领称谢不已。宿太尉饮毕,再斟酒来,先劝宋江。宋江举杯跪饮。然后卢俊义、吴用、公孙胜陆续饮酒。遍劝一百单八名头领,俱饮一杯。 宋江传令,教收起御酒,却请太尉居中而坐。众头领拜复起居。宋江进前称谢道:“宋江昨者西岳得识台颜,多感太尉恩厚,于天子左右力奏,救拔宋江等再见天日之光。铭心刻骨,不敢有忘。”宿太尉道:“元景虽知义士等忠义凛然,替天行道,奈缘不知就里委曲之事,因此天子左右,未敢题奏,以致担误了许多时。前者收得闻参谋书,又蒙厚礼,方知有此衷情。其日天子在披香殿上,官家与元景闲论,问起义士,以此元景奏知此事。不期天子已知备细,与某所奏相同。次日,天子驾坐文德殿,就百官之前,痛责童枢密,深怪高太尉累次无功,亲命取过文房四宝,天子御笔亲书丹诏,特差宿某亲到大寨,启请众头领。烦望义士早早收拾朝京,休负圣天子宣召抚安之意。”众皆大喜,拜手称谢。宋江邀请闻参谋相见。宿太尉欣然交集,满堂欢喜。当请宿太尉居中上坐,张太守、闻参谋对席相陪。堂上堂下,皆列位次,大设筵宴,轮番把盏。厅前大吹大擂。虽无炮龙烹凤,端的是肉山酒海。当日尽皆大醉,各扶归幕次里安歇。次日,又排筵宴,彼各叙旧论新,讲说平生之怀。第三日,再排席面,请宿太尉游山,至暮尽醉方散,各归安歇。倏尔已经数日,宿太尉要回,宋江等坚意相留。宿太尉道:“义士不知就里。元景奉天子敕旨而来,到此间数日之久。荷蒙英雄慨然归顺,大义俱全。若不急回,诚恐奸臣相妒,别生异议。”宋江等道:“据某愚意,相留恩相游玩数日。太尉既然有此之念,不敢苦留。今日尽此一醉,来早拜送恩相下山。”当时会集大小头领,尽来集义饮宴。吃酒中间,众皆称谢。宿太尉又用好言抚恤,至晚方散。 次日清晨,安排车马。宋江亲捧一盘金珠,到宿太尉幕次内,再拜上献。宿太尉那里肯受。宋江再三献纳,方才收了,打挟在衣箱内。拴束行李鞍马,准备起程。其余跟来人数,连日自是朱武、乐和管待,依例饮馔,酒量高低,并皆厚赠金银财帛。众人皆喜。仍将金宝赍送闻参谋、张太守,二公亦不肯受。宋江坚执奉承,才肯收纳。宋江遂令闻参谋跟同宿太尉回京师。梁山泊大小头领,俱金鼓细乐,相送太尉下山。渡过金沙滩,俱送过三十里外,众皆下马,与宿太尉把盏饯行相别。宋江当先,执盏擎杯道:“太尉恩相回见天颜,善言保奏。”宿太尉回道:“义士但且放心,只早早收拾朝京为上。军马若到京师来,可先使人到我府中通报。俺先奏闻天子,使人持节来迎,方见十分公气。”宋江道:“恩相容复:小可水洼,自从王伦上山开创之后,却是晁盖上山。今至宋江已经数载,附近居民,扰害不浅。小可愚意,金欲罄竭资财,买市十日,收拾已了,便当尽数朝京,安敢迟滞。亦望太尉烦请将此愚衷,上达圣听,以宽限次。”宿太尉应允。别了众人,带了开诏一干人马,自投济州而去。 宋江等却回大寨。到忠义堂上鸣鼓聚众。大小头领坐下,诸多军校都到堂前。宋江传令:“众弟兄在此!自从王伦创立山寨以来,次后晁天王上山建业,如此兴旺。我自江州得众兄弟相救到此,推我为尊,已经数载。今日喜得朝廷招安,重见天日之面。早晚要去朝京,与国家出力,图个荫子封妻,共享太平之福。今来汝等众人,但得府库之物,纳于库中公用。其余所得之资,并从均分。以义逢义,以仁达仁,并无争执。我一百八人,上应天星,生死一处。今者天子宽恩降诏,赦罪招安,大小众人,尽皆释其所犯。我等一百八人,早晚朝京面圣,莫负天子洪恩。汝等军校,也有自来落草的,也有随众上山的,亦有军官失陷的,亦有掳掠来的。今次我等受了招安,俱赴朝廷。你等如愿去的,作速上名进发。如不愿去的,就这里报名相辞,我自赍发你等下山,任从生理。”宋江号令已罢,着落裴宣、萧让,照数上名。号令一下,三军各各自去商议。当下辞去的也有三五千人。宋江皆赏钱物赍发去了。愿随去充军者,作速报官。 次日宋江又令萧让写了告示,差人四散去贴,晓示临近州郡乡镇村坊,各各报知。仍请诸人到山,买市十日。其告示曰: “梁山泊义士宋江等,谨以大义,布告四方:昨因哨聚山林,多扰四方百姓,今日幸蒙天子宽仁厚德,特降诏敕,赦免本罪,招安归降,朝暮朝觐。无以酬谢,就本身买市十日。倘蒙不外,赍价前来,以一报答,并无虚谬。特此告知远近居民,勿疑辞避,惠然光临,不胜万幸。 宣和四年三月 日,梁山泊义士宋江等谨请。” 萧让写毕告示,差人去附近州郡及四散村坊,尽行贴遍。发库内金珠、宝贝、彩段、绫罗、纱绢等项,分散各头领并军校人员。另选一分,为上国进奉。其余堆集山寨,尽行招人买市十日。于三月初三日为始,至十三日终止。宰下牛羊,酝造酒醴。但到山寨里买市的人,尽以酒食管待,犒劳从人。至期,四方居民,担嚢负笈,雾集云屯,俱至山寨。宋江传令,以一举十。俱各欢喜,拜谢下山。一连十日,每日如此。十日已外,住罢买市,号令大小,收拾赴京朝觐。宋江便要起送各家老小还乡。吴用谏道:“兄长未可,且留众宝脊在此山寨。待我等朝觐面君之后,承恩已定,那时发遣各家老小还乡未迟。”宋江听罢道:“军师言之极当。”再传将令,教头领即便收拾,整顿军士。宋江等随即火速起身,早到济州,谢了太守张叔夜。太守即设筵宴,管待众多义士,赏劳三军人马。宋江等辞了张太守,出城进发,带领众多军马,大小约有五七百人,径投东京来。先令戴宗,燕青前来京师宿太尉府中报知。太尉见说,随即便入内里奏知天子:“宋江等众军马朝京。”天子闻奏大喜,便差太尉并御驾指挥使一员,手持旌旄节钺,出城迎接宋江。当下宿太尉领圣旨出郭。 且说宋江军马在路,甚是摆的整齐。前面打著两面红旗,一面上书“顺天”二字,一面上书“护国”二字。众头领都是戎装披挂。惟有吴学究纶巾羽扇,公孙胜鹤氅道袍,鲁智深烈火僧衣,武行者香皂直裰。其余都是战袍金铠,本身服色。在路非止一日。前到京师城外,前逢御驾指挥使持节迎着军马。宋江闻知,领众头领前来参见宿太尉已毕,且把军马屯驻新曹门外,下了寨栅,听候圣旨。 且说宿太尉并御驾指挥使入城,至朝前面奏天子,说:“宋江等军马屯住新曹门外,听候我王圣旨。”天子乃曰:“寡人久闻梁山泊宋江等,有一百八人,上应天星,更兼英雄勇猛,人不可及。今已归降,作为良臣,到于京师。寡人来日引百官登宣德楼。可教宋江等众,俱以临敌披挂,本身戎装服色,休带大队人马,只将三五百步军马军进城。自东过西,寡人亲要观看。也教在城黎庶军民官僚知此英雄豪杰,为国良臣。然后却令卸其衣甲,除去军器,都穿所赐锦袍,从东华门而入,就文德殿朝见。”御驾指挥使领圣旨,直至行营寨前,口传圣旨与宋江等说知。 次日,宋江传令教铁面孔目裴宣,选拣彪形大汗五七百人,步军前面打着金鼓旗幡,后面摆着枪刀斧钺,中间竖着“顺天”、“护国”二面红旗。军士各悬刀剑弓矢,众人各各都穿本身披挂,戎装袍甲,摆成队伍,从东郭门而入。只见东京百姓军民,扶老挈幼,迫路观看,如睹天神。是时天子引百官在宣德楼上临轩观看。见前面摆列金鼓旗幡,枪刀斧钺,尽都摆列。队伍中有踏白马军,打起“顺天”、“护国”二面红旗,外有二三十骑马上随军鼓乐。后面众多好汉,簇簇而行。解珍、解宝开路,朱武压后。怎见得一百八员英雄好汉入城朝觐?但见: 和风开御道,细雨润香尘。东方晓日初升,北阙珠帘半卷。南薰门外,一百八员义士朝京;宣德楼中,万万岁君王刮目。解珍、解宝,仗钢叉相对而行;孔明、孔亮,执兵器齐肩而过。前列着邹渊、邹润,次分着李立、李云。韩滔、彭玘显精神,薛永、施恩逞猛烈。单廷圭皂袍闪烁,魏定国红甲光辉。宣赞紧对郝思文,凌振相随神算子。黄信左朝孙立,欧鹏右向邓飞。鲍旭、樊瑞仗双锋,郭盛、吕方持画戟。纱巾吏服,左手下铁面孔目裴宣;乌帽儒衣,右手下圣手书生萧让。丝缰玉勒,山东豪杰宋公明;画镫雕鞍,河北英雄卢俊义。吴加亮纶巾羽扇,公孙胜鹤氅道袍。豹子头与关胜连鞍,呼延灼同秦明共辔。花荣相连杨志,索超紧对董平。鲁智深烈火袈裟,武行者香皂直裰。柴进与李应相随趁,杨雄共石秀并肩行。徐宁不离张清,刘唐紧随史进。朱仝与雷横作伴,燕青和戴宗同行。李逵居左,穆弘在右。诸阮内阮二为尊,两张内李俊居长。陶宗旺共郑天寿为双,王矮虎与一丈青作配。项充、李衮,宋万、杜迁。菜园子相对小尉迟,孙二娘紧随顾大嫂。后面有蔡福、蔡庆、陈达、杨春,前头列童威、童猛、侯健、孟康。燕顺、杨林,对对挨肩;穆春、曹正,双双接踵。朱贵对连朱富,周通相接李忠。左有玉臂匠,右有铁笛仙。宋清相接乐和,焦挺追陪石勇。汤隆共杜兴作伴,得孙与龚旺同行。王定六面目狰狞,郁保四身躯长大。时迁乖觉,白胜高强。段景住马上超群,随后有三人压阵。安道全身披素服,皇甫端胸拂紫髯。神机朱武在中间,马上随军全乐部。护国旗盘旋瑞气,顺天旗招飐祥云。重重铠甲烁黄金,对对锦袍盘软翠。有如帝释,引天男天女下天宫;浑似海神,共龙子龙孙离洞府。正是:夹道万民齐束手,临轩帝主喜开颜。 且说道君天子,同百官在宣德楼上,看了梁山泊宋江等这一行部从,喜动龙颜,心中大悦。与百官道:“此辈好汉真英雄也!”观看叹羡不已。命殿头官传旨,教宋江等各换御赐锦袍见帝。殿头官领命,传与宋江等。向东华门外,脱去戎装惯带,各穿御赐红绿锦袍,悬带金银牌面,各带朝天巾帻,抹绿朝靴。惟公孙胜将红锦裁成道袍,鲁智深缝做僧衣,武行者改作直裰,皆不忘君赐也。宋江、卢俊义为首,吴用、公孙胜为次,引领众人,从东华门而入。只见仪礼司整肃朝仪,陈设鸾驾。正是: 金殿当头紫阁重,仙人掌上玉芙蓉。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云车驾六龙。皇风清穆,温温霭霭气氤氲;丽日当空,郁郁蒸蒸云叆叇。微微隐隐,龙楼凤阙散满天香雾;霏霏拂拂,珠宫贝阙映万缕朝霞。文德殿灿灿烂烂,金碧交辉;未央宫光光彩彩,丹青炳焕。苍苍凉凉,日映着玉砌雕阑;袅袅英英,花簇着皇宫禁苑。紫扉黄阁,宝鼎内缥缥缈缈,沉檀齐爇;丹陛彤墀,玉台上明明朗朗,玉烛高焚。笼笼冬冬,振天鼓擂叠三通;铿铿鍧鍧,长乐钟撞百八下。枝枝杈杈,叉刀手互相磕撞;摇摇曳曳,龙虎旗来往飞腾。锦裆花帽,擎着的是圆盖伞,方盖伞,上下开展;玉节龙旗,驾着的是大辂辇,玉辂辇,左右相陈。立金瓜,卧金瓜,三三两两;双龙扇,单龙扇,叠叠重重。群群队队,金鞍马,玉辔马,性貌驯习;双双对对,宝匣象,驾辕象,勇力狰狞。镇殿将军,长长大大甲披金;侍朝勋卫,齐齐整整刀晃银。严严肃肃,殿门内摆列着纠仪御史官;端端正正,姜擦边立站定近侍锦衣人。金殿上参参差差,齐开宝扇;画栋前轻轻款款,卷起珠帘。文楼上嘐嘐哕哕,报时鸡人三唱;玉阶下刮刮刺刺,肃静鞭响三声。济济楚楚,侍螭头,列簪缨,有五等之爵;巍巍荡荡,坐龙床,倚绣褥,瞻万乘之尊。晴日照开青琐闼,天风吹下御炉香。千条瑞霭浮金阙,一朵红云捧玉皇。 当日辰牌时候,天子驾升文德殿。仪礼司郎官引宋江等依次入朝,排班行礼。殿头官赞拜舞起居,山呼万岁已毕,天子欣喜,敕令宣上文德殿来。照依班次赐坐。命排御筵,敕光禄寺排宴,良酝署进酒,珍羞署进食,掌醢署造饭,大官署供膳,教坊司奏乐。天子亲御宝座陪宴宋江等。只见: 九重门启,鸣哕哕之鸾声;阊阖天开,睹巍巍之龙衮。当重熙累洽之日,致星曜降附之时。光禄珍羞具陈,大官水陆毕集。销金御帐,上有舞鹤飞鸾;织锦围屏,中画盘龙走凤。合殿金花紫翠,满庭锦绣绮罗。楼台宝座千层玉,案桌龙床一块金。筵开玳瑁,七宝器黄金嵌就;炉列麒麟,百和香龙脑修成。玻璃盏间琥珀锺,玛瑙杯联珊瑚斝。赤瑛盘内,高堆麟脯鸾肝;紫玉碟中,满饤驼蹄熊掌。桃花汤洁,缕塞北之黄羊;银丝脍鲜,剖江南之赤鲤。黄金盏满泛香醪,紫霞杯滟浮琼液。宝瓶中金菊对芙蓉,争妍竞秀;玉沼内芳兰和菡萏,荐馥呈芬。翠莲房掩映宝珠榴,锦带羹相称胡麻饭。五俎八簋,百味庶羞。黄橙绿橘,合殿飘香。雪藕冰桃,盈盘沁齿。糖浇就甘甜狮仙,面制成香酥定胜。四方珍果,盘中色色绝新鲜;诸郡佳肴,席上般般皆奇异。方当进酒五巡,正是汤陈三献。教坊司凤鸾韶舞,礼乐司排长伶官。朝鬼门道,分明开说。头一个装外的,黑漆幞头,有如明镜;描花罗襕,俨若生成。虽不比持公守正,亦能辨律吕宫商。第二个戏色的,系离水犀角腰带,裹红花绿叶罗巾。黄衣襕长衬短靿靴,彩袖襟密排山水样。第三个末色的,裹结络球头帽子,着役叠胜罗衫。最先来提掇甚分明,念几段杂文真罕有。说的是敲金击玉叙家风;唱的是风花雪月梨园乐。第四个净色的,语言动众,颜色繁过。开呵公子笑盈腮,举口王侯欢满面。依院本填腔调曲,按格范打诨发科。第五个贴净的,忙中九伯,眼目张狂。队额角涂一道明创,劈门面搭两色蛤粉。裹一顶油油腻腻旧头巾,穿一领刺刺塌塌泼戏袄。吃六棒枒板不嫌疼,打两杖麻鞭浑是耍。这五人引领著六十四回队舞优人,百二十名散做乐工,搬演杂剧,装孤打撺。个个青巾桶帽,人人红带花袍。吹龙笛,击鼍鼓,声震云霄;弹锦瑟,抚银筝,韵惊鱼鸟。悠悠音调绕梁飞,济济舞衣翻月影。吊百戏众口喧哗,纵谐语齐声喝采。妆扮的是太平年万国来朝,雍熙世八仙庆寿;搬演的是玄宗梦游广寒殿,狄青夜夺昆仑关。也有神仙道办,亦有孝子顺孙。观之者真可坚其心志,听之者足以养其性情。须臾间,八个排长簇拥着四个金翠美人,歌舞双行,吹弹并举。歌的是《朝天子》、《贺圣朝》、《感皇恩》、《殿前欢》,治世之音;舞的是《醉回回》、《活观音》、《柳青娘》、《鲍老儿》,淳正之态。歌喉似新莺宛啭,舞腰如细柳牵风。当殿上鱼水同欢,君臣共乐。果然道:百宝壮腰带,珍珠络臂鞲;笑时花近眼,舞罢锦缠头。大宴已成,众乐齐举。主上无为千万寿,天颜有喜万方同。 有诗为证: 尧舜垂衣四恶摧,宋皇端拱叛臣归。 九重凤阙新开宴,十载龙墀旧赐衣。 盖世功名须早进,矢心忠义莫相违。 乾坤好作奇男子,珍重诗章足佩韦。 且说天子赐宋江等筵宴,至暮方散。谢恩已罢,宋江等俱各簪花出内。在西华门外,各各上马,回归本寨。次日入城,礼仪司引至文德殿谢恩。喜动龙颜,天子欲加官爵,敕令宋江等来日受职。宋江等谢恩出内回寨,不在话下。 又说枢密院官具本上奏:“新降之人,未效功劳,不可辄便加爵。可待日后征讨,建立功勋,量加官赏。见今数万之众,逼城下寨,甚为不宜。陛下可将宋江等所部军马,原是京师有被陷之将,仍还本处。外路军兵,各归原所。其余之众,分作五路。山东、河北,分调开去。此为上策。”次日,天子命御驾指挥使,直至宋江营中,口传圣旨:“宋江等分开军马,各归原所。”众头领听的,心中不悦。回道:“我等投降朝廷,都不曾见些官爵,便要将俺弟兄等分遣调开。俺等众头领生死相随,誓不相舍。端的要如此,我们只的再回梁山泊去!”宋江急忙止住。遂用忠言恳求来使,烦乞善言回奏。那指挥使回到朝廷,那里敢隐蔽,只得把上项所言,奏闻天子。天子大惊,急宣枢密院官计议。奏道:“这厮们虽降朝廷,其心不改,终贻大患。以臣愚意,不若陛下传旨,赚入京城,将此一百八人尽数剿除。然后分散他的军马,以绝国家之患。”天子听罢,圣意沉吟未决。向那御屏风背后,转出一大臣,紫袍象简,高声喝道:“四边狼烟未息,中间又起祸胎,都是汝等忘家败国之臣,坏了圣朝天下!”正是:只凭立国安邦口,来救惊天动地人。毕竟御屏风后喝的那员大臣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孟子 · 第十一卷 · 告子上 · 第五节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 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 “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曰:“敬兄。” “酌则谁先?”曰:“先酌乡人。” “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 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黄钟 · 人月圆 · 甘露怀古
《人月圆·甘露怀古》是元代曲作家徐再思的所作的一首散曲。此曲描述了作者秋月黄昏时,登临甘露寺所见到的破败荒凉的景象。作者工于写景,以白描的手法刻画甘露寺的秋色以及颓败的廊宇,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抒发了作者吊古伤今的情怀及天涯孤旅的人生况味。
西游记 · 第八十九回 · 黄狮精虚设钉钯宴 金木土计闹豹头山
却说那院中几个铁匠,因连日辛苦,夜间俱自睡了。及天明起来打造,篷下不见了三般兵器,一个个呆挣神惊,四下寻找。只见那三个王子出宫来看,那铁匠一齐磕头道:“小主啊,神师的三般兵器,都不知那里去了!”小王子听言,心惊胆战道:“想是师父今夜收拾去了。”急奔暴纱亭看时,见白马尚在廊下,忍不住叫道:“师父还睡哩!”沙僧道:“起来了。”即将房门开了,让王子进里看时,不见兵器,慌慌张张问道:“师父的兵器都收来了?”行者跳起道:“不曾收啊!”王子道:“三般兵器,今夜都不见了。”八戒连忙爬起道:“我的钯在么?”小王道:“适才我等出来,只见众人前后找寻不见,弟子恐是师父收了,却才来问。老师的宝贝,俱是能长能消,想必藏在身边哄弟子哩。”行者道:“委的未收,都寻去来。”随至院中篷下,果然不见踪影。八戒道:“定是这伙铁匠偷了!快拿出来!略迟了些儿,就都打死,打死!”那铁匠慌得磕头滴泪道:“爷爷!我们连日辛苦,夜间睡着,乃至天明起来,遂不见了。我等乃一概凡人,怎么拿得动,望爷爷饶命,饶命!”行者无语暗恨道:“还是我们的不是,既然看了式样,就该收在身边,怎么却丢放在此!那宝贝霞彩光生,想是惊动什么歹人,今夜窃去也。”八戒不信道:“哥哥说那里话!这般个太平境界,又不是旷野深山,怎得个歹人来!定是铁匠欺心,他见我们的兵器光彩,认得是三件宝贝,连夜走出王府,伙些人来,抬的抬,拉的拉,偷出去了!拿过来打呀,打呀!”众匠只是磕头发誓。 正嚷处,只见老王子出来,问及前事,却也面无人色,沉吟半晌,道:“神师兵器,本不同凡,就有百十余人也禁挫不动;况孤在此城,今已五代,不是大胆海口,孤也颇有个贤名在外,这城中军民匠作人等,也颇惧孤之法度,断是不敢欺心,望神师再思可矣。”行者笑道:“不用再思,也不须苦赖铁匠。我问殿下:你这州城四面,可有什么山林妖怪?”王子道:“神师此问,甚是有理。孤这州城之北,有一座豹头山,山中有一座虎口洞。往往人言洞内有仙,又言有虎狼,又言有妖怪。孤未曾访得端的,不知果是何物。”行者笑道:“不消讲了,定是那方歹人,知道俱是宝贝,一夜偷将去了。”叫:“八戒沙僧,你都在此保着师父,护着城池,等老孙寻访去来。”又叫铁匠们不可住了炉火,一一炼造。 好猴王,辞了三藏,唿哨一声,形影不见,早跨到豹头山上。原来那城相去只有七十里,一瞬即到。径上山峰观看,果然有些妖气,真是—— 龙脉悠长,地形远大。尖峰挺挺插天高,陡涧沉沉流水紧。山前有瑶草铺茵,山后有奇花布锦。乔松老柏,古树修篁。山鸦山鹊乱飞鸣,野鹤野猿皆啸唳。悬崖下,麋鹿双双;峭壁前,獾狐对对。一起一伏远来龙,九曲九湾潜地脉。埂头相接玉华州,万古千秋兴胜处。 行者正然看时,忽听得山背后有人言语,急回头视之,乃两个狼头怪妖,朗朗的说着话,向西北上走。行者揣道:“这定是巡山的怪物,等老孙跟他去听听,看他说些甚的。”捻着诀,念个咒,摇身一变,变做个蝴蝶儿,展开翅,翩翩翻翻,径自赶上。果然变得有样范—— 一双粉翅,两道银须。乘风飞去急,映日舞来徐。渡水过墙能疾俏,偷香弄絮甚欢娱。体轻偏爱鲜花味,雅态芳情任卷舒。 他飞在那个妖精头直上,飘飘荡荡,听他说话。那妖猛的叫道:“二哥,我大王连日侥幸。前月里得了一个美人儿,在洞内盘桓,十分快乐。昨夜里又得了三般兵器,果然是无价之宝。明朝开宴庆钉钯会哩,我们都有受用。”这个道:“我们也有些侥幸。拿这二十两银子买猪羊去,如今到了乾方集上,先吃几壶酒儿,把东西开个花帐儿,落他二三两银子,买件绵衣过寒,却不是好?”两个怪说说笑笑的,上大路急走如飞。 行者听得要庆钉钯会,心中暗喜;欲要打杀他,争奈不管他事,况手中又无兵器。他即飞向前边,现了本相,在路口上立定。那怪看看走到身边,被他一口法唾喷将去,念一声“奄牜咤唎”,即使个定身法,把两个狼头精定住。眼睁睁,口也难开;直挺挺,双脚站住。又将他扳翻倒,揭衣搜捡,果是有二十两银子,着一条搭包儿打在腰间裙带上,又各挂着一个粉漆牌儿,一个上写着“刁钻古怪”,一个上写着“古怪刁钻”。 好大圣,取了他银子,解了他牌儿,返跨步回至州城。到王府中,见了王子、唐僧并大小官员、匠作人等,具言前事。八戒笑道:“想是老猪的宝贝,霞彩光明,所以买猪羊,治筵席庆贺哩。但如今怎得他来?”行者道:“我兄弟三人俱去,这银子是买办猪羊的,且将这银子赏了匠人,教殿下寻几个猪羊。八戒你变做刁钻古怪,我变做古怪刁钻,沙僧装做个贩猪羊的客人,走进那虎口洞里,得便处,各人拿了兵器,打绝那妖邪,回来却收拾走路。”沙僧笑道:“妙,妙,妙!不宜迟!快走!”老王果依此计,即教管事的买办了七八口猪,四五腔羊。他三人辞了师父,在城外大显神通。八戒道:“哥哥,我未曾看见那刁钻古怪,怎生变得他模样?”行者道:“那怪被老孙使了定身法定住在那里,直到明日此时方醒。我记得他的模样,你站下,等我教你变。如此如彼,就是他的模样了。”那呆子真个口里念着咒,行者吹口仙气,霎时就变得与那刁钻古怪一般无二,将一个粉牌儿带在腰间。行者即变做古怪刁钻,腰间也带了一个牌儿。沙僧打扮得象个贩猪羊的客人,一起儿赶着猪羊,上大路,径奔山来。不多时,进了山凹里,又遇见一个小妖。他生得嘴脸也恁地凶恶!看那—— 圆滴溜两只眼,如灯幌亮;红剌勣一头毛,似火飘光。糟鼻子,犭歪猍口,獠牙尖利;查耳朵,砍额头,青脸泡浮。身穿一件浅黄衣,足踏一双莎蒲履。雄雄纠纠若凶神,急急忙忙如恶鬼。 那怪左胁下挟着一个彩漆的请书匣儿,迎着行者三人叫道:“古怪刁钻,你两个来了?买了几口猪羊?”行者道:“这赶的不是?”那怪朝沙僧道:“此位是谁?”行者道:“就是贩猪羊的客人,还少他几两银子,带他来家取的。你往那里去?”那怪道:“我往竹节山去请老大王明早赴会。”行者绰他的口气儿,就问:“共请多少人?”那怪道:“请老大王坐首席,连本山大王共头目等众,约有四十多位。”正说处,八戒道:“去罢,去罢!猪羊都四散走了!”行者道:“你去邀着,等我讨他帖儿看看。”那怪见自家人,即揭开取出,递与行者。行者展开看时,上写着—— 明辰敬治肴酌庆钉钯嘉会,屈尊过山一叙,幸勿外,至感!右启祖翁九灵元圣老大人尊前。门下孙黄狮顿首百拜。 行者看毕,仍递与那怪。那怪放在匣内,径往东南上去了。沙僧问道:“哥哥,帖儿上是什么话头?”行者道:“乃庆钉钯会的请帖,名字写着门下孙黄狮顿首百拜,请的是祖翁九灵元圣老大人。”沙僧笑道:“黄狮想必是个金毛狮子成精,但不知九灵元圣是个何物。”八戒听言,笑道:“是老猪的货了!”行者道:“怎见得是你的货?”八戒道:“古人云,癞母猪专赶金毛狮子,故知是老猪之货物也。”他三人说说笑笑,赶着猪羊,却就望见虎口洞门。但见那门儿外—— 周围山绕翠,一脉气连城。峭壁扳青蔓,高崖挂紫荆。 鸟声深树匝,花影洞门迎。不亚桃源洞,堪宜避世情。 渐渐近于门口,又见一丛大大小小的杂项妖精,在那花树之下顽耍,忽听得八戒“呵,呵!”赶猪羊到时,都来迎接,便就捉猪的捉猪,捉羊的捉羊,一齐捆倒。早惊动里面妖王,领十数个小妖,出来问道:“你两个来了?买了多少猪羊?”行者道:“买了八口猪,七腔羊,共十五个牲口。猪银该一十六两,羊银该九两,前者领银二十两,仍欠五两。这个就是客人,跟来找银子的。”妖王听说,即唤:“小的们,取五两银子,打发他去。”行者道:“这客人,一则来找银子,二来要看看嘉会。”那妖大怒骂道:“你这个刁钻儿惫懒!你买东西罢了,又与人说什么会不会!”八戒上前道:“主人公得了宝贝,诚是天下之奇珍,就教他看看怕怎的?”那怪咄的一声道:“你这古怪也可恶!我这宝贝,乃是玉华州城中得来的,倘这客人看了,去那州中传说,说得人知,那王子一时来访求,却如之何?”行者道:“主公,这个客人,乃乾方集后边的人,去州许远,又不是他城中人也,那里去传说?二则他肚里也饥了,我两个也未曾吃饭。家中有现成酒饭,赏他些吃了,打发他去罢。”说不了,有一小妖,取了五两银子,递与行者。行者将银子递与沙僧道:“客人,收了银子,我与你进后面去吃些饭来。”沙僧仗着胆,同八戒、行者进于洞内,到二层厂厅之上,只见正中间桌上,高高的供养着一柄九齿钉钯,真个是光彩映目,东山头靠着一条金箍棒,西山头靠着一条降妖杖。那怪王随后跟着道:“客人,那中间放光亮的就是钉钯。你看便看,只是出去,千万莫与人说。”沙僧点头称谢了。噫!这正是物见主,必定取,那八戒一生是个鲁夯的人,他见了钉钯,那里与他叙什么情节,跑上去拿下来,轮在手中,现了本相,丢了解数,望妖精劈脸就筑。这行者、沙僧也奔至两山头各拿器械,现了原身。三兄弟一齐乱打,慌得那怪王急抽身闪过,转入后边,取一柄四明铲,杆长钅尊利,赶到天井中,支住他三般兵器,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弄虚头,骗我宝贝!”行者骂道:“我把你这个贼毛团!你是认我不得!我们乃东土圣僧唐三藏的徒弟。因至玉华州倒换关文,蒙贤王教他三个王子拜我们为师,学习武艺,将我们宝贝作样,打造如式兵器。因放在院中,被你这贼毛团夤夜入城偷来,倒说我弄虚头骗你宝贝!不要走!就把我们这三件兵器,各奉承你几下尝尝!”那妖精就举铲来敌。这一场,从天井中斗出前门。看他三僧攒一怪!好杀—— 呼呼棒若风,滚滚钯如雨。降妖杖举满天霞,四明铲伸云生绮。好似三仙炼大丹,火光彩幌惊神鬼。行者施威甚有能,妖精盗宝多无礼!天蓬八戒显神通,大将沙僧英更美。兄弟合意运机谋,虎口洞中兴斗起。那怪豪强弄巧乖,四个英雄堪厮比。当时杀至日头西,妖邪力软难相抵。 他们在豹头山战斗多时,那妖精抵敌不住,向沙僧前喊一声:“看铲!”沙僧让个身法躲过,妖精得空而走,向东南巽宫上,乘风飞去。八戒拽步要赶,行者道:“且让他去,自古道,穷寇勿追。且只来断他归路。”八戒依言。三人径至洞口,把那百十个若大若小的妖精,尽皆打死,原来都是些虎狼彪豹,马鹿山羊。被大圣使个手法,将他那洞里细软物件并打死的杂项兽身与赶来的猪羊,通皆带出。沙僧就取出干柴放起火来,八戒使两个耳朵扇风,把一个巢穴霎时烧得干净,却将带出的诸物,即转州城。 此时城门尚开,人家未睡,老王父子与唐僧俱在暴纱亭盼望。只见他们扑哩扑剌的丢下一院子死兽、猪羊及细软物件,一齐叫道:“师父,我们已得胜回来也!”那殿下喏喏相谢,唐长老满心欢喜,三个小王子跪拜于地,沙僧搀起道:“且莫谢,都近前看看那物件。”王子道:“此物俱是何来?”行者笑道:“那虎狼彪豹,马鹿山羊,都是成精的妖怪。被我们取了兵器,打出门来。那老妖是个金毛狮子,他使一柄四明铲,与我等战到天晚,败阵逃生,往东南上走了。我等不曾赶他,却扫除他归路,打杀这些群妖,搜寻他这些物件,带将来的。”老王听说,又喜又忧。喜的是得胜而回,忧的是那妖日后报仇。行者道:“殿下放心,我已虑之熟,处之当矣。一定与你扫除尽绝,方才起行,决不至贻害于后。我午间去时,撞见一个青脸红毛的小妖送请书,我看他帖子上写着‘明辰敬治肴酌庆钉钯嘉会,屈尊车从过山一叙。幸勿外,至感!右启祖翁九灵元圣老大人尊前。’名字是‘门下孙黄狮顿首百拜’。才子那妖精败阵,必然向他祖翁处去会话。明辰断然寻我们报仇,当情与你扫荡干净。”老王称谢了,摆上晚斋。师徒们斋毕,各归寝处不题。 却说那妖精果然向东南方奔到竹节山。那山中有一座洞天之处,唤名九曲盘桓洞。洞中的九灵元圣是他的祖翁。当夜足不停风,行至五更时分,到于洞口,敲门而进。小妖见了道:“大王,昨晚有青脸儿下请书,老爷留他住到今早,欲同他去赴你钉钯会,你怎么又绝早亲来邀请?”妖精道:“不好说,不好说!会成不得了!”正说处,见青脸儿从里边走出道:“大王,你来怎的?老大王爷爷起来就同我去赴会哩。”妖精慌张张的,只是摇手不言。少顷,老妖起来了,唤入。这妖精丢了兵器,倒身下拜,止不住腮边泪落。老妖道:“贤孙,你昨日下柬,今早正欲来赴会,你又亲来,为何发悲烦恼?”妖精叩头道:“小孙前夜对月闲行,只见玉华州城中有光彩冲空。急去看时,乃是王府院中三般兵器放光:一件是九齿渗金钉钯,一件是宝杖,一件是金箍棒。小孙即使神法摄来,立名钉钯嘉会,着小的们买猪羊果品等物,设宴庆会,请祖爷爷赏之,以为一乐。昨差青脸来送柬之后,只见原差买猪羊的刁钻儿等赶着几个猪羊,又带了一个贩卖的客人来找银子。他定要看看会去,是小孙恐他外面传说,不容他看。他又说肚中饥饿,讨些饭吃,因教他后边吃饭。他走到里边,看见兵器,说是他的。三人就各抢去一件,现出原身:一个是毛脸雷公嘴的和尚,一个是长嘴大耳朵的和尚,一个是晦气色脸的和尚,他都不分好歹,喊一声乱打。是小孙急取四明铲赶出与他相持,问是什么人敢弄虚头。他道是东土大唐差往西天去的唐僧之徒弟,因过州城,倒换关文,被王子留住,习学武艺,将他这三件兵器作样子打造,放在院内,被我偷来,遂此不忿相持。不知那三个和尚叫做甚名,却真有本事。小孙一人敌他三个不过,所以败走祖爷处。望拔刀相助,拿那和尚报仇,庶见我祖爱孙之意也!”老妖闻言,默想片时,笑道:“原来是他。我贤孙,你错惹了他也!”妖精道:“祖爷知他是谁?”老妖道:“那长嘴大耳者乃猪八戒,晦气色脸者乃沙和尚,这两个犹可。那毛脸雷公嘴者叫做孙行者,这个人其实神通广大,五百年前曾大闹天宫,十万天兵也不曾拿得住。他专意寻人的,他便就是个搜山揭海、破洞攻城、闯祸的个都头!你怎么惹他?也罢,等我和你去,把那厮连玉华王子都擒来替你出气!”那妖精听说,即叩头而谢。 当时老妖点猱狮、雪狮、狻猊、白泽、伏狸、抟象诸孙,各执锋利器械,黄狮引领,各纵狂风,径至豹头山界。只闻得烟火之气扑鼻,又闻得有哭泣之声。仔细看时,原来是刁钻、古怪二人在那里叫主公哭主公哩。妖精近前喝道:“你是真刁钻儿,假刁钻儿?”二怪跪倒,噙泪叩头道:“我们怎是假的?昨日这早晚领了银子去买猪羊,走至山西边大冲之内,见一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他啐了我们一口,我们就脚软口强,不能言语,不能移步,被他扳倒,把银子搜了去,牌儿解了去,我两个昏昏沉沉,直到此时才醒。及到家,见烟火未息,房舍尽皆烧了,又不见主公并大小头目,故在此伤心痛哭。不知这火是怎生起的!”那妖精闻言,止不住泪如泉涌,双脚齐跌,喊声振天,恨道:“那秃厮!十分作恶!怎么干出这般毒事,把我洞府烧尽,美人烧死,家当老小一空!气杀我也,气杀我也!”老妖叫猱狮扯他过来道:“贤孙,事已至此,徒恼无益。且养全锐气,到州城里拿那和尚去。”那妖精犹不肯住哭,道:“老爷!我那们个山场,非一日治的,今被这秃厮尽毁,我却要此命做甚的!”挣起来,往石崖上撞头磕脑,被雪狮、猱狮等苦劝方止。当时丢了此处,都奔州城。 只听得那风滚滚,雾腾腾,来得甚近,唬得那城外各关厢人等,拖男挟女,顾不得家私,都往州城中走,走入城门,将门闭了。有人报入王府中道:“祸事,祸事!”那王子唐僧等,正在暴纱亭吃早斋,听得人报祸事,却出门来问。众人道:“一群妖精,飞沙走石,喷雾掀风的,来近城了!”老王大惊道:“怎么好?”行者笑道:“都放心,都放心!这是虎口洞妖精,昨日败阵,往东南方去伙了那什么九灵元圣儿来也。等我同兄弟们出去,吩咐教关了四门,汝等点人夫看守城池。”那王子果传令把四门闭了,点起人夫上城。他父子并唐僧在城楼上点札,旌旗蔽日,炮火连天。行者三人,却半云半雾,出城迎敌。这正是:失却慧兵缘不谨,顿教魔起众邪凶。毕竟不知这场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定风波 · 暮春漫兴
此词是南宋爱国词人辛稼轩闲居带湖之作。上情下景,情景交融。上阕以少年春意狂态,衬托老来春意索然。下阕风卷残花,当悲,但以“休恨”开解;“花开元自要春风”,一反一正,寓意颇深,耐人寻味。春归无迹,但飞燕却于来时夕阳中相见,则于迷惘惆怅间,掠过一缕欣慰情思。 上阕以“少日”与“老去”作强烈对比。“老去”是现实,“少日”是追忆。少年时代,风华正茂,一旦春天来临,更加纵情狂欢,其乐无穷。对此,只用两句十四字来描写,却写得何等生动,令人陶醉!形容“少日春怀”,用了“似酒浓”,已给人以酒兴即将发作的暗示。继之以“插花”、“走马”,狂态如见。还要“醉千钟”,那么,连喝千杯之后将如何颠狂,就不难想象了。而这一切,都是“少日”逢春的情景,只有在追忆中才能出现。眼前的现实则是:人已“老去”,一旦逢春,其情怀不是“似酒浓”,而是“如病酒”。同样用了一个“酒”字,而“酒浓”与“病酒”却境况全别。 “病酒”,指因喝酒过量而生病,感到很难受。“老去逢春如病酒”,极言心情不佳,毫无兴味,不要说“插花”、“走马”,连酒也不想喝了。冯延巳《鹊踏枝》词说:“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敢辞镜里朱颜瘦。”只有呆在小房子里,烧一盘香,喝几杯茶,消磨时光。说作者居于小房子是因为这里用了“小帘栊”。“栊”指窗上棂木,而“帘栊”作为一个词,实指窗帘。挂小窗帘的房子,自然大不到那里去。 过片“卷尽残花风未定”,有如奇峰突起,似与上阕毫无联系。然而仔细寻味,却恰恰是由上片向下片过渡的桥梁。上阕用少日逢春的狂欢反衬老去逢春的孤寂。于“茶瓯香篆小帘栊”之前冠以“唯有”,仿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关心。其实不然。 下阙写道他始终注视那“小帘栊”,观察外边的变化。春风不断地吹,把花瓣儿吹落、卷走,而今已经“卷尽残花”,风还不肯停,春天就会随之破败,如此看来,诗人自然是恨春风的。可是接下去,又立刻改口说:“休恨!”为什么?因为:“花开元自要春风。”当初如果没有春风的吹拂,花儿又怎么能够开放呢?在这出人意外的转折中,蕴含着深奥的哲理,也饱和着难以明言的无限感慨。春风催放百花,给这里带来了春天。春风“卷尽残花”,春天就要离开这里,回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试问春归谁得见?”这一句问得突然,也令人感到难于回答,因而急切地期待下文。看下文,那回答真是“匪夷所思”,妙不可言;离此而去的春天,被向这里飞来的燕子碰上了,她是在金色的夕阳中遇见的。古典诗词中的“春归”有两种含义,一种指春来,如陈亮《水龙吟》:“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一种指春去,其例甚多,大抵抒发伤春之感。 辛稼轩的名作《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亦不例外。而这首《定风波》却为读者打开广阔的想象领域和思维空间,诱发人们追踪春天的脚步,进行哲理的思考,可谓另闢蹊径,富有独创精神。
更漏子
《更漏子·塞鸿高》是宋代词人晏殊所作的一首词。词写秋日一次歌舞酒宴。上片写秋日亦有好的景致,塞鸿高飞,秋露滋润,银河清浅,一幅高远爽朗的景象。人生苦短,盛年难久,下片写在这样的环境中,遇到嘉宾,自然要设宴开怀欢饮。酒宴上还有美女演奏宝筝,拍碎檀板,罗袖起舞,劝酒助兴。词人劝说宾客,要尽情饮酒,哪怕醉倒在现场。人生有许多离别的痛苦,趁眼前欢聚,就该及时行乐。此词风格明快、简洁、清新、自然,毫无矫饰之态,更无绮靡之语,引用前人成句,不露斧凿之痕,技巧相当高妙。
水浒传 · 第八十回 · 张顺凿漏海鳅船 宋江三败高太尉
话说高太尉在济州城中帅府坐地,唤过王焕等众节度商议:传令将各路军马,拔寨收入城中;教现在节度使俱各全副披挂,伏于城内;各寨军士,尽数准备,摆列于城中;城上俱各不竖旌旗,只于北门上立黄旗一面,上书“天诏”二字。高俅与天使众官都在城上,只等宋江到来。 当日梁山泊中,先差没羽箭张清将带五百哨马,到济州城边周回转了一遭,望北去了。须臾,神行太保戴宗步行来探了一遭。人报与高太尉,亲自临月城上,女墙边,左右从者百余人,大张麾盖,前设香案。遥望北边宋江军马到来,前面金鼓,五方旌旗,众头领簸箕掌,栲栳圈,雁翅一般,摆列将来。当先为首,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在马上欠身,与高太尉声喏。高太尉见了,使人在城上叫道:“如今朝廷赦你们罪犯,特来招安,如何披甲前来?”宋江使戴宗至城下回复道:“我等大小人员,未蒙恩泽,不知诏意如何,未敢去其介胄。望太尉周全。可尽唤在城百姓耆老,一同听诏,那时承恩卸甲。”高太尉出令,教唤在城耆老百姓,尽都上城听诏。无移时,纷纷滚滚,尽皆到了。宋江等在城下,看见城上百姓老幼摆满,方才勒马向前。鸣鼓一通,众将下马。鸣鼓二通,众将步行到城边,背后小校,牵着战马,离城一箭之地,齐齐地伺候着。鸣鼓三通,众将在城下拱手,听城上开读诏书。那天使读道: 制曰:人之本心,本无二端;国之恒道,俱是一理。作善则为良民,造恶则为逆党。朕闻梁山泊聚众已久,不蒙善化,未复良心。今差天使颁降诏书,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其为首者,诣京谢恩;协随助者,各归乡闾。呜呼,速沾雨露,以就去邪归正之心;毋犯雷霆,当效革故鼎新之意。故兹诏示,想宜悉知。 宣和 年 月 日 当时军师吴用正听读到“除宋江”三字,便目视花荣道:“将军听得么?”却才读罢诏书,花荣大叫:“既不赦我哥哥,我等投降则甚?”搭上箭,拽满弓,望着那个开诏使臣道:“看花荣神箭!”一箭射中面门,众人急救。城下众好汉一齐叫声:“反!”乱箭望城上射来,高太尉回避不迭。四门突出军马来,宋江军中,一声鼓响,一齐上马便走。城中官军追赶,约有五六里回来。只听得后军炮响,东有李逵,引步军杀来;西有扈三娘,引马军杀来。两路军兵,一齐合到。官军只怕有埋伏,急退时,宋江全伙却回身卷杀将来。三面夹攻,城中军马大乱,急急奔回,杀死者多。宋江收军,不教追赶,自回梁山泊去了。 却说高太尉在济州写表,申奏朝廷说:“宋江贼寇,射死天使,不伏招安。”外写密书,送与蔡太师、童枢密、杨太尉,烦为商议,教太师奏过天子,沿途接应粮草,星夜发兵前来,并力剿捕群贼。 却说蔡太师收得高太尉密书,径自入朝,奏知天子。天子闻奏,龙颜不悦云:“此寇数辱朝廷,累犯大逆。”随即降敕,教诸路各助军马,并听高太尉调遣。杨太尉已知节次失利,再于御营司选拨二将,就于龙猛、虎翼、捧日、忠义四营内,各选精兵五百,共计二千,跟随两个上将,去助高太尉杀贼。 这两员将军是谁?一个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官带左义卫亲军指挥使,护驾将军丘岳;一个是八十万禁军副教头,官带右义卫亲军指挥使,车骑将军周昂。这两个将军,累建奇功,名闻海外,深通武艺,威镇京师,又是高太尉心腹之人。当时杨太尉点定二将,限目下起身,来辞蔡太师。蔡京分付道:“小心在意,早建大功,必当重用!”二将辞谢了,去四营内,一个个选拣身长体健,腰细膀阔,山东、河北能登山、惯赴水,那一等精锐军汉,拨与二将。这丘岳、周昂辞了众省院官,去辞杨太尉,禀说:“明日出城。”杨太尉各赐与二将五匹好马,以为战阵之用。二将谢了太尉,各自回营,收拾起身。次日,军兵拴束了行程,都在御营司前伺候。丘岳、周昂二将分做四队:龙猛、虎翼二营一千军,有二千余骑军马,丘岳总领;捧日、忠义二营一千军,也有二千余骑军马,周昂总领。又有一千步军,分与二将随从。丘岳、周昂到辰牌时分,摆列出城。杨太尉亲自在城门上看军。且休说小校威雄,亲随勇猛。去那两面绣旗下,一丛战马之中,簇拥着护驾将军丘岳。怎生打扮,但见: 戴一顶缨撒火、锦兜鍪、双凤翅照天盔。披一副绿绒穿、红绵套、嵌连环锁子甲。穿一领翠沿边、珠络缝、荔枝红、圈金绣戏狮袍。系一条衬金叶、玉玲珑、双獭尾、红鞓钉盘螭带。着一双簇金线、海驴皮、胡桃纹、抹绿色云根靴。弯一张紫檀靶、泥金梢、龙角面、虎筋弦宝雕弓。悬一壶紫竹杆、朱红扣、凤尾翎、狼牙金点钢箭。挂一口七星装、沙鱼鞘、赛龙泉、欺巨阙霜锋剑。横一把撒朱缨、水磨杆、龙吞头、偃月样三停刀。骑一匹快登山、能跳涧、背金鞍、摇玉勒胭脂马。 那丘岳坐在马上,昂昂奇伟,领着左队人马,东京百姓看了,无不喝采。随后便是右队,捧日、忠义两营军马,端的整齐。去那两面绣旗下,一丛战马之中,簇拥着车骑将军周昂。怎生打扮,但见: 戴一顶吞龙头、撒青缨、珠闪烁烂银盔。披一副损枪尖、坏箭头、衬香绵熟钢甲。穿一领绣牡丹、飞双凤、圈金线绛红袍。系一条称狼腰、宜虎体、嵌七宝麒麟带。着一双起三尖、海兽皮、倒云根虎尾靴。弯一张雀画面、龙角靶、紫综绣六钧弓。攒一壶皂雕翎、铁木杆、透唐猊凿子箭。使一柄欺袁达、赛石丙、劈开山金蘸斧。驶一匹负千斤、高八尺、能冲阵火龙驹。悬一条简银杆、四方棱、赛金光劈楞简。 这周昂坐在马上,停停威猛。领着右队人马,来到城边,与丘岳下马,来拜辞杨太尉,作别众官,离了东京,取路望济州进发。 且说高太尉在济州,和闻参谋商议,比及添拨得军马到来,先使人去近处山林,砍伐木植大树;附近州县,拘刷造船匠人,就济州城外,搭起船场,打造战船;一面出榜,招募敢勇水手军士。 济州城中客店内,歇着一个客人,姓叶名春,原是泗州人氏,善会造船。因来山东,路经梁山泊过,被他那里小伙头目劫了本钱,流落在济州,不能够回乡。听得高太尉要伐木造船,征进梁山泊,以图取胜,将纸画成船样,来见高太尉。拜罢,禀道:“前者恩相以船征进,为何不能取胜?盖因船只皆是各处拘刷将来的,使风摇橹,俱不得法;更兼船小底尖,难以用武。叶春今献一计,若要收伏此寇,必须先造大船数百只。最大者名为大海鳅船。两边置二十四部水车,船中可容数百人,每车用十二个人踏动。外用竹笆遮护,可避箭矢。船面上竖立弩楼,另造车摆布放于上。如要进发,垛楼上一声梆子响,二十四部水车,一齐用力踏动,其船如飞,他将何等船只可以拦当!若是遇着敌军,船面上伏弩齐发,他将何物可以遮护!其第二等船,名为小海鳅船。两边只用十二部水车,船中可容百十人,前面后尾,都钉长钉,两边亦立弩楼,仍设遮洋笆片。这船却行梁山泊小港,当住这厮私路伏兵。若依此计,梁山之寇,指日唾手可平。”高太尉听说,看了图样,心中大喜。便叫取酒食衣服赏了叶春,就着做监造战船都作头。连日晓夜催并,砍伐木植,限日定时,要到济州交纳。各路府州县,均派合用造船物料。如若违限二日,笞四十,每一日加一等;若违限五日外者定依军令处斩。各处逼迫守令催督,百姓亡者数多,众民嗟怨。有诗为证: 井蛙小见岂知天,可慨高俅听谲言。 毕竟鳅船难取胜,伤财劳众枉徒然。 且不说叶春监造海鳅等船,却说各处添拨水军人等,陆续都到济州。高太尉分拨各寨节度使下听调,不在话下。只见门吏报道:“朝廷差遣丘岳、周昂二将到来。”高太尉令众节度使出城迎接。二将到帅府,参见了,太尉亲赐酒食,抚慰已毕,一面差人赏军,一面管待二将。二将便请太尉将令,引军出城搦战。高太尉道:“二公且消停数日,待海鳅船完备,那时水陆并进,船骑双行,一鼓可平贼寇。”丘岳、周昂禀道:“某等觑梁山泊草寇,如同儿戏,太尉放心,必然奏凯还京。”高俅道:“二将若果应口,吾当奏知天子前,必当重用。”是日宴散,就帅府前上马,回归本寨,且把军马屯驻听调。 不说高太尉催促造船征进,却说宋江与众头领自从济州城下叫反杀人,奔上梁山泊来,却与吴用等商议道:“两次招安,都伤犯了天使,越增的罪恶重了,朝廷必然又差军马来。”便差小喽罗下山去探事情如何,火急回报。不数日,只见小喽罗探知备细,报上山来:“高俅近日招募一水军,叫叶春为作头,打造大小海鳅船数百只,东京又新遣差两个御前指挥,俱到来助战。一个姓丘名岳,一个姓周名昂,二将英勇;各路又添拨到许多人马,前来助战。”宋江便与吴用计议道:“似此大船,飞游水面,如何破得?”吴用笑道:“有何惧哉!只消得几个水军头领便了。旱路上交锋,自有猛将应敌。然虽如此,料这等大船,要造必在数旬间,方得成就。目今尚有四五十日光景,先教一两个弟兄去那造船厂里,先薅恼他一遭,后却和他慢慢地放对。”宋江道:“此言最好!可教鼓上蚤时迁、金毛犬段景住,这两个走一遭。”吴用道:“再叫张青、孙新扮作拽树民夫,杂在人丛里入船厂去。叫顾大嫂、孙二娘扮做送饭妇人,和一般的妇人杂将入去,却叫时迁、段景住相帮。再用张清引军接应,方保万全。”前后唤到堂上,各各听令已了。众人欢喜无限,分投下山,自去行事。 却说高太尉晓夜催促督造船只,朝暮捉拿民夫供役。那济州东路上一带都是船厂,趱造大海鳅船百只,何止匠人数千,纷纷攘攘。那等蛮军,都拔出刀来,唬吓民夫,无分星夜,要趱完备。是日,时迁、段景住先到了厂内,两个商量道:“眼见的孙、张二夫妻,只是去船厂里放火,我和你也去那里,不显我和你高强。我们只伏在这里左右,等他船厂里火发,我便却去城门边伺候,必然有救军出来,乘势闪将入去,就城楼上放起火来,你便却去城西草料场里,也放起把火来,教他两下里救应不迭。这场惊吓不小。”两个自暗暗地相约了,身边都藏了引火的药头,各自去寻个安身之处。 却说张青、孙新两个来到济州城下,看见三五百人,拽木头入船厂里去。张、孙二人杂在人丛里,也去拽木头投厂里去。厂门口约有二百来军汉,各带腰刀,手拿棍棒,打着民夫,尽力拖拽入厂里面交纳。团团一遭,都是排栅;前后搭盖茅草厂屋,有二三百间。张青、孙新入到里面看时,匠人数千,解板的在一处,钉船的在一处,粘船的在一处。匠人民夫,乱滚滚往来,不记其数。这两个径投做饭的笆棚下去躲避。孙二娘、顾大嫂两个穿了些腌腌臜臜衣服,各提着个饭罐,随着一般送饭的妇人,打哄入去。看看天色渐晚,月色光明,众匠人大半尚兀自在那里挣趱未办的工程。当时近有二更时分,孙新、张青在左边船厂里放火,孙二娘、顾大嫂在右边船厂里放火。两下火起,草屋焰腾腾地价烧起来。船厂内民夫工匠,一齐发喊,拔翻众栅,各自逃生。 高太尉正睡间,忽听得人报道:“船场里火起!”急忙起来,差拨官军出城救应。丘岳、周昂二将各引本部军兵,出城救火。去不多时,城楼上一把火起。高太尉听了,亲自上马,引军上城救火时,又见报道:“西草场内又一把火起,照耀浑如白日。”丘、周二将引军去西草场中救护时,只听得鼓声振地,喊杀连天,原来没羽箭张清引着五百骠骑马军,在那里埋伏,看见丘岳、周昂引军来救应,张清便直杀将来,正迎着丘岳、周昂军马。张清大喝道:“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丘岳大怒,拍马舞刀,直取张清。张清手掿长枪来迎,不过三合,拍马便走。丘岳要逞功劳,随后赶来,大喝:“反贼休走!”张清按住长枪,轻轻去锦袋内偷取个石子在手,扭回身躯,看丘岳来得较近,手起喝声道:“着!”一石子正中丘岳面门,翻身落马。周昂见了,便和数个牙将,死命来救丘岳。周昂战住张清,众将救得丘岳上马去了。张清与周昂战不到数合,回马便走。周昂不赶。张清又回来,却见王焕、徐京、杨温、李从吉四路军到。张清手招引了五百骠骑军,竟回旧路去了。这里官军恐有伏兵,不敢去赶,收军兵回来,且只顾救火。三处火灭,天色已晓。高太尉教看丘岳中伤如何。原来那一石子,正打着面门,唇口里打落了四个牙齿;鼻子嘴唇,都打破了。高太尉着令医人治疗,见丘岳重伤,恨梁山泊深入骨髓。一面使人唤叶春,分付教在意造船征进。船厂四围,都教节度使下了寨栅,早晚提备,不在话下。 却说张青、孙新夫妻四人,俱各欢喜;时迁、段景住两个,都回旧路。六人已都有部从人马,迎接回梁山泊去了。都到忠义堂,去说放火一事。宋江大喜,设宴特赏六人。自此之后,不时间使人探视。造船将完,看看冬到。其年天气甚暖,高太尉心中暗喜,以为天助。叶春造船,也都完办,高太尉催趱水军,都要上船演习本事。大小海鳅等船陆续下水。城中帅府招募到四山五岳水手人等,约有一万余人。先教一半去各船上学踏车,着一半学放弩箭。不过二十余日,战船演习已都完足了。叶春请太尉看船,有诗为证: 自古兵机在速攻,锋摧师老岂成功。 高俅卤莽无通变,经岁劳民造战艟。 是日,高俅引领众多节度使、军官头目,都来看船。把海鳅船三百余只,分布水面。选十数只船,遍插旌旗,筛锣击鼓,梆子响处,两边水车,一齐踏动,端的是风飞电走。高太尉看了,心中大喜:似此如飞船只,此寇将何拦截,此战必胜。随取金银缎匹,赏赐叶春;其余人匠,各给盘缠,疏放归家。次日,高俅令有司宰乌牛、白马、猪、羊,果品,摆列金银钱纸,致祭水神。排列已了,众将请太尉行香。丘岳疮口已完,恨入心髓,只要活捉张清报仇。当同周昂与众节度使,一齐都上马,跟随高太尉到船边下马,随侍高俅致祭水神。香赞礼已毕,烧化楮帛,众将称贺已了,高俅叫取京师原带来的歌儿舞女,都令上船作乐侍宴。一面教军健车船演习,飞走水面,船上笙箫谩品,歌舞悠扬,游玩终夕不散。当夜就船中宿歇。次日,又设席面饮酌,一连三日筵宴,不肯开船。忽有人报道:“梁山泊贼人写一首诗,贴在济州城里土地庙前,有人揭得在此。”其诗写道: 帮闲得志一高俅,漫领三军水上游。 便有海鳅船万只,俱来泊内一齐休。 高太尉看了诗大怒,便要起军征剿:“若不杀尽贼寇,誓不回军!”闻参谋谏道:“太尉暂息雷霆之怒。想此狂寇惧怕,特写恶言唬吓,不为大事。消停数日之间,拨定了水陆军马,那时征进未迟。目今深冬,天气和暖,此天子洪福,元帅虎威也。”高俅听罢甚喜,遂入城中,商议拨军遣将。旱路上便调周昂、王焕同领大军,随行策应。却调项元镇、张开总领军马一万,直至梁山泊山前那条大路上守住厮杀。原来梁山泊自古四面八方,茫茫荡荡,都是芦苇烟水。近来只有山前这条大路,却是宋公明方才新筑的,旧不曾有。高太尉教调马军先进,截住这条路口。其余闻参谋、丘岳、徐京、梅展、王文德、杨温、李从吉、长史王瑾、造船人叶春、随行牙将、大小军校随从人等,都跟高太尉上船征进。闻参谋谏道:“主帅只可监督马军,陆路进发,不可自登水路,亲临险地。”高太尉道:“无伤。前番二次,皆不得其人,以致失陷了人马,折了许多船只。今番造得若干好船,我若不亲临监督,如何擒捉此寇?今次正要与贼人决一死战,汝不必多言!”闻参谋再不敢开口,只得跟随高太尉上船。高俅拨三十只大海鳅船,与先锋丘岳、徐京、梅展管领,拨五十只小海鳅船开路,令杨温同长史王瑾、船匠叶春管领。头船上立两面大红绣旗,上书十四个金字道:“搅海翻江冲巨浪,安邦定国灭洪妖。”中军船上,却是高太尉、闻参谋,引着歌儿舞女,自守中军队伍。向那三五十只大海鳅船上,摆开碧油幢、帅字旗、黄钺白旄、朱皂盖、中军器械。后面船上,便令王文德、李从吉压阵。此是十一月中时。马军得令先行。水军先锋丘岳、徐京、梅展三个,在头船上,首先进发,飞云卷雾,望梁山泊来。但见海鳅船: 前排箭洞,上列弩楼。冲波如蛟蜃之形,走水似鲲鲸之势。龙鳞密布,左右排二十四部绞车;雁翅齐分,前后列一十八般军器。青布织成皂盖,紫竹制作遮洋。往来冲击似飞梭,展转交锋欺快马。 宋江、吴用已知备细,预先布置已定,单等官军船只到来。当下三个先锋,催动船只,把小海鳅分在两边,当住小港;大海鳅船望中进发。众军诸将,正如蟹眼鹤顶,只望前面奔窜,迤逦来到梁山泊深处。只见远远地早有一簇船来,每只船上,只有十四五人,身上都有衣甲,当中坐着一个头领。前面三只船上,插着三把白旗,旗上写道:“梁山泊阮氏三雄。”中间阮小二,左边阮小五,右边阮小七。远远地望见明晃晃都是戎装衣甲,却原来尽把金银箔纸糊成的。 三个先锋见了,便叫前船上将火炮、火枪、火箭,一齐打放。那三阮全然不惧,料着船近,枪箭射得着时,发声喊,齐跳下水里去了。丘岳等夺得三只空船,又行不过三里来水面,见三只快船抢风摇来。头只船上,只见十数个人,都把青黛黄丹土朱泥粉,抹在身上,头上披着发,口中打着胡哨,飞也似来。两边两只船上,都只五七个人,搽红画绿不等。中央是玉竿孟康,左边是出洞蛟童威,右边是翻江蜃童猛。这里先锋丘岳,又叫打放火器,只见对面发声喊,都弃了船,一齐跳下水里去了。又捉得三只空船。再行不得三里多路,又见水面上三只中等船来。每船上四把橹,八个人摇动,十余个小喽罗,打着一面红旗,簇拥着一个头领坐在船头上,旗上写:“水军头领混江龙李俊。”左边这只船上,坐着这个头领,手掿铁枪,打着一面绿旗,上写道:“水军头领船火儿张横。”右边那只船上,立着那个好汉,上面不穿衣服,下腿赤着双脚,腰间插着几个铁凿,手中挽个铜锤,打着一面皂旗,银字上书:“头领浪里白跳张顺。”乘着船,高声说道:“承谢送船到泊。”三个先锋听了,喝教:“放箭!”弓弩响时,对面三只船上众好汉,都翻筋斗跳下水里去了。此是暮冬天气,官军船上招来的水手军士,那里敢下水去。 正犹豫间,只听得梁山泊顶上,号炮连珠价响,只见四分五落,芦苇丛中,钻出千百只小船来,水面如飞蝗一般。每只船上,只三五个人,船舱中竟不知有何物。大海鳅船要撞时,又撞不得。水车正要踏动时,前面水底下都填塞定了,车辐板竟踏不动。弩楼上放箭时,小船上人,一个个自顶片板遮护。看看逼将拢来,一个把挠钩搭住了舵,一个把板刀便砍那踏车的军士。早有五六十个爬上先锋船来。官军急要退时,后面又塞定了,急切退不得。前船正混战间,后船又大叫起来。高太尉和闻参谋在中军船上,听得大乱,急要上岸,只听得芦苇中金鼓大振,舱内军士一齐喊道:“船底漏了。”滚滚走入水来。前船后船,尽皆都漏,看看沉下去。四下小船,如蚂蚁相似,望大船边来。高太尉新船,缘何得漏?却原来是张顺引领一班儿高手水军,都把锤凿在船底下凿透船底,四下里滚入水来。 高太尉爬去舵楼上,叫后船救应,只见一个人从水底下钻将起来,便跳上舵楼来,口说道:“太尉,我救你性命。”高俅看时,却不认得。那人近前,便一手揪往高太尉巾帻,一手提住腰间束带,喝一声:“下去!”把高太尉扑通地丢下水里去。堪嗟赫赫中军将,翻作淹淹水底人!只见旁边两只小船,飞来救应,拖起太尉上船去。那个人便是浪里白跳张顺,水里拿人,浑如瓮中捉鳖,手到拈来。 前船丘岳见阵势大乱,急寻脱身之计,只见旁边水手丛中,走出一个水军来。丘岳不曾提防,被他赶上,只一刀,把丘岳砍下船去。那个便是梁山泊锦豹子杨林。徐京、梅展见杀了先锋丘岳,两节度奔来杀杨林。水军丛中,连抢出四个小头领来:一个是白面郎君郑天寿,一个是病大虫薛永,一个是打虎将李忠,一个是操刀鬼曹正,一发从后面杀来。徐京见不是头,便跳下水去逃命,不想水底下已有人在彼,又吃拿了。薛永将梅展一枪,搠着腿股,跌下舱里去。原来八个头领,来投充水军,尚兀自有三个在前船上:一个是青眼虎李云,一个是金钱豹子汤隆,一个是鬼脸儿杜兴。众节度使便有三头六臂,到此也施展不得。 梁山泊宋江、卢俊义,已自各分水陆进攻。宋江掌水路,卢俊义掌旱路。休说水路全胜,且说卢俊义引领诸将军马,从山前大路杀将出来,正与先锋周昂、王焕马头相迎。周昂见了,当先出马,高声大骂:“反贼,认得俺么?”卢俊义大喝:“无名小将,死在目前,尚且不知!”便挺枪跃马,直奔周昂,周昂也抡动大斧,纵马来敌。两将就山前大路上交锋,斗不到二十余合,未见胜败。只听得后队马军,发起喊来。原来梁山泊大队军马,都埋伏在山前两下大林丛中,一声喊起,四面杀将出来。东南关胜、秦明,西北林冲、呼延灼,众多英雄,四路齐到。项元镇、张开那里拦当得住,杀开条路,先逃性命走了。周昂、王焕不敢恋战,拖了枪斧,夺路而走,逃入济州城中;扎住军马,打听消息。 再说宋江掌水路,捉了高太尉,急教戴宗传令,不可杀害军士。中军大海鳅船上闻参谋等并歌儿舞女,一应部从,尽掳过船。鸣金收军,解投大寨。宋江、吴用、公孙胜等,都在忠义堂上,见张顺水渌渌地解到高俅。宋江见了,慌忙下堂扶住,便取过罗缎新鲜衣服,与高太尉从新换了,扶上堂来,请在正面而坐。宋江纳头便拜,口称:“死罪!”高俅慌忙答礼。宋江叫吴用、公孙胜扶住,拜罢,就请上坐。再叫燕青传令下去:“如若今后杀人者,定依军令,处以重刑!”号令下去,不多时,只见纷纷解上人来:童威、童猛解上徐京;李俊、张横解上王文德;杨雄、石秀解上杨温;三阮解上李从吉;郑天寿、薛永、李忠、曹正解上梅展;杨林解献丘岳首级;李云、汤隆、杜兴,解献叶春、王瑾首级;解珍、解宝掳捉闻参谋并歌儿舞女一应部从,解将到来。单单只走了四人:周昂、王焕、项元镇、张开。宋江都教换了衣服,从新整顿,尽皆请到忠义堂上,列坐相待。但是活捉军士,尽数放回济州。另教安排一只好船,安顿歌儿舞女一应部从,令他自行看守。有诗为证: 奉命高俅欠取裁,被人活捉上山来。 不知忠义为何物,翻宴梁山啸聚台。 当时宋江便教杀牛宰马,大设筵宴,一面分投赏军,一面大吹大擂,会集大小头领,都来与高太尉相见。各施礼毕,宋江持盏擎杯,吴用、公孙胜执瓶捧案,卢俊义等侍立相待。宋江开口道:“文面小吏,安敢叛逆圣朝,奈缘积累罪尤,逼得如此。二次虽奉天恩,中间委曲奸弊,难以缕陈。万望太尉慈悯,救拔深陷之人,得瞻天日,刻骨铭心,誓图死保。” 高俅见了众多好汉,一个个英雄猛烈,林冲、杨志怒目而视,有欲要发作之色,先有了十分惧怯,便道:“宋公明,你等放心!高某回朝,必当重奏,请降宽恩大赦,前来招安,重赏加官,大小义士,尽食天禄,以为良臣。”宋江听了大喜,拜谢太尉。当日筵会,甚是整齐,大小头领,轮番把盏,殷勤相劝。高太尉大醉,酒后不觉放荡,便道:“我自小学得一身相扑,天下无对。”卢俊义却也醉了,怪高太尉自夸天下无对,便指着燕青道:“我这个小兄弟,也会相扑,三番上岱岳争交,天下无对。”高俅便起身来,脱了衣裳,要与燕青厮扑。 众头领见宋江敬他是个天朝太尉,没奈何处,只得随顺听他说,不想要勒燕青相扑,正要灭高俅的嘴,都起身来道:“好,好!且看相扑!”众人都哄下堂去。宋江亦醉,主张不定。两个脱了衣裳,就厅阶上,宋江叫把软褥铺下。两个在剪绒毯上,吐个门户。高俅抢将入来,燕青手到,把高俅扭捽得定,只一交,攧翻在地褥上,做一块,半晌挣不起。这一扑,唤做守命扑。宋江、卢俊义慌忙扶起高俅,再穿了衣服,都笑道:“太尉醉了,如何相扑得成功,切乞恕罪!”高俅惶恐无限,却再入席,饮至夜深,扶入后堂歇了。 次日又排筵会,与高太尉压惊,高俅遂要辞回,与宋江等作别。宋江道:“某等淹留大贵人在此,并无异心。惹有瞒昧,天地诛戮!”高俅道:“若是义士肯放高某回京,便好全家于天子前保奏义士,定来招安,国家重用。若更翻变,天所不盖,地所不载,死于枪箭之下!”宋江听罢,叩首拜谢。高俅又道:“义士恐不信高某之言,可留下众将为当。”宋江道:“太尉乃大贵人之言,焉肯失信?何必拘留众将。容日各备鞍马,俱送回营。”高太尉谢了:“既承如此相款,深感厚意。只此告回。”宋江等众苦留。当日再排大宴,序旧论新,筵席直至更深方散。 第三日,高太尉定要下山,宋江等相留不住,再设筵宴送行,抬出金银彩缎之类,约数千金,专送太尉,为折席之礼;众节度使以下,另有馈送。高太尉推却不得,只得都受了。饮酒中间,宋江又提起招安一事。高俅道:“义士可叫一个精细之人,跟随某去,我直引他面见天子,奏知你梁山泊衷曲之事,随即好降诏敕。”宋江一心只要招安,便与吴用计议,教圣手书生萧让跟随太尉前去。吴用便道:“再教铁叫子乐和作伴,两个同去。”高太尉道:“既然义士相托,便留闻参谋在此为信。”宋江大喜。至第四日,宋江与吴用带二十余骑,送高太尉并众节度使下山,过金沙滩二十里外饯别。拜辞了高太尉,自回山寨,专等招安消息。 却说高太尉等一行人马,望济州回来,先有人报知,济州先锋周昂、王焕、项元镇、张开、太守张叔夜等出城迎接。高太尉进城,略住了数日,收拾军马,教众节度使各自领兵回程暂歇,听候调用。高太尉自带了周昂并大小牙将头目,领了三军,同萧让、乐和一行部从,离了济州,迤逦望东京进发。 不因高太尉带领梁山泊两个人来,有分教:风流出众,洞房深处遇君王;细作通神,相府园中寻俊杰。毕竟高太尉回京,怎地保奏招安宋江等众,且听下回分解。
左传 · 庄公 · 庄公十六年
【经】十有六年春王正月。夏,宋人、齐人、卫人伐郑。秋,荆伐郑。冬十有二月,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滑伯、滕子同盟于幽。邾子克卒。 【传】十六年夏,诸侯伐郑,宋故也。 郑伯自栎入,缓告于楚。秋,楚伐郑,及栎,为不礼故也。 郑伯治与于雍纠之乱者。九月,杀公子阏,刖强锄。公父定叔出奔卫。三年而复之,曰:「不可使共叔无后于郑。」使以十月入,曰:「良月也,就盈数焉。」 君子谓:「强锄不能卫其足。」 冬,同盟于幽,郑成也。 王使虢公命曲沃伯以一军为晋侯。 初,晋武公伐夷,执夷诡诸。蒍国请而免之。既而弗报。故子国作乱,谓晋人曰:「与我伐夷而取其地。」遂以晋师伐夷,杀夷诡诸。周公忌父出奔虢。惠王立而复之。
满庭芳 · 元丰七年四月一日,余将自黄移汝,留别雪堂邻曲二三君子,会李仲览自江东来别,遂书以遗之
这首词用散文式的句子和俚俗的语言,真切的表现了作者对黄州的依恋之情。上阕抒写对蜀中故里的思念和对黄州邻里父老的惜别之情,下阕进一步将宦途失意之怀与留恋黄州之意对写,突出了作者达观豪放的性格。这首词情致温厚,属辞雅逸,意象鲜明,宛转含蓄。
国风 · 周南 · 关雎
此诗是《诗经》中的第一篇诗歌,通常认为是一首描写男女恋爱的情歌。此诗在艺术上巧妙地采用了「兴」的表现手法。首章以雎鸟相向合鸣,相依相恋,兴起淑女陪君子的联想。以下各章,又以采荇菜这一行为兴起主人公对女子疯狂的相思与追求。全诗语言优美,善于运用双声、叠韵和重叠词,增强了诗歌的音韵美和写人状物、拟声传情的生动性。
世说新语 · 任诞第二十三
任诞,指任性放纵。这是魏晋名士作达生活方式的主要表现。名士们主张言行不必遵守礼法,凭禀性行事,不做作,不受任何拘束,认为这样才能回归自然,才是真正的名士风流。在这种标榜下,许多人以作达为名,实际是以不加节制地纵情享乐为日的。 名士作达的首要表现就是蔑视礼教,不拘礼法。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 小暑
小暑,六月节。《说文》曰:暑,热也。就热之中,分为大小,月初为小,月中为大,今则热气犹小也。 温风至。至,极也,温热之风至此而极矣。 蟋【音悉】蟀【音率】居壁。一名蛩【音拱】,一名蜻蛚,即今之促织也。《礼记注》曰:生土中。此时羽翼稍成,居穴之壁,至七月则远飞而在野矣。盖肃杀之气初生则在穴,感之深则在野而斗。 鹰始击【《礼记》作鹰乃学习】。击,搏击也。应氏曰:杀气未肃,鸷猛之鸟始习于击,迎杀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