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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乐 · 春草
梦影黏云无据。和他恨天残碧,销沉今古。才逗歌尘,又惹离愁,迷却一条归路。年芳偷度。怕无端紫曲门荒,茜裙人妒。正分手短亭,绿暗烟雨。 送了芳骢初去。留将嫩莺还住。甚年年野火,烧不尽断肠处。香堤尚记得,曾碍凤莲双步。依前衬波南浦,别怀慵赋。
正宫 · 醉太平
恨绵绵深宫怨女,情默默梦断羊车,冷清清长门寂寞长青芜,日迟迟春风院宇。泪漫漫介破琅玕玉,闷淹淹散心出户闲凝伫,昏惨惨晚烟妆点雪模糊,淅零零洒梨花暮雨。
红楼梦 · 第一百一十三回 · 忏宿冤凤姐托村妪 释旧憾情婢感痴郎
话说赵姨娘在寺内得了暴病,见人少了,更加混说起来,唬得众人都恨,就有两个女人搀着。赵姨娘双膝跪在地下,说一回,哭一回,有时爬在地下叫饶,说:“打杀我了!红胡子的老爷,我再不敢了。”有一时双手合着,也是叫疼。眼睛突出,嘴里鲜血直流,头发披散,人人害怕,不敢近前。那时又将天晚,赵姨娘的声音只管喑哑起来了,居然鬼嚎一般。无人敢在他跟前,只得叫了几个有胆量的男人进来坐着,赵姨娘一时死去,隔了些时又回过来,整整的闹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也不言语,只装鬼脸,自己拿手撕开衣服,露出胸膛,好像有人剥他的样子。可怜赵姨娘虽说不出来,其痛苦之状实在难堪。正在危急,大夫来了,也不敢诊,只嘱咐“办理后事罢”,说了起身就走。那送大夫的家人再三央告说:“请老爷看看脉,小的好回禀家主。”那大夫用手一摸,已无脉息。贾环听了,然后大哭起来。众人只顾贾环,谁料理赵姨娘。只有周姨娘心里苦楚,想到:“做偏房侧室的下场头不过如此!况他还有儿子的,我将来死起来还不知怎样呢!”于是反哭的悲切。且说那人赶回家去回禀了。贾政即派家人去照例料理,陪着环儿住了三天,一同回来。 那人去了,这里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知道赵姨娘使了毒心害人被阴司里拷打死了。又说是“琏二奶奶只怕也好不了,怎么说琏二奶奶告的呢。”这些话传到平儿耳内,甚是着急,看着凤姐的样子实在是不能好的了,看着贾琏近日并不似先前的恩爱,本来事也多,竟像不与他相干的。平儿在凤姐跟前只管劝慰,又想着邢王二夫人回家几日,只打发人来问问,并不亲身来看。凤姐心里更加悲苦。贾琏回来也没有一句贴心的话。凤姐此时只求速死,心里一想,邪魔悉至。只见尤二姐从房后走来,渐近床前说:“姐姐,许久的不见了。做妹妹的想念的很,要见不能,如今好容易进来见见姐姐。姐姐的心机也用尽了,咱们的二爷糊涂,也不领姐姐的情,反倒怨姐姐作事过于苛刻,把他的前程去了,叫他如今见不得人。我替姐姐气不平。”凤姐恍惚说道:“我如今也后悔我的心忒窄了,妹妹不念旧恶,还来瞧我。”平儿在旁听见,说道:“奶奶说什么?”凤姐一时苏醒,想起尤二姐已死,必是他来索命。被平儿叫醒,心里害怕,又不肯说出,只得勉强说道:“我神魂不定,想是说梦话。给我捶捶。”平儿上去捶着,见个小丫头子进来,说是“刘姥姥来了,婆子们带着来请奶奶的安。”平儿急忙下来说:“在那里呢?”小丫头子说:“他不敢就进来,还听奶奶的示下。”平儿听了点头,想凤姐病里必是懒待见人,便说道:“奶奶现在养神呢,暂且叫他等着。你问他来有什么事么?”小丫头子说道:“他们问过了,没有事。说知道老太太去世了,因没有报才来迟了。”小丫头子说着,凤姐听见,便叫“平儿,你来,人家好心来瞧,不要冷淡人家。你去请了刘姥姥进来,我和他说说话儿。”平儿只得出来请刘姥姥这里坐。 凤姐刚要合眼,又见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走向炕前,就像要上炕似的。凤姐着忙,便叫平儿说:“那里来了一个男人跑到这里来了!”连叫两声,只见丰儿小红赶来说:“奶奶要什么?”凤姐睁眼一瞧,不见有人,心里明白,不肯说出来,便问丰儿道:“平儿这东西那里去了?”丰儿道:“不是奶奶叫去请刘姥姥去了么。”凤姐定了一会神,也不言语。 只见平儿同刘姥姥带了一个小女孩儿进来,说:“我们姑奶奶在那里?”平儿引到炕边,刘姥姥便说:“请姑奶奶安。”凤姐睁眼一看,不觉一阵伤心,说:“姥姥你好?怎么这时候才来?你瞧你外孙女儿也长的这么大了。”刘姥姥看着凤姐骨瘦如柴,神情恍惚,心里也就悲惨起来,说:“我的奶奶,怎么这几个月不见,就病到这个分儿。我糊涂的要死,怎么不早来请姑奶奶的安!”便叫青儿给姑奶奶请安。青儿只是笑,凤姐看了倒也十分喜欢,便叫小红招呼着。刘姥姥道:“我们屯乡里的人不会病的,若一病了就要求神许愿,从不知道吃药的。我想姑奶奶的病不要撞着什么了罢?”平儿听着那话不在理,便在背地里扯他。刘姥姥会意,便不言语。那里知道这句话倒合了凤姐的意,扎挣着说:“姥姥你是有年纪的人,说的不错。你见过的赵姨娘也死了,你知道么?”刘姥姥诧异道:“阿弥陀佛!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死了?我记得他也有一个小哥儿,这便怎么样呢?”平儿道:“这怕什么,他还有老爷太太呢。”刘姥姥道:“姑娘,你那里知道,不好死了是亲生的,隔了肚皮子是不中用的。”这句话又招起凤姐的愁肠,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众人都来劝解。 巧姐儿听见他母亲悲哭,便走到炕前用手拉着凤姐的手,也哭起来。凤姐一面哭着道:“你见过了姥姥了没有?”巧姐儿道:“没有。”凤姐道:“你的名字还是他起的呢,就和干娘一样,你给他请个安。”巧姐儿便走到跟前,刘姥姥忙着拉着道:“阿弥陀佛,不要折杀我了!巧姑娘,我一年多不来,你还认得我么?”巧姐儿道:“怎么不认得。那年在园里见的时候我还小,前年你来,我还合你要隔年的蝈蝈儿,你也没有给我,必是忘了。”刘姥姥道:“好姑娘,我是老糊涂了。若说蝈蝈儿,我们屯里多得很,只是不到我们那里去,若去了,要一车也容易。”凤姐道:“不然你带了他去罢。”刘姥姥笑道:“姑娘这样千金贵体,绫罗裹大了的,吃的是好东西,到了我们那里,我拿什么哄他顽,拿什么给他吃呢?这倒不是坑杀我了么。”说着,自己还笑,他说:“那么着,我给姑娘做个媒罢。我们那里虽说是屯乡里,也有大财主人家,几千顷地,几百牲口,银子钱亦不少,只是不像这里有金的,有玉的。姑奶奶是瞧不起这种人家,我们庄家人瞧着这样大财主,也算是天上的人了。”凤姐道:“你说去,我愿意就给。”刘姥姥道:“这是顽话儿罢咧。放着姑奶奶这样,大官大府的人家只怕还不肯给,那里肯给庄家人。就是姑奶奶肯了,上头太太们也不给。”巧姐因他这话不好听,便走了去和青儿说话。两个女孩儿倒说得上,渐渐的就熟起来了。 这里平儿恐刘姥姥话多,搅烦了凤姐,便拉了刘姥姥说:“你提起太太来,你还没有过去呢。我出去叫人带了你去见见,也不枉来这一趟。”刘姥姥便要走。凤姐道:“忙什么,你坐下,我问你近来的日子还过的么?”刘姥姥千恩万谢的说道:“我们若不仗着姑奶奶”,说着,指着青儿说:“他的老子娘都要饿死了。如今虽说是庄家人苦,家里也挣了好几亩地,又打了一眼井,种些菜蔬瓜果,一年卖的钱也不少,尽够他们嚼吃的了。这两年姑奶奶还时常给些衣服布匹,在我们村里算过得的了。阿弥陀佛,前日他老子进城,听见姑奶奶这里动了家,我就几乎唬杀了。亏得又有人说不是这里,我才放心。后来又听见说这里老爷升了,我又喜欢,就要来道喜,为的是满地的庄家来不得。昨日又听说老太太没有了,我在地里打豆子,听见了这话,唬得连豆子都拿不起来了,就在地里狠狠的哭了一大场。我和女婿说,我也顾不得你们了,不管真话谎话,我是要进城瞧瞧去的。我女儿女婿也不是没良心的,听见了也哭了一回子,今儿天没亮就赶着我进城来了。我也不认得一个人,没有地方打听,一径来到后门,见是门神都糊了,我这一唬又不小。进了门找周嫂子,再找不着,撞见一个小姑娘,说周嫂子他得了不是了,撵了。我又等了好半天,遇见了熟人,才得进来。不打谅姑奶奶也是那么病。”说着,又掉下泪来。平儿等着急,也不等他说完拉着就走,说:“你老人家说了半天,口干了,咱们喝碗茶去罢。”拉着刘姥姥到下房坐着,青儿在巧姐儿那边。刘姥姥道:“茶倒不要。好姑娘,叫人带了我去请太太的安,哭哭老太太去罢。”平儿道:“你不用忙,今儿也赶不出城的了。方才我是怕你说话不防头招的我们奶奶哭,所以催你出来的。别思量。”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姑娘是你多心,我知道。倒是奶奶的病怎么好呢?”平儿道:“你瞧去妨碍不妨碍?”刘姥姥道:“说是罪过,我瞧着不好。” 正说着,又听凤姐叫呢。平儿及到床前,凤姐又不言语了。平儿正问丰儿,贾琏进来,向炕上一瞧,也不言语,走到里间气哼哼的坐下。只有秋桐跟了进去,倒了茶,殷勤一回,不知嘁嘁喳喳的说些什么。回来贾琏叫平儿来问道:“奶奶不吃药么?”平儿道:“不吃药。怎么样呢?”贾琏道:“我知道么!你拿柜子上的钥匙来罢。”平儿见贾琏有气,又不敢问,只得出来凤姐耳边说了一声。凤姐不言语,平儿便将一个匣子搁在贾琏那里就走。贾琏道:“有鬼叫你吗!你搁着叫谁拿呢?”平儿忍气打开,取了钥匙开了柜子,便问道:“拿什么?”贾琏道:“咱们有什么吗?”平儿气得哭道:“有话明白说,人死了也愿意!”贾琏道:“还要说么!头里的事是你们闹的。如今老太太的还短了四五千银子,老爷叫我拿公中的地帐弄银子,你说有么?外头拉的帐不开发使得么?谁叫我应这个名儿!只好把老太太给我的东西折变去罢了。你不依么?”平儿听了,一句不言语,将柜里东西搬出。只见小红过来说:“平姐姐快走,奶奶不好呢。”平儿也顾不得贾琏,急忙过来,见凤姐用手空抓,平儿用手攥着哭叫。贾琏也过来一瞧,把脚一跺道:“若是这样,是要我的命了。”说着,掉下泪来。丰儿进来说:“外头找二爷呢。”贾琏只得出去。 这里凤姐愈加不好,丰儿等不免哭起来。巧姐听见赶来。刘姥姥也急忙走到炕前,嘴里念佛,捣了些鬼,果然凤姐好些。一时王夫人听了丫头的信,也过来了,先见凤姐安静些,心下略放心,见了刘姥姥,便说:“刘姥姥,你好?什么时候来的?”刘姥姥便说:“请太太安。”不及细说,只言凤姐的病。讲究了半天,彩云进来说:“老爷请太太呢。”王夫人叮咛了平儿几句话,便过去了。凤姐闹了一回,此时又觉清楚些,见刘姥姥在这里,心里信他求神祷告,便把丰儿等支开,叫刘姥姥坐在头边,告诉他心神不宁如见鬼怪的样。刘姥姥便说我们屯里什么菩萨灵,什么庙有感应。凤姐道:“求你替我祷告,要用供献的银钱我有。”便在手腕上褪下一支金镯子来交给他。刘姥姥道:“姑奶奶,不用那个。我们村庄人家许了愿,好了,花上几百钱就是了,那用这些。就是我替姑奶奶求去,也是许愿。等姑奶奶好了,要花什么自己去花罢。”凤姐明知刘姥姥一片好心,不好勉强,只得留下,说:“姥姥,我的命交给你了。我的巧姐儿也是千灾百病的,也交给你了。”刘姥姥顺口答应,便说:“这么着,我看天气尚早,还赶得出城去,我就去了。明儿姑奶奶好了,再请还愿去。”凤姐因被众冤魂缠绕害怕,巴不得他就去,便说:“你若肯替我用心,我能安稳睡一觉,我就感激你了。你外孙女儿叫他在这里住下罢。”刘姥姥道:“庄家孩子没有见过世面,没的在这里打嘴。我带他去的好。”凤姐道:“这就是多心了。既是咱们一家,这怕什么。虽说我们穷了,这一个人吃饭也不碍什么。”刘姥姥见凤姐真情,落得叫青儿住几天,又省了家里的嚼吃。只怕青儿不肯,不如叫他来问问,若是他肯,就留下。于是和青儿说了几句。青儿因与巧姐儿顽得熟了,巧姐又不愿他去,青儿又愿意在这里。刘姥姥便吩咐了几句,辞了平儿,忙忙的赶出城去。不题。 且说栊翠庵原是贾府的地址,因盖省亲园子,将那庵圈在里头,向来食用香火并不动贾府的钱粮。今日妙玉被劫,那女尼呈报到官,一则候官府缉盗的下落,二则是妙玉基业不便离散,依旧住下。不过回明了贾府。那时贾府的人虽都知道,只为贾政新丧,且又心事不宁,也不敢将这些没要紧的事回禀。只有惜春知道此事,日夜不安。渐渐传到宝玉耳边,说妙玉被贼劫去,又有的说妙玉凡心动了跟人而走。宝玉听得十分纳闷,想来必是被强徒抢去,这个人必不肯受,一定不屈而死。但是一无下落,心下甚不放心,每日长嘘短叹。还说:“这样一个人自称为‘槛外人’,怎么遭此结局!”又想到:“当日园中何等热闹,自从二姐姐出阁以来,死的死,嫁的嫁,我想他一尘不染是保得住的了,岂知风波顿起,比林妹妹死的更奇!”由是一而二,二而三,追思起来,想到《庄子》上的话,虚无缥缈,人生在世,难免风流云散,不禁的大哭起来。袭人等又道是他的疯病发作,百般的温柔解劝。宝钗初时不知何故,也用话箴规。怎奈宝玉抑郁不解,又觉精神恍惚。宝钗想不出道理,再三打听,方知妙玉被劫不知去向,也是伤感,只为宝玉愁烦,便用正言解释。因提起“兰儿自送殡回来,虽不上学,闻得日夜攻苦。他是老太太的重孙,老太太素来望你成人,老爷为你日夜焦心,你为闲情痴意糟蹋自己,我们守着你如何是个结果!”说得宝玉无言可答,过了一回才说道:“我那管人家的闲事,只可叹咱们家的运气衰颓。”宝钗道:“可又来,老爷太太原为是要你成人,接续祖宗遗绪。你只是执迷不悟,如何是好。”宝玉听来,话不投机,便靠在桌上睡去。宝钗也不理他,叫麝月等伺候着,自己却去睡了。 宝玉见屋里人少,想起:“紫鹃到了这里,我从没合他说句知心的话儿,冷冷清清撂着他,我心里甚不过意。他呢,又比不得麝月秋纹,我可以安放得的。想起从前我病的时候,他在我这里伴了好些时,如今他的那一面小镜子还在我这里,他的情义却也不薄了。如今不知为什么,见我就是冷冷的。若说为我们这一个呢,他是和林妹妹最好的,我看他待紫鹃也不错。我有不在家的日子,紫鹃原与他有说有讲的;到我来了,紫鹃便走开了。想来自然是为林妹妹死了我便成了家的原故。嗳,紫鹃,紫鹃,你这样一个聪明女孩儿,难道连我这点子苦处都看不出来么!”因又一想:“今晚他们睡的睡,做活的做活,不如趁着这个空儿我找他去,看他有什么话。倘或我还有得罪之处,便陪个不是也使得。”想定主意,轻轻的走出了房门,来找紫鹃。 那紫鹃的下房也就在西厢里间。宝玉悄悄的走到窗下,只见里面尚有灯光,便用舌头舐破窗纸往里一瞧,见紫鹃独自挑灯,又不是做什么,呆呆的坐着。宝玉便轻轻的叫道:“紫鹃姐姐还没有睡么?”紫鹃听了唬了一跳,怔怔的半日才说:“是谁?”宝玉道:“是我。”紫鹃听着,似乎是宝玉的声音,便问:“是宝二爷么?”宝玉在外轻轻的答应了一声。紫鹃问道:“你来做什么?”宝玉道:“我有一句心里的话要和你说说,你开了门,我到你屋里坐坐。”紫鹃停了一会儿说道:“二爷有什么话,天晚了,请回罢,明日再说罢。”宝玉听了,寒了半截。自己还要进去,恐紫鹃未必开门,欲要回去,这一肚子的隐情,越发被紫鹃这一句话勾起。无奈,说道:“我也没有多余的话,只问你一句。”紫鹃道:“既是一句,就请说。”宝玉半日反不言语。紫鹃在屋里不见宝玉言语,知他素有痴病,恐怕一时实在抢白了他,勾起他的旧病倒也不好了,因站起来细听了一听,又问道:“是走了,还是傻站着呢?有什么又不说,尽着在这里怄人。已经怄死了一个,难道还要怄死一个么!这是何苦来呢!”说着,也从宝玉舐破之处往外一张,见宝玉在那里呆听。紫鹃不便再说,回身剪了剪烛花。忽听宝玉叹了一声道:“紫鹃姐姐,你从来不是这样铁心石肠,怎么近来连一句好好儿的话都不和我说了?我固然是个浊物,不配你们理我;但只我有什么不是,只望姐姐说明了,那怕姐姐一辈子不理我,我死了倒作个明白鬼呀!”紫鹃听了,冷笑道:“二爷就是这个话呀,还有什么?若就是这个话呢,我们姑娘在时我也跟着听俗了!若是我们有什么不好处呢,我是太太派来的,二爷倒是回太太去,左右我们丫头们更算不得什么了。”说到这里,那声儿便哽咽起来,说着又醒鼻涕,宝玉在外知他伤心哭了,便急的跺脚道:“这是怎么说,我的事情你在这里几个月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就便别人不肯替我告诉你,难道你还不叫我说,叫我憋死了不成!”说着,也呜咽起来了。 宝玉正在这里伤心,忽听背后一个人接言道:“你叫谁替你说呢?谁是谁的什么?自己得罪了人自己央及呀,人家赏脸不赏在人家,何苦来拿我们这些没要紧的垫喘儿呢。”这一句话把里外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你道是谁,原来却是麝月。宝玉自觉脸上没趣。只见麝月又说道:“到底是怎么着?一个陪不是,一个人又不理。你倒是快快的央及呀。嗳,我们紫鹃姐姐也就太狠心了,外头这么怪冷的,人家央及了这半天,总连个活动气儿也没有。”又向宝玉道:“刚才二奶奶说了,多早晚了,打量你在那里呢,你却一个人站在这房檐底下做什么!”紫鹃里面接着说道:“这可是什么意思呢?早就请二爷进去,有话明日说罢。这是何苦来!”宝玉还要说话,因见麝月在那里,不好再说别的,只得一面同麝月走回,一面说道:“罢了,罢了!我今生今世也难剖白这个心了!惟有老天知道罢了!”说到这里,那眼泪也不知从何处来的,滔滔不断了。麝月道:“二爷,依我劝你死了心罢,白陪眼泪也可惜了儿的。”宝玉也不答言,遂进了屋子。只见宝钗睡了,宝玉也知宝钗装睡。却是袭人说了一句道:“有什么话明日说不得,巴巴儿的跑那里去闹,闹出--”说到这里也就不肯说,迟了一迟才接着道:“身上不觉怎么样?”宝玉也不言语,只摇摇头儿,袭人一面才打发睡下。一夜无眠,自不必说。 这里紫鹃被宝玉一招,越发心里难受,直直的哭了一夜。思前想后,“宝玉的事,明知他病中不能明白,所以众人弄鬼弄神的办成了。后来宝玉明白了,旧病复发,常时哭想,并非忘情负义之徒。今日这种柔情,一发叫人难受,只可怜我们林姑娘真真是无福消受他。如此看来,人生缘分都有一定,在那未到头时,大家都是痴心妄想。乃至无可如何,那糊涂的也就不理会了,那情深义重的也不过临风对月,洒泪悲啼。可怜那死的倒未必知道,这活的真真是苦恼伤心,无休无了。算来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干净!”想到此处,倒把一片酸热之心一时冰冷了。才要收拾睡时,只听东院里吵嚷起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庄子 · 内篇 · 逍遥游
此文为《庄子》三十三篇之第一篇。其开篇语:“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流传久远,妇孺皆知。《逍遥游》的想象奇特怪诞,洋溢着浪漫色彩,追求顺其自然无所依,最终获得无穷的自在自由。
归园田居(其四)
此诗是晋末宋初大诗人陶渊明创作的组诗《归园田居》五首的第四首。前四句写归田园后偕同子侄、信步所之的一次漫游。诗的第九到第十二句是全诗的第三段。前两句写作者问;后两句写薪者答。问话“此人皆焉如”与答话“死没无复余”,用语都极其简朴。而简朴的问话中蕴含作者对当前荒寂之景的无限怅惘、对原居此地之人的无限关切;简朴的答话则如实地道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而在它的背后是一个引发古往今来无数哲人为之迷惘、思考并从各个角度寻求答案的人生问题。诗的第十三到第十六句“一世异朝市,此语真不虚,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是最后一段,写作者听薪者回答后的所感。这四句诗参破、说尽了盛则有衰、生则有死这样一个无可逃避的事物规律和自然法则。诗句看似平平淡淡,而所包含的感情容量极大,所蕴藏的哲理意义极深;这正是所谓厚积而薄发,也是陶诗的难以企及之处。读陶诗,正应从中看到他内心的境界、智慧的灵光,及其对世事、人生的了悟。
拟行路难(其二)
洛阳名工铸为金博山。 千斫复万镂,上刻秦女携手仙。 承君清夜之欢娱,列置帐里明烛前。 外发龙鳞之丹彩,内含麝芬之紫烟。 如今君心一朝异,对此长叹终百年。
醉翁亭记
《醉翁亭记》是北宋文学家欧阳修创作的一篇散文。宋仁宗庆历五年(西元一〇四五年),参知政事范文正等人遭谗离职,欧阳修上书替他们分辩,被贬到滁州做了两年知州。到任以後,他内心抑郁,但还能發挥「宽简而不扰」的作风,取得了某些政绩。《醉翁亭记》就写在这个时期。 文章描写了滁州一带朝暮四季自然景物不同的幽深秀美,滁州百姓和平宁静的生活,特别是作者在山林中与民一齐游赏宴饮的乐趣。全文贯穿一个「乐」字,其中则包含着比较複杂曲折的内容。一则暗示出一个封建地方长官能「与民同乐」的情怀,一则在寄情山水背後隐藏着难言的苦衷。正当四十岁的盛年却自号「醉翁」,而且经常出游,加上他那「饮少辄醉」、「颓然乎其间」的种种表现,都表明欧阳修是借山水之乐来排谴谪居生活的苦闷。
红楼梦 · 第五十六回 ·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时宝钗小惠全大体
话说平儿陪着凤姐儿吃了饭,伏侍盥漱毕,方往探春处来。只见院中寂静,只有丫鬟婆子诸内壸近人在窗外听候。 平儿进入厅中,他姊妹三人正议论些家务,说的便是年内赖大家请吃酒,他家花园中事故。见他来了,探春便命他脚踏上坐了,因说道:“我想的事不为别的,因想着我们一月有二两月银外,丫头们又另有月钱。前儿又有人回,要我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每人又是二两。这又同才刚学里的八两一样,重重叠叠,事虽小,钱有限,看起来也不妥当。你奶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平儿笑道:“这有个原故:姑娘们所用的这些东西,自然是该有分例。每月买办买了,令女人们各房交与我们收管,不过预备姑娘们使用就罢了,没有一个我们天天各人拿钱找人买头油又是脂粉去的理。所以外头买办总领了去,按月使女人按房交与我们的。姑娘们的每月这二两,原不是为买这些的,原为的是一时当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或不得闲,姑娘们偶然一时可巧要几个钱使,省得找人去。这原是恐怕姑娘们受委屈,可知这个钱并不是买这个才有的。如今我冷眼看着,各房里的我们的姊妹都是现拿钱买这些东西的,竟有一半。我就疑惑,不是买办脱了空,迟些日子,就是买的不是正经货,弄些使不得的东西来搪塞。”探春李纨都笑道:“你也留心看出来了。脱空是没有的,也不敢,只是迟些日子,催急了,不知那里弄些来,不过是个名儿,其实使不得,依然得现买。就用这二两银子,另叫别人的奶妈子的或是弟兄哥哥的儿子买了来才使得。若使了官中的人,依然是那一样的。不知他们是什么法子,是铺子里坏了不要的,他们都弄了来,单预备给我们?”平儿笑道:“买办买的是那样的,他买了好的来,买办岂肯和他善开交,又说他使坏心要夺这买办了。所以他们也只得如此,宁可得罪了里头,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人。姑娘们只能可使奶妈妈们,他们也就不敢闲话了。”探春道“因此我心中不自在。钱费两起,东西又白丢一半,通算起来,反费了两折子,不如竟把买办的每月蠲了为是。此是一件事。第二件,年里往赖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园子比咱们这个如何?”平儿笑道:“还没有咱们这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了。”探春道:“我因和他家女儿说闲话儿,谁知那么个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宝钗笑道:“真真膏粱纨绔之谈。虽是千金小姐,原不知这事,但你们都念过书识字的,竟没看见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不成?”探春笑道:“虽看过,那不过是勉人自励,虚比浮词,那里都真有的?”宝钗道:“朱子都有虚比浮词?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办了两天时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浮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把孔子也看虚了!”探春笑道:“你这样一个通人,竟没看见子书?当日《姬子》有云:‘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宝钗笑道:“底下一句呢?”探春笑道:“如今只断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骂我自己不成?”宝钗道:“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难为你是个聪敏人,这些正事大节目事竟没经历,也可惜迟了。”李纨笑道:“叫了人家来,不说正事,且你们对讲学问。”宝钗道:“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三人只是取笑之谈,说了笑了一回,便仍谈正事。探春因又接说道:“咱们这园子只算比他们的多一半,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利息。若此时也出脱生发银子,自然小器,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事。若派出两个一定的人来,既有许多值钱之物,一味任人作践,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本分老诚能知园圃的事,派准他们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们交租纳税,只问他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也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至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不枉年日在园中辛苦;四则亦可以省了这些花儿匠山子匠打扫人等的工费。将此有余,以补不足,未为不可。”宝钗正在地下看壁上的字画,听如此说一则,便点一回头,说完,便笑道:“善哉,三年之内无饥馑矣!”李纨笑道:“好主意。这果一行,太太必喜欢。省钱事小,第一有人打扫,专司其职,又许他们去卖钱。使之以权,动之以利,再无不尽职的了。”平儿道:“这件事须得姑娘说出来。我们奶奶虽有此心,也未必好出口。此刻姑娘们在园里住着,不能多弄些玩意儿去陪衬,反叫人去监管修理,图省钱,这话断不好出口。”宝钗忙走过来,摸着他的脸笑道:“你张开嘴,我瞧瞧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作的。从早起来到这会子,你说这些话,一套一个样子,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没见你说奶奶才短想不到,也并没有三姑娘说一句,你就说一句是,横竖三姑娘一套话出,你就有一套话进去,总是三姑娘想的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个不可办的原故。这会子又是因姑娘住的园子,不好因省钱令人去监管。你们想想这话,若果真交与人弄钱去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许掐,一个果子也不许动了,姑娘们分中自然不敢,天天与小姑娘们就吵不清。他这远愁近虑,不亢不卑。他奶奶便不是和咱们好,听他这一番话,也必要自愧的变好了,不和也变和了。”探春笑道:“我早起一肚子气,听他来了,忽然想起他主子来,素日当家使出来的好撒野的人,我见了他便生了气。谁知他来了,避猫鼠儿似的站了半日,怪可怜的。接着又说了那么些话,不说他主子待我好,倒说‘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素日的情意了。’这一句,不但没了气,我倒愧了,又伤起心来。我细想,我一个女孩儿家,自己还闹得没人疼没人顾的,我那里还有好处去待人。”口内说到这里,不免又流下泪来。李纨等见他说的恳切,又想他素日赵姨娘每生诽谤,在王夫人跟前亦为赵姨娘所累,亦都不免流下泪来,都忙劝道:“趁今日清净,大家商议两件兴利剔弊的事,也不枉太太委托一场。又提这没要紧的事做什么?”平儿忙道:“我已明白了。姑娘竟说谁好,竟一派人就完了。”探春道:“虽如此说,也须得回你奶奶一声。我们这里搜剔小遗,已经不当,皆因你奶奶是个明白人,我才这样行,若是糊涂多蛊多妒的,我也不肯,倒像抓他乖一般。岂可不商议了行。”平儿笑道:“既这样,我去告诉一声。”说着去了,半日方回来,笑说:“我说是白走一趟,这样好事,奶奶岂有不依的。” 探春听了,便和李纨命人将园中所有婆子的名单要来,大家参度,大概定了几个。又将他们一齐传来,李纨大概告诉与他们。众人听了,无不愿意,也有说:“那一片竹子单交给我,一年工夫,明年又是一片。除了家里吃的笋,一年还可交些钱粮。”这一个说:“那一片稻地交给我,一年这些顽的大小雀鸟的粮食不必动官中钱粮,我还可以交钱粮。”探春才要说话,人回:“大夫来了,进园瞧姑娘。”众婆子只得去接大夫。平儿忙说:“单你们,有一百个也不成个体统,难道没有两个管事的头脑带进大夫来?”回事的那人说:“有,吴大娘和单大娘他两个在西南角上聚锦门等着呢。”平儿听说,方罢了。 众婆子去后,探春问宝钗如何。宝钗笑答道:“幸于始者怠于终,缮其辞者嗜其利。”探春听了点头称赞,便向册上指出几人来与他三人看。平儿忙去取笔砚来。他三人说道:“这一个老祝妈是个妥当的,况他老头子和他儿子代代都是管打扫竹子,如今竟把这所有的竹子交与他。这一个老田妈本是种庄稼的,稻香村一带凡有菜蔬稻稗之类,虽是顽意儿,不必认真大治大耕,也须得他去,再一按时加些培植,岂不更好?”探春又笑道:“可惜,蘅芜苑和怡红院这两处大地方竟没有出利息之物。”李纨忙笑道:“蘅芜苑更利害。如今香料铺并大市大庙卖的各处香料香草儿,都不是这些东西?算起来比别的利息更大。怡红院别说别的,单只说春夏天一季玫瑰花,共下多少花?还有一带篱笆上蔷薇,月季,宝相,金银藤,单这没要紧的草花干了,卖到茶叶铺药铺去,也值几个钱。”探春笑道:“原来如此。只是弄香草的没有在行的人。”平儿忙笑道:“跟宝姑娘的莺儿他妈就是会弄这个的,上回他还采了些晒干了辫成花篮葫芦给我顽的,姑娘倒忘了不成?”宝钗笑道:“我才赞你,你到来捉弄我了。”三人都诧异,都问这是为何。宝钗道:“断断使不得!你们这里多少得用的人,一个一个闲着没事办,这会子我又弄个人来,叫那起人连我也看小了。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人来:怡红院有个老叶妈,他就是茗烟的娘。那是个诚实老人家,他又和我们莺儿的娘极好,不如把这事交与叶妈。他有不知的,不必咱们说,他就找莺儿的娘去商议了。那怕叶妈全不管,竟交与那一个,那是他们私情儿,有人说闲话,也就怨不到咱们身上了。如此一行,你们办的又至公,于事又甚妥。”李纨平儿都道:“是极。”探春笑道:“虽如此,只怕他们见利忘义。”平儿笑道:“不相干,前儿莺儿还认了叶妈做干娘,请吃饭吃酒,两家和厚的好的很呢。”探春听了,方罢了。又共同斟酌出几人来,俱是他四人素昔冷眼取中的,用笔圈出。 一时婆子们来回大夫已去。将药方送上去。三人看了,一面遣人送出去取药,监派调服,一面探春与李纨明示诸人:某人管某处,按四季除家中定例用多少外,余者任凭你们采取了去取利,年终算帐。探春笑道:“我又想起一件事:若年终算帐归钱时,自然归到帐房,仍是上头又添一层管主,还在他们手心里,又剥一层皮。这如今我们兴出这事来派了你们,已是跨过他们的头去了,心里有气,只说不出来,你们年终去归帐,他们还不捉弄你们等什么?再者,这一年间管什么的,主子有一全分,他们就得半分。这是家里的旧例,人所共知的,别的偷着的在外。如今这园子里是我的新创,竟别入他们手,每年归帐,竟归到里头来才好。”宝钗笑道:“依我说,里头也不用归帐,这个多了那个少了,倒多了事。不如问他们谁领这一分的,他就揽一宗事去。不过是园里的人的动用。我替你们算出来了,有限的几宗事:不过是头油,胭粉,香,纸,每一位姑娘几个丫头,都是有定例的;再者,各处笤帚,撮簸,掸子并大小禽鸟、鹿、兔吃的粮食。不过这几样,都是他们包了去,不用帐房去领钱。你算算,就省下多少来?”平儿笑道:“这几宗虽小,一年通共算了,也省的下四百两银子。”宝钗笑道:“却又来,一年四百,二年八百两,取租的房子也能看得了几间,薄地也可添几亩。虽然还有敷余的,但他们既辛苦闹一年,也要叫他们剩些,粘补粘补自家。虽是兴利节用为纲,然亦不可太啬。纵再省上二三百银子,失了大体统也不像。所以如此一行,外头帐房里一年少出四五百银子,也不觉得很艰啬了,他们里头却也得些小补。这些没营生的妈妈们也宽裕了,园子里花木,也可以每年滋长蕃盛,你们也得了可使之物。这庶几不失大体。若一味要省时,那里不搜寻出几个钱来。凡有些余利的,一概入了官中,那时里外怨声载道,岂不失了你们这样人家的大体?如今这园里几十个老妈妈们,若只给了这个,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我才说的,他们只供给这个几样,也未免太宽裕了。一年竟除了这个之外,他每人不论有余无余,只叫他拿出若干贯钱来,大家凑齐,单散与园中这些妈妈们。他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是在园中照看当差之人,关门闭户、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们出入、抬轿子、撑船、拉冰床,一应粗糙活计,都是他们的差使。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还有一句至小的话,越发说破了:你们只管了自己宽裕,不分与他们些,他们虽不敢明怨,心里却都不服,只用假公济私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他们也沾带了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他们就替你照顾了。” 众婆子听了这个议论,又去了帐房受辖治,又不与凤姐儿去算帐,一年不过多拿出若干贯钱来,各各欢喜异常,都齐说:“愿意。强如出去被他揉搓着,还得拿出钱来呢。”那不得管地的听了每年终又无故得分钱,也都喜欢起来,口内说:“他们辛苦收拾,是该剩些钱粘补的。我们怎么好‘稳坐吃三注’的?”宝钗笑道:“妈妈们也别推辞了,这原是分内应当的。你们只要日夜辛苦些,别躲懒纵放人吃酒赌钱就是了。不然,我也不该管这事,你们一般听见,姨娘亲口嘱托我三五回,说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闲儿,别的姑娘又小,托我照看照看。我若不依,分明是叫姨娘操心。你们奶奶又多病多痛,家务也忙。我原是个闲人,便是个街坊邻居,也要帮着些,何况是亲姨娘托我。我免不得去小就大,讲不起众人嫌我。倘或我只顾了小分沽名钓誉,那时酒醉赌博生出事来,我怎么见姨娘?你们那时后悔也迟了,就连你们素日的老脸也都丢了。这些姑娘小姐们,这么一所大花园,都是你们照看,皆因看得你们是三四代的老妈妈,最是循规遵矩的,原该大家齐心,顾些体统。你们反纵放别人任意吃酒赌博,姨娘听见了,教训一场犹可,倘若被那几个管家娘子听见了,他们也不用回姨娘,竟教导你们一番。你们这年老的反受了年小的教训,虽是他们是管家。管的着你们,何如自己存些体统,他们如何得来作践。所以我如今替你们想出这个额外的进益来,也为大家齐心把这园里周全的谨谨慎慎,使那些有权执事的看见这般严肃谨慎,且不用他们操心,他们心里岂不敬伏。也不枉替你们筹画进益,既能夺他们之权,生你们之利,岂不能行无为之治,分他们之忧。你们去细想想这话。”家人都欢声鼎沸说:“姑娘说的很是。从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这样疼顾我们,我们再要不体上情,天地也不容了。” 刚说着,只见林之孝家的进来说:“江南甄府里家眷昨日到京,今日进宫朝贺。此刻先遣人来送礼请安。”说着,便将礼单送上去。探春接了,看道是:“上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上用杂色缎十二匹,上用各色纱十二匹,上用宫绸十二匹,官用各色缎纱绸绫二十四匹。”李纨也看过,说:“用上等封儿赏他。”因又命人回了贾母。贾母便命人叫李纨、探春、宝钗等也都过来,将礼物看了。李纨收过,一边吩咐内库上人说:“等太太回来看了再收。”贾母因说:“这甄家又不与别家相同,上等赏封赏男人,只怕展眼又打发女人来请安,预备下尺头。”一语未完,果然人回:“甄府四个女人来请安。”贾母听了,忙命人带进来。 那四个人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穿戴之物,皆比主子不甚差别。请安问好毕,贾母命拿了四个脚踏来,他四人谢了坐,待宝钗等坐了,方都坐下。贾母便问:“多早晚进京的?”四人忙起身回说:“昨日进的京。今日太太带了姑娘进宫请安去了,故令女人们来请安,问候姑娘们。”贾母笑问道:“这些年没进京,也不想到今年来。”四人也都笑回道:“正是,今年是奉旨进京的。”贾母问道:“家眷都来了?”四人回说:“老太太和哥儿,两位小姐并别位太太都没来,就只太太带了三姑娘来了。”贾母道:“有人家没有?”四人道:“尚没有。”贾母笑道:“你们大姑娘和二姑娘这两家,都和我们家甚好。”四人笑道:“正是。每年姑娘们有信回去说,全亏府上照看。”贾母笑道:“什么照看,原是世交,又是老亲,原应当的。你们二姑娘更好,更不自尊自大,所以我们才走的亲密。”四人笑道:“这是老太太过谦了。”贾母又问:“你这哥儿也跟着你们老太太?”四人回说:“也是跟着老太太。”贾母道:“几岁了?”又问:“上学不曾?”四人笑说:“今年十三岁。因长得齐整,老太太很疼。自幼淘气异常,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不便十分管教。”贾母笑道:“也不成了我们家的了!你这哥儿叫什么名字?”四人道:“因老太太当作宝贝一样,他又生的白,老太太便叫作宝玉。”贾母便向李纨等道:“偏也叫作个宝玉。”李纨忙欠身笑道:“从古至今,同时隔代重名的很多。”四人也笑道:“起了这小名儿之后,我们上下都疑惑,不知那位亲友家也倒似曾有一个的。只是这十来年没进京来,却记不得真了。”贾母笑道:“岂敢,就是我的孙子。人来。”众媳妇丫头答应了一声,走近几步。贾母笑道:“园里把咱们的宝玉叫了来,给这四个管家娘子瞧瞧,比他们的宝玉如何?” 众媳妇听了,忙去了,半刻围了宝玉进来。四人一见,忙起身笑道:“唬了我们一跳。若是我们不进府来,倘若别处遇见,还只道是我们的宝玉后赶着也进了京了呢。”一面说,一面都上来拉他的手,问长问短。宝玉忙也笑问好。贾母笑道:“比你们的长的如何?”李纨等笑道:“四位妈妈才一说,可知是模样相仿了。”贾母笑道:“那有这样巧事?大家子孩子们再养的娇嫩,除了脸上有残疾十分黑丑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样的齐整。这也没有什么怪处。”四人笑道:“如今看来,模样是一样。据老太太说,淘气也一样。我们看来,这位哥儿性情却比我们的好些。”贾母忙问:“怎见得?”四人笑道:“方才我们拉哥儿的手说话便知。我们那一个只说我们糊涂,慢说拉手,他的东西我们略动一动也不依。所使唤的人都是女孩子们。”四人未说完,李纨姊妹等禁不住都失声笑出来。贾母也笑道:“我们这会子也打发人去见了你们宝玉,若拉他的手,他也自然勉强忍耐一时。可知你我这样人家的孩子们,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儿,见了外人,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就是大人溺爱的,是他一则生的得人意,二则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使人见了可爱可怜,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的怎样,也是该打死的。”四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话正是。虽然我们宝玉淘气古怪,有时见了人客,规矩礼数更比大人有礼。所以无人见了不爱,只说为什么还打他。殊不知他在家里无法无天,大人想不到的话偏会说,想不到的事他偏要行,所以老爷太太恨的无法。就是弄性,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乱花费,这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情,都还治的过来。第一,天生下来这一种刁钻古怪的脾气,如何使得。”一语未了,人回:“太太回来了。”王夫人进来问过安。他四人请了安,大概说了两句。贾母便命歇歇去。王夫人亲捧过茶,方退出。四人告辞了贾母,便往王夫人处来。说了一会家务,打发他们回去,不必细说。 这里贾母喜的逢人便告诉,也有一个宝玉,也却一般行景。众人都为天下之大,世宦之多,同名者也甚多,祖母溺爱孙者也古今所有常事耳,不是什么罕事,故皆不介意。独宝玉是个迂阔呆公子的性情,自为是那四人承悦贾母之词。后至蘅芜苑去看湘云病去,史湘云说他:“你放心闹罢,先是‘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如今有了个对子,闹急了,再打很了,你逃走到南京找那一个去。”宝玉道:“那里的谎话你也信了,偏又有个宝玉了?”湘云道:“怎么列国有个蔺相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呢?”宝玉笑道:“这也罢了,偏又模样儿也一样,这是没有的事。”湘云道:“怎么匡人看见孔子,只当是阳虎呢?”宝玉笑道:“孔子阳虎虽同貌,却不同名,蔺与司马虽同名,而又不同貌,偏我和他就两样俱同不成?”湘云没了话答对,因笑道:“你只会胡搅,我也不和你分证。有也罢,没也罢,与我无干。”说着便睡下了。 宝玉心中便又疑惑起来:若说必无,然亦似有,若说必有,又并无目睹。心中闷了,回至房中榻上默默盘算,不觉就忽忽的睡去,不觉竟到了一座花园之内。宝玉诧异道:“除了我们大观园,更又有这一个园子?”正疑惑间,从那边来了几个女儿,都是丫鬟。宝玉又诧异道:“除了鸳鸯,袭人,平儿之外,也竟还有这一干人?”只见那些丫鬟笑道:“宝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宝玉只当是说他,自己忙来陪笑说道:“因我偶步到此,不知是那位世交的花园,好姐姐们,带我逛逛。”众丫鬟都笑道:“原来不是咱们的宝玉。他生的倒也还干净,嘴儿也倒乖觉。”宝玉听了,忙道:“姐姐们,这里也更还有个宝玉?”丫鬟们忙道:“宝玉二字,我们是奉老太太,太太之命,为保佑他延寿消灾的。我叫他,他听见喜欢。你是那里远方来的臭小厮,也乱叫起他来。仔细你的臭肉,打不烂你的。”又一个丫鬟笑道:“咱们快走罢,别叫宝玉看见,又说同这臭小厮说了话,把咱熏臭了。”说着一径去了。 宝玉纳闷道:“从来没有人如此涂毒我,他们如何更这样?真亦有我这样一个人不成?”一面想,一面顺步早到了一所院内。宝玉又诧异道:“除了怡红院,也更还有这么一个院落。”忽上了台矶,进入屋内,只见榻上有一个人卧着,那边有几个女孩儿做针线,也有嘻笑顽耍的。只见榻上那个少年叹了一声。一个丫鬟笑问道:“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想必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呢。”宝玉听说,心下也便吃惊。只见榻上少年说道:“我听见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我才作了一个梦,竟梦中到了都中一个花园子里头,遇见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里头,偏他睡觉,空有皮囊,真性不知那里去了。”宝玉听说,忙说道:“我因找宝玉来到这里。原来你就是宝玉?”榻上的忙下来拉住:“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是梦里了。”宝玉道:“这如何是梦?真而又真了。”一语未了,只见人来说:“老爷叫宝玉。”唬得二人皆慌了。一个宝玉就走,一个宝玉便忙叫:“宝玉快回来,快回来!” 袭人在旁听他梦中自唤,忙推醒他,笑问道:“宝玉在那里?”此时宝玉虽醒,神意尚恍惚,因向门外指说:“才出去了。”袭人笑道:“那是你梦迷了。你揉眼细瞧,是镜子里照的你影儿。”宝玉向前瞧了一瞧,原是那嵌的大镜对面相照,自己也笑了。早有人捧过漱盂茶卤来,漱了口。麝月道:“怪道老太太常嘱咐说小人屋里不可多有镜子。小人魂不全,有镜子照多了,睡觉惊恐作胡梦。如今倒在大镜子那里安了一张床。有时放下镜套还好,往前去,天热困倦不定,那里想的到放他,比如方才就忘了。自然是先躺下照着影儿顽的,一时合上眼,自然是胡梦颠倒,不然如何得看着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不如明儿挪进床来是正经。”一语未了,只见王夫人遣人来叫宝玉,不知有何话说——
玲珑四犯 · 寂市
结堡陋村,攒闾偏郭,居民聊事生产。望旗三五叶,乱柳相飘绾。 盘飧苦难猝辨,剩堆笼、宿雨零苋。饼灶妪闲,酒垆佣睡,饥雀渐飞散。 铜街递、圜平衍。有锦衣侠贾,筹亿持万。晓烟金气结,夜火珠虹烂。 寻常博得妻孥饱,恰隐仗、肩筐传贩。天又晚。听灯栅、盲词消懒。
论衡 · 卷二十八 · 书解篇
或曰:“士之论高,何必以文?” 答曰:夫人有文质乃成。物有华而不实,有实而不华者。《易》曰:“圣人之情见乎辞。”出口为言,集札为文,文辞施设,实情敷烈。夫文德,世服也。空书为文,实行为德,著之于衣为服。故曰:德弥盛者文弥缛,德弥彰者人弥明。大人德扩其文炳。小人德炽其文斑。官尊而文繁,德高而文积。华而晥者,大夫之箦,曾子寝疾,命元起易。由此言之,衣服以品贤,贤以文为差。愚杰不别,须文以立折。非唯于人,物亦咸然。龙鳞有文,于蛇为神;凤羽五色,于鸟为君;虎猛,毛蚡蚖;龟知,背负文:四者体不质,于物为圣贤。且夫山无林,则为土山,地无毛,则为泻土;人无文,则为仆人。土山无麋鹿,泻土无五谷,人无文德,不为圣贤。上天多文而后土多理。二气协和,圣贤禀受,法象本类,故多文彩。瑞应符命,莫非文者。晋唐叔虞、鲁成季友、惠公夫人号曰仲子,生而怪奇,文在其手。张良当贵,出与神会,老父授书,卒封留侯。河神,故出图,洛灵,故出书。竹帛所记怪奇之物,不出潢洿。物以文为表,人以文为基。棘子成欲弥文,子贡讥之。谓文不足奇者,子成之徒也。 著作者为文儒,说经者为世儒。二儒在世,未知何者为优。或曰:“文儒不若世儒。世儒说圣人之经,解贤者之传,义理广博,无不实见,故在官常位,位最尊者为博士,门徒聚众,招会千里,身虽死亡,学传于后。文儒为华淫之说,于世无补,故无常官,弟子门徒不见一人,身死之后,莫有绍传,此其所以不如世儒者也。” 答曰:不然。夫世儒说圣情,共起并验,俱追圣人。事殊而务同,言异而义钧。何以谓之文儒之说无补于世?世儒业易为,故世人学之多;非事可析第,故宫廷设其位。文儒之业,卓绝不循,人寡其书,业虽不讲,门虽无人,书文奇伟,世人亦传。彼虚说,此实篇。折累二者,孰者为贤?案古俊又著作辞说,自用其业,自明于世。世儒当时虽尊,不遭文儒之书,其迹不传。周公制礼乐,名垂而不灭。孔子作《春秋》,闻传而不绝。周公、孔子,难以论言。汉世文章之徒,陆贾、司马迁、刘子政、扬子云,其材能若奇,其称不由人。世传《诗》家鲁申公,《书》家千乘欧阳、公孙,不遭太史公,世人不闻。夫以业自显,孰与须人乃显?夫能纪百人,孰与廑能显其名? 或曰:“著作者,思虑间也,未必材知出异人也。居不幽,思不至。使著作之人,总众事之凡,典国境之职,汲汲忙忙,〔何〕暇著作?试使庸人积闲暇之思,亦能成篇八十数。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发,何暇优游为丽美之文于笔札?孔子作《春秋》,不用于周也。司马长卿不预公卿之事,故能作子虚之赋。扬子云存中郎之官,故能成《太玄经》,就《法言》。使孔子得王,《春秋》不作。〔籍〕长卿、子云为相,赋玄不工。” 答曰:文王日昃不暇食,此谓演《易》而益卦。周公一沐三握发,为周改法而制。周道不弊,孔子不作,休思虑间也!周法阔疏,不可因也。夫禀天地之文,发于胸臆,岂为间作不暇日哉?感伪起妄,源流气。管仲相桓公,致于九合。商鞅相孝公,为秦开帝业。然而二子之书,篇章数十。长卿、子云,二子之伦也。俱感,故才并;才同,故业钧。皆士而各著,不以思虑间也。问事弥多而见弥博,官弥剧而识弥泥。居不幽则思不至,思不至则笔不利。嚚顽之人,有幽室之思,虽无忧,不能著一字。盖人材有能,无有不暇。有无材而不能思,无有知而不能著。有鸿材欲作而无起,细知以问而能记。盖奇有无所因,无有不能言,两有无所睹,无不暇造作。 或曰:“凡作者精思已极,居位不能领职。盖人思有所倚着,则精有所尽索。著作之人,书言通奇,其材已极,其知已罢。案古作书者,多位布散盘解,辅倾宁危,非著作之人所能为也。夫有所逼,有所泥,则有所自,篇章数百。吕不韦作《春秋》举家徙蜀;淮南王作道书,祸至灭族;韩非著治术,身下秦狱。身且不全,安能辅国?夫有长于彼,安能不短于此?深于作文,安能不浅于政治?” 答曰:人有所优,固有所劣;人有所工,固有所拙。非劣也,志意不为也,非拙也,精诚不加也。志有所存,顾不见泰山;思有所至,有身不暇徇也。称干将之利,刺则不能击,击则不能刺,非刃不利,不能一旦二也。蛢弹雀则失鷃,射鹊则失雁,方员画不俱成,左右视不并见,人材有两为,不能成一。使干将寡刺而更击,舍鹊而射雁,则下射无失矣。人委其篇章,专为〔政〕治,则子产、子贱之迹不足侔也。古作书者,多立功不用也。管仲、晏婴,功书并作;商鞅、虞卿,篇治俱为。高祖既得天下,马上之计未败,陆贾造《新语》,高祖粗纳采。吕氏横逆,刘氏将倾,非陆贾之策,帝室不宁。盖材知无不能,在所遭遇,遇乱则知立功,有起则以其材著书者也。出口为言,著文为篇。古以言为功者多,以文为败者希。吕不韦、淮南王以他为过,不以书有非,使客作书,不身自为;如不作书,犹蒙此章章之祸。人古今违属,未必皆著作材知极也。邹阳举疏,免罪于梁。徐乐上书,身拜郎中。材能以其文为功于人,何嫌不能营卫其身?韩蚤信公子非,国不倾危。及非之死,李斯如奇,非以著作材极,不能复有为也。春物之伤,或死之也,残物不伤,秋亦不长。假令非不死,秦未可知。故才人能令其行可尊,不能使人必法己;能令其言可行,不能使人必采取之矣。 或曰:“古今作书者非一,各穿凿失经之实传,违圣人质,故谓之蕞残,比之玉屑。故曰:“蕞残满车,不成为道;玉屑满箧,不成为宝。”前人近圣,犹为蕞残,况远圣从后复重为者乎?其作必为妄,其言必不明,安可采用而施行?” 答曰:圣人作其经,贤者造其传,述作者之意,采圣人之志,故经须传也。俱贤所为,何以独谓经传是,他书记非?彼见经传,传经之文,经须而解,故谓之是。他书与书相违,更造端绪,故谓之非。若此者,韪是于《五经》。使言非《五经》,虽是不见听。使《五经》从孔门出,到今常令人不缺灭,谓之纯壹,信之可也。今《五经》遭亡秦之奢侈,触李斯之横议,燔烧禁防,伏生之休,抱经深藏。汉兴,收《五经》,经书缺灭而不明,篇章弃散而不具。晁错之辈,各以私意分拆文字,师徒相因相授,不知何者为是。亡秦无道,败乱之也。秦虽无道,不燔诸子。诸子尺书,文篇具在,可观读以正说,可采掇以示后人。后人复作,犹前人之造也。夫俱鸿而知,皆传记所称,文义与经相薄。何以独谓文书失经之实?由此言之,经缺而不完,书无佚本,经有遗篇。折累二者,孰与蕞残?《易》据事象,《诗》采民以为篇,《乐》须〔民〕欢,《礼》待民平。四经有据,篇章乃成。《尚书》、《春秋》,采掇史记。史记兴无异,以民事一意,《六经》之作皆有据。由此言之,书亦为本,经亦为末,末失事实,本得道质。折累二者,孰为玉屑?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经误者在诸子。诸子尺书,文明实是。说章句者,终不求解扣明,师师相传,初为章句者,非通览之人也。
凤凰台上忆吹箫 · 代人恨别
好事多磨,重云掩月,晓风惊梦难留。又一番春色,恼乱枝头。 湘浦佩沉波冷,花影里、枉自凝眸。添怊怅,燕来鸿去,锁尽闲愁。 休休。楚台已远,生惹得情深,何处忘忧。叹幽怀几许,总付东流。 那更栏前芳草,萦人思、恨满银钩。空回首,从今风雨,两地悠悠。
金缕曲 · 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丙辰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
《金缕曲》是清代文学家顾贞观为求纳兰性德搭救好友吴兆骞创作的组词作品,此词为第一首,重在写吴兆骞的苦恨, 此词以书信格式入词,十分别致。「季子平安否?」写信先须问对方安好,这首句正是问安口气。不过用「季子」二字却有深意。这里用「季子」二字既切合吴兆骞的姓氏,又使入联想其才德,而且还表明吴地人。(一说,吴兆骞有二兄,季子言其排行。)拿吴季子比吴兆骞,其人才德令人钦佩,而却受了这种冤枉,就更令人同情。所以五个字看似寻常,实则有力地领起全篇。「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这是用假设语句极力同情吴兆骞的痛苦经历。即使现在就能回到家乡,这段经历中的千难万苦,又那堪回想。何况现在没有归来,还在经受着这些不堪回首的痛苦。「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这是就不堪回首的痛苦中特别提出充军关外的遭遇,没有谁能加以安慰,家庭又是如此困难——母老家贫子幼。过去的一切欢乐都无影无踪,「记不起、从前杯酒」。朋友的文酒之会,杯酒相欢,不要说现在没有了,就连过去的记忆也消失了,令人伤心。「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搏人」,这是含蓄地为吴兆骞鸣不平。「魑魅搏人」,比喻坏人以卑劣的手段陷害人。杜甫诗:「纷纷轻薄何足数,翻手为云覆手雨。」这里用杜意,就是说,君子总要吃小人的亏。应该提出的是清代文字狱频繁,士人往住转喉触讳。吴兆骞是朝廷谪戍的,既要同情兆骞,又要回避触犯朝廷,只能笼统地这样解说,这在当时已经算是大胆的了。「冰与雪,周旋久。」这是切题中宁古塔的特点。塞外苦寒,作者此时在京师风雪之中,想象好友塞外,只能与冰雪周旋,而一过就是多年,定令人难受。这上片痛快淋漓地为吴兆骞的痛苦倾诉,下片一转变成多方安慰开脱,希望他不要为痛苦所摧垮。 汉时王章夫妻牛衣对泣的事,作者反用为「泪痕莫滴牛衣透」,劝也不要过分伤心,原因何在,「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没有几家能够骨肉团聚,吴兆骞虽远在关外,却还能牛衣对泣,骨肉一处,这是骨肉分散的还好些。再说红颜命薄,古今一辙,有才往往命途多舛。这样退一步想,也就得些宽慰。但劝慰要有分寸,只能说到这地步,笔锋一转又为他难受:「只绝塞、苦寒难受。」这和上片结尾「冰与雪,周旋久」相呼应。「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化用春秋后期申包胥立誓救楚和燕太子丹质于秦而后得归的典故,作者把它们巧妙地组织在一起,表示不管多大困难,一定要像申包胥那样尽力救他回来。沉痛感人。「置此札,君怀袖」:这封信请你保存。就是凭证。这几句表现死生不愉的友情,感人肺腑,催入泪下。
卜居
《卜居》是《楚辞》中的一篇文章。相传为屈原所作,而现代学者多以为是楚国人在屈原死后为了悼念他而记载下来的有关传说。文章表现了当时社会的黑暗腐败,反映了屈原的愤慨和不满,歌颂了他坚持真理、不愿同流合污的斗争精神。全文以屈原问卜开篇,以詹尹“释策而谢”的答语收结,中间以连珠式的对立设问的语句贯穿,文采斐然,往复盘旋,八对设问,一以贯之,气势充沛,感情强烈。虽铺陈夸饰,句式整齐,却不板不散,亦无重复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