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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作寄朗之
历想为官日,无如刺史时。 欢娱接宾客,饱暖及妻儿。 自到东都后,安闲更得宜。 分司胜刺史,致仕胜分司。 何况园林下,欣然得朗之。 仰名同旧识,为乐即新知。 有雪先相访,无花不作期。 斗醲干酿酒,夸妙细吟诗。 里巷千来往,都门五别离。 岐分两回首,书到一开眉。 叶落槐亭院,冰生竹阁池。 雀罗谁问讯,鹤氅罢追随。 身与心俱病,容将力共衰。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资治通鉴 · 卷二百二十四 · 唐纪四十
起旃蒙大荒落闰月,尽昭阳赤奋若,凡八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 ◎永泰元年乙巳,公元七六五年 闰十月,乙巳,郭子仪入朝。子仪以灵武初复,百姓雕弊,戎落未安,请以朔方军粮使三原路嗣恭镇之;河西节度使杨志烈既死,请遣使巡抚河西及置凉、甘、肃、瓜、沙等州长史。上皆从之。 丁未,百官请纳职田充军粮;许之。 戊申,以户部侍郎路嗣恭为朔方节度使。嗣公披荆棘,立军府,威令大行。 己酉,郭子仪还河中。 初,剑南节度使严武奏将军崔旰为利州刺史;时蜀中新乱,山贼塞路,旰讨平之。及武再镇剑南,赂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求旰,献诚使旰移疾自解,诣武。武以为汉州刺史,使将兵击吐蕃于西山,连拔其数城,攘地数百里,武作七宝舆迎旰入成都以宠之。 武薨,行军司马杜济知军府事。都知兵马使郭英幹,英乂之弟也,与都虞候郭嘉琳共请英乂为节度使;旰时为西山都知兵马使,与所部共请大将王崇俊为节度使,会朝廷已除英乂,英乂由是衔之,至成都数日,即诬崇俊以罪而诛之。召旰还成都,旰辞以备吐蕃,未可归,英乂愈怒,绝其馈饷以困之。旰转徙入深山,英乂自将兵攻之,声言助旰拒守。会大雪,山谷深数尺,士马冻死者甚众,旰出兵击之,英乂大败,收馀兵,才及千人而还。 英乂为政,严暴骄奢,不恤士卒,众心离怨。玄宗之离蜀也,以所居行宫为道士观,仍铸金为真容。英乂爱其竹树茂美,奏为军营,因徙去真容,自居之。旰宣言英乂反,不然,何以徙真容自居其处!于是帅所部五千馀人袭成都。辛亥,战于城西,英乂大败。旰遂入成都,屠英乂家。英乂单骑奔简州。普州刺史韩澄杀英乂,送首于旰。邛州牙将柏茂琳、泸州牙将杨子琳、剑州牙将李昌夔各举兵讨旰,蜀中大乱。旰,卫州人也。 华原令顾繇上言,元载子伯和等招权受贿,十二月,戊戌,繇坐流锦州。 自安、史之乱,国子监室堂颓坏,军士多借居之。祭酒萧昕上言:“学校不可遂废。” ◎大历元年丙午,公元七六六年 春,正月,乙酉,敕复补国子学生。 丙戌,以户部尚书刘晏为都畿、河南、淮南、江南、湖南、荆南、山南东道转运、常平、铸钱、盐铁等使,侍郎第五琦为京畿、关内、河东、剑南、山南西道转运等使,分理天下财赋。 周智光至华州,益骄横,召之,不至,上命杜冕从张献诚于山南以避之;智光遣兵于商山邀之,不获。智光自知罪重,乃聚亡命、无赖子弟,众至数万,纵其剽掠以悦其心,擅留关中所漕米二万斛,籓镇贡献,往往杀其使者而夺之。 二月,丁亥朔,释奠于国子监。命宰相帅常参官、鱼朝恩帅六军诸将往听讲,子弟皆服硃紫为诸生。朝恩既贵显,乃学讲经为文,仅能执笔辨章句,遽自谓才兼文武,人莫敢与之抗。 辛卯,命有司修国子监。 元载专权,恐奏事者攻讦其私,乃请:“百官凡论事,皆先白长官,长官白宰相,然后奏闻。”仍以上旨谕百官曰:“比日诸司奏事烦多,所言多谗毁,故委长官、宰相先定其可否。” 刑部尚书颜真卿上疏,以为:“郎官、御史,陛下之耳目。今使论事者先白宰相,是自掩其耳目也。陛下患群臣之为谗,何不察其言之虚实!若所言果虚宜诛之,果实宜赏之。不务为此,而使天下谓陛下厌听览之烦,托此为辞以塞谏争之路,臣窃为陛下惜之。太宗著《门司式》云:‘其无门籍人,有急奏者,皆令门司与仗家引奏,无得关碍。’所以防壅蔽也。天宝以后,李林甫为相,深疾言者,道路以目。上意不下逮,下情不上达,蒙蔽喑呜,卒成幸蜀之祸。陵夷至于今日,其所从来者渐矣。夫人主大开不讳之路,群臣犹莫敢尽言,况令宰相大臣裁而抑之,则陛下所闻见者不过三数人耳。天下之士从此钳口结舌,陛下见无复言者,以为天下无事可论,是林甫复起于今日也!昔林甫虽擅权,群臣有不咨宰相辄奏事者,则托以它事阴中伤之,犹不敢明令百司奏事皆先白宰相也。陛下倘不早寤,渐成孤立,后虽悔之,亦无及矣!”载闻而恨之,奏真卿诽谤;乙未,贬峡州别驾。 己亥,命大理少卿杨济修好于吐蕃。 壬子,以杜鸿渐为山南西道·剑南东·西川副元帅、剑南西川节度使,以平蜀乱。 以四镇、北庭行营节度使马璘兼邠宁节度使。璘以段秀实为三使都虞候。卒有能引弓重二百四十斤者,犯盗当死,璘欲生之,秀实曰:“将有爱憎而法不一,虽韩、彭不能为理。”璘善其议,竟杀之。璘处事或不中理,秀实力争之。璘有时怒甚,左右战栗,秀实曰:“秀实罪若可杀,何以怒为!无罪杀人,恐涉非道。”璘拂衣起,秀实徐步而出;良久,璘置酒召秀实谢之。自是军州事皆咨秀实而后行。璘由是在邠宁,声称殊美。 癸丑,以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兼剑南东川节度使,邛州刺史柏茂琳为邛南防御使;以崔旰为茂州刺史,充西山防御使。三月,癸未,献诚与旰战于梓州,献诚军败,仅以身免,旌节皆为旰所夺。 夏,五月,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徙镇沙州。 秋,八月,国子监成;丁亥,释奠。鱼朝恩执《易》升高座,讲“鼎覆餗”以讥宰相。王缙怒,元载怡然。朝恩谓人曰:“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测也。” 杜鸿渐至蜀境,闻张献诚败而惧,使人先达意于崔旰,许以万全。旰卑辞重赂以迎之,鸿渐喜;进至成都,见旰,但接以温恭,无一言责其干纪,日与将佐高会,州府事悉以委旰。又数荐之于朝,因请以节度让旰,以柏茂琳、杨子琳、李昌夔各为本州刺史。上不得已从之。壬寅,以旰为成都尹、西川节度行军司马。 甲辰,以鱼朝恩行内侍监、判国子监事。中书舍人京兆常衮上言:“成均之任,当用名儒,不宜以宦者领之。”丁未,命宰相以下送朝恩上。京兆尹黎幹自南山引涧水穿漕渠入长安,功竟不成。 冬,十月,乙未,上生日,诸道节度使献金帛、器服、珍玩、骏马为寿,共值缗钱二十四万。常衮上言,以为:“节度使非能男耕女织,必取之于人。敛怨求媚,不可长也。请却之。”上不听。 京兆尹第五琦什一税法,民苦其重,多流亡。十一月,甲子,日南至,赦,改元,悉停什一税法。 十二月,癸卯,周智光杀陕州监军张志斌。智光素与陕州刺史皇甫温不协,志斌入奏事,智光馆之,志斌责其部下不肃,智光怒曰:“仆固怀恩不反,正由汝辈激之。我亦不反,今日为汝反矣!”叱下斩之,脔食其肉。朝士举选人,畏智光之暴,多自同州窃过,智光遣将将兵邀之于路,死者甚众。戊申,诏加智光检校左仆射,遣中使余元仙持告身授之。智光慢骂曰:“智光有大功于天下国家,不与平章事而与仆射!且同、华地狭,不足展材,若益以陕、虢、商、鄜、坊五州,庶犹可耳。”因历数大臣过失,且曰:“此去长安百八十里,智光夜眠不敢舒足,恐踏破长安城,至于挟天子令诸侯,惟周智光能之。”元仙股栗。郭子仪屡请讨智光,上不许。 郭子仪以河中军食常乏,乃自耕百亩,将校以是为差,于是士卒皆不劝而耕。是岁,河中野无旷土,军有馀粮。 以陇右行军司马陈少游为桂管观察使。少游,博州人也,为吏强敏而好贿,善结权贵,以是得进。既得桂州,恶其道远多瘴疠;宦官董秀掌枢密,少游请岁献五万缗,又纳贿于元载子仲武。内外引荐,数日,改宣歙观察使。 ◎大历二年丁未,公元七六七年 春,正月,丁巳,密诏郭子仪讨周智光。子仪命大将浑瑊、李怀光军于渭上;智光麾下闻之,皆有离心。己未,智光大将李汉惠自同州帅所部降于子仪。壬戌,贬智光澧州刺史。甲子,华州牙将姚怀、李延俊杀智光,以其首来献。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入朝,以收华州为名,帅所部兵大掠,自潼关至赤水二百里间,财畜殆尽,官吏有衣纸或数日不食者。己巳,置潼关镇兵二千人。 壬申,分剑南置东川观察使,镇遂州。 二月,丙戌,郭子仪入朝。上命元载、王缙、鱼朝恩等互置酒于其第,一会之费至十万缗。上礼重子仪。常谓之大臣而不名。 郭暧尝与升平公主争言,暧曰:“汝倚乃父为天子邪?我父薄天子不为!”公主恚,奔车奏之。上曰:“此非汝所知。彼诚如是,使彼欲为天子,天下岂汝家所有邪?”慰谕令归。子仪闻之,囚暧,入待罪。上曰:“鄙谚有之:‘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儿女子闺房之言,何足听也!”子仪归,杖暧数十。 夏,四月,庚子,命宰相、鱼朝恩与吐蕃盟于兴唐寺。 杜鸿渐请入朝奏事,以崔旰知西川留后。六月,甲戌,鸿渐来自成都,广为贡献,因盛陈利害,荐旰才堪寄任;上亦务姑息,乃留鸿渐复知政事。秋,七月,丙寅,以旰为西川节度使,杜济为东川节度使。旰复敛以赂权贵,元载擢旰弟宽至御史中丞,宽兄审至给事中。 丁卯,鱼朝恩奏以先所赐庄为章敬寺,以资章敬太后冥福,于是穷壮极丽,尽都市之材不足用,奏毁曲江及华清宫馆以给之,费逾万亿。卫州进士高郢上书,略曰:“先太后圣德,不必以一寺增辉;国家永图,元宁以百姓为本。舍人就寺,何福之为!”又曰:“无寺犹可,无人其可乎!”又曰:“陛下当卑宫室,以夏禹为法。而崇塔庙,踵梁武之风乎?”又上书,略曰:“古之明王积善以致福,不费财以求福;修德以消祸,不劳人以禳祸。今兴造急促,昼夜不息,力不逮者随以榜笞,愁痛之声盈于道路,以此望福,臣恐不然。”又曰:“陛下回正道于内心,求微助于外物,徇左右之过计,伤皇王之大猷,臣窃为陛下惜之!”皆寝不报。 始,上好祠祀,未甚重佛。元载、王缙、杜鸿渐为相,三人皆好佛;缙尤甚,不食荤血,与鸿渐造寺无穷。上尝问以:“佛言报应,果为有无?”载等奏以:“国家运祚灵长,非宿植福业,何以致之!福业已定,虽时有小灾,终不能为害,所以安、史悖逆方炽而皆有子祸;仆固怀恩称兵内侮,出门病死;回纥、吐蕃大举深入,不战而退:此皆非人力所及,岂得言无报应也!”上由是深信之,常于禁中饭僧百馀人;有寇至则令僧讲《仁王经》以禳之,寇去则厚加赏赐。胡僧不空,官至卿监,爵为国公,出入禁闼,势移权贵,京畿良田美利多归僧寺。敕天下无得棰曳僧尼。造金阁寺于五台山,铸铜涂金为瓦,所费巨亿,缙给中书符牒,令五台僧数十人散之四方,求利以营之。载等每侍上从容,多谈佛事,由是中外臣民承流相化,皆废人事而奉佛,政刑日紊矣。 八月,庚辰,凤翔等道节度使、左仆射、平章事李抱玉入朝,固让仆射,言情确至,上许之;癸丑,又让凤翔节度使,不许。 丁酉,杜鸿渐饭千僧,以使蜀无恙故也。 九月,吐蕃众数万围灵州,游骑至潘原、宜禄;郭子仪自河中帅甲士三万镇泾阳,京师戒严。甲子,子仪移镇奉天。 山獠陷桂州,逐剌史李良。冬,十月,戊寅,朔方节度使路嗣恭破吐蕃于灵州城下,斩首二千馀级;吐蕃引去。 十二月,庚辰,盗发郭子仪父冢,捕之,不获。人以为鱼朝恩素恶子仪,疑其使之。子仪自奉天入朝,朝廷忧其为变;子仪见上,上语及之,子仪流涕曰:“臣久将兵,不能禁暴,军士多发人冢,今日及此,乃天谴,非人事也。”朝廷乃安。 是岁,复以镇西为安西。 新罗王宪英卒,子乾运立。 ◎大历三年戊申,公元七六八年 春,正月,乙丑,上幸章敬寺,度僧尼千人。 赠建宁王倓为齐王。 二月,癸巳,商州兵马使刘洽杀防御使殷仲卿,寻讨平之。 甲午,郭子仪禁无故军中走马。南阳夫人乳母之子犯禁,都虞候杖杀之。诸子泣诉子仪,且言都虞候之横,子仪叱遣之。明日,以事语僚佐而叹息曰:“子仪诸子,皆奴材也。不赏父之都虞候而惜母之乳母子,非奴材而何!” 庚子,以后宫独孤氏为贵妃。 三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戊寅,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疾举从父弟右羽林将军献恭自代,上许之。 壬寅,西川节度使崔旰入朝。 初,上遣中使征李泌于衡山,既至,复赐金紫,为之作书院于蓬莱殿侧,上时衣汗衫、蹑屦过之,自给、舍以上及方镇除拜、军国大事,皆与之议。又使鱼朝恩于白花屯为泌作外院,使与亲旧相见。 上欲以泌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泌固辞。上曰:“机务之烦,不得晨夕相见,诚不若且居密近,何必署敕然后为宰相邪!”后因端午,王、公、妃、主各献服玩,上谓泌曰:“先生何独无所献?”对曰:“臣居禁中,自巾至履皆陛下所赐,所馀独一身耳,何以为献!”上曰:“朕所求正在此耳。”泌曰:“臣身非陛下有,谁则有之?”上曰:“先帝欲以宰相屈卿而不能得,自今既献其身,当惟朕所为,不为卿有矣。”泌曰:“陛下欲使臣何为?”上曰:“朕欲卿食酒肉,有室家,受禄位,为俗人。”泌泣曰:“臣绝粒二十馀年,陛下何必使臣隳其志乎!”上曰:“泣复何益!卿在九重之中,欲何之?”乃命中使为泌葬二亲,又为泌娶卢氏女为妻,资费皆出县官。赐第于光福坊,令泌数日宿第中,数日宿蓬莱院。 上与泌语及齐王倓,欲厚加褒赠,泌请用岐、薛故事赠太子,上泣曰:“吾弟首建灵武之议,成中兴之业,岐、薛岂有此功乎!竭诚忠孝,乃为谗人所害。向使尚存,朕必以为太弟。今当崇以帝号,成吾夙志。”乙卯制,追谥倓曰承天皇帝;庚申,葬顺陵。 崔旰之入朝也,以弟宽为留后,泸州刺史杨子琳帅精骑数千乘虚突入成都;朝廷闻之,加旰检校工商尚书,赐名宁,遣还镇。 六月,壬辰,幽州兵马使硃希彩、经略副使昌平硃泚、泚弟滔共杀节度使李怀仙,希彩自称留后。闰月,成德军节度使李宝臣遣将将兵讨希彩,为希彩所败,朝廷不得已宥之。庚申,以王缙领卢龙节度使;丁卯,以希彩知幽州留后。 崔宽与杨子琳战,数不利,秋,七月,崔宁妾任氏出家财数十万,募兵得数千人,帅以击子琳,破之;子琳走。 乙亥,王缙如幽州,硃希彩盛兵严备以逆之。缙晏然而行,希彩迎谒甚恭。缙度终不可制,劳军,旬馀日而还。 回纥可敦卒,庚辰,以右散骑常侍萧昕为吊祭使。回纥庭诘昕曰:“我于唐有大功,唐奈何失信,市我马,不时归其直?”昕曰:“回纥之功,唐已报之矣。仆固怀恩之叛,回纥助之,与吐蕃连兵入寇,逼我郊畿。及怀恩死,吐蕃走,然后回纥惧而请和,我唐不忘前功,加惠而纵之。不然,匹马不归矣。乃回纥负约,岂唐失信邪!”回纥惭,厚礼而归之。 丙戌,内出盂兰盆赐章敬寺。设七庙神座,书尊号于幡上,百官迎谒于光顺门。自是岁以为常。 八月,壬戌,吐蕃十万众寇灵武。丁卯,吐蕃尚赞摩二万众寇邠州,京师戒严;邠宁节度使马璘击破之。 庚午,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辛云京薨,以王缙领河东节度使,馀如故。 九月,壬申,命郭子仪将兵五万屯奉天以备吐蕃。 丁丑,济王环薨。 壬午,朔方骑将白元光击吐蕃,破之。壬辰,元光又破吐蕃二万众于灵武。凤翔节度使李抱玉使右军都将临洮李晟将兵五千击吐蕃,晟曰:“以力则五千不足用;以谋则太多。”乃将千人兼行出大震关;至临洮,屠吐蕃定秦堡,焚其积聚,虏堡帅慕容谷种而还。吐蕃闻之,释灵州之围而去。戊戌,京师解严。 颍州刺史李岵以事忤滑亳节度使令狐彰,彰使节度判官姚奭按行颍州,因代岵领州事,且曰:“岵不受代,即杀之。”岵知之,因激怒将士,使杀奭,与奭同死者百馀人。岵走依河南节度使田神功于汴州。冬,十月,乙巳,彰表言其状,岵亦上表自理。上命给事中贺若察往按之。 丁卯,郭子仪自奉天入朝。 十一月,丁亥,以幽州留后硃希彩为节度使。 郭子仪还河中。元载以吐蕃连岁入寇,马璘以四镇兵屯邠宁,力不能拒,而郭子仪以朔方重兵镇河中,深居腹中无事之地,乃与子仪及诸将议,徙璘镇泾州,而使子仪以朔方兵镇邠州,曰:“若以边土荒残,军事不给,则以内地租税及运金帛以助之。”诸将皆以为然。十二月,己酉,徙马璘为泾原节度使,以邠、宁、庆三州隶朔方。璘先往城泾州,以都虞候段秀实知邠州留后。 初,四镇、北庭兵远赴中原之难,久羁旅,数迁徙,四镇历汴、虢、凤翔,北庭历怀、绛、鄜然后至邠,颇积劳弊。及徙泾州,众皆怨诽。刀斧兵马使王童之谋作乱,期以辛酉旦警严而发。前夕,有告之者;秀实阳召掌漏者,怒之,以其失节,令每更来白,辄延之数刻,遂四更而曙,童之不果发。秀实欲讨之而乱迹未露,恐军中疑其冤。告者又云,“今夕欲焚马坊草,因救火谋作乱。中夕,火果发起,秀实命军中行者皆止,坐者勿起,各整部伍,严守要害。童之白请救火,不许。及旦,捕童之及其党八人,皆斩之。下令曰:“后徙者族,流言者刑!”遂徙于泾。 癸亥,西川破吐蕃万馀众。 平卢行军司马许杲将卒三千人驻濠州不去,有窥淮南意,淮南节度使崔圆令副使元城张万福摄濠州刺史;杲闻,即提卒去,止当涂。是岁,上召万福,以为和州刺史、行营防御使,讨杲。万福至州,杲惧,移军上元,又北至楚州大掠,淮南节度使韦元甫命万福追讨之;未至淮阴,杲为其将康自劝所逐。自劝拥兵继掠,循淮而东,万福倍道追而杀之,免者什二三。元甫将厚赏将士,万福曰:“官健常虚费衣粮,无所事。今方立小功,不足过赏,请用三分之一。” ◎大历四年己酉,公元七六九年 春,正月,丙子,郭子仪入朝,鱼朝恩邀之游章敬寺。元载恐其相结,密使子仪军吏告子仪曰:“朝恩谋不利于公。”子仪不听。吏亦告诸将,将士请衷甲以从者三百人。子仪曰:“我,国之大臣,彼无天子之命,安敢害我!若受命而来,汝曹欲何为!”乃从家僮数人而往。朝恩迎之,惊其从者之约。子仪以所闻告,且曰:“恐烦公经营耳。”朝恩抚膺捧手流涕曰:“非公长者,能无疑乎!”壬午,流李岵于夷州。 乙酉,郭子仪还河中。 辛卯,赐李岵死。 二月,壬寅,以京兆之好畤、凤翔之麟游、普润隶神策军,从鱼朝恩之请也。 杨子琳既败还泸州,招聚亡命,得数千人,沿江东下,声言入朝;涪州守捉使王守仙伏兵黄草峡,子琳悉擒之,击守仙于忠州,守仙仅以身免。子琳遂杀夔州别驾张忠,据其城。荆南节度使卫伯玉欲结以为援,以夔州许之,为之请于朝。阳曲人刘昌裔说子琳遣使诣阙请罪,子琳从之。乙巳,以子琳为峡州团练使。 初,仆固怀恩死,上怜其有功,置其女宫中,养以为女。回纥请以为可敦,夏,五月,辛卯,册为崇徽公主,嫁回纥可汗。壬辰,遣兵部侍郎李涵送之,涵奏祠部郎中虞乡董晋为判官。六月,丁酉,公主辞行,至回纥牙帐。回纥来言曰:“唐约我为市,马既入,而归我贿不足,我于使人乎取之。”涵惧,不敢对,视晋,晋曰:“吾非无马而与尔为市,为尔赐不既多乎!尔之马岁至,吾数皮而归资。边吏请致诘也,天子念尔有劳,故下诏禁侵犯。诸戎畏我大国之尔与也,莫敢校焉。尔之父子宁而畜马蕃者,非我谁使之!”于是其众皆环晋拜。既又相帅南面序拜,皆举两手曰:“不敢有意大国。” 戊申,王缙表让副元帅、都统、行营使,许之。 辛酉,郭子仪自河中迁于邠州,其精兵皆自随,馀兵使裨将将之,分守河中、灵州。军士久家河中,颇不乐徙,往往自邠逃归;行军司马严郢领留府,悉捕得,诛其渠帅,众心乃定。 秋,九月,吐蕃寇灵州;丁丑,朔方留后常谦光击破之。 河东兵马使王无纵、张奉璋等恃功骄蹇,以王缙书生,易之,多违约束。缙受诏发兵诣盐州防秋,遣无纵、奉璋将步骑三千赴之。奉璋逗留不进,无纵托他事擅入太原城;缙悉擒斩之,并其党七人,诸将悍戾者殆尽,军府始安。 冬,十月,常谦光奏吐蕃寇鸣沙,首尾四十里。郭子仪遣兵马使浑瑊将锐兵五千救灵州,子仪自将进至庆州,闻吐蕃退,乃还。 黄门侍郎、同平章事杜鸿渐以疾辞位,壬申,许之;乙亥,薨。鸿渐病甚,令僧削发,遗令为塔以葬。 丙子,以左仆射裴冕同平章事。初,元载为新平尉,冕尝荐之,故载举以为相,亦利其老病易制。受命之际,蹈舞仆地,载趋而扶之,代为谢词。十二月,戊戌,冕薨。 ◎大历五年庚戌,公元七七零年 春,正月,己巳,羌奠白对蓬等各帅部落内属。 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左监门卫大将军兼神策军使、内侍监鱼朝恩,专典禁兵,宠任无比,上常与议军国事,势倾朝野。朝恩好于广座恣谈时政,陵侮宰相,元载虽强辩,亦拱默不敢应。 神策都虞候刘希暹,都知兵马使王驾鹤,皆有宠于朝恩;希暹说朝恩于北军置狱,使坊市恶少年罗告富室,诬以罪恶,捕系地牢,讯掠取服,籍没其家资入军,并分赏告捕者;地在禁密,人莫敢言。朝恩每奏事,以必允为期;朝廷政事有不豫者,辄怒曰:“天下事有不由我者邪!”上闻之,由是不怿。 朝恩养子令徽尚幼,为内给使,衣绿,与同列忿争,归告朝恩。朝恩明日见上曰:“臣子官卑,为侪辈所陵,乞赐之紫衣。”上未应,有司已执紫衣于前,令徽服之,拜谢。上强笑曰:“儿服紫,大宜称。”心愈不平。 元载测知上指,乘间奏朝恩专恣不轨,请除之。上亦知天下共怨怒,遂令载为方略。朝恩每入殿,常使射生将周皓将百人自卫,又使其党陕州节度使皇甫温握兵于外以为援;载皆以重赂结之,故朝恩阴谋密语,上一一闻之,而朝恩不之觉也。 辛卯,载为上谋,徙李抱玉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以温为凤翔节度使,外重其权,实内温以自助也。载又请割郿、虢、宝鸡、鄠、盩厔隶抱玉,兴平、武功、天兴、扶风隶神策军,朝恩喜于得地,殊不以载为虞,骄横如故。 壬辰,加河南尹张延赏为东京留守;罢河南等道副元帅,以其兵属留守。延赏,嘉贞之子也。 二月,戊戌,李抱玉徙镇盩厔,军士愤怒,大掠凤翔坊市,数日乃定。 刘希暹颇觉上意异,以告鱼朝恩,朝恩始疑惧。然上每见之,恩礼益隆,朝恩亦以此自安。皇甫温至京师,元载留之未遣,因与温及周皓密谋诛朝恩。既定计,载白上。上曰:“善图之,勿反受祸!” 三月,癸酉,寒食,上置酒宴贵近于禁中,载守中书省。宴罢,朝恩将还营,上留之议事,因责其异图。朝恩自辩,语颇悖慢,皓与左右擒而缢杀之,外无知者。上下诏,罢朝恩观军容等使,内侍监如故。诈云“朝恩受诏乃自缢”,以尸还其家,赐钱六百万以葬。 丁丑,加刘希暹、王驾鹤御史中丞,以慰安北军之心。丙戌,赦京畿系囚,命尽释朝恩党与,且曰:“北军将士,皆联爪牙,并宜仍旧。朕今亲御禁旅,勿有忧惧。” 己丑,罢度支使及关内等道转运、常平、盐铁使,其度支事委宰相领之。敕皇甫温还镇于陕。 元载既诛鱼朝恩,上宠任益厚,载遂志气骄溢;每众中大言,自谓有文武才略,古今莫及,弄权舞智,政以贿成,僭侈无度。吏部侍郎杨绾,典选平允,性介直,不附载。岭南节度使徐浩,贪而佞,倾南方珍货以赂载。辛卯,载以绾为国子祭酒,引浩代之。浩,越州人也。载有丈人自宣州来,从载求官,载度其人不足任事,但赠河北一书而遣之。丈人不悦,行至幽州,私发书视之,书无一言,惟署名而已。丈人大怒,不得已试谒院僚,判官闻有载书,大惊,立白节度使,遣大校以箱受书,馆之上舍,留宴数日,辞去,赠绢千匹。其威权动人如此。 夏,四月,庚子,湖南兵马使臧玠杀观察使崔灌;澧州刺史杨子琳起兵讨之,取赂而还。 泾原节度使马璘屡诉本镇荒残,无以赡军,上讽李抱玉以郑、颍二州让之;乙巳,以璘兼郑颖节度使。 庚申,王缙自太原入朝。 癸未,以左羽林大将军辛京杲为湖南观察使。 荆南节度使卫伯玉遭母丧,六月,戊戌,以殿中监王昂代之。伯玉讽大将杨鉥等拒昂留己;甲寅,诏起复伯玉镇荆南如故。 秋,七月,京畿饥,米斗千钱。 刘希暹内常自疑,有不逊语,王驾鹤以闻。九月,辛未,赐希暹死。 吐蕃寇永寿。 冬,十一月,郭子仪入朝。 上悉知元载所为,以其任政日久,欲全始终,因独见,深戒之;载犹不悛,上由是稍恶之。 载以李泌有宠于上,忌之,言:“泌常与亲故宴于北军,与鱼朝恩亲善,宜知其谋。”上曰:“北军,泌之故吏也,故朕使之就见亲故。朝恩之诛,泌亦预谋,卿勿以为疑。”载与其党攻之不已;会江西观察使魏少游求参佐,上谓泌曰:“元载不容卿,朕今匿卿于魏少游所,俟朕决意除载,当有信报卿,可束装来。”乃以泌为江西判官,且属少游使善待之。 ◎大历六年辛亥,公元七七一年 春,二月,壬寅,河西、陇右、山南西道副元帅兼泽潞、山南西道节度使李抱玉上言:“凡所掌之兵,当自训练。今自河、陇达于扶、文,绵亘二千馀里,抚御至难。若吐蕃两道俱下,臣保固汧、陇则不救梁岷,进兵扶、文则寇逼关辅,首尾不赡,进退无从。愿更择能臣,委以山南,使臣得专备陇坻。”诏许之。 郭子仪还邠州。 岭南蛮酋梁崇牵自称平南十道大都统,据容州,与西原蛮张侯、夏永等连兵攻陷城邑,前容管经略使元结等皆寄治藤梧。经略使王翃至藤州,以私财募兵,不数月,斩贼帅欧阳珪,驰诣广州,见节度使李勉,请兵以复容州,勉以为难,翃曰:“大夫如未暇出兵,但乞移牒诸州,扬言出千兵为援,冀藉声势,亦可成功。”勉从之。翃乃与义州刺史陈仁璀、藤州刺史李晓庭等结盟讨贼。翃募得三千馀人,破贼数万众;攻容州,拔之,擒梁崇牵,前后大小百馀战,尽复容州故地。分命诸将袭西原蛮,复郁林等诸州。 先是,番禺贼帅冯崇道,桂州叛将硃济时,皆据险为乱,陷十馀州,官军讨之,连年不克;李勉遣其将李观与翃并力攻讨,悉斩之,三月,五岭皆平。 河北旱,米斗千钱。 夏,四月,己未,澧州刺史杨子琳入朝,上优接之,赐名猷。 庚申,以典内董秀为内常侍。 吐蕃请和;庚辰,遣兼御史大夫吴损使于吐蕃。 成都司录李少良上书言元载奸赃阴事,上置少良于客省。少良以上语告友人韦颂,殿中侍御史陆珽以告载,载奏之。上怒,下少良、颂、珽御史台狱。御史奏少良、颂、珽凶险比周,离间君臣,五月,戊申,赦付京兆,皆杖死。 秋,七月,丙午,元载奏,凡别敕除文、武六品以下官,乞令吏部、兵部无得检勘,从之。时载所奏拟多不遵法度,恐为有司所驳故也。 八月,丁卯,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将兵二千屯奉天防秋。 上益厌元载所为,思得士大夫之不阿附者为腹心,渐收载权。丙子,内出制书,以沂西观察使李栖筠为御史大夫,宰相不知,载由是稍绌。 九月,吐蕃下青石岭,军于那城;郭子仪使人谕之,明日,引退。 是岁,以尚书右丞韩滉为户部侍郎、判度支。自兵兴以来,所在赋敛无度,仓库出入无法,国用虚耗。滉为人廉勤,精于簿领,作赋敛出入之法,御下严急,吏不敢欺;亦值连岁丰穰,边境无寇,自是仓库蓄积始充。滉,休之子也。 ◎大历七年壬子,公元七七二年 春,正月,甲辰,回纥使者擅出鸿胪寺,掠人子女;所司禁之,殴击所司,以三百骑犯金光、硃雀门。是早,宫门皆闭,上遣中使刘清潭谕之,乃止。三月,郭子仪入朝;丙午,还邠州。 夏,四月,吐蕃五千骑至灵州,寻退。 五月,乙未,赦天下。 秋,七月,癸巳,回纥又擅出鸿胪寺,逐长安令邵说至含光门街,夺其马;说乘他马而去,弗敢争。 卢龙节度使硃希彩既得位,悖慢朝廷,残虐将卒;孔目官李怀瑗因众怒,伺间杀之。众未知所从;经略副使硃泚营于城北,其弟滔将牙内兵,潜使百馀人于众中大言曰:“节度使非硃副使不可;”众皆从之。泚遂权知留后,遣使言状。冬,十月,辛未,以泚为检校左常侍、幽州、卢龙节度使。 十二月,辛未,置永平军于滑州。 ◎大历八年癸丑,公元七七三年 春,正月,昭义节度使、相州刺史薛嵩薨。子平,年十二,将士胁以为帅,平伪许之;既而让其叔父崿,夜奉父丧,逃归乡里。壬午,制以崿知留后。 二月,壬申,永平节度使令狐彰薨。彰承滑、亳离乱之后,治军劝农,府廪充实。时籓镇率皆跋扈,独彰贡赋未尝阙;岁遣兵三千诣京西防秋,自赍粮食,道路供馈皆不受,所过秋毫不犯。疾亟,召掌书记高阳齐映,与谋后事,映劝彰请代人,遣子归私第;彰从之,遗表称:“昔鱼朝恩破史朝义,欲掠滑州,臣不听,由是有隙。及朝恩诛,值臣寝疾,以是未得入朝,生死愧负。臣今必不起,仓库畜牧,先已封籍,军中将士,州县官吏,按堵待命。伏见吏部尚书刘晏、工部尚书李勉可委大事,愿速以代臣。臣男建等,今勒归东都私第。”彰薨,将士欲立建,建誓死不从,举家西归。三月,丙子,以李勉为永平节度使。 吏部侍郎徐浩、薛邕,皆元载、王缙之党;浩妾弟侯莫陈怤为美原尉,浩属京兆尹杜济虚以知驿奏优,又属邕拟长安尉。怤参台,御史大夫李栖筠劾奏其状,敕礼部侍郎万年于邵等按之。邵奏邕罪在敕前,应原除,上怒。夏,五月,乙酉,贬浩明州别驾,邕歙州刺史;丙戌,贬济杭州刺史,邵桂州长史,朝廷稍肃。 辛卯,郑王邈薨,赠昭靖太子。 回纥自乾元以来,岁求和市,每一马易四十缣,动至数万匹,马皆驽瘠无用;朝廷苦之,所市多不能尽其数,回纥待遣、继至者常不绝于鸿胪。至是,上欲悦其意,命尽市之。秋,七月,辛丑,回纥辞归,载赐遣及马价,共用车千馀乘。 八月,己未,吐蕃六万骑寇灵武,践秋稼而去。辛未,幽州节度使硃泚遣弟滔将五千精骑诣泾州防秋。自安禄山反,幽州兵未尝为用,滔至,上大喜,劳赐甚厚。 壬申,回纥复遣使者赤心以马万匹来求互市。 九月,壬午,循州刺史哥舒晃杀岭南节度史吕崇贲,据岭南反。 癸未,晋州男子郇模,以麻辫发,持竹筐苇席,哭于东市。人问其故,对曰:“愿献三十字,一字为一事;若言无所取,请以席裹尸,贮筐中,弃于野。”京兆以闻。上召见,赐新衣,馆于客省。其言“团”者,请罢诸州团练使也;“监”者,请罢诸道监军使也。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为安、史父子立祠堂,谓之四圣,且求为相;上令内侍孙知古因奉使讽令毁之。冬,十月,甲辰,加承嗣同平章事以褒之。 灵州破吐蕃万馀众。吐蕃众十万寇泾、邠,郭子仪遣朔方兵马使浑瑊将步骑五千拒之。庚申,战于宜禄。瑊登黄萯原望虏,命据险布拒马以备其驰突。宿将史抗、温儒雅等意轻瑊,不用其命;瑊召使击虏,则已醉矣;见拒马,曰:“野战,乌用此为!”命撤之。叱骑兵冲虏阵,不能入而返;虏蹑而乘之,官军大败,士卒死者什七八,居民为吐蕃所掠千馀人。 甲子,马璘与吐蕃战于盐仓,又败。璘为虏所隔,逮暮未还,泾原兵马使焦令谌等与败卒争门而入。或劝行军司马段秀实乘城拒守,秀实曰:“大帅未知所在,当前击虏,岂得苟自全乎!”召令谌等让之曰:“军法,失大将,麾下皆死。诸君忘其死邪!”令谌等惶惧拜请命。秀实乃发城中兵未战者悉出,陈于东原,且收散兵,为将力战状。吐蕃畏之,稍却。既夜,璘乃得还。 郭子仪召诸将谋曰:“败军之罪在我,不在诸将。然朔方兵精闻天下,今为虏败,何策可以雪耻?”莫对。浑瑊曰:“败军之将,不当复预议。然愿一言今日之事,惟理瑊罪,不则再见任。”子仪赦其罪,使将兵趣朝那。虏既破官军,欲掠汧、陇。盐州刺史李国臣曰:“虏乘胜必犯郊畿,我掎其后,虏必返顾。”乃引兵趣秦原,鸣鼓而西。虏闻之,至百城,返,浑瑊邀之于隘,尽复得其所掠。马璘亦出精兵袭虏辎重于潘原,杀数千人,虏遂遁去。 己丑,以江西观察使路嗣恭兼岭南节度使,讨哥舒晃。 初,元载尝为西州刺史,知河西、陇右山川形势。是时,吐蕃数为寇,载言于上曰:“四镇、北庭既至泾州,无险要可守。陇山高峻,南连泰岭,北抵大河。今国家西境尽潘原,而吐蕃戍摧沙堡,原州居其中间,当陇山之口,其西皆监牧故地,草肥水美,平凉在其东,独耕一县,可给军食,故垒尚存,吐蕃弃而不居。每岁盛夏,吐蕃畜牧青海,去塞甚远,若乘间筑之,二旬可毕。移京西军戍原州,移郭子仪军戍泾州,为之根本,分兵守石门、木峡,渐开陇右,进达安西,据吐蕃腹心,则朝廷可高枕矣。”并图地形献之,密遣人出陇山商度功用。会汴宋节度使田神功入朝,上问之,对曰:“行军料敌,宿将所难,陛下奈何用一书生语,欲举国从之乎!”载寻得罪,事遂寝。 有司以回纥赤心马多,请市千匹。郭子仪以为如此,逆其意太甚,自请输一岁俸为国市之。上不许。十一月,戊子,命市六千匹。
山中寡妇
此诗通过山中寡妇这样一个典型人物的悲惨命运,透视当时社会的面貌,语极沉郁悲愤。 唐朝末年,朝廷上下,军阀之间,连年征战,造成“四海十年人杀尽”(《哭贝韬》),“山中鸟雀共民愁”(《山中对雪》)的悲惨局面,给人民带来极大的灾难。此诗的“夫因兵死守蓬茅”,就从这兵荒马乱的时代着笔,概括地写出了这位农家妇女的不幸遭遇:战乱夺走了她的丈夫,迫使她孤苦一人,逃入深山破茅屋中栖身。 “麻苎衣衫鬓发焦”一句,抓住“衣衫”、“鬓发”这些最能揭示人物本质的细节特征,简洁而生动地刻画出寡妇那贫困痛苦的形象:身着粗糙的麻布衣服,鬓发枯黄,面容憔悴,肖其貌而传其神。从下文“时挑野菜”、“旋斫生柴”的描写来看,山中寡妇显然还是青壮年妇女,照说她的鬓发色泽该是好看的,但由于苦难的熬,使她鬓发早已焦黄枯槁,显得苍老了。简洁的肖像描写,衬托出人物的内心痛苦,写出了她那饱经忧患的身世。 然而,对这样一个孤苦可怜的寡妇,统治阶级也并不放过对她的榨取,而且手段是那样残忍:“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此处的“纳税”,指缴纳丝税;“征苗”,指征收青苗税,这是代宗广德二年开始增设的田赋附加税,因在粮食未成熟前征收,故称。古时以农桑为本,由于战争的破坏,桑林伐尽了,田园荒芜了,而官府却不顾人民的死活,照旧逼税和“征苗”。残酷的赋税剥削,使这位孤苦贫穷的寡妇何以为生呢? “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只见她不时地挖来野菜,连菜根一起煮了吃;平时烧柴也很困难,燃生柴还要“带叶烧”。这两句是采用一种加倍强调的说法,通过这种艺术强调,渲染了山中寡妇那难以想象的困苦状况。最后,诗人面对民不聊生的黑暗现实,发出深沉的感慨:“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深山有毒蛇猛兽,对人的威胁很大。寡妇不堪忍受苛敛重赋的压榨,迫不得已逃入深山。然而,剥削的魔爪是无孔不入的,即使逃到“深山更深处”,也难以逃脱赋税和徭役的罗网。“任是”、“也应”两个关联词用得极好。可以看出,诗人的笔触象匕首一样揭露了封建统治者的罪恶本质。 诗歌是缘情而发,以感情来拨动读者心弦的。《山中寡妇》之所以感人,正在于它富有浓厚的感情色彩。但诗并不直接抒情,而是把感情诉诸对人物命运的刻画描写之中。诗人把寡妇的苦难写到了极至,造成一种浓厚的悲剧氛围,从而使人民的苦痛,诗人的情感,都通过生活场景的描写自然地流露出来,产生了感人的艺术力量。最后,诗又在形象描写的基础上引发感慨,把读者的视线引向一个更广阔的境界,不但使人看到了一个山中寡妇的苦难,而且使人想象到和寡妇同命运的更多人的苦难。这就从更大的范围、更深的程度上揭露了残酷的剥削,深化了主题,使诗的蕴意更加深厚。
壶中天 · 夜渡古黄河,与沈尧道、曾子敬同赋
《壶中天·夜渡古黄河与沈尧道曾子敬同赋》是南宋词人张炎的作品。此词描写古黄河,并借以抒怀。上片主要写情,以情带景,以感慨兴亡之情怀带出黄河空阔之气象;下片主要写景,以景带情,以黄河壮阔之景色带出迷惘孤寂之心境。全词意境壮阔,具有苍劲寂寥的风味,一改张炎“婉约”形象,更似苏辛词风。
齐天乐 · 其四
《齐天乐·竹深不放斜阳度》是南宋词人吴文英的一首词。上片描述“丁园”的内外景色。“竹深”两句,应题。“断莽”三句,叙园外之景。“荒亭”三句,复述园景。“障锦”两句,写挡风的围屏。“独游”三句,从眼前的聚宴联想开去。“柳下”三句,述宴中情景。“秋香”三句,由园景生发,宕开一笔,插叙时令。结句呼应词题中“招饮”,词人尽兴而归矣。且“溪树晓”又与首句“斜阳度”遥接,点明作通宵之宴。结句呼应词题中“招饮”,词人尽兴而归矣。“溪树晓”又与首句“斜阳度”遥接,点明这是作通宵之宴也。整首词语言清新,韵律优美。
史记 · 七十列传 · 日者列传
《日者列传》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中。该传记是史记专记日者的类传。所谓日者,即古时占候卜筮的人。《墨子·贵义》说:“子墨子北之齐,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杀黑龙于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墨子不听,遂北,至淄水。墨子不遂而反焉。日者曰:‘我谓先生不可以北。’”司马贞《史记索隐》按:“名卜筮曰‘日者’以墨,所以卜筮占候时日通名‘日者’故也。”
正宫 · 醉太平
《醉太平·堂堂大元》是流行于元朝末年的一首散曲,作者不详。这支曲子从一个侧面揭露了元朝政治黑暗、吏治腐败的混乱情况,揭示了农民起义的社会根源。全曲通篇都在控诉社会现实,有如战斗檄文,格调质朴自然,语言辛辣明快,音调铿锵有力,重叠对偶句式的运用于变化中见工巧,堪称元曲小令之佳构。
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
此诗写作者游黄鹤楼时听笛的经历,抒发了诗人满腔的迁谪之感和去国之情。前两句写作者的生活遭遇和心绪,捕捉了「西望」的典型动作加以描写,传神地表达了怀念帝都之情和「望」而「不见」的愁苦;后两句点题,写在黄鹤楼上听吹笛,从笛声化出「江城五月落梅花」的苍凉景象,借景抒情,使前后情景相生,妙合无垠。
西厢记 · 第五本 · 第二折
[末云]“画虎未成君莫笑,安排牙爪始惊人。”本是举过便除,奉圣旨着翰林院编修国史。他每那知我的心,甚么文章做得成。使琴童递佳音,不见回来。这几日睡卧不宁,饮食少进,给假在驿亭中将息。早间太医着人来看视,下药去了。我这病卢扁也医不得。自离了小姐,无一日心闲也呵! [中吕][粉蝶儿]从到京师,思量心旦夕如是,向心头横躺着俺那莺儿。请医师,看诊罢,一星星说是。本意待推辞,则被他察虚实不须看视。 [醉春风]他道是医杂证有方术,治相思无药饵。莺莺呵,你若是知我害相思,我甘心儿死、死。四海无家,一身客寄,半年将至。[仆上云]我则道哥哥除了,原来在驿亭中抱病,须索回书去咱。[见了科][末云]你回来了也。 [迎仙客]疑怪这噪花枝灵鹊儿,垂帘幕喜蛛儿,正应着短檠上夜来灯爆时。若不是断肠词,决定是断肠评理。[仆云]小夫人有书至此。[末接科]写时管情泪如丝,既不呵,怎生泪点儿封皮上渍。 [末读书科]“薄命妾崔氏拜覆,敬奉才郎君瑞文几:自音容去后,不觉许时,仰敬之心,未尝少怠。纵云日近长安远,何故鳞鸿之杳矣。莫因花柳之心,弃妾恩情之意?正念间,琴童至,得见翰墨,始知中科,使妾喜之如狂。郎之才望,亦不辱相国之家谱也。今因琴童回,无以奉贡,聊布瑶琴一张,玉簪一枝,斑管一枚,裹肚一条,汗衫一领,袜儿一双,权表妾之真诚。匆匆草字,伏乞情恕不备。谨依来韵,遂继一绝云:阑干倚遍盼才郎,莫恋宸京黄四娘;病里得书如中甲,窗前览镜试新妆。”那风风流流的姐姐,似这等女子,张珙死也得着了。 [上小楼]这的堪为字史,当为款识。有柳骨颜筋,张旭张颠,羲之献之。此一时,彼一时,佳人才思,俺莺莺世间无二。 [幺篇]俺做经咒般持,符(竹录)般使。高似金章,重似金帛,贵似金资。这上面若签个押字,使个令史,差个勾使,则是一张忙不及印赴期的咨示。 [末拿汗衫儿科]休道文章,只看他这针指,人间少有。 [满庭芳]怎不教张生爱尔,堪针工出色,女教为师。几千般用意针针是,可索寻思。长共短又没个样子,窄和宽想象著腰肢,好共歹无人试。想当初做时,用煞那小心儿。 小姐寄来这几件东西,都有缘故,一件件我都猜着了。 [白鹤子]这琴,他教我闭门学禁指,留意谱声诗,调养圣贤心,洗荡巢由耳。 [二煞]这玉簪,纤长如竹笋,细白似葱枝,温润有清香,莹洁无瑕眦。 [三煞]这斑管,霜枝曾栖凤凰,泪点渍胭脂,当时舜帝恸娥皇,今日淑女思君子。 [四煞]这裹肚,手中一叶绵,灯下几回丝,表出腹中愁,果称心间事。 [五煞]这鞋袜儿,针脚儿细似虮子,绢帛儿腻似鹅脂,既知礼不胡行,愿足下当如此。 琴童,你临行小夫人对你说甚么?[仆云]着哥哥休别继良姻。[末云]小姐,你尚然不知我的心哩。 [快活三]冷清清客店儿,风淅淅雨丝丝,雨儿零,风儿细,梦回时,多少伤心事。 [朝天子]四肢不能动止,急切里盼不到蒲东寺。小夫人须是你见时,别有甚闲传示?我是个浪子官人,风流学士,怎肯去带残花折旧枝。自从到此,甚的是闲街市。 [贺圣朝]少甚宰相人家,招婿的娇姿。其间或有个人儿似尔,那里取那温柔,这般才思?想莺莺意儿,怎不教人梦想眠思? 琴童,将这衣裳东西收拾好者。 [耍孩儿]则在书房中倾倒个藤箱子,向箱子里面铺几张纸。放时节须索用心思,休教藤刺儿抓住绵丝。高抬在衣架怕吹了颜色,乱裹在包袱中恐锉了褶儿。当如此,切须爱护,勿得因而。 [二煞]恰新婚,才燕尔,为功名来到此。长安忆念蒲东寺。昨宵个春风桃李花开夜,今日个秋雨梧桐叶落时。愁如是,身遥心迩,坐想行思。 [三煞]这天高地厚情,直到海枯石烂时,此时作念何时止?直到烛灰眼下才无泪,蚕老心中罢却丝。我不比游荡轻薄子,轻夫妇的琴瑟,拆鸾凤的雄雌。 [四煞]不闻黄犬音,难传红叶诗,驿长不遇梅花使,孤身去国三千里,一日归必十二时。凭栏视,听江声浩荡,看山色参差。 [尾]忧则忧我在病中,喜则喜你来到此。投至得引人魂卓氏音书至,险将这害鬼病的相如盼望死。[下]
红楼梦 · 第十五回 ·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话说宝玉举目见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宝玉忙抢上来参见,水溶连忙从轿内伸出手来挽住。见宝玉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水溶笑道:“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因问:“衔的那宝贝在那里?”宝玉见问,连忙从衣内取了递与过去。水溶细细的看了,又念了那上头的字,因问:“果灵验否?”贾政忙道:“虽如此说,只是未曾试过。”水溶一面极口称奇道异,一面理好彩绦,亲自与宝玉带上,又携手问宝玉几岁,读何书。宝玉一一的答应。 水溶见他语言清楚,谈吐有致,一面又向贾政笑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贾政忙陪笑道:“犬子岂敢谬承金奖。赖蕃郡余祯,果如是言,亦荫生辈之幸矣。”水溶又道:“只是一件,令郎如是资质,想老太夫人,夫人辈自然钟爱极矣,但吾辈后生,甚不宜钟溺,钟溺则未免荒失学业。昔小王曾蹈此辙,想令郎亦未必不如是也。若令郎在家难以用功,不妨常到寒第。小王虽不才,却多蒙海上众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另垂青目。是以寒第高人颇聚。令郎常去谈会谈会,则学问可以日进矣。”贾政忙躬身答应。 水溶又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来,递与宝玉道:“今日初会,仓促竟无敬贺之物,此是前日圣上亲赐鹡鸰香念珠一串,权为贺敬之礼。”宝玉连忙接了,回身奉与贾政。贾政与宝玉一齐谢过。于是贾赦,贾珍等一齐上来请回舆,水溶道:“逝者已登仙界,非碌碌你我尘寰中之人也。小王虽上叨天恩,虚邀郡袭,岂可越仙輀而进也?”贾赦等见执意不从,只得告辞谢恩回来,命手下掩乐停音,滔滔然将殡过完,方让水溶回舆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宁府送殡,一路热闹非常。刚至城门前,又有贾赦,贾政,贾珍等诸同僚属下各家祭棚接祭,一一的谢过,然后出城,竟奔铁槛寺大路行来。彼时贾珍带贾蓉来到诸长辈前,让坐轿上马,因而贾赦一辈的各自上了车轿,贾珍一辈的也将要上马。凤姐儿因记挂着宝玉,怕他在郊外纵性逞强,不服家人的话,贾政管不着这些小事,惟恐有个失闪,难见贾母,因此便命小厮来唤他。宝玉只得来到他车前。凤姐笑道:“好兄弟,你是个尊贵人,女孩儿一样的人品,别学他们猴在马上。下来,咱们姐儿两个坐车,岂不好?”宝玉听说,忙下了马,爬入凤姐车上,二人说笑前来。 不一时,只见从那边两骑马压地飞来,离凤姐车不远,一齐蹿下来,扶车回说:“这里有下处,奶奶请歇更衣。”凤姐急命请邢夫人王夫人的示下,那人回来说:“太太们说不用歇了,叫奶奶自便罢。”凤姐听了,便命歇了再走。众小厮听了,一带辕马,岔出人群,往北飞走。宝玉在车内急命请秦相公。那时秦钟正骑马随着他父亲的轿,忽见宝玉的小厮跑来,请他去打尖。秦钟看时,只见凤姐儿的车往北而去,后面拉着宝玉的马,搭着鞍笼,便知宝玉同凤姐坐车,自己也便带马赶上去,同入一庄门内。早有家人将众庄汉撵尽。那庄农人家无多房舍,婆娘们无处回避,只得由他们去了。那些村姑庄妇见了凤姐,宝玉,秦钟的人品衣服,礼数款段,岂有不爱看的? 一时凤姐进入茅堂,因命宝玉等先出去顽顽。宝玉等会意,因同秦钟出来,带着小厮们各处游顽。凡庄农动用之物,皆不曾见过。宝玉一见了锹,镢,锄,犁等物,皆以为奇,不知何项所使,其名为何。小厮在旁一一的告诉了名色,说明原委。宝玉听了,因点头叹道:“怪道古人诗上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正为此也。”一面说,一面又至一间房前,只见炕上有个纺车,宝玉又问小厮们:“这又是什么?”小厮们又告诉他原委。宝玉听说,便上来拧转作耍,自为有趣。只见一个约有十七八岁的村庄丫头跑了来乱嚷:“别动坏了!”众小厮忙断喝拦阻。宝玉忙丢开手,陪笑说道:“我因为没见过这个,所以试他一试。”那丫头道:“你们那里会弄这个,站开了,我纺与你瞧。”秦钟暗拉宝玉笑道:“此卿大有意趣。”宝玉一把推开,笑道:“该死的!再胡说,我就打了。”说着,只见那丫头纺起线来。宝玉正要说话时,只听那边老婆子叫道:“二丫头,快过来!”那丫头听见,丢下纺车,一径去了。 宝玉怅然无趣。只见凤姐儿打发人来叫他两个进去。凤姐洗了手,换衣服抖灰,问他们换不换。宝玉不换,只得罢了。家下仆妇们将带着行路的茶壶茶杯,十锦屉盒,各样小食端来,凤姐等吃过茶,待他们收拾完毕,便起身上车。外面旺儿预备下赏封,赏了本村主人。庄妇等来叩赏。凤姐并不在意,宝玉却留心看时,内中并无二丫头。一时上了车,出来走不多远,只见迎头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说笑而来。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 走不多时,仍又跟上大殡了。早有前面法鼓金铙,幢幡宝盖:铁槛寺接灵众僧齐至。少时到入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安灵于内殿偏室之中,宝珠安于里寝室相伴。外面贾珍款待一应亲友,也有扰饭的,也有不吃饭而辞的,一应谢过乏,从公侯伯子男一起一起的散去,至未末时分方才散尽了。里面的堂客皆是凤姐张罗接待,先从显官诰命散起,也到晌午大错时方散尽了。只有几个亲戚是至近的,等做过三日安灵道场方去。那时邢,王二夫人知凤姐必不能来家,也便就要进城。王夫人要带宝玉去,宝玉乍到郊外,那里肯回去,只要跟凤姐住着。王夫人无法,只得交与凤姐便回来了。 原来这铁槛寺原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现今还是有香火地亩布施,以备京中老了人口,在此便宜寄放。其中阴阳两宅俱已预备妥贴,好为送灵人口寄居。不想如今后辈人口繁盛,其中贫富不一,或性情参商:有那家业艰难安分的,便住在这里了,有那尚排场有钱势的,只说这里不方便,一定另外或村庄或尼庵寻个下处,为事毕宴退之所。即今秦氏之丧,族中诸人皆权在铁槛寺下榻,独有凤姐嫌不方便,因而早遣人来和馒头庵的姑子净虚说了,腾出两间房子来作下处。 原来这馒头庵就是水月庵,因他庙里做的馒头好,就起了这个浑号,离铁槛寺不远。当下和尚工课已完,奠过茶饭,贾珍便命贾蓉请凤姐歇息。凤姐见还有几个妯娌陪着女亲,自己便辞了众人,带了宝玉,秦钟往水月庵来。原来秦业年迈多病,不能在此,只命秦钟等待安灵罢了。那秦钟便只跟着凤姐,宝玉,一时到了水月庵,净虚带领智善,智能两个徒弟出来迎接,大家见过。凤姐等来至净室更衣净手毕,因见智能儿越发长高了,模样儿越发出息了,因说道:“你们师徒怎么这些日子也不往我们那里去?”净虚道:“可是这几天都没工夫,因胡老爷府里产了公子,太太送了十两银子来这里,叫请几位师父念三日《血盆经》,忙的没个空儿,就没来请奶奶的安。” 不言老尼陪着凤姐。且说秦钟,宝玉二人正在殿上顽耍,因见智能过来,宝玉笑道:“能儿来了。”秦钟道:“理那东西作什么?”宝玉笑道:“你别弄鬼,那一日在老太太屋里,一个人没有,你搂着他作什么?这会子还哄我。”秦钟笑道:“这可是没有的话。”宝玉笑道:“有没有也不管你,你只叫住他倒碗茶来我吃,就丢开手。”秦钟笑道:“这又奇了,你叫他倒去,还怕他不倒?何必要我说呢。”宝玉道:“我叫他倒的是无情意的,不及你叫他倒的是有情意的。”秦钟只得说道:“能儿,倒碗茶来给我。”那智能儿自幼在荣府走动,无人不识,因常与宝玉秦钟顽笑。他如今大了,渐知风月,便看上了秦钟人物风流,那秦钟也极爱他妍媚,二人虽未上手,却已情投意合了。今智能见了秦钟,心眼俱开,走去倒了茶来。秦钟笑道:“给我。”宝玉叫:“给我!”智能儿抿嘴笑道:“一碗茶也争,我难道手里有蜜!”宝玉先抢得了,吃着,方要问话,只见智善来叫智能去摆茶碟子,一时来请他两个去吃茶果点心。他两个那里吃这些东西,坐一坐仍出来顽耍。 凤姐也略坐片时,便回至净室歇息,老尼相送。此时众婆娘媳妇见无事,都陆续散了,自去歇息,跟前不过几个心腹常侍小婢,老尼便趁机说道:“我正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奶奶一个示下。”凤姐因问何事。老尼道:“阿弥陀佛!只因当日我先在长安县内善才庵内出家的时节,那时有个施主姓张,是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庙里来进香,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那李衙内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的聘定。张家若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谁知李公子执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儿,张家正无计策,两处为难。不想守备家听了此言,也不管青红皂白,便来作践辱骂,说一个女儿许几家,偏不许退定礼,就打官司告状起来。那张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来寻门路,赌气偏要退定礼。我想如今长安节度云老爷与府上最契,可以求太太与老爷说声,打发一封书去,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那守备不依。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 凤姐听了笑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也可以主张了。”凤姐听说笑道:“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净虚听了,打去妄想,半晌叹道:“虽如此说,张家已知我来求府里,如今不管这事,张家不知道没工夫管这事,不希罕他的谢礼,倒像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的一般。” 凤姐听了这话,便发了兴头,说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老尼听说,喜不自禁,忙说:“有,有!这个不难。”凤姐又道:“我比不得他们扯篷拉牵的图银子。这三千银子,不过是给打发说去的小厮作盘缠,使他赚几个辛苦钱,我一个钱也不要他的。便是三万两,我此刻也拿的出来。”老尼连忙答应,又说道:“既如此,奶奶明日就开恩也罢了。”凤姐道:“你瞧瞧我忙的,那一处少了我?既应了你,自然快快的了结。”老尼道:“这点子事,在别人的跟前就忙的不知怎么样,若是奶奶的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够奶奶一发挥的。只是俗语说的,‘能者多劳’,太太因大小事见奶奶妥贴,越性都推给奶奶了,奶奶也要保重金体才是。”一路话奉承的凤姐越发受用,也不顾劳乏,更攀谈起来。 谁想秦钟趁黑无人,来寻智能。刚至后面房中,只见智能独在房中洗茶碗,秦钟跑来便搂着亲嘴。智能急的跺脚说:“这算什么!再这么我就叫唤。”秦钟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儿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智能道:“你想怎样?除非等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依你。”秦钟道:“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渴。”说着,一口吹了灯,满屋漆黑,将智能抱到炕上,就云雨起来。那智能百般的挣挫不起,又不好叫的,少不得依他了。正在得趣,只见一人进来,将他二人按住,也不则声。二人不知是谁,唬的不敢动一动。只听那人嗤的一声,掌不住笑了,二人听声方知是宝玉。秦钟连忙起来,抱怨道:“这算什么?”宝玉笑道:“你倒不依,咱们就叫喊起来。”羞的智能趁黑地跑了。宝玉拉了秦钟出来道:“你可还和我强?”秦钟笑道:“好人,你只别嚷的众人知道,你要怎样我都依你。”宝玉笑道:“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睡下,再细细的算帐。”一时宽衣安歇的时节,凤姐在里间,秦钟宝玉在外间,满地下皆是家下婆子,打铺坐更。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便等宝玉睡下,命人拿来扌塞按时在自己枕边。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帐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是疑案,不敢纂创。 一宿无话。至次日一早,便有贾母王夫人打发了人来看宝玉,又命多穿两件衣服,无事宁可回去。宝玉那里肯回去,又有秦钟恋着智能,调唆宝玉求凤姐再住一天。凤姐想了一想:凡丧仪大事虽妥,还有一半点小事未曾安插,可以指此再住一日,岂不又在贾珍跟前送了满情,二则又可以完净虚那事,三则顺了宝玉的心,贾母听见,岂不欢喜?因有此三益,便向宝玉道:“我的事都完了,你要在这里逛,少不得越性辛苦一日罢了,明儿可是定要走的了。”宝玉听说,千姐姐万姐姐的央求:“只住一日,明儿必回去的。”于是又住了一夜。 凤姐便命悄悄将昨日老尼之事,说与来旺儿。来旺儿心中俱已明白,急忙进城找着主文的相公,假托贾琏所嘱,修书一封,连夜往长安县来,不过百里路程,两日工夫俱已妥协。那节度使名唤云光,久见贾府之情,这点小事,岂有不允之理,给了回书,旺儿回来。且不在话下。 却说凤姐等又过一日,次日方别了老尼,着他三日后往府里去讨信。那秦钟与智能百般不忍分离,背地里多少幽期密约,俱不用细述,只得含恨而别。凤姐又到铁槛寺中照望一番。宝珠执意不肯回家,贾珍只得派妇女相伴。后回再见。
吊祢正平
曹瞒忍杀杨德祖,不敢复害祢正平。 区区黄祖雀鼠辈,乃以嬉笑生五兵。 才虽可爱亦可忌,人间险过羊肠路。 不锄骄气祸之媒,祖也不仁衡未智。 黄鹤楼前江水平,鹦鹉洲边春草青。 凭君酹酒吊孤冢,古来贤哲非贪生。
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
《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是唐代大诗人李白的作品。此诗是作者为送别蜀僧晏所作,通过写峨眉山月,为临行的好友指点帝都王孙公子的喜好与唐王朝崇道的思想风气,表达了作者对故乡友人怀恋与对故乡的思念之情。全诗以“峨眉山月”作为主线贯穿始终,从“我”到月,从月到僧,再写到月,侃侃谈来,动感强烈,毫不气窒,充分显示出李白作为歌行高手的艺术水平。
左传 · 僖公 · 僖公十一年
【经】十有一年春。晋杀其大夫ぶ郑父。夏,公及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阳谷。秋八月,大雩。冬,楚人伐黄。 【传】十一年春,晋侯使以ぶ郑之乱来告。 天王使召武公、内史过赐晋侯命。受玉惰。过归,告王曰:「晋侯其无后乎。王赐之命而惰于受瑞,先自弃也已,其何继之有?礼,国之干也。敬,礼之舆也。不敬则礼不行,礼不行则上下昏,何以长世?」 夏,扬、拒、泉、皋、伊、洛之戎同伐京师,入王城,焚东门,王子带召之也。秦、晋、伐戎以救周。秋,晋侯平戎于王。 黄人不归楚贡。冬,楚人伐黄。
国风 · 王风 · 黍离
这是东周都城洛邑周边地区的民歌。此诗三章结构相同,取同一物象不同时间的表现形式完成时间流逝、情景转换、心绪压抑三个方面的发展,在迂回往复之间表现出主人公不胜忧郁之状。全诗由物及情,寓情于景,情景相谐,在空灵抽象的情境中传递出闵意情怀,蕴含着深沉的忧国思国之情。
水浒传 · 第四十三回 · 假李逵剪径劫单人 黑旋风沂岭杀四虎
诗曰: 家住沂州翠岭东,杀人放火恣行凶。 因餐虎肉长躯健,好吃人心两眼红。 闲向溪边磨巨斧,闷来岩畔斫乔松。 有人问我名和姓,撼地摇天黑旋风。 话说李逵道:“哥哥,你且说那三件事,尽依。”宋江道:“你要去沂州沂水县搬取母亲,第一件,径回,不可吃酒。第二件,因你性急,谁肯和你同去;你只自悄悄地取了娘便来。第三件,你使的那两把板斧,休要带去;路上小心在意,早去早回。”李逵道:“这三件事有甚么依不得!哥哥放心。我只今日便行,我也不住了。”当下李逵拽扎得爽利,只跨一口腰刀,提条朴刀,带了一锭大银,三五个小银子,吃了几杯酒,唱个大喏,别了众人,便下山来,过金沙滩去了。 晁盖、宋江并众头领送行已罢,回到大寨里聚义厅上坐定。宋江放心不下,对众人说道:“李逵这个兄弟,此去必然有失。不知众兄弟们谁是他乡中人,可与他那里探听个消息?”杜迁便道:“只有朱贵原是沂州沂水县人,与他是乡里。”宋江听罢,说道:“我却忘了。前日在白龙庙聚会时,李逵已自认得朱贵是同乡人。”宋江便着人去请朱贵。小喽啰飞报下山来,直至店里,请的朱贵到来。宋江道:“今有李逵兄弟前往家乡搬取老母,因他酒性不好,为此不肯差人与他同去。诚恐路上有失,我们难得知道。今知贤弟是他乡中人,你可去他那里探听走一遭。”朱贵答道:“小弟是沂州沂水县人,见在一个兄弟,唤做朱富,在本县西门外开着个酒店。这李逵,他是本县百丈村董店东住,有个哥哥,唤做李达,专与人家做长工。这李逵自小凶顽,因打死了人,逃走在江湖上,一向不曾回归。如今着小弟去那里探听也不妨,只怕店里无人看管。小弟也多时不曾还乡,亦就要回家探望兄弟一遭。”宋江道:“这个无人看店,不必你忧心。我自教侯健、石勇替你暂管几日。”朱贵领了这言语,相辞了众头领下山来,便走到店里,收拾包裹,交割铺面与石勇、侯健,自奔沂州去了。这里宋江与晁盖在寨中每日筵席,饮酒快乐,与吴学究看习天书。不在话下。 且说李逵独自一个离了梁山泊,取路来到沂水县界。于路李逵端的不吃酒,因此不惹事,无有话说。行至沂水县西门外,见一簇人围着榜看。李逵也立在人丛中,听得读道:榜上第一名正贼宋江,系郓城县人;第二名贼戴宗,系江州两院押狱;第三名从贼李逵,系沂州沂水县人。李逵在背后听了,正待指手画脚,没做奈何处,只见一个人抢向前来,拦腰抱住,叫道:“张大哥!你在这里做甚么?”李逵扭过身看时,认得是旱地忽律朱贵。李逵问道:“你如何也来在这里?”朱贵道:“你且跟我来说话。” 两个一同来西门外近村一个酒店内,直入到后面一间静房中坐了。朱贵指着李逵道:“你好大胆!那榜上明明写着赏一万贯钱捉宋江,五千贯捉戴宗,三千贯捉李逵,你却如何立在那里看榜?倘或被眼疾手快的拿了送官,如之奈何?宋公明哥哥只怕你惹事,不肯教人和你同来;又怕你到这里做出怪来,续后特使我赶来探听你的消息。我迟下山来一日,又先到你一日。你如何今日才到这里?”李逵道:“便是哥哥分付,教我不要吃酒,以此路上走得慢了。你如何认得这个酒店里?你是这里人,家在那里住?”朱贵道:“这个酒店便是我兄弟朱富家里。我原是此间人,因在江湖上做客,消折了本钱,就于梁山泊落草。今次方回。”便叫兄弟朱富来与李逵相见了。朱富置酒管待李逵。李逵道:“哥哥分付,教我不要吃酒,今日我已到乡里了,便吃两碗儿,打甚么鸟紧!”朱贵不敢阻当他,由他吃。当夜直吃到四更时分,安排些饭食,李逵吃了,趁五更晓星残月,霞光明朗,便投村里去。朱贵分付道:“休从小路去。只从大朴树转湾,投东大路,一直望百丈村去,便是董店东。快取了母亲来,和你早回山寨去。”李逵道:“我自从小路去,却不近?大路走,谁奈烦!”朱贵道:“小路走,多大虫,又有乘势夺包裹的剪径贼人。”李逵应道:“我却怕甚鸟!”戴上毡笠儿,提了朴刀,跨了腰刀,别了朱贵、朱富,便出门投百丈村来。约行了数十里,天色渐渐微明,去那露草之中,赶出一只白兔儿来,望前路去了。李逵赶了一直,笑道:“那畜生倒引了我一程路!”有诗为证: 山径崎岖静复深,西风黄叶满疏林。 偶逢双斧喽啰汉,横索行人买路金。 正走之间,只见前面硼五十来株大树丛杂,时值新秋,叶儿正红。李逵来到树林边厢,只见转过一条大汉,喝道:“是会的留下买路钱,免得夺了包裹!”李逵看那人时,带一顶红绢抓儿头巾,穿一领粗布衲袄,手里拿着两把板斧,把黑墨搽在脸上。李逵见了,大喝一声:“你这厮是甚么鸟人,敢在这里剪径!”那汉道:“若问我名字,吓碎你心胆!老爷叫做黑旋风!你留下买路钱并包裹,便饶了你性命,容你过去。”李逵大笑道:“没你娘鸟兴!你这厮是甚么人?那里来的?也学老爷名目,在这里胡行!”李逵挺起手中朴刀来奔那汉。那汉那里抵当得住,却待要走,早被李逵腿股上一朴刀,搠翻在地。一脚踏住胸脯,喝道:“认得老爷么?”那汉在地下叫道:“爷爷!饶恕孩儿性命!”李逵道:“我正是江湖上的好汉黑旋风李逵便是!你这厮辱没老爷名字!”那汉道:“小人虽然姓李,不是真的黑旋风。为是爷爷江湖上有名目,提起好汉大名,神鬼也怕,因此小人盗学爷爷名目,胡乱在此剪径。但有孤单客人经过,听得说了黑旋风三个字,便撇了行李奔走了去,以此得这些利息,实不敢害人。小人自己的贱名叫做李鬼,只在这前村住。”李逵道:“叵耐这厮无礼,却在这里夺人的包裹行李,却坏我的名目,学我使两把板斧,且教他先吃我一斧!”劈手夺过一把斧来便砍。李鬼慌忙叫道:“爷爷!杀我一个,便是杀我两个!”李逵听得,住了手问道:“怎的杀你一个便是杀你两个?”李鬼道:“小人本不敢剪径。家中因有个九十岁的老母,无人养赡,因此小人单题爷爷大名唬吓人,夺些单身的包裹,养赡老母,其实并不曾敢害了一个人。如今爷爷杀了小人,家中老母必是饿杀。”李逵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听的说了这话,自肚里寻思道:“我特地归家来取娘,却倒杀了一个养娘的人,天地也不佑我。罢罢,我饶了你这厮性命!”放将起来。李鬼手提着斧,纳头便拜。李逵道:“只我便是真黑旋风。你从今已后,休要坏了俺的名目。”李鬼道:“小人今番得了性命,自回家改业,再不敢倚着爷爷名目,在这里剪径。”李逵道:“你有孝顺之心,我与你十两银子做本钱,便去改业。”李鬼拜谢道:“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爹娘!”李逵便取出一锭银子,把与李鬼,拜谢去了。李逵自笑道:“这厮却撞在我手里!既然他是个孝顺的人,必去改业。我若杀了他,也不合天理。我也自去休。”拿了朴刀,一步步投山僻小路而来。走到巳牌时分,看看肚里又饥又渴,四下里都是山径小路,不见有一个酒店饭店。 正走之间,只见远远地山凹里露出两间草屋。李逵见了,奔到那人家里来。只见后面走出一个妇人来,髽髻鬓边插一簇野花,搽一脸胭脂铅粉。李逵放下朴刀,道:“嫂子,我是过路客人,肚中饥饿,寻不着酒食店。我与你一贯足,央你回些酒饭吃。”那妇人见了李逵这般模样,不敢说没,只得答道:“酒便没买处,饭便做些与客人吃了去。”李逵道:“也罢,只多做些个,正肚中饥出鸟来。”那妇人道:“做一升米不少么?”李逵道:“做三升米饭来吃。”那妇人向厨中烧起火来,便去溪边淘了米,将来做饭。李逵却转过屋后山边来净手。只见一个汉子,攧手攧脚,从山后归来。李逵转过屋后听时,那妇人正要上山讨菜,开后门见了,便问道:“大哥,那里闪肭了腿?”那汉子应道:“大嫂,我险些儿和你不厮见了。你道我晦鸟气么!指望出去寻个单身的过,整整的等了半个月,不曾发市。甫能今日抹着一个,你道是谁?原来正是那真黑旋风!却恨撞着那驴鸟,我如何敌得他过!倒吃他一朴刀,搠翻在地,定要杀我。吃我假意叫道:‘你杀我一个,却害了我两个。’他便问我缘故,我便告道:‘家中有个九十岁的老娘,无人赡养,定是饿死。’那驴鸟真个信我,饶了我性命,又与我一个银子做本钱,教我改了业养娘。我恐怕他省悟了赶将来,且离了那林子里,僻净处睡了一回,从后山走回家来。”那妇人道:“休要高声!却才一个黑大汉来家中,教我做饭,莫不正是他?如今在门前坐地,你去张一张看。若是他时,你去寻些麻药来,放在菜内,教那厮吃了,麻翻在地。我和你却对付了他,谋得他些金银,搬往县里住去,做些买卖,却不强似在这里剪径!” 李逵已听得了,便道:“叵耐这厮!我倒与了他一个银子,又饶了性命,他倒又要害我。这个正是情理难容!”一转踅到后门边。这李鬼却待出门,被李逵劈揪住。那妇人慌忙自望前门走了。李逵捉住李鬼,按翻在地,身边掣出腰刀,早割下头来。拿着刀,却奔前门寻那妇人时,正不知走那里去了。再入屋内来,去房中搜看,只见有两个竹笼,盛些旧衣裳,底下搜得些碎银两并几件钗环,李逵都拿了。又去李鬼身边搜了那锭小银子,都打缚在包裹里。却去锅里看时,三升米饭早熟了,只没菜蔬下饭。李逵盛饭来,吃了一回,看着自笑道:“好痴汉!放着好肉在面前,却不会吃!”拔出腰刀,便去李鬼腿上割下两块肉来,把些水洗净了,灶里扒些炭火来便烧。一面烧,一面吃。吃得饱了,把李鬼的尸首拖放屋下,放了把火,提了朴刀,自投山路里去了。那草屋被风一扇,都烧没了。有诗为证: 劫掠资财害善良,谁知天道降灾殃。 家园荡尽身遭戮,到此翻为没下场。 李逵赶到董店东时,日已平西。径奔到家中,推开门,入进里面。只听得娘在床上问道:“是谁入来?”李逵看时,见娘双眼都盲了,坐在床上念佛。李逵道:“娘!铁牛来家了!”娘道:“我儿,你去了许多时,这几年正在那里安身?你的大哥只是在人家做长工,止博得些饭食吃,养娘全不济事!我如常思量你,眼泪流干,因此瞎了双目。你一向正是如何?”李逵寻思道:“我若说在梁山泊落草,娘定不肯去。我只假说便了。”李逵应道:“铁牛如今做了官,上路特来取娘。”娘道:“恁地却好也!只是你怎生和我去得?”李逵道:“铁牛背娘到前路,却觅一辆车儿载去。”娘道:“你等大哥来,却商议。”李逵道:“等做甚么,我自和你去便了。” 恰待要行,只见李达提了一罐子饭来。入得门,李逵见了,便拜道:“哥哥,多年不见。”李达骂道:“你这厮归来则甚?又来负累人!”娘便道:“铁牛如今做了官,特地家来取我。”李达道:“娘呀!休信他放屁!当初他打杀了人,教我披枷带锁,受了万千的苦。如今又听得他和梁山泊贼人通同劫了法场,闹了江州,见在梁山泊做了强盗。前日江州行移公文到来,着落原籍追捕正身,却要捉我到官比捕。又得财主替我官司分理,说:‘他兄弟已自十来年不知去向,亦不曾回家,莫不是同名同姓的人冒供乡贯?’又替我上下使钱,因此不吃官司杖限追要。见今出榜,赏三千贯捉他。你这厮不死,却走家来胡说乱道!”李逵道:“哥哥不要焦躁,一发和你同上山去快活,多少是好。”李达大怒。本待要打李逵,却又敌他不过,把饭罐撇在地下,一直去了。李逵道:“他这一去,必然报人来捉我,却是脱不得身,不如及早走罢。我大哥从来不曾见这大银,我且留下一锭五十两的大银子放在床上。大哥归来见了,必然不赶来。”李逵便解下腰包,取一锭大银放在床上,叫道:“娘,我自背你去休。”娘道:“你背我那里去?”李逵道:“你休问我,只顾去快活便了。我自背你去,不妨!”李逵当下背了娘,提了朴刀,出门望小路里便走。 却说李达奔来财主家报了,领着十来个庄客,飞也似赶到家里看时,不见了老娘,只见床上留下一锭大银子。李达见了这锭大银,心中忖道:“铁牛留下银子,背娘去那里藏了?必是梁山泊有人和他来。我若赶去,倒吃他坏了性命。想他背娘,必去山寨里快活。”众人不见了李逵,都没做理会处。李达却对众庄客说道:“这铁牛背娘去,不知往那条路去了。这里小路甚杂,怎地去赶他?”众庄客见李达没理会处,各自回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只说李逵怕李达领人赶来,背着娘,只奔乱山深处僻静小路而走。看看天色晚了。但见: 暮烟横远岫,宿雾锁奇峰。慈鸦撩乱投林,百鸟喧呼傍树。行行雁阵坠长空,飞入芦花;点点萤光明野径,偏依腐草。茅荆夹路,惊闻更鼓之声;古木悬崖,时见龙蛇之影。卷起金风飘败叶,吹来霜气布深山。 当下李逵背娘到岭下,天色已晚了。娘双眼不明,不知早晚。李逵却自认得,这条岭唤做沂岭。过那边去,方才有人家。娘儿两个趁着星明月朗,一步步捱上岭来。娘在背上说道:“我儿,那里讨口水来我吃也好。”李逵道:“老娘,且待过岭去,借了人家安歇了,做些饭吃。”娘道:“我日中吃了些干饭,口渴的当不得。”李逵道:“我喉咙里也烟发火出。你且等我背你到岭上,寻水与你吃。”娘道:“我儿,端的渴杀我也!救我一救!”李逵道:“我也困倦的要不得!”李逵看看捱得到岭上,松树边一块大青石上,把娘放下,插了朴刀在侧边,分付娘道:“奈心坐一坐,我去寻水来你吃。”李逵听得溪涧里水响,闻声寻将去,扒过了两三处山脚,到得那涧边看时,一溪好水。怎见得?有诗为证: 穿崖透壑不辞劳,远望方知出处高。 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李逵扒到溪边,捧起水来自吃了几寻思道:“怎地能勾得寄希望于水去把与娘吃?”立起身至,东观西望,远远地山顶上见个庵儿。李逵道:“好了!”攀藤揽葛,上到庵前。推开门看时,却是个泗州大圣祠堂,面前有个石香炉。李逵用手去掇,原来却是和座子凿成的。李逵拔了一回,那里拔得动。一时性起来,连那座子掇出前面石阶上一磕,把那香炉磕将下来。拿了再到溪边,将这香炉水里浸了,拔起乱草,洗得干净,挽了半香炉水,双手擎来,再寻旧路,夹七夹八走上岭来。到得松树里边,石头上不见了娘,只见朴刀插在那里。李逵叫娘吃水,杳无踪迹,叫了几声不应。李逵定住眼,四下里看时,寻不见娘。走不得三十余步,只见草地上一段血迹。李逵见了,心里越疑惑。趁着那血迹寻将去。寻到一处大洞口,只见两个小虎儿在那里舐一条人腿。李逵心里忖道:“我从梁山泊归来,特为老娘来取他。千辛万苦背到这里,却把来与你吃了!那鸟大虫拖着这条人腿,不是我娘的是谁的!”心头火起,赤黄须竖立起来,将手中朴刀挺起,来搠那两个小虎。这小大虫被搠得慌,也张牙舞爪,钻向前来。被李逵手起,先搠死了一个,那一个望洞里便钻了入去,李逵赶到洞里,也搠死了,却钻入那大虫洞内。李逵却便伏在里面张外面时,只见那母大虫张牙舞爪,望窝里来。李逵道:“正是你这业畜吃了我娘!”放下朴刀,胯边掣出腰刀。那母大虫到洞口,先把尾去窝里一剪,便把后半截身躯坐将入去。李逵在窝内看得仔细,把刀朝母大虫尾底下,尽平生气力,舍命一戳,正中那母大虫粪门。李逵使得力重,和那刀靶也直送入肚里去了。那老大虫吼了一声,就洞口带着刀,跳过涧边去了。李逵却拿了朴刀,就洞里赶将出来。那老虎负疼,直抢下山石岩下去了。李逵恰待要赶,只见就树边卷起一阵狂风,吹得败叶树木如雨一般打将下来。自古道:云生从龙,风生从虎。那一阵风起处,星月光辉之下,大吼了一声,忽地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李逵看那大虫,但见: 一声吼叫轰霹雳,两眼圆睁闪电光。 摇头摆尾欺存孝,舞爪张牙啖狄梁。 那大虫望李逵势猛一扑。那李逵不慌不忙,趁着那大虫的势力,手起一刀,正中那大虫颔下。那大虫不曾再展再扑,一者护那疼痛,二者伤着他那气管。那大虫退不勾五七步,只听得响一声如倒半壁山,登时间死在岩下。那李逵一时间杀了子母四虎,还又到虎窝边,将着刀复看了一遍,只恐还有大虫,已无有踪迹。李逵也困乏了,走向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明。次日早晨,李逵却来收拾亲娘的两腿及剩的骨殖,把布衫包裹了,直到泗州大圣庵后掘土坑葬了。李逵大哭了一场。有诗为证: 沂岭西风九月秋,雌雄猛虎聚林丘。 因将老母身躯啖,致使英雄血泪流。 手执钢刀探虎穴,心如烈火报冤仇。 立诛四虎威神力,千古传名李铁牛。 这李逵肚里又饥又渴,不免收拾包裹,拿了朴刀,寻路慢慢的走过岭来。只见五七个猎户,都在那里收窝弓弩箭。见了李逵一身血污,行将下岭来,众猎户吃了一惊,问道:“你这客人莫非是山神土地?如何敢独自过岭来?”李逵见问,自肚里寻思道:“如今沂水县出榜赏三千贯钱捉我,我如何敢说实话?只谎说罢。”答道:“我是客人。昨夜和娘过岭来,因我娘要水吃,我去岭下取水,被那大虫把我娘拖去吃了。我直寻到虎巢里,先杀了两个小虎,后杀了两个大虎。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明,方才下来。”众猎户齐叫道:“不信你一个人如何杀得四个虎?便是李存孝和子路,也只打得一个。这两个小虎且不打紧,那两个大虎非同小可。我们为这两个畜生,正不知都吃了几顿棍棒。这条沂岭,自从有了这窝虎在上面,整三五个月没人敢行。我们不信!敢是你哄我?”李逵道:“我又不是此间人,没来由哄你做甚么!你们不信,我和你上岭去,寻讨与你,就带些人去扛了下来。”众猎户道;“若端的有时,我们自得重重的谢你。却是好也!”众猎户打起胡哨来,一霎时,聚起三五十人,都拿了挠钩枪棒,跟着李逵,再上岭来。此时天大明朗,都到那山顶上,远远望见窝边果然杀死两个小虎,一个在窝内,一个在外面;一只母大虫死在山岩边;一只雄虎死在泗州大圣庙前。 众猎户见了杀死四个大虫,尽皆欢喜,便把索子抓缚起来。众人扛抬下岭,就邀李逵同去请赏。一面先使人报知里正上户,都来迎接着,抬到一个大户人家,唤做曹太公庄上。那人原是闲吏,专一在乡放刁把滥,近来暴有几贯浮财,只是为人行短。当时曹太公亲自接来,相见了,邀请李逵到草堂上坐定,动问那杀虎的缘由。李逵却把夜来同娘到岭上要水吃,因此杀死大虫的话,说了一遍。众人都呆了。曹太公动问:“壮士高姓名讳?”李逵答道:“我姓张,无讳,只唤做张大胆。”曹太公道:“真乃是大胆壮士!不恁的胆大,如何杀的四个大虫!”一壁厢叫安排酒食管待。不在话下。 且说当村里得知沂岭杀了四个大虫,抬在曹太公家,讲动了村坊道店,哄的前村后村,山僻人家,大男幼女,成群拽队都来看虎。入见曹太公相待着打虎的壮士在厅上吃酒。数中却有李鬼的老婆,逃在前村爹娘家里,随着众人也来看虎,却认得李逵的模样,慌忙来家对爹娘说道:“这个杀虎的黑大汉,便是杀我老公,烧了我屋的。他正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爹娘听得,连忙来报知里正。里正听了道:“他既是黑旋风时,正是岭后百丈村打死了人的李逵。逃走在江州,又做出事来,行移到本县原籍追捉。如今官司出三千贯赏钱拿他。他却走在这里!”暗地使人去请得曹太公到来商议。曹太公推道更衣,急急的到里正家。里正说:“这个杀虎的壮士,便是岭后百丈村里的黑旋风李逵。见今官司着落拿他。”曹太公道:“你们要打听得仔细。倘不是时,倒惹的不好。若真个是时,却不妨。要拿他时,也容易;只怕不是他时,却难。”里正道:“只有李鬼的老婆认得。他曾来李鬼家做饭吃,杀了李鬼。”曹太公道:“既是如此,我们且只顾置酒请他,却问他:今番杀了大虫,还是要去县请功,只是要村里讨赏?若还他不肯去县里请功时,便是黑旋风了。着人轮换把盏,灌得醉了,缚在这里,却去报知本县,差都头来取去。万无一失。”众人道:“说得是。”里正说与众人,商量定了。有《浣溪沙》词为证: 杀却凶人毁却房,西风林下路匆忙,忽逢猛虎聚前冈。格杀虽除村岭患,潜谋难免报仇殃,脱离罗网更高强。 曹太公回家来款住李逵,一面且置酒来相待,便道:“适间抛撇,请勿见怪。且请壮士解下腰间包裹,放下朴刀,宽松坐一坐。”李逵道:“好,好!我的腰刀已搠在雌虎肚里了,只有刀鞘在这里。若是开剥时,可讨来还我。”曹太公道:“壮士放心,我这里有的是好刀,相送一把与壮士悬带。”李逵解了腰间刀鞘,并缠袋包裹,都递与庄客收贮,便把朴刀倚在壁边。曹太公叫取大盘肉来,大壶酒来。众多大户并里正猎户人等,轮番把盏,大碗大锺只顾劝李逵。曹太公又请问道:“不知壮士要将这虎解官请功,只是在这里讨些赍发?”李逵道:“我是过往客人,忙些个。偶然杀了这窝猛虎,不须去县里请功。只此有些赍发便罢。若无,我也去了。”曹太公道:“如何敢轻慢了壮士!少刻村中敛取盘缠相送。我这里自解虎到县里去。”李逵道:“布衫先借一领与我换了上盖。”曹太公道:“有,有。”当时便取一领细青布衲袄,就与李逵换了身上的血污衣裳。只见门前鼓响笛鸣,都将酒来与李逵把盏作庆。一杯冷,一杯热,李逵不知是计,只顾开怀畅饮,全不记宋江分付的言语。不两个时辰,把李逵灌得酩酊大醉,立脚不住。众人扶到后堂空屋下,放翻在一条板凳上,就取两条绳子,连板凳绑住了。便叫里正带人飞也似去县里报知,就引李鬼老婆去做原告,补了一纸状子。 此时哄动了沂水县里。知县听的大惊,连忙升厅问道:“黑旋风拿住在那里?这是谋叛的人,不可走了!”原告人并猎户答应道:“见缚在本乡曹大户家。为是无人禁得他,诚恐有失,路上走了,不敢解来。”知县随即叫唤本县都头去取来,就厅前转过一个都头来声喏。那人是谁?有诗为证: 面阔眉浓须鬓赤,双睛碧绿似番人。 沂水县中青眼虎,豪杰都头是李云。 当下知县唤李云上厅来分付道:“沂岭下曹大户庄上拿住黑旋风李逵。你可多带人去,密地解来,休要哄动村坊,被他走了。”李都头领台旨下厅来了,点起三十个老郎土兵,各带了器械,便奔沂岭村中来。这沂水县是个小去处,如何掩饰得过。此时街市上讲动了,说道:“拿着了闹江州的黑旋风,如今差李都头去拿来。”朱贵在东庄门外朱富家听得了这个消息,慌忙来后面对兄弟朱富说道:“这黑厮又做出来了!如何解救?宋公明特为他诚恐有失,差我来打听消息。如今他吃拿了,我若不救得他时,怎的回寨去见哥哥?似此怎生是好!”朱富道:“大哥且不要慌。这李都头一身好本事,有三五十人近他不得。我和你只两个同心合意,如何敢近傍他?只可智取,不可力敌。李云日常时最是爱我,常常教我使些器械。我却有个道理对他,只是在这里安不得身了。今晚煮了三二十斤肉,将十数瓶酒,把肉大块切了,却将些蒙汗药拌在里面。我两个五更带数个火家,挑着去半路里僻静处等候他,解来时,只做与他把酒贺喜,将众人都麻翻了,却放李逵,如何?”朱贵道:“此计大妙。事不宜迟,可以整顿,及早便去!”朱富道:“只是李云不会吃酒,便麻翻了,终久醒得快。还有件事:倘或日后得知,须在此安身不得。”朱贵道:“兄弟,你在这里卖酒也不济事。不如带领老小,跟我上山,一发入了伙。论秤分金银,换套穿衣服,却不快活!今夜便叫两个火家,觅了一辆车儿,先送妻子和细软行李起身,约在十里牌等候,都去上山。我如今包裹内带得一包蒙汗药在这里,李云不会吃酒时,肉里多糁些,逼着他多吃些,也麻倒了。救得李逵,同上山去,有何不可。”朱富道:“哥哥说得是。”便叫人去觅下了一辆车儿,打拴了三五个包箱,捎在车儿上,家中粗物都弃了。叫浑家和儿女上了车子,分付两个火家跟着。车子只顾先去,救了李逵,后面随即便来。有诗为证: 杀人放火惯为非,好似於菟插翅飞。 朱贵不施邀截计,定担枷锁入圜扉。 且说朱贵、朱富当夜煮熟了肉,切做大块,将药来拌了,连酒装做两担,带了二三十个空碗,又有若干菜蔬,也把药来拌了。恐有不吃肉的,也教他着手。两担酒肉,两个火家各挑一担。弟兄两个自提了些果盒之类。四更前后,直接将来僻静山路口坐等。到天明,远远地只听得敲着锣响。朱贵接到路口。 且说那三十来个土兵,自村里吃了半夜酒,四更前后,把李逵背剪绑了解将来。后面李都头坐在兜轿儿上。看看早来到面前,朱富便向前拦住,叫道:“师父且喜!小弟将来接力。”桶内舀一壶酒来,斟一大锺,上劝李云。朱贵托着肉来,火家捧过果盒。李云见了,慌忙下轿,跳向前来说道:“贤弟,何劳如此远接!”朱富道:“聊表徒弟的孝顺之心。”李云接过酒来,到口不吃。朱富跪下道:“小弟已知师父不饮酒,今日这个喜酒,也饮半盏儿,见徒弟的孝顺之意。”李云推却不过,略呷了两口。朱富便道:“师父不饮酒,须请些肉。”李云道:“夜间已饱,吃不得了。”朱富道:“师父行了许多路,肚里也饥了。虽不中吃,胡乱请些,也免小弟之羞。”拣两块好的递将过来。李云见他如此殷勤,只得勉意吃了两块。朱富把酒来劝上户里正并猎户人等,都劝了三锺。朱贵便叫土兵庄客众人都来吃酒。这伙男女那里顾个冷热好吃不好吃,酒肉到口,只顾吃,正如这风卷残云,落花流水,一齐上来抢着吃了。李逵光着眼,看了朱贵弟兄两个,已知用计,故意道:“你们也请我吃些!”朱贵喝道:“你是歹人,有何酒肉与你吃!这般杀才,快闭了口!”李云看着土兵,喝道:“叫走!”只见一个个都面面厮觑,走动不得,口颤脚麻,都跌倒了。李云急叫:“中了计了!”恰待向前,不觉自家也头重脚轻,晕倒了,软做一堆,睡在地下。当时朱贵、朱富各夺了一条朴刀,喝声:“孩儿们休走!”两个挺起朴刀来赶这伙不曾吃酒肉的庄客,并那看的人。走得快的走了,走得迟的就搠死在地。李逵大叫一声,把那绑缚的麻绳都挣断了,便夺过一条朴刀来杀李云。朱富慌忙拦住,叫道:“不要害他!是我的师父,为人最好。你只顾先走。”李逵应道:“不杀得曹太公老驴,如何出得这口气!”李逵赶上,手起一朴刀,先搠死曹太公并李鬼的老婆。续后里正也杀了。性起来,把猎户排头儿一昧价搠将去。那三十来个土兵都被搠死了。这看的人和众庄客,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却望深村野路逃命去了。 李逵还直顾寻人要杀。朱贵喝道:“不干看的人事,休只管伤人!”慌忙拦住。李逵方才住了手,就土兵身上剥了两件衣服穿上。三个人提着朴刀,便要从小路里走。朱富道:“不好,却是我送了师父性命!他醒时,如何见的知县?必然赶来。你两个先行,我等他一等。我想他日前教我的恩义,且是为人忠直,等他赶来,就请他一发上山入伙,也是我的恩义,免得教回县去吃苦。”朱贵道:“兄弟,你也见的是。我便先去跟了车子行,留李逵在路傍帮你等他。只有李云那厮吃的药少,没一个时辰便醒。若是他不赶来时,你们两个休执迷等他。”朱富道:“这是自然了。”当下朱贵前行去了。 只说朱富和李逵坐在路傍边等候。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只见李云挺着一条朴刀,飞也似赶来,大叫道:“强贼休走!”李逵见他来的凶,跳起身,挺着朴刀来斗李云,恐伤朱富。正是,有分教:梁山泊内添双虎,聚义厅前庆四人。毕竟黑旋风斗青眼虎,二人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百字令 · 其二 · 寄山腴
青城石室,把前生记否,花朝南泊。六度流光千种梦,心事微波难托。白石箫声,绿珠眉样,羡尔文园乐。海棠秋禊,去年红雪开落。 今幸留命桑田,松风八十,依旧红蠡酌。我自无锥能卓地,醉泥借天为幕。一局康猧,百年书蠹,生计云归壑。一言难尽,山头夜夜吹角。
南歌子
待嫁的女子,带着心爱的金鹦鹉,穿起了绣着凤凰的彩衣,暗中左顾右盼,偷偷打量,心想就这样嫁给他,作一生的鸳鸯吧。这首小令,明丽自然而富于情韵,具有浓郁的民歌风味。一说“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二句指贵公子,即拟嫁与之人,亦通。
风入松 · 其四 · 麓翁园堂宴客
《风入松·麓翁园堂宴客》是宋代词人吴文英的作品。此词上片以作者的哀愁悲秋衬托麓翁的欢宴,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下片赞颂主人好客,盛情招饮的情景。
祝英台近 · 其一 · 登多景楼
瓮城高,盘径近。十里笋舆稳。欲驾还休,风雨苦无准。古来多少英雄,平沙遗恨。又总被、长江流尽。 倩谁问。因甚衣带中分,吾家自畦畛。落日潮头,慢写属镂愤。断肠烟树扬州,兴亡休论。正愁尽、河山双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