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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风 · 陈风 · 防有鹊巢
《国风·陈风·防有鹊巢》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现代学者多以为这是相爱的人为害怕离间而失去爱情所唱的诗歌。全诗二章,每章四句。此诗采用第一人称的手法,以猜测、推想、幻觉等不平常的心理活动,表达平常的爱慕之情。其主要艺术特色是大量运用比喻,比喻中采用的是自然界不可能发生的现象,来比喻人世间也不可能出现的情变。
阮郎归 · 过十锦塘感旧
此词描写暮春季节,深闺思远的心情。上片以景衬情。杏花飘落,如疏雨洒在湖边的长堤上,散发着芳香。“高楼帘幕垂”,明写景物,暗写人物的思想、神态和感情。下片以联想古诗词的意境,写思妇的春愁。全词含蓄蕴藉,清新婉约。
忆仙姿
《忆仙姿·莲叶初生南浦》是北宋贺铸所作,是一首描写思妇盼人归的小令,描写了九月入秋时,南浦岸边的景色及送别的场景,含蓄而形象地表达出了思妇的相思之情。全词虽无一字提到离别相思,却将离别相思之情写得淋漓尽致。全词以景衬情,寓情于景,可谓词短情长的佳例。
六幺令 · 花朝,次愔仲韵
乍回暄霁,蓦地还飞雪。一分也无花信,拚作十分勒。慵起毡毹深拥,宿酒都无力。闲情非昔。漫天风絮,偏是今朝上红节。 堪笑推排不去,相对星星发。应忆携手湖边,千树压寒碧。惆怅他生未卜,罢著今生屐。何时将息,寸香灰尽,还为年芳恨啼鴂。
昭君怨 · 咏荷上雨
《昭君怨·咏荷上雨》是宋代诗人杨万里的词作。这首小令用轻松活泼的笔调写自己梦中泛舟西湖和被雨惊醒后的情景。上片写梦中泛舟西湖花底,骤雨打篷,从梦中惊醒。下片写醒来所见景物,与先前的梦境相映成趣。本词构思巧妙,意境新颖,梦境与现实对照写来,曲折而有层次,极富变化,细细品味,似乎看到晶莹璀灿的珍珠在碧绿的“盘”中滚动;似乎嗅到荷花的阵阵幽香,有很强的艺术魅力。
南浦 · 浓阴催暝细雨送寒愁绪无端长歌自遣
疏雨湿苔茵,怨天公,不放斜阳微罅。莺燕话离情,重来日、非复春游闲冶。 红愁绿惨,群芳旧侣都凋谢。一点青灯寒焰短,怎度者般长夜。 当年联袂骚坛,更评花醉月,争飞玉斝。豪气尽消磨,添惆怅、偏又寄人篱下。 琴弦已断,茫茫谁是知音者。千种凄凉无处诉,空剩泪珠盈把。
中吕 · 最高歌带
诗磨的剔透玲珑,酒灌的痴呆懵懂。高车上纛成何用,一部笙歌断送。金波潋滟浮银瓮,翠袖殷勤捧玉钟。时一缕绿杨烟,扯一弯梨花月,卧一枕海棠风。似这般闲受用,再谁想丞相府帝王宫。
疏影 · 催梅
低枝亚实。望翠阴护晓,幽梦难觅。凄楚霓裳,琼阙瑶台,经年暗锁清逸。春风似怪重门掩,未许入、玉堂吟笔。想寿阳,却厌新妆,倦抹粉花宫额。 还记孤山旧路,未应便负了,波冷蟾白。莫寄相思,惟有寒烟,伴我骚人闲寂。东君须自怜疏影,又何待、山前雪积。好试敲、羯鼓声催,与约鼎羹消息。
满江红 · 思家
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第一是隋堤绿柳,不堪烟锁。潮打三更瓜步月,雨荒十里红桥火。更红鲜冷淡不成圆,樱桃颗。 何日向,江村躲;何日上,江楼卧。有诗人某某,酒人个个。花径不无新点缀,沙鸥颇有闲功课。将白头供作折腰人,将毋左。
孟子 · 第十三卷 · 尽心上 · 第二十六节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江城子 · 填张春溪西湖竹枝词
《江城子·填张春溪西湖竹枝词》是清代词人张惠言所作的一首词。词的上阕主要写闱中佳秀对“郎”的思念、盼望,写她与“郎”虽有情却彼此音讯睽隔,展示出这位女子多情、勇敢且惊世骇俗的风致。词下阕承上阕的情感,过片即直言“侬”对“郎”的思念与盼望:“南高峰上望郎登,郎愁深,妾愁深。”词中女子对恋人的思念是如此之不可遏止,煎熬其心魂,以致她爬上西湖傍边的南高峰来眺望心中人,希望他也能登上山峰,与其相会。此词写得明白晓畅,中多口语,颇具民歌风味。
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 · 其二
这是题画组诗的第二首,以王主簿折枝画为描写对象,至篇末以诗代简,表示愿意听到王主簿对写诗作画的“妙语”。 这组诗是苏轼用诗歌形式评论文艺作品的名篇,其中关于“形似”的见解颇受后人注目。虽然分为二首,但围绕“以诗题画”,由画到诗,再由诗到画,最后仍然归结到诗,离中有合,体现了作者构思的精密。在写作方法上,前首诗几乎全用议论,又是苏轼以“议论为诗”的一首代表作。宋人喜在诗中说理,不过,如不将哲理融于情景之中,就容易造成障碍,令人读来淡而寡味。但苏轼此诗,不但议论中肯独到,而且与情景描写配合有致,故能摇曳多姿,是诗歌园地里的一朵奇葩。
水浒传 · 第九十八回 · 张清缘配琼英 吴用计鸩邬梨
话说邬梨国舅令郡主琼英为先锋,自己统领大军随后。那琼英年方一十六岁,容貌如花的一个处女,原非邬梨亲生的。他本宗姓仇,父名申,祖居汾阳府介休县,地名绵上。那绵上,即春秋时晋文公求介之推不获,以绵上为之田,就是这个绵上。那仇申颇有家赀,年已四旬,尚无子嗣。又值丧偶,续娶平遥县宋有烈女儿为继室,生下琼英。年至十岁时,宋有烈身故。宋氏随即同丈夫仇申,往奔父丧。那平遥是介休邻县,相去七十余里。宋氏因路远仓卒,留琼英在家,分付主管叶清夫妇看管伏侍。自己同丈夫行至中途,突出一夥强人,杀了仇申,赶散庄客,将宋氏掳去。庄客逃回报知叶清。那叶清虽是个主管,倒也有些义气,也会使枪弄棒。妻子安氏,颇是谨慎。当下叶清报知仇家亲族,一面申告官府捕捉强人,一面埋葬家主尸首。仇氏亲族议立本宗一人,承继家业。叶清同妻安氏两口儿,看管小主女琼英。 过了一年有余,值田虎作乱,占了威胜,遣邬梨分兵摽掠。到介休绵上,抢劫赀财,掳掠男妇。那仇氏嗣子,被乱兵所杀。叶清夫妇及琼英女,都被掳去。那邬梨也无子嗣,见琼英眉清目秀,引来见老婆倪氏。那倪氏从未生育的,一见琼英,便十分爱他,却似亲生的一般。琼英从小聪明,百伶百俐。料道在此不能脱身,又举目无亲,见倪氏爱他,便对倪氏说,向邬梨讨了叶清的妻安氏进来。因此安氏得与琼英坐卧不离。那叶清被掳时,他要脱身逃走,却思想:“琼英年幼,家主主母只有这点骨血。我若去了,便不知死活存亡。幸得妻子在彼,倘有机会,同他每脱得患难。家主死在九泉之下,亦是瞑目。”因此只得随顺了邬梨。征战有功,邬梨将安氏给还叶清。安氏自此得出入帅府,传递消息与琼英。邬梨又奏过田虎,封叶清做个总管。 叶清后被邬梨差往石室山采取木石。部下军士向山冈下指道:“此处有块美石,白赛霜雪,一毫瑕疵儿也没有。土人欲采取他,却被一声霹雳,把几个采石的惊死,半晌方醒。因此人都啮指相戒,不敢近他。”叶清听说,同军士到冈下看时,众人发声喊,都叫道:“奇怪!适才兀是一块白石,却怎么就变做一个妇人的尸骸!”叶清上前仔细观看,恁般奇怪!原来是主母宋氏的尸首,面貌兀是如生。头面破损处,却似坠冈撞死的。 叶清惊讶涕泣。正在没理会处,却有本部内一个军卒,他原是田虎手下的马围,当下将宋氏被掳身死的根因,一一备细说道:“昔日大王初起兵的时节,在介休地方,掳了这个女子,欲将他做个压寨夫人。那女子哄大王放了绑缚,行到此处,被那女子将身撺下高冈撞死。大王见他撞死,叫我下冈剥了他的衣服首饰。是小的伏侍他上马。又是小的剥他的衣服。面貌认得仔细,千真万真是他。今已三年有余,尸骸如何兀是好好地?”叶清听罢,把那无穷的眼泪都落在肚里去了。便对军士说:“我也认得不错。却是我的旧邻宋老的女儿。”叶清令军士挑士埋掩。上前看时,仍旧是块白石。众人十分惊讶叹息,自去干那采石的事。事毕,叶清回到威胜,将田虎杀仇申,掳宋氏,宋氏守节撞死这段事,教安氏密传与琼英知道。 琼英知了这个消息,如万箭攒心,日夜吞声饮泣,珠泪偷弹,思报父母之仇,时刻不忘。从此每夜合眼,便见神人说:“你欲报父母之仇,待我教你武艺。”琼英心灵性巧,觉来都是记得。他便悄地拿根捍棒,拴了房门,在房中演习。自此日久,武艺精热。不觉挨至宣和四年的季冬,琼英一夕偶尔伏儿假寐,猛听的一阵风过,便觉异香扑鼻。忽见一个秀士,头带折角巾,引一个绿袍年少将军来,教琼英飞石子打击。那秀士又对琼英说:“我特往高平请得天捷星到此,教汝异术,救汝离虎窟,报亲仇。此位将军又是汝宿世姻缘。”琼英听了“宿世姻缘”上字,羞赧无地,忙将袖儿遮脸。才动手,却把桌上剪刀拨动,铿然有声。猛然惊觉,寒月残灯,依然在目,似梦非梦。琼英兀坐呆想了半晌,方才歇息。 次日,琼英尚记得飞石子的法。便向墙边拣取鸡卵般一块圆石,不知高低,试向卧房脊上的鸱尾打去,正打个着。一声响亮,把个鸱尾打的粉碎,乱纷纷抛下地来。却惊动了倪氏,忙来询问。琼英将巧言支吾道:“夜来梦神人说:'汝父有王侯之分,特来教导你的异术武艺,助汝父成功。'适才试将石子飞去,不想正打中了鸱尾。”倪氏惊讶,便将这段话报知邬梨。那邬梨如何肯信。随即唤出琼英询问。便把枪刀剑戟,棍棒叉钯试他,果然件件精熟。更有飞石子的手段,百发百中。邬梨大惊,想道:“我真个有福分!天赐异人助我。”因此终日教导琼英驰马试剑。 当下邬梨家中,将琼英的手段传出去,哄动了威胜城中,人都称琼英做“琼矢镞”。此时邬梨欲择佳婿匹配琼英。琼英对倪氏说道:“若要匹配,只除是一般会打石的。若要配与他人,奴家只是个死。”倪氏对邬梨说了。邬梨见琼英题目大难,把择婿事遂尔停止。今日邬梨想着王侯二字,萌了异心。因此保奏琼英做先锋,欲乘两家争斗,他于中取事。当下邬梨挑选军兵,拣择将佐,离了威胜。拨精兵五千,令琼英为先锋,自己统领大军,随后进征。 不说邬梨、琼英进兵,却说宋江等在昭德俟候,迎接陈安抚。一连过了十余日,方报陈安抚军马已到。宋江引众将出郭远远迎接,入到昭德府内歇下,权为行军帅府。诸将头目尽来参见。施礼已毕,陈安抚虽是素知宋江等忠义,却无由与宋江觌面相会。今日见宋江谦恭仁厚,愈加钦敬。说道:“圣上知先锋屡建奇功,特差下官到此监督,就赍赏赐金银段疋,车载前来给赏。”宋江等拜谢道:“某等感安抚相公极力保奏。今日得受厚恩,皆出相公之赐。某等上受天子之恩,下感相公之德。宋江等虽肝脑涂地,不能补报。”陈安抚道:“将军早建大功,班师回京,天子必当重用。”宋江再拜称谢道:“请烦安抚相公,镇守昭德。小将分兵攻取田虎巢穴,教他首尾不能相顾。”陈安抚道:“下官京时,已奏过圣上,将近日先锋所得州县,见今缺的府县官员,尽已下该部速行推补,勒限起程,不日便到。” 宋江一面将赐赏俵散军将,一面写下军贴,差神行太保戴宗,往各府州县镇守头领处传令。俟新官一到,即行交代,勒兵前来听调。到各府州传令已了,再往汾阳探听军情回报。宋江又将河北降将唐斌等功绩,申呈陈安抚,就荐举金鼎、黄钺镇守壶关、抱犊,更替孙立、朱仝等将佐前来听用。陈安抚一一依允。 忽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道:“田虎差马灵统领将佐军马,往救汾阳。又差邬梨国舅同琼英郡主,统领将佐,从东杀至襄垣了。”宋江听罢,与吴用商议,分拨将佐迎敌。当下降将乔道清说道:“马灵素有妖术,亦会神行法。暗藏金砖打人,百发百中。小道蒙先锋收录,未曾出得气力。愿与吾师公孙一清同到汾阳,说他来降。”宋江大喜,即拨军马二千,与公孙胜、乔道清带领前去。二人辞别宋江,即日领军马起程,望汾阳去了。不题。 再说宋江传令索超、徐宁、单廷珪、魏定国、汤隆、唐斌、耿恭,统领军马二万,攻取潞城县。再令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领骑兵一千,先行哨探北军虚实。宋江辞了陈安抚,统领吴用、林冲、张清、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樊瑞、项充、李衮、刘唐、解珍、解宝、凌振、裴宣、萧让、宋清、金大坚、安道全、蒋敬、郁保四、王定六、孟康、乐和、段景住、朱贵、皇甫端、侯健、蔡福、蔡庆,及新降将孙安,共正偏将佐三十一员,军马三万五千,离了昭德,望北进发。 前队哨探将佐王英等,已到襄垣县界五阴山北,早遇北将叶清、盛本哨探到来。两军相撞,擂鼓摇旗。北将盛本立马当先。宋阵里王英骤马出阵,更不打话,拍马拈枪,直抢盛本。两军呐喊。盛本挺枪纵马迎住。二将斗敌十数合之上。扈三娘拍马舞刀来助丈夫厮杀。盛本敌二将不过,拨马便走。扈三娘纵马赶上,挥刀把盛本砍翻,撞下马来。王英等驱兵掩杀。叶清不敢抵敌,领兵马急退。宋兵追赶上来,杀死军士五百余人。其余四散逃窜。叶清止领得百余骑,奔至襄垣城南二十里外。琼英国马已到扎寨。 原来叶清于半年前,被田虎调来,同主将徐威等镇守襄垣。近日听得琼英领兵为先锋,叶清禀过主将徐威,领本部军马哨探,欲乘机相见主女。徐威又令偏将盛本同去,却好被扈三娘杀了。恰遇琼英兵马。当下叶清入寨,参见主女。见主女长大,虽是个女子,也觉威风凛凛,也像个将军。琼英认得是叶清,叱退左右,对叶清道:“我今日虽离虎窟,手下止有五千人马。父母之仇,如何得报?欲脱身逃遁,倘被知觉,反罹其害。正在踌躇,却得汝来。”叶清道:“小人正在思想计策,却无门路。倘有机会,即来报知。”说还未毕,忽报南军将佐,领兵追杀到来。琼英披挂上马,领军迎敌。 两军相对,旗鼓相望,两边旬成阵势。北阵里门旗开处当先一骑银鬃马上,坐着个少年美貌的女将。怎生模样?但见: 金钗插凤,掩映乌云;铠甲披银,光欺瑞雪。踏宝镫鞋翘尖红,提画戟手舒嫩玉。柳腰端跨,叠胜带紫色飘摇;玉体轻盈,挑绣袍红霞笼罩。脸堆三月桃花,眉扫被春柳叶。锦袋暗藏打将石,年方二八女将军。 女将马前旗号写的分明:“平南先锋将郡主琼英。”南阵军将看罢,个个喝采。两阵里花腔鼍鼓喧天,杂彩绣旗闭日。矮脚虎王英,看见是个美貌女子,骤马出阵,挺枪飞抢琼英。两军呐喊。那琼英拍马拈戟来战。二将斗到十数余合,王矮虎拴不住意马心猿,枪法都乱了。琼英想道:“这厮可恶!”觑个破绽,只一戟刺中王英左腿。王英两脚蹬空,头盔倒卓,撞下马来。扈三娘看见伤了丈夫,大骂:“贼泼贱小淫妇儿,焉敢无礼!”飞马抢出,来救王英。琼英挺戟接住厮杀。王英在地挣扎不起。北军拥上,来捉王英。那边孙新、顾大嫂双出,死救回阵。顾大嫂见扈三娘斗琼英不过,使双刀拍马上前助战。 三个女将,六条臂膊,四把钢刀,一枝画戟,各在马上相迎着,正如风飘玉屑,雪撒琼花。两阵军士看得眼也花了。三女将斗到二十余合,琼英望空虚刺一戟,拖戟拨马便走。扈三娘、顾大嫂一齐赶来。琼英左手带住画戟,右手拈石子,将柳腰扭转,星眼斜睃,觑定扈三娘,只一石子飞来,正打中右手腕。扈三娘负痛,早撇下一把刀来。拨马便回本阵。顾大嫂见打中扈三娘,撇了琼英,来救扈三娘。琼英勒马赶来。那边孙新大怒,舞双鞭拍马抢来。未及交锋,早被琼英飞起一石子,珰的一声,正打中那熟铜狮子盔。孙新大惊,不敢上前。急回本阵,保护王英、扈三娘,领兵退去。 琼英正欲驱兵追赶,猛听的一声炮响。此时是二月将终天气,只见柳稍旗乱拂,花外马频嘶。山坡后冲出一彪军来。却是林冲、孙安及步军头领李逵等,奉宋公明将令,领军接应。两军相撞,擂鼓摇旗,两阵里迭声呐喊。那边豹子头林冲,挺丈八蛇矛,立马当先。这边琼矢镞琼英,拈方天画戟,纵马上前。林冲见是个女子,大喝道:“那泼贱怎敢抗拒天兵!”琼英更不打话,拈戟拍马,直抢林冲。林冲挺矛来斗。两马相交军器并举,斗无数合,琼英遮拦不住,卖个破绽,虚刺一戟,拨马望东便走。林冲纵马追赶。 南阵前孙安看见是琼英旗号,大叫:“林将军不可追赶,恐有暗算!”林冲手段高强,那里肯听。拍马紧紧赶将来。那绿茸茸草地上,八个马蹄翻盏撒钹般,勃喇喇地风团儿也似般走。琼英见林冲赶得至近,把左手虚提画戟,右手便向绣袋中摸出石子,纽回身,觑定林冲面门较近,一石子飞来。林冲眼明手快,将矛柄拨过了石子。琼英见打不着,再拈第二个石子。手起处,真似流星掣电,石子来吓得鬼哭神惊,又望林冲打来。林冲急躲不迭,打在脸上,鲜血迸流,拖矛回阵。琼英勒马追赶。 孙安正待上前,只见本阵军兵,分开条路,中间飞出五百步军。当先是李逵、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五员惯步战的猛将。李逵手掿板斧,直抢过来,大叫:“那婆娘不得无礼!”琼英见他来的凶猛,手拈石子,望李逵打去,正中额角。李逵也吃了一惊。幸得皮老骨硬,只打的疼痛,却是不曾破损。琼英见打不倒李逵,跑马入阵。李逵大怒,虎须倒竖,怪眼圆睁,大吼一声,直撞入去。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恐李逵有失,一齐冲杀过来。孙安那里阻当得住。琼英见众人赶来,又一石子,早把解珍打翻在地。解宝、鲁智深、武松急来扶救。 这边李逵只顾赶去。琼英见他来得至近,忙飞一石子,又中李逵额角。两次被伤,方才鲜血迸流。李逵终是个铁汉,那绽黑脸上,带着鲜红的血,兀是火喇喇地挥双斧撞入阵中,把北军乱砍。那边孙安见琼英入阵,招兵冲杀过来。恰好邬梨领着徐威等正偏将佐八员,统领大军已到,两边混杀一场。那边鲁智深、武松救了解珍,翻身杀入北阵去了。解宝扶着哥哥,不便厮杀。被北军赶上,撒起绊索,将解珍、解宝双双儿横拖倒拽,捉入阵中去了。步兵大败奔回。却得孙安奋勇鏖战。只一剑,把北将唐显砍下马来。邬梨被孙安手下军卒放冷箭,射中脖项。邬梨翻身落马。徐威等死救上马。 琼英众将见邬梨中箭,急鸣金收兵。南面宋军又到。当先马上一将,却是没羽箭张清。在寨中听流星报马说,北阵里有个飞石子的女将,把扈三娘等打伤。张清听报惊异,禀过宋先锋,急披挂上马,领军到此接应,要认那女先锋。那边琼英已是收兵,保护邬梨,转过长林,望襄垣去了。张清立马惆望。有诗为证: 佳人回马绣旗扬,士卒将军个个忙。引入长林人不见,百花丛里隔红妆。 当下孙安见解珍、解宝被擒,鲁智深、武松、李逵三人杀入阵去,欲招兵追赶,天色又晚。只得同张清保护林冲,收兵回大寨。 宋江正在升帐,令神医安道全看治王英。众将上前看王英时,不止伤足,连头面也磕破。安道全敷治已毕,又来疗治林冲。宋江见说陷了解珍、解宝,及李逵等三人不知下落,十分忧闷。无移时,只见武行者同了李逵,杀得满身血污,入寨来见宋江。武松诉说:“小弟见李逵杀得性起,只顾上前。兄弟帮他厮杀。杀条血路,冲透北军,直至城下。只见北军绑缚着解珍、解宝,欲进城去。被我二人杀死军士,夺了解珍、解宝。被徐威等大军赶来,复夺去解珍、解宝。我二人又杀开一条血路,空手到此。只不见鲁智深。”宋江听说,满眼垂泪。差人四下跟寻,探听鲁智深踪迹。又令安道全敷治李逵。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宋江计点军士,损折三百余名。当下紧闭寨栅,提铃喝号,一宿无话。 次早,军士回报:“鲁智深并无影响。”宋江越添忧闷。再差乐和、段景住、朱贵、郁保四各领轻捷军士,分四路寻觅。宋江欲领兵攻城,怎奈头领都被打伤。只得按兵不动。城中紧闭城门,也不来厮杀。一连过了二日。只见郁保四获得奸细一名,解进寨来。孙安看那个人,却认得是北将总管叶清。孙安对宋江道:“某闻此人素有意气。他独自出城,其中必有缘故。”宋江叫军士放了绑缚,唤他上前。叶清望宋江磕头不已,道:“某有机密事,乞元帅屏退左右。待叶某备细上陈。”宋江道:“我这里弟兄,通是一般肠肚。但说不妨。”叶清方才说:“城中邬梨前日在阵上中了药箭,毒发昏乱。城中医人疗治无效。叶某趁此,特借访求医人,出城探听消息。”宋江便问:“前日拿我二将,如何处置了?”叶清道:“小人恐伤二位将军,乘邬梨昏乱,小人假传将令,把二位将军权且监候。如今好好地在那里。”叶清又把仇申夫妇,被田虎杀害掳掠,及琼英的上项事,备细述了一遍。说罢,悲恸失声。 宋江见说这段情由,颇觉凄惨。因见叶清是北将,恐有诈谋。正在疑虑,只见安道全上前对宋江道:“真个姻缘天凑,事非偶然。”他便一五一十的说道:“张将军去冬,也梦什么秀士请他去教一个女子飞石。又对他说:'是将军宿世姻缘。'张清觉来,痴想成疾。彼时蒙兄长着小弟同张清住高平疗治他。小弟胗治张清脉息,知道是七情所感。被小弟再三盘问,张将军方肯说出病根。因是手到病痊。今日听叶清这段话,却不是与张将军符合?”宋江听罢,再问降将孙安。孙安答道:“小将颇闻得琼英不是邬梨嫡女。孙某部下牙将杨芳,与邬梨左右相交最密,也知琼英备细。叶清这段话,决无虚伪。”叶清又道:“主女琼英,素有报仇雪耻之志。小人见他在阵上连犯虎威,恐城破之日,玉石俱焚。今日小人冒万死到此,恳求元帅。” 吴用听罢,起身熟视叶清一回,便对宋江道:“看他色惨情真,诚义士也。天助兄长成功,天教孝女报仇。”便向宋江附耳低言说道:“我兵虽分三路合剿,倘田虎结连金人,我兵两路受敌。纵使金人不出,田虎计穷,必然降金。似此如何成得荡平之功?小生正在策划,欲得个内应。今天假其便,有张将军这段姻缘。只除如此如此,田虎首级,只在琼英手中。李逵的梦,神人已有预兆。兄长岂不闻:'要夷田虎族,须谐琼矢镞'这两句么?”宋江省悟,点头依允。即唤张清、安道全、叶清三人,密语受计。三人领计去了。 却说襄垣守城将士,只见叶清回来,高叫:“快开城门,我乃邬府偏将叶清,奉差寻访医人全灵、全羽到此。”守城军士,随即到幕府传鼓通报。须臾传出令箭,放开城门。叶清带领全灵、全羽进城,到了国舅幕府前。里面传出令来,说:“唤医人进来看治。”叶清即同全灵进府,随行军中伏侍的伴当人等,禀知郡主琼英,引全灵到内里参见琼英已毕,直到邬梨卧榻前。只见口内一丝两气。全灵先胗了脉息。外使敷贴之药,内用长托之剂,三日之间,渐渐皮肤红白,饮食渐进。不过五日,疮虽然未完,饮食复旧。邬梨大喜,教叶清唤医人全灵入府参见。邬梨对全灵说道:“赖足下神术,疗治疮口。今渐平复。日后富贵,与汝同享。”全灵拜谢道:“全某鄙术,何足道哉!全某有嫡弟全羽久随全某在江湖上,学得一身武艺,见今随全某在此,修治药饵。求相公提拔。”邬梨传令,教全羽入府参见。邬梨看见全羽一表非俗,心下颇是喜欢。令全羽在府外伺候听用。 全灵、全羽拜谢出府。一连又过了四日,忽报宋江领兵攻城。叶清入府报知邬梨说:“宋江等兵强将勇,须是郡主,方可退敌。”邬梨闻报,随即带领琼英,入教场整点兵马。只见全羽上演武厅禀道:“蒙恩相令小人伺候听用。今闻兵马临城,小人不才,愿领兵出城,教他片甲不回。”当有总管叶清假意大怒,对全羽道:“你敢出大言,敢与我比试武艺么?”全羽笑道:“我十八般武艺,自小习学。今日正要与你比试。”叶清来禀邬梨。邬梨依允,付与枪马。二人各绰枪上马,在演武厅前,来来往往,番番复复,搅做一团,纽做一块。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斗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负。 此时琼英在旁侍立,看见全羽面貌,心中惊疑道:“却像那里曾厮见过的?枪法与我一般!”思想一回,猛然省悟道:“梦中教我飞石的,正是这个面庞。不知会飞石也不?”便拈戟骤马近前,将画戟隔开二人。这是琼英恐叶清伤了全羽,却不知叶清已是一路的人。琼英挺戟直抢全羽。全羽挺枪迎住。两个又斗过五十余合。琼英霍地回马,望演武厅上便走。全羽就势里赶将来。琼英拈取石子,回身觑定全羽肋下空处,只一石子飞来。全羽早已瞧科,将右手一绰,轻轻的接在手中。琼英见他接了石子,心下十分惊异。再取第二个石子飞来。全羽见琼英手起,也将手中接的石子应手飞去。只听的一声响亮,正打中琼英飞来的石子。两个石子,打得雪片般落将下来。 那日城中将士徐威等,俱各分守四门。教场中只有牙将较尉,也有猜疑这个人是奸细。因见郡主琼英是金枝玉叶,也和他比试,又是邬梨部下亲密将佐叶清引进来的,他每如何敢来启齿。眼见得城池不济事了。各人自思,随风转舵。也是田虎合败,天褫邬梨之魄,使他昏暗。当下唤全羽上厅,赐了衣甲马匹。即今全羽领兵二千,出城迎敌。全羽拜谢,遵令出城,杀退宋兵,进城报捷。邬梨大喜,当日赏劳全羽。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宋兵又到,邬梨又令全羽领兵三千,出城迎敌。从辰至午,鏖战多时。被全羽用石打得宋将乱撺奔逃。全羽招兵掩杀,直赶过五阴山。宋江等抵敌不住,退入昭德去了。全羽得胜回兵,进城报捷。邬梨十分欢喜。叶清道:“今日恩主有了此人,及郡主琼英,何患宋兵将猛,何患大事不成!”叶清又说:“郡主前已有愿,只除是一般会飞石的,方愿匹配。今全将军如此英雄,也不辱了郡主。”当下被叶清再三撺掇,也是琼英夫妇姻缘凑合,赤绳系定,解拆不开的。邬梨依允,择吉于三月十六日,备办各项礼仪筵宴,招赘张清为婿。是日笙歌细乐,锦堆绣簇,筵席酒肴之盛,洞房花烛之美,是不必说。当下傧相赞礼,全羽与琼英披红挂锦,双双儿交拜神祗,后拜邬梨假岳丈。鼓乐喧天,异香扑鼻,引入洞房,山盟海誓。全羽在粘下看那琼英时,与教场内又是不同。有词元和令为证: 指头嫩似莲塘藕,腰肢弱比章台柳,凌波步处寸金流,桃腮映带翠眉修。今宵灯下一回首,总是玉天仙,陟降巫山岫。 当下全羽、琼英如鱼似水,似漆如胶,又不必说。当夜全羽在枕上,方把真姓名说出。原来是宋军中正将没羽箭张清。这个医士全灵,就是神医安道全。琼英也把向来冤苦,备细诉说。两个唧唧哝浓的说了一夜。 挨了两日,被他四个里应外合,鸩死邬梨。密唤徐威入府议事,也将他杀了。其余军将皆降。张清、琼英下令,城中有走透消息者,同伍十人并斩。本犯不论军民,皆夷三族。因此水泄不通。又放出解珍、解宝,同张清、叶清,分守四门。安道全同叶清步下军卒,出城到昭德报知宋先锋。吴用又令李逵、武松,黑夜里保护圣手书生萧让到襄垣,相见琼英、张清,搜觅邬梨笔迹,假写饵梨字样,申文书札。令叶清赍领到威胜报知田虎,招赘郡马之事。就于中相机行事。叶清赍领,辞别张清、琼英,望威胜去了。 再说宋江在昭德城中,才差萧让、安道全去后,又报索超、徐宁等将,攻克潞城,差人来报捷音,说:“索超等领拴围潞城,池方坚闭城门,不敢出来接战。徐宁与众将设计,令军士裸形大骂,激怒城中军士。城中人人欲战。池方不能阻当,开门出战。北军奋勇,四门杀出。我军且战且退,诱北军四散离城,却被唐斌从东路领军突出,汤隆从西路引兵撞来。东西二门守城军士,闭门不迭。被汤隆、唐斌二将领兵杀入城中,夺了城池。徐宁搠翻了池方。其余将佐,杀的杀了,走的走了。杀死北军五千余人,夺得战马三千余匹,降服了万余军士。索超等将,入城安抚百姓。特此先来报捷。其余军民户口,库藏金钱,另行造册呈报。”宋江闻报大喜,即令申呈陈安抚,并标录索超等功次,赏赐来人。即写军贴,着他回报。待各路兵马到来,一齐进兵。军人望潞城回覆去了。不题。 却说威胜田虎处伪省院官,见探马络绎来报说:“乔道清、孙安都已降服。”又报:“昭德、潞城已破。”省院官即日奏知田虎。田虎大惊,与众多将佐,正在计议,忽报襄垣守城偏将叶清,赍领国舅书札到来。田虎即命宣进。 只因这叶清进来,有分教:威胜城中,削平哨聚强徒;武乡县里,活捉谋王反贼。毕竟田虎看了邬梨申文,怎么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红楼梦 · 第五十二回 ·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贾母道:“正是这话了。上次我要说这话,我见你们的大事多,如今又添出这些事来,你们固然不敢抱怨,未免想着我只顾疼这些小孙子孙女儿们,就不体贴你们这当家人了。你既这么说出来,更好了。”因此时薛姨妈李婶都在座,邢夫人及尤氏婆媳也都过来请安,还未过去,贾母向王夫人等说道:“今儿我才说这话,素日我不说,一则怕逞了凤丫头的脸,二则众人不伏。今日你们都在这里,都是经过妯娌姑嫂的,还有他这样想的到的没有?”薛姨妈、李婶、尤氏等齐笑说:“真个少有。别人不过是礼上面子情儿,实在他是真疼小叔子小姑子。就是老太太跟前,也是真孝顺。”贾母点头叹道:“我虽疼他,我又怕他太伶俐也不是好事。”凤姐儿忙笑道:“这话老祖宗说差了。世人都说太伶俐聪明,怕活不长。世人都说得,人人都信,独老祖宗不当说,不当信。老祖宗只有伶俐聪明过我十倍的,怎么如今这样福寿双全的?只怕我明儿还胜老祖宗一倍呢!我活一千岁后,等老祖宗归了西,我才死呢。”贾母笑道:“众人都死了,单剩下咱们两个老妖精,有什么意思。”说的众人都笑了。 宝玉因记挂着晴雯袭人等事,便先回园里来。到房中,药香满屋,一人不见,只见晴雯独卧于炕上,脸面烧的飞红,又摸了一摸,只觉烫手。忙又向炉上将手烘暖,伸进被去摸了一摸身上,也是火烧。因说道:“别人去了也罢,麝月秋纹也这样无情,各自去了?”晴雯道:“秋纹是我撵了他去吃饭的,麝月是方才平儿来找他出去了。两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什么。必是说我病了不出去。”宝玉道:“平儿不是那样人。况且他并不知你病特来瞧你,想来一定是找麝月来说话,偶然见你病了,随口说特瞧你的病,这也是人情乖觉取和的常事。便不出去,有不是,与他何干?你们素日又好,断不肯为这无干的事伤和气。”晴雯道:“这话也是,只是疑他为什么忽然间瞒起我来。”宝玉笑道:“让我从后门出去,到那窗根下听听说些什么,来告诉你。”说着,果然从后门出去,至窗下潜听。 只闻麝月悄问道:“你怎么就得了的?”平儿道:“那日洗手时不见了,二奶奶就不许吵嚷,出了园子,即刻就传给园里各处的妈妈们小心查访。我们只疑惑邢姑娘的丫头,本来又穷,只怕小孩子家没见过,拿了起来也是有的。再不料定是你们这里的。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他看见,来回二奶奶的。我赶着忙接了镯子,想了一想: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刚冷了一二年间,还有人提起来趁愿,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偏是他这样,偏是他的人打嘴。所以我倒忙叮咛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事,别和一个人提起。第二件,老太太,太太听了也生气。三则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所以我回二奶奶,只说:‘我往大奶奶那里去的,谁知镯子褪了口,丢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今儿雪化尽了,黄澄澄的映着日头,还在那里呢,我就拣了起来。’二奶奶也就信了,所以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以后防着他些,别使唤他到别处去。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麝月道:“这小娼妇也见过些东西,怎么这么眼皮子浅。”平儿道:“究竟这镯子能多少重,原是二奶奶说的,这叫做‘虾须镯’,倒是这颗珠子还罢了。晴雯那蹄子是块爆炭,要告诉了他,他是忍不住的。一时气了,或打或骂,依旧嚷出来不好,所以单告诉你留心就是了。”说着便作辞而去。 宝玉听了,又喜又气又叹。喜的是平儿竟能体贴自己,气的是坠儿小窃,叹的是坠儿那样一个伶俐人,作出这丑事来。因而回至房中,把平儿之话一长一短告诉了晴雯。又说:“他说你是个要强的,如今病着,听了这话越发要添病,等好了再告诉你。”晴雯听了,果然气的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即时就叫坠儿。宝玉忙劝道:“你这一喊出来,岂不辜负了平儿待你我之心了。不如领他这个情,过后打发他就完了。”晴雯道:“虽如此说,只是这口气如何忍得!”宝玉道:“这有什么气的?你只养病就是了。” 晴雯服了药,至晚间又服二和,夜间虽有些汗,还未见效,仍是发烧,头疼鼻塞声重。次日,王太医又来诊视,另加减汤剂。虽然稍减了烧,仍是头疼。宝玉便命麝月:“取鼻烟来,给他嗅些痛打几个嚏喷,就通了关窍。”麝月果真去取了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来,递与宝玉。宝玉便揭翻盒扇,里面有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两肋又有肉翅,里面盛着些真正汪恰洋烟。晴雯只顾看画儿,宝玉道:“嗅些,走了气就不好了。”晴雯听说,忙用指甲挑了些嗅入鼻中,不怎样。便又多多挑了些嗅入。忽觉鼻中一股酸辣透入囟门,接连打了五六个嚏喷,眼泪鼻涕登时齐流。晴雯忙收了盒子,笑道:“了不得,好爽快!拿纸来。”早有小丫头子递过一搭子细纸,晴雯便一张一张的拿来醒鼻子。宝玉笑问:“如何?”晴雯笑道:“果觉通快些,只是太阳还疼。”宝玉笑道:“越性尽用西洋药治一治,只怕就好了。”说着,便命麝月:“和二奶奶要去,就说我说了:姐姐那里常有那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叫做‘依弗哪’,找寻一点儿。”麝月答应了,去了半日,果拿了半节来。便去找了一块红缎子角儿,铰了两块指顶大的圆式,将那药烤和了,用簪挺摊上。晴雯自拿着一面靶镜,贴在两太阳上。麝月笑道:“病的蓬头鬼一样,如今贴了这个,倒俏皮了。二奶奶贴惯了,倒不大显。”说毕,又向宝玉道:“二奶奶说了:明日是舅老爷生日,太太说了叫你去呢。明儿穿什么衣裳?今儿晚上好打点齐备了,省得明儿早起费手。”宝玉道:“什么顺手就是什么罢了。一年闹生日也闹不清。”说着,便起身出房,往惜春房中去看画。 刚到院门外边,忽见宝琴的小丫鬟名小螺者从那边过去,宝玉忙赶上问:“那去?”小螺笑道:“我们二位姑娘都在林姑娘房里呢,我如今也往那里去。”宝玉听了,转步也便同他往潇湘馆来。不但宝钗姊妹在此,且连邢岫烟也在那里,四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紫鹃倒坐在暖阁里,临窗作针黹。一见他来,都笑说:“又来了一个!可没了你的坐处了。”宝玉笑道:“好一幅‘冬闺集艳图’!可惜我迟来了一步。横竖这屋子比各屋子暖,这椅子坐着并不冷。”说着,便坐在黛玉常坐的搭着灰鼠椅搭的一张椅上。因见暖阁之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点着宣石,便极口赞:“好花!这屋子越发暖,这花香的越清香。昨日未见。”黛玉因说道:“这是你家的大总管赖大婶子送薛二姑娘的,两盆腊梅,两盆水仙。他送了我一盆水仙,他送了蕉丫头一盆腊梅。我原不要的,又恐辜负了他的心。你若要,我转送你如何?”宝玉道:“我屋里却有两盆,只是不及这个。琴妹妹送你的,如何又转送人,这个断使不得。”黛玉道:“我一日药吊子不离火,我竟是药培着呢,那里还搁的住花香来熏?越发弱了。况且这屋子里一股药香,反把这花香搅坏了。不如你抬了去,这花也清净了,没杂味来搅他。”宝玉笑道:“我屋里今儿也有病人煎药呢,你怎么知道的?”黛玉笑道:“这话奇了,我原是无心的话,谁知你屋里的事?你不早来听说古记,这会子来了,自惊自怪的。” 宝玉笑道:“咱们明儿下一社又有了题目了,就咏水仙腊梅。”黛玉听了,笑道:“罢,罢!我再不敢作诗了,作一回,罚一回,没的怪羞的。”说着,便两手握起脸来。宝玉笑道:“何苦来!又奚落我作什么。我还不怕臊呢,你倒握起脸来了。”宝钗因笑道:“下次我邀一社,四个诗题,四个词题。每人四首诗,四阕词。头一个诗题《咏〈太极图〉》,限一先的韵,五言律,要把一先的韵都用尽了,一个不许剩。”宝琴笑道:“这一说,可知是姐姐不是真心起社了,这分明难人。若论起来,也强扭的出来,不过颠来倒去弄些《易经》上的话生填,究竟有何趣味。我八岁时节,跟我父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才十五岁,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也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带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带着倭刀,也是镶金嵌宝的,实在画儿上的也没他好看。有人说他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因此我父亲央烦了一位通事官,烦他写了一张字,就写的是他作的诗。”众人都称奇道异。宝玉忙笑道:“好妹妹,你拿出来我瞧瞧。”宝琴笑道:“在南京收着呢,此时那里去取来?”宝玉听了,大失所望,便说:“没福得见这世面。”黛玉笑拉宝琴道:“你别哄我们。我知道你这一来,你的这些东西未必放在家里,自然都是要带了来的,这会子又扯谎说没带来。他们虽信,我是不信的。”宝琴便红了脸,低头微笑不语。宝钗笑道:“偏这个颦儿惯说这些白话,把你就伶俐的。”黛玉道:“若带了来,就给我们见识见识也罢了。”宝钗笑道:“箱子笼子一大堆还没理清,知道在那个里头呢!等过日收拾清了,找出来大家再看就是了。”又向宝琴道:“你若记得,何不念念我们听听。”宝琴方答道:“记得是首五言律,外国的女子也就难为他了。”宝钗道:“你且别念,等把云儿叫了来,也叫他听听。”说着,便叫小螺来吩咐道:“你到我那里去,就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外国美人来了,作的好诗,请你这‘诗疯子’来瞧去,再把我们‘诗呆子’也带来。”小螺笑着去了。 半日,只听湘云笑问:“那一个外国美人来了?”一头说,一头果和香菱来了。众人笑道:“人未见形,先已闻声。”宝琴等忙让坐,遂把方才的话重叙了一遍。湘云笑道:“快念来听听。”宝琴因念道: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 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众人听了,都道“难为他!竟比我们中国人还强。”一语未了,只见麝月走来说:“太太打发人来告诉二爷,明儿一早往舅舅那里去,就说太太身上不大好,不得亲自来。”宝玉忙站起来答应道:“是。”因问宝钗宝琴可去。宝钗道:“我们不去,昨儿单送了礼去了。”大家说了一回方散。 宝玉因让诸姊妹先行,自己落后。黛玉便又叫住他问道:“袭人到底多早晚回来。”宝玉道:“自然等送了殡才来呢。”黛玉还有话说,又不曾出口,出了一回神,便说道:“你去罢。”宝玉也觉心里有许多话,只是口里不知要说什么,想了一想,也笑道:“明儿再说罢。”一面下了阶矶,低头正欲迈步,复又忙回身问道:“如今的夜越发长了,你一夜咳嗽几遍?醒几次?”黛玉道:“昨儿夜里好了,只嗽了两遍,却只睡了四更一个更次,就再不能睡了。”宝玉又笑道:“正是有句要紧的话,这会子才想起来。”一面说,一面便挨过身来,悄悄道:“我想宝姐姐送你的燕窝--”一语未了,只见赵姨娘走了进来瞧黛玉,问:“姑娘这两天好?”黛玉便知他是从探春处来,从门前过,顺路的人情。黛玉忙陪笑让坐,说:“难得姨娘想着,怪冷的,亲身走来。”又忙命倒茶,一面又使眼色与宝玉。宝玉会意,便走了出来。 正值吃晚饭时,见了王夫人,王夫人又嘱他早去。宝玉回来,看晴雯吃了药。此夕宝玉便不命晴雯挪出暖阁来,自己便在晴雯外边。又命将熏笼抬至暖阁前,麝月便在熏笼上。一宿无话。 至次日,天未明时,晴雯便叫醒麝月道:“你也该醒了,只是睡不够!你出去叫人给他预备茶水,我叫醒他就是了。”麝月忙披衣起来道:“咱们叫起他来,穿好衣裳,抬过这火箱去,再叫他们进来。老嬷嬷们已经说过,不叫他在这屋里,怕过了病气。如今他们见咱们挤在一处,又该唠叨了。”晴雯道:“我也是这么说呢。”二人才叫时,宝玉已醒了,忙起身披衣。麝月先叫进小丫头子来,收拾妥当了,才命秋纹檀云等进来,一同伏侍宝玉梳洗毕。麝月道:“天又阴阴的,只怕有雪,穿那一套毡的罢。”宝玉点头,即时换了衣裳。小丫头便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建莲红枣儿汤来,宝玉喝了两口。麝月又捧过一小碟法制紫姜来,宝玉噙了一块。又嘱咐了晴雯一回,便往贾母处来。 贾母犹未起来,知道宝玉出门,便开了房门,命宝玉进去。宝玉见贾母身后宝琴面向里也睡未醒。贾母见宝玉身上穿着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贾母道:“下雪呢么?”宝玉道:“天阴着,还没下呢。”贾母便命鸳鸯来:“把昨儿那一件乌云豹的氅衣给他罢。”鸳鸯答应了,走去果取了一件来。宝玉看时,金翠辉煌,碧彩闪灼,又不似宝琴所披之凫靥裘。只听贾母笑道:“这叫作‘雀金呢’,这是哦啰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前儿把那一件野鸭子的给了你小妹妹,这件给你罢。”宝玉磕了一个头,便披在身上。贾母笑道:“你先给你娘瞧瞧去再去。”宝玉答应了,便出来,只见鸳鸯站在地下揉眼睛。因自那日鸳鸯发誓决绝之后,他总不和宝玉讲话。宝玉正自日夜不安,此时见他又要回避,宝玉便上来笑道:“好姐姐,你瞧瞧,我穿着这个好不好。”鸳鸯一摔手,便进贾母房中来了。宝玉只得到了王夫人房中,与王夫人看了,然后又回至园中,与晴雯麝月看过后,至贾母房中回说:“太太看了,只说可惜了的,叫我仔细穿,别遭踏了他。”贾母道:“就剩下了这一件,你遭踏了也再没了。这会子特给你做这个也是没有的事。”说着又嘱咐他:“不许多吃酒,早些回来。”宝玉应了几个“是”。 老嬷嬷跟至厅上,只见宝玉的奶兄李贵和王荣,张若锦,赵亦华、钱启、周瑞六个人,带着茗烟,伴鹤,锄药,扫红四个小厮,背着衣包,抱着坐褥,笼着一匹雕鞍彩辔的白马,早已伺候多时了。老嬷嬷又吩咐了他六人些话,六个人忙答应了几个“是”,忙捧鞭坠镫。宝玉慢慢的上了马,李贵和王荣笼着嚼环,钱启周瑞二人在前引导,张若锦,赵亦华在两边紧贴宝玉后身。宝玉在马上笑道:“周哥,钱哥,咱们打这角门走罢,省得到了老爷的书房门口又下来。”周瑞侧身笑道:“老爷不在家,书房天天锁着的,爷可以不用下来罢了。”宝玉笑道:“虽锁着,也要下来的。”钱启李贵等都笑道:“爷说的是。便托懒不下来,倘或遇见赖大爷林二爷,虽不好说爷,也劝两句。有的不是,都派在我们身上,又说我们不教爷礼了。”周瑞钱启便一直出角门来。 正说话时,顶头果见赖大进来。宝玉忙笼住马,意欲下来。赖大忙上来抱住腿。宝玉便在镫上站起来,笑携他的手,说了几句话。接着又见一个小厮带着二三十个拿扫帚簸箕的人进来,见了宝玉,都顺墙垂手立住,独那为首的小厮打千儿,请了一个安。宝玉不识名姓,只微笑点了点头儿。马已过去,那人方带人去了。于是出了角门,门外又有李贵等六人的小厮并几个马夫,早预备下十来匹马专候。一出了角门,李贵等都各上了马,前引傍围的一阵烟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晴雯吃了药,仍不见病退,急的乱骂大夫,说:“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麝月笑劝他道:“你太性急了,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老君的仙丹,那有这样灵药!你只静养几天,自然好了。你越急越着手。”晴雯又骂小丫头子们:“那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唬的小丫头子篆儿忙进来问:“姑娘作什么。”晴雯道:“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他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得前凑。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乱戳,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的乱哭乱喊。麝月忙拉开坠儿,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的?这会子闹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嬷嬷进来,说道:“宝二爷才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他,他拨嘴儿不动,连袭人使他,他背后骂他。今儿务必打发他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嬷嬷听了,心下便知镯子事发,因笑道:“虽如此说,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再打发他。”晴雯道:“宝二爷今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话,快叫他家的人来领他出去。”麝月道:“这也罢了,早也去,晚也去,带了去早清静一日。” 宋嬷嬷听了,只得出去唤了他母亲来,打点了他的东西,又来见晴雯等,说道:“姑娘们怎么了,你侄女儿不好,你们教导他,怎么撵出去?也到底给我们留个脸儿。”晴雯道:“你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干。”那媳妇冷笑道:“我有胆子问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他纵依了,姑娘们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说话,虽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们就使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晴雯听说,一发急红了脸,说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出我去。”麝月忙道:“嫂子,你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礼的?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便是叫名字,从小儿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恐怕难养活,巴巴的写了他的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们!连昨儿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说他呢,此是一件。二则,我们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话去,可不叫着名字回话,难道也称’爷’?那一日不把宝玉两个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了!过一日嫂子闲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些体统差事,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头的规矩。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会,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有什么分证话,且带了他去,你回了林大娘,叫他来找二爷说话。家里上千的人,你也跑来,我也跑来,我们认人问姓,还认不清呢!”说着,便叫小丫头子:“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那媳妇听了,无言可对,亦不敢久立,赌气带了坠儿就走。宋妈妈忙道:“怪道你这嫂子不知规矩,你女儿在这屋里一场,临去时,也给姑娘们磕个头。没有别的谢礼,____便有谢礼,他们也不希罕,____不过磕个头,尽了心。怎么说走就走?”坠儿听了,只得翻身进来,给他两个磕了两个头,又找秋纹等。他们也不睬他。那媳妇嗐声叹气,口不敢言,抱恨而去。 晴雯方才又闪了风,着了气,反觉更不好了,翻腾至掌灯,刚安静了些。只见宝玉回来,进门就嗐声跺脚。麝月忙问原故,宝玉道:“今儿老太太喜喜欢欢的给了这个褂子,谁知不防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不理论。”一面说,一面脱下来。麝月瞧时,果见有指顶大的烧眼,说:“这必定是手炉里的火迸上了。这不值什么,赶着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个能干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说着便用包袱包了,交与一个妈妈送出去。说:“赶天亮就有才好。千万别给老太太,太太知道。”婆子去了半日,仍旧拿回来,说:“不但能干织补匠人,就连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麝月道:“这怎么样呢!明儿不穿也罢了。”宝玉道:“明儿是正日子,老太太,太太说了,还叫穿这个去呢。偏头一日烧了,岂不扫兴。”晴雯听了半日,忍不住翻身说道:“拿来我瞧瞧罢。没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宝玉笑道:“这话倒说的是。”说着,便递与晴雯,又移过灯来,细看了一会。晴雯道:“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得过去。”麝月笑道:“孔雀线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晴雯道:“说不得,我挣命罢了。”宝玉忙道:“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若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便命麝月只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这虽不很像,若补上,也不很显。”宝玉道:“这就很好,那里又找哦啰嘶国的裁缝去。”晴雯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伏在枕上歇一会。宝玉在旁,一时又问:“吃些滚水不吃?”一时又命:“歇一歇。”一时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他披在背上,一时又命拿个拐枕与他靠着。急的晴雯央道:“小祖宗!你只管睡罢。再熬上半夜,明儿把眼睛抠搂了,怎么处!”宝玉见他着急,只得胡乱睡下,仍睡不着。一时只听自鸣钟已敲了四下,刚刚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毛来。麝月道:“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宝玉忙要了瞧瞧,说道:“真真一样了。”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像,我也再不能了!”嗳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