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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 第十四回 · 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
诗曰: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法身佛,没模样,一颗圆光涵万象。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非色非空非不空,不来不向不回向。无异无同无有无,难舍难取难听望。内外灵光到处同,一佛国在一沙中。一粒沙含大千界,一个身心万法同。知之须会无心诀,不染不滞为净业。善恶千端无所为,便是南无释迦叶。却说那刘伯钦与唐三藏惊惊慌慌,又闻得叫声师父来也。 众家僮道:“这叫的必是那山脚下石匣中老猿。”太保道:“是他!是他!”三藏问:“是甚么老猿?”太保道:“这山旧名五行山,因我大唐王征西定国,改名两界山。先年间曾闻得老人家说: ‘王莽篡汉之时,天降此山,下压着一个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饮食,自有土神监押,教他饥餐铁丸,渴饮铜汁。自昔到今,冻饿不死。’这叫必定是他。长老莫怕,我们下山去看来。”三藏只得依从,牵马下山。行不数里,只见那石匣之间,果有一猴,露着头,伸着手,乱招手道:“师父,你怎么此时才来?来得好!来得好!救我出来,我保你上西天去也!”这长老近前细看,你道他是怎生模样:尖嘴缩腮,金睛火眼。头上堆苔藓,耳中生薜萝。鬓边少发多青草,颔下无须有绿莎。眉间土,鼻凹泥,十分狼狈,指头粗,手掌厚,尘垢余多。还喜得眼睛转动,喉舌声和。 语言虽利便,身体莫能那。正是五百年前孙大圣,今朝难满脱天罗。 这太保诚然胆大,走上前来,与他拔去了鬓边草,颔下莎,问道:“你有甚么说话?”那猴道:“我没话说,教那个师父上来,我问他一问。”三藏道:“你问我甚么?”那猴道:“你可是东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经去的么?”三藏道:“我正是,你问怎么?”那猴道:“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只因犯了诳上之罪,被佛祖压于此处。前者有个观音菩萨,领佛旨意,上东土寻取经人。我教他救我一救,他劝我再莫行凶,归依佛法,尽殷勤保护取经人,往西方拜佛,功成后自有好处。故此昼夜提心,晨昏吊胆,只等师父来救我脱身。我愿保你取经,与你做个徒弟。” 三藏闻言,满心欢喜道:“你虽有此善心,又蒙菩萨教诲,愿入沙门,只是我又没斧凿,如何救得你出?”那猴道:“不用斧凿,你但肯救我,我自出来也。”三藏道:“我自救你,你怎得出来?” 那猴道:“这山顶上有我佛如来的金字压帖。你只上出去将帖儿揭起,我就出来了。”三藏依言,回头央浼刘伯钦道:“太保啊,我与你上出走一遭。”伯钦道:“不知真假何如!”那猴高叫道:“是真!决不敢虚谬!”伯钦只得呼唤家僮,牵了马匹。他却扶着三藏,复上高山,攀藤附葛,只行到那极巅之处,果然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有块四方大石,石上贴着一封皮,却是“-、嘛、呢、叭、臁-”六个金字。三藏近前跪下,朝石头,看着金字,拜了几拜,望西祷祝道:“弟子陈玄奘,特奉旨意求经,果有徒弟之分,揭得金字,救出神猴,同证灵山;若无徒弟之分,此辈是个凶顽怪物,哄赚弟子,不成吉庆,便揭不得起。”祝罢,又拜。拜毕,上前将六个金字轻轻揭下。只闻得一阵香风,劈手把压帖儿刮在空中,叫道:“吾乃监押大圣者。今日他的难满,吾等回见如来,缴此封皮去也。”吓得个三藏与伯钦一行人,望空礼拜。径下高山,又至石匣边,对那猴道:“揭了压帖矣,你出来么。”那猴欢喜,叫道:“师父,你请走开些,我好出来,莫惊了你。”伯钦听说,领着三藏,一行人回东即走。走了五七里远近,又听得那猴高叫道:“再走!再走!”三藏又行了许远,下了山,只闻得一声响亮,真个是地裂山崩。众人尽皆悚惧,只见那猴早到了三藏的马前,赤淋淋跪下,道声“师父,我出来也!”对三藏拜了四拜,急起身,与伯钦唱个大喏道:“有劳大哥送我师父,又承大哥替我脸上薅草。”谢毕,就去收拾行李,扣背马匹。 那马见了他,腰软蹄矬,战兢兢的立站不住。盖因那猴原是弼马温,在天上看养龙马的,有些法则,故此凡马见他害怕。 三藏见他意思,实有好心,真个象沙门中的人物,便叫: “徒弟啊,你姓甚么?”猴王道:“我姓孙。”三藏道:“我与你起个法名,却好呼唤。”猴王道:“不劳师父盛意,我原有个法名,叫做孙悟空。”三藏欢喜道:“也正合我们的宗派。你这个模样,就象那小头陀一般,我再与你起个混名,称为行者,好么?”悟空道:“好!好!好!”自此时又称为孙行者。那伯钦见孙行者一心收拾要行,却转身对三藏唱个喏道:“长老,你幸此间收得个好徒,甚喜甚喜,此人果然去得。我却告回。”三藏躬身作礼相谢道:“多有拖步,感激不胜。回府多多致意令堂老夫人,令荆夫人,贫僧在府多扰,容回时踵谢。”伯钦回礼,遂此两下分别。 却说那孙行者请三藏上马,他在前边,背着行李,赤条条,拐步而行。不多时,过了两界山,忽然见一只猛虎,咆哮剪尾而来,三藏在马上惊心。行者在路旁欢喜道:“师父莫怕他,他是送衣服与我的。”放下行李,耳朵里拔出一个针儿,迎着风,幌一幌,原来是个碗来粗细一条铁棒。他拿在手中,笑道:“这宝贝,五百余年不曾用着他,今日拿出来挣件衣服儿穿穿。”你看他拽开步,迎着猛虎,道声“业畜!那里去!”那只虎蹲着身,伏在尘埃,动也不敢动动。却被他照头一棒,就打的脑浆迸万点桃红,牙齿喷几点玉块,唬得那陈玄奘滚鞍落马,咬指道声“天哪!天哪!刘太保前日打的斑斓虎,还与他斗了半日;今日孙悟空不用争持,把这虎一棒打得稀烂,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行者拖将虎来道:“师父略坐一坐,等我脱下他的衣服来,穿了走路。”三藏道:“他那里有甚衣服?”行者道:“师父莫管我,我自有处置。”好猴王,把毫毛拔下一根,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把牛耳尖刀,从那虎腹上挑开皮,往下一剥,剥下个囫囵皮来,剁去了爪甲,割下头来,割个四四方方一块虎皮,提起来,量了一量道:“阔了些儿,一幅可作两幅。”拿过刀来,又裁为两幅。收起一幅,把一幅围在腰间,路旁揪了一条葛藤,紧紧束定,遮了下体道:“师父,且去!且去!到了人家,借些针线,再缝不迟。”他把条铁棒,捻一捻,依旧象个针儿,收在耳里,背着行李,请师父上马。 两个前进,长老在马上问道:“悟空,你才打虎的铁棒,如何不见?”行者笑道:“师父,你不晓得。我这棍,本是东洋大海龙宫里得来的,唤做天河镇底神珍铁,又唤做如意金箍棒。当年大反天宫,甚是亏他。随身变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刚才变做一个绣花针儿模样,收在耳内矣。但用时,方可取出。”三藏闻言暗喜。又问道:“方才那只虎见了你,怎么就不动动,让自在打他,何说?悟空道:“不瞒师父说,莫道是只虎,就是一条龙,见了我也不敢无礼。我老孙,颇有降龙伏虎的手段,翻江搅海的神通,见貌辨色,聆音察理,大之则量于宇宙,小之则摄于毫毛!变化无端,隐显莫测。剥这个虎皮,何为稀罕?见到那疑难处,看展本事么!”三藏闻得此言,愈加放怀无虑,策马前行。师徒两个走着路,说着话,不觉得太阳星坠,但见:焰焰斜辉返照,天涯海角归云。千出鸟雀噪声频,觅宿投林成阵。野兽双双对对,回窝族族群群。一勾新月破黄昏,万点明星光晕。 行者道:师父走动些,天色晚了。那壁厢树木森森,想必是人家庄院,我们赶早投宿去来。”三藏果策马而行,径奔人家,到了庄院前下马。行者撇了行李,走上前,叫声“开门!开门!”那里面有一老者,扶筇而出,唿喇的开了门,看见行者这般恶相,腰系着一块虎皮,好似个雷公模样,唬得脚软身麻,口出谵语道: “鬼来了!鬼来了!”三藏近前搀住叫道:“老施主,休怕。他是我贫僧的徒弟,不是鬼怪。”老者抬头,见了三藏的面貌清奇,方然立定,问道:“你是那寺里来的和尚,带这恶人上我门来?” 三藏道:“我贫僧是唐朝来的,往西天拜佛求经,适路过此间,天晚,特造檀府借宿一宵,明早不犯天光就行。万望方便一二。”老者道:“你虽是个唐人,那个恶的却非唐人。”悟空厉声高呼道:“你这个老儿全没眼色!唐人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 我也不是甚糖人蜜人,我是齐天大圣。你们这里人家,也有认得我的,我也曾见你来。”那老者道:“你在那里见我?”悟空道: “你小时不曾在我面前扒柴?不曾在我脸上挑菜?”老者道:“这厮胡说!你在那里住?我在那里住?我来你面前扒柴挑菜!” 悟空道:“我儿子便胡说!你是认不得我了,我本是这两界山石匣中的大圣。你再认认看。”老者方才省悟道:“你倒有些象他,但你是怎么得出来的?”悟空将菩萨劝善、令我等待唐僧揭贴脱身之事,对那老者细说了一遍。老者却才下拜,将唐僧请到里面,即唤老妻与儿女都来相见,具言前事,个个欣喜。又命看茶,茶罢,问悟空道:“大圣啊,你也有年纪了?”悟空道:“你今年几岁了?”老者道:“我痴长一百三十岁了。”行者道:“还是我重子重孙哩!我那生身的年纪,我不记得是几时,但只在这山脚下,已五百余年了。”老者道:“是有,是有。我曾记得祖公公说,此山乃从天降下,就压了一个神猴。只到如今,你才脱体。 我那小时见你,是你头上有草,脸上有泥,还不怕你;如今脸上无了泥,头上无了草,却象瘦了些,腰间又苫了一块大虎皮,与鬼怪能差多少?” 一家儿听得这般话说,都呵呵大笑。这老儿颇贤,即今安排斋饭。饭后,悟空道:“你家姓甚?”老者道:“舍下姓陈。”三藏闻言,即下来起手道:“老施主,与贫僧是华宗。”行者道:“师父,你是唐姓,怎的和他是华宗?”三藏道:“我俗家也姓陈,乃是唐朝海州弘农郡聚贤庄人氏。我的法名叫做陈玄奘。只因我大唐太宗皇帝赐我做御弟三藏,指唐为姓,故名唐僧也。”那老者见说同姓,又十分欢喜。行者道:“老陈,左右打搅你家。我有五百多年不洗澡了,你可去烧些汤来,与我师徒们洗浴洗浴,一发临行谢你。”那老儿即令烧汤拿盆,掌上灯火。师徒浴罢,坐在灯前,行者道:“老陈,还有一事累你,有针线借我用用。”那老儿道:“有,有,有。”即教妈妈取针线来,递与行者。行者又有眼色,见师父洗浴,脱下一件白布短小直裰未穿,他即扯过来披在身上,却将那虎皮脱下,联接一处,打一个马面样的折子,围在腰间,勒了藤条,走到师父面前道:“老孙今日这等打扮,比昨日如何?”三藏道:“好!好!好!这等样,才象个行者。”三藏道:“徒弟,你不嫌残旧,那件直裰儿,你就穿了罢。”悟空唱个喏道:“承赐!承赐!”他又去寻些草料喂了马。此时各各事毕,师徒与那老儿,亦各归寝。 次早,悟空起来,请师父走路。三藏着衣,教行者收拾铺盖行李。正欲告辞,只见那老儿,早具脸汤,又具斋饭。斋罢,方才起身。三藏上马,行者引路,不觉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又值初冬时候,但见那:霜凋红叶千林瘦,岭上几株松柏秀。未开梅蕊散香幽,暖短昼,小春候,菊残荷尽山茶茂。寒桥古树争枝斗,曲涧涓涓泉水溜。淡云欲雪满天浮,朔风骤,牵衣袖,向晚寒威人怎受?师徒们正走多时,忽见路旁唿哨一声,闯出六个人来,各执长枪短剑,利刃强弓,大咤一声道:“那和尚!那里走!赶早留下马匹,放下行李,饶你性命过去!”唬得那三藏魂飞魄散,跌下马来,不能言语。行者用手扶起道:“师父放心,没些儿事,这都是送衣服送盘缠与我们的。”三藏道:“悟空,你想有些耳闭?他说教我们留马匹、行李,你倒问他要甚么衣服、盘缠?”行者道:“你管守着衣服、行李、马匹,待老孙与他争持一场,看是何如。”三藏道:“好手不敌双拳,双拳不如四手。他那里六条大汉,你这般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敢与他争持?” 行者的胆量原大,那容分说,走上前来,叉手当胸,对那六个人施礼道:“列位有甚么缘故,阻我贫僧的去路?”那人道: “我等是剪径的大王,行好心的山主。大名久播,你量不知,早早的留下东西,放你过去;若道半个不字,教你碎尸粉骨!”行者道:“我也是祖传的大王,积年的山主,却不曾闻得列位有甚大名。”那人道:“你是不知,我说与你听:一个唤做眼看喜,一个唤做耳听怒,一个唤做鼻嗅爱,一个唤作舌尝思,一个唤作意见欲,一个唤作身本忧。”悟空笑道:“原来是六个毛贼!你却不认得我这出家人是你的主人公,你倒来挡路。把那打劫的珍宝拿出来,我与你作七分儿均分,饶了你罢!”那贼闻言,喜的喜,怒的怒,爱的爱,思的思,欲的欲,忧的忧,一齐上前乱嚷道:“这和尚无礼!你的东西全然没有,转来和我等要分东西!” 他轮枪舞剑,一拥前来,照行者劈头乱砍,乒乒乓乓,砍有七八十下。悟空停立中间,只当不知。那贼道:“好和尚!真个的头硬!”行者笑道:“将就看得过罢了!你们也打得手困了,却该老孙取出个针儿来耍耍。”那贼道:“这和尚是一个行针灸的郎中变的。我们又无病症,说甚么动针的话!”行者伸手去耳朵里拔出一根绣花针儿,迎风一幌,却是一条铁棒,足有碗来粗细,拿在手中道:“不要走!也让老孙打一棍儿试试手!”唬得这六个贼四散逃走,被他拽开步,团团赶上,一个个尽皆打死。剥了他的衣服,夺了他的盘缠,笑吟吟走将来道:“师父请行,那贼已被老孙剿了。”三藏道:“你十分撞祸!他虽是剪径的强徒,就是拿到官司,也不该死罪;你纵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么就都打死?这却是无故伤人的性命,如何做得和尚?出家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怎么不分皂白,一顿打死?全无一点慈悲好善之心!早还是山野中无人查考;若到城市,倘有人一时冲撞了你,你也行凶,执着棍子,乱打伤人,我可做得白客,怎能脱身?”悟空道:“师父,我若不打死他,他却要打死你哩。”三藏道:“我这出家人,宁死决不敢行凶。我就死,也只是一身,你却杀了他六人,如何理说?此事若告到官,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说不过去。”行者道:“不瞒师父说,我老孙五百年前,据花果山称王为怪的时节,也不知打死多少人。假似你说这般到官,倒也得些状告是。”三藏道:“只因你没收没管,暴横人间,欺天诳上,才受这五百年前之难。今既入了沙门,若是还象当时行凶,一味伤生,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忒恶!忒恶!”原来这猴子一生受不得人气,他见三藏只管绪绪叨叨,按不住心头火发道:“你既是这等,说我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不必惩般绪-恶我,我回去便了!”那三藏却不曾答应,他就使一个性子,将身一纵,说一声“老孙去也!”三藏急抬头,早已不见,只闻得呼的一声,回东而去。撇得那长老孤孤零零,点头自叹,悲怨不已,道:“这厮!这等不受教诲!我但说他几句,他怎么就无形无影的,径回去了?罢!罢!罢!也是我命里不该招徒弟,进人口!如今欲寻他无处寻,欲叫他叫不应,去来! 去来!”正是舍身拚命归西去,莫倚旁人自主张。 那长老只得收拾行李,捎在马上,也不骑马,一只手柱着锡杖,一只手揪着缰绳,凄凄凉凉,往西前进。行不多时,只见山路前面,有一个年高的老母,捧一件绵衣,绵衣上有一顶花帽。三藏见他来得至近,慌忙牵马,立于右侧让行。那老母问道:“你是那里来的长老,孤孤凄凄独行于此?”三藏道:“弟子乃东土大唐奉圣旨往西天拜活佛求真经者。”老母道:“西方佛乃大雷音寺天竺国界,此去有十万八千里路。你这等单人独马,又无个伴侣,又无个徒弟,你如何去得!”三藏道:“弟子日前收得一个徒弟,他性泼凶顽,是我说了他几句,他不受教,遂渺然而去也。”老母道:“我有这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原是我儿子用的。他只做了三日和尚,不幸命短身亡。我才去他寺里,哭了一场,辞了他师父,将这两件衣帽拿来,做个忆念。长老啊,你既有徒弟,我把这衣帽送了你罢。”三藏道:“承老母盛赐,但只是我徒弟已走了,不敢领受。”老母道:“他那厢去了?”三藏道:“我听得呼的一声,他回东去了。”老母道:“东边不远,就是我家,想必往我家去了。我那里还有一篇咒儿,唤做定心真言,又名做紧箍儿咒。你可暗暗的念熟,牢记心头,再莫泄漏一人知道。我去赶上他,叫他还来跟你,你却将此衣帽与他穿戴。他若不服你使唤,你就默念此咒,他再不敢行凶,也再不敢去了。”三藏闻言,低头拜谢。那老母化一道金光,回东而去。三藏情知是观音菩萨授此真言,急忙撮土焚香,望东恳恳礼拜。拜罢,收了衣帽,藏在包袱中间,却坐于路旁,诵习那定心真言。来回念了几遍,念得烂熟,牢记心胸不题。 却说那悟空别了师父,一筋斗云,径转东洋大海。按住云头,分开水道,径至水晶宫前。早惊动龙王出来迎接,接至宫里坐下,礼毕、龙王道:“近闻得大圣难满,失贺!想必是重整仙山,复归古洞矣。”悟空道:“我也有此心性,只是又做了和尚了。”龙王道:“做甚和尚?”行者道:“我亏了南海菩萨劝善,教我正果,随东土唐僧,上西方拜佛,皈依沙门,又唤为行者了。” 龙王道:“这等真是可贺!可贺!这才叫做改邪归正,惩创善心。 既如此,怎么不西去,复东回何也?”行者笑道:“那是唐僧不识人性。有几个毛贼剪径,是我将他打死,唐僧就绪绪叨叨,说了我若干的不是,你想老孙,可是受得闷气的?是我撇了他,欲回本山,故此先来望你一望,求钟茶吃。”龙王道:“承降!承降!” 当时龙子龙孙即捧香茶来献。 茶毕,行者回头一看,见后壁上挂著一幅圯桥进履的画儿。行者道:“这是甚么景致?”龙王道:“大圣在先,此事在后,故你不认得。这叫做圯桥三进履。”行者道:“怎的是三进履?” 龙王道:“此仙乃是黄石公,此子乃是汉世张良。石公坐在圯桥上,忽然失履于桥下,遂唤张良取来。此子即忙取来,跪献于前。如此三度,张良略无一毫倨傲怠慢之心,石公遂爱他勤谨,夜授天书,着他扶汉。后果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太平后,弃职归山,从赤松子游,悟成仙道。大圣,你若不保唐僧,不尽勤劳,不受教诲,到底是个妖仙,休想得成正果。”悟空闻言,沉吟半晌不语。龙王道:“大圣自当裁处,不可图自在,误了前程。”悟空道:“莫多话,老孙还去保他便了。”龙王欣喜道: “既如此,不敢久留,请大圣早发慈悲,莫要疏久了你师父。”行者见他催促请行,急耸身,出离海藏,驾着云,别了龙王。正走,却遇着南海菩萨。菩萨道:“孙悟空,你怎么不受教诲,不保唐僧,来此处何干?”慌得个行者在云端里施礼道:“向蒙菩萨善言,果有唐朝僧到,揭了压帖,救了我命,跟他做了徒弟。他却怪我凶顽,我才闪了他一闪,如今就去保他也。”菩萨道:“赶早去,莫错过了念头。”言毕各回。 这行者,须臾间看见唐僧在路旁闷坐。他上前道:“师父! 怎么不走路?还在此做甚?”三藏抬头道:“你往那里去来?教我行又不敢行,动又不敢动,只管在此等你。”行者道:“我往东洋大海老龙王家讨茶吃吃。”三藏道:“徒弟啊,出家人不要说谎。你离了我,没多一个时辰,就说到龙王家吃茶?”行者笑道: “不瞒师父说,我会驾筋斗云,一个筋斗有十万八千里路,故此得即去即来。”三藏道:“我略略的言语重了些儿,你就怪我,使个性子丢了我去。象你这有本事的,讨得茶吃;象我这去不得的,只管在此忍饿,你也过意不去呀!”行者道:“师父,你若饿了,我便去与你化些斋吃。”三藏道:“不用化斋。我那包袱里,还有些干粮,是刘太保母亲送的,你去拿钵盂寻些水来,等我吃些儿走路罢。”行者去解开包袱,在那包裹中间见有几个粗面烧饼,拿出来递与师父。又见那光艳艳的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行者道:“这衣帽是东土带来的?”三藏就顺口儿答应道:“是我小时穿戴的。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经,就会念经;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礼,就会行礼。”行者道:“好师父,把与我穿戴了罢。”三藏道:“只怕长短不一,你若穿得,就穿了罢。”行者遂脱下旧白布直裰,将绵布直裰穿上,也就是比量着身体裁的一般,把帽儿戴上。三藏见他戴上帽子,就不吃干粮,却默默的念那紧箍咒一遍。行者叫道:“头痛!头痛!”那师父不住的又念了几遍,把个行者痛得打滚,抓破了嵌金的花帽。 三藏又恐怕扯断金箍,住了口不念。不念时,他就不痛了。伸手去头上摸摸,似一条金线儿模样,紧紧的勒在上面,取不下,揪不断,已此生了根了。他就耳里取出针儿来,插入箍里,往外乱捎。三藏又恐怕他捎断了,口中又念起来,他依旧生痛,痛得竖蜻蜓,翻筋斗,耳红面赤,眼胀身麻。那师父见他这等,又不忍不舍,复住了口,他的头又不痛了。行者道:“我这头,原来是师父咒我的。”三藏道:“我念得是紧箍经,何曾咒你?”行者道: “你再念念看。”三藏真个又念,行者真个又痛,只教:“莫念!莫念!念动我就痛了!这是怎么说?”三藏道:“你今番可听我教诲了?”行者道:“听教了!”“你再可无礼了?”行者道:“不敢了!”他口里虽然答应,心上还怀不善,把那针儿幌一幌,碗来粗细,望唐僧就欲下手,慌得长老口中又念了两三遍,这猴子跌倒在地,丢了铁棒,不能举手,只教:“师父!我晓得了!再莫念!再莫念!”三藏道:“你怎么欺心,就敢打我?”行者道:“我不曾敢打,我问师父,你这法儿是谁教你的?”三藏道:“是适间一个老母传授我的。”行者大怒道:“不消讲了!这个老母,坐定是那个观世音!他怎么那等害我!等我上南海打他去!”三藏道: “此法既是他授与我,他必然先晓得了。你若寻他,他念起来,你却不是死了?”行者见说得有理,真个不敢动身,只得回心,跪下哀告道:“师父!这是他奈何我的法儿,教我随你西去。我也不去惹他,你也莫当常言,只管念诵。我愿保你,再无退悔之意了。”三藏道:“既如此,伏侍我上马去也。”那行者才死心塌地,抖擞精神,束一束绵布直裰,扣背马匹,收拾行李,奔西而进。毕竟这一去,后面又有甚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左传 · 桓公 · 桓公八年
【经】八年春正月己卯,烝。天王使家父来聘。夏五月丁丑,烝秋,伐邾。冬十月,雨雪。祭公来,遂逆王后于纪。 【传】八年春,灭翼。 随少师有宠。楚斗伯比曰:「可矣。仇有衅,不可失也。」 夏,楚子合诸侯于沈鹿。黄、随不会,使薳章让黄。楚子伐随,军于汉、淮之间。 季梁请下之:「弗许而后战,所以怒我而怠寇也。」少师谓随侯曰:「必速战。不然,将失楚师。」随侯御之,望楚师。季梁曰:「楚人上左,君必左,无与王遇。且攻其右,右无良焉,必败。偏败,众乃携矣。」少师曰:「不当王,非敌也。」弗从。战于速杞,随师败绩。随侯逸,斗丹获其戎车,与其戎右少师。 秋,随及楚平。楚子将不许,斗伯比曰:「天去其疾矣,随未可克也。」乃盟而还。 冬,王命虢仲立晋哀侯之弟缗于晋。 祭公来,遂逆王后于纪,礼也。
幽梦影 · 卷一 · 七十二
积画以成字,积字以成句,积句以成篇,为之文。文体日增,至八股而遂止。如古文、如诗、如赋、如词、如曲、如说部、如传奇小说,皆自无而有。方其未有之时,固不料后来之有此一体也。逮既有此一体之后,又若天造地设,为世必应有之物。然自明以来,未见有创一体裁新人耳目者。遥计百年之后,必有其人,惜乎不及见耳。
水浒传 · 第七十五回 · 活阎罗倒船偷御酒 黑旋风扯诏谤徽宗
诗曰: 祸福渊潜未易量,两人行事太猖狂。 售奸暗抵黄封酒,纵恶明撕彩凤章。 爽口物多终作疾,快心事过必为殃。 距堙轒辒成虚谬,到此翻为傀儡场。 话说陈宗善领了诏书,回到府中,收拾起身。多有人来作贺:“太尉此行,一为国家干事,二为百姓分忧,军民除害。梁山泊以忠义为主,只待朝廷招安。太尉可着些甜言美语,加意抚恤。留此清名,以传万代。”正话间,只见太师府干人来请,说道:“太师相邀太尉说话。”陈宗善上轿,直到新宋门大街太师府前下轿。干人直引进节堂内书院中,见了太师,侧边坐下。茶汤已罢,蔡太师问道:“听得天子差你去梁山泊招安,特请你来说知:到那里不要失了朝廷纲纪,乱了国家法度。你曾闻《论语》有云:‘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使矣。’”陈太尉道:“宗善尽知。承太师指教。”蔡京又道:“我叫这个干人跟随你去。他多省得法度,怕你见不到处,就与你提拨。”陈太尉道:“深感恩相厚意。”辞了太师,引着干人,离了相府,上轿回家。方才歇定,门吏来报:“高殿帅下马。”陈太尉慌忙出来迎接,请到厅上坐定。叙问寒温已毕,高太尉道:“今日朝廷商量招安宋江一事,若是高俅在内,必然阻住。况此贼辈,累辱朝廷,罪恶滔天。今更赦宥罪犯,引入京城,必成后患。欲待回奏,玉音已出。且看大意何如。若还此寇仍昧良心,怠慢圣旨,太尉早早回京,不才奏过天子,整点大军,亲身到彼,剪草除根,是吾之愿。太尉此去,下官手下有个虞候,能言快语,问一答十,好与太尉提拨事情。”陈太尉谢道:“感蒙殿帅忧心。”高俅起身,陈太尉送至府前,上马去了。 次日,蔡太师府张干办,高殿帅府李虞候,二人都到了。陈太尉拴束马匹,整点人数,十将捧十瓶御酒,装在龙凤担内挑了,前插黄旗。陈太尉上马,亲随五六人,张干办、李虞候都乘马匹,丹诏背在前面,引一行人出新宋门。以下官员亦有送路的,都回去了。迤逦来到济州,太守张叔夜晚接着,请到府中,设筵相待,动问招安一节。陈太尉都说了备细。张叔夜道:“论某愚意,招安一事最好。只是一件:太尉到那里须是陪些和气,用甜言美语抚恤他众人。好共歹,只要成全大事。太尉留个清名于万古。他数内有几个性如烈火的汉子,倘或一言半语冲撞了他,便坏了大事。”张干办、李虞候道:“放着我两个跟着太尉,定不致差迟。太守,你只管教小心和气,须坏了朝廷纲纪。小辈人常压着不得一半,若放他头起,便做模样。”张叔夜道:“这两个是甚么人?”陈太尉道:“这一个人是蔡太师府内干办,这一个是高太尉府虞候。”张叔夜道:“只好教这两位干办不去罢。”陈太尉道:“他是蔡府、高府心腹人,不带他去,须然疑心。”张叔夜道:“下官这话,只是要好。恐怕劳而无功。”张干办道:“放着我两个,万丈水无涓滴漏。”张叔夜再不敢言语,一面安排筵宴,送至馆驿内安歇。有诗为证: 一封丹诏下青云,特地招安水浒军。 可羡明机张叔夜,预知难以策华勋。 且说次日,济州先使人去梁山泊报知。却说宋江每日在忠义堂上聚众相会,商议军情。早有细作人报知此事,未见真实,心中甚喜。当日,有一人同济州报信的直到忠义堂上,说道:“朝廷今差一个太尉陈宗善,赍到十瓶御酒,赦罪招安丹诏一道,已到济州城内。这里准备迎接。”宋江大喜,遂取酒食并彩段二表里,花银十两,打发报信人先回。宋江与众人道:“我们受了招安,得为国家臣子,不枉吃了许多时磨难,今日方成正果。”吴用说道:“论吴某的意,这番必然招安不成。纵使招安,也看得俺们如草芥。等这厮引将大军来,到教他着些毒手,杀得他人亡马倒,梦里也怕。那时方受招安,才有些气度。”宋江道:“你们若如此说时,须坏了‘忠义’二字。”林冲道:“朝廷中贵官来时,有多少装幺。中间未必是好事。”关胜便道:“诏书上必然写着些唬吓的言语,来惊我们。”徐宁又道:“来的人必然是高太尉门下。”宋江道:“你们都休要疑心,且只顾安排接诏。”先令宋清、曹正准备筵席,委柴进都管提调,“务要十分齐整。”铺设下太尉幕次,列五色绢段,堂上堂下,搭彩悬花。先使裴宣、萧让、吕方、郭盛预前下山,离二十里伏道迎接。水军头领准备大船傍岸。吴用传令:“恁们尽依我行。不如此,行不得。” 且说萧让引着三个随行,带引五六人,并无寸铁,将着酒果,在二十里外迎接。陈太尉当日在途中,张干办、李虞候不乘马匹,在马前步行。背后从人,何止三二百。济州的军官约有十数骑,前面摆列导引人马,龙凤担内挑担御酒,骑马的背着诏匣。济州牢子前后也有五六十人,都要去梁山泊内,指望觅个小富贵。萧让、裴宣、吕方、郭盛在半路上接着,都俯伏跪在道傍迎接。那张干办便问道:“你那宋江大似谁?皇帝诏敕到来,如何不亲自来接?甚是欺君!你这伙本是该死的人,怎受得朝廷招安!请太尉回去。”萧让、裴宣、吕方、郭盛府伏在地,请罪道:“自来朝廷不曾有诏到寨,未见真实,宋江与大小头领都在金沙滩迎接。万望太尉暂息雷霆之怒,只要与国家成全好事,恕免则个。”李虞候便道:“不成全好事,也不愁你这伙贼飞上天去了!”有诗为证: 贝锦生谗自古然,小人凡事不宜先。 九天恩雨宣布,抚谕招安未十全。 当时吕方、郭盛道:“是何言语?只如此轻看人!”萧让、裴宣只得恳请他。捧去酒果,又不肯吃。众人相随来到水边,梁山泊已摆着三只战船在彼,一只装载马匹,一只装裴宣等一干人,一只请太尉下船,并随从一应人等。先把诏书、御酒放在船头上,那只船正是活阎罗阮小七监督。 当日阮小七坐在船梢上,分拨二十余个军健棹船,一家带一口腰刀。陈太尉初下船时,昂昂而已,旁若无人,坐在中间。阮小七招呼众人把船棹动,两边水手齐唱起歌来。李虞候便骂道:“村驴!贵人在此,全无忌惮!”那水手那里采他,只顾唱歌。李虞候拿起藤条来打,两边水手众人并无惧色,有几个为头的回话道:“我们自唱歌,干你甚事!”李虞候道:“杀不尽的反贼,怎敢回我话!”便把藤条去打。两边水手都跳在水里去了。阮小七在梢上说道:“直这般打我水手下水里面去了,这船如何得去!”只见上流头两只快船下来接。原来阮小七预先积下两舱水,见后头来船相近,阮小七便去拔了楔子,叫一声“船漏了”,水早滚上舱里来。急叫救时,船里有一尺多水。那两只船帮将拢来,众人急救陈太尉过船去。各人且把船只顾摇开,那里来顾御酒、诏书。两只快船先行去了。 阮小七叫上水手来,舀了舱里水,把展布都拭抹了。却叫水手道:“你且掇一瓶御酒过来,我先尝一尝滋味。”一个水手便去担中取一瓶酒出来,解了封头,递与阮小七。阮小七接过来,闻得喷鼻馨香。阮小七道:“只怕有毒。我且做个不着,先尝些个。”也无碗瓢,和瓶便呷,一饮而尽。阮小七吃了一瓶道:“有些滋味。一瓶那里济事,再取一瓶来!”又一饮而尽。吃得口滑,一连吃了四瓶。阮小七道:“怎地好?”水手道:“船梢头有一桶白酒在那里。”阮小七道:“与我取舀水的瓢来,我都教你们到口。”将那六瓶御酒,都分与水手众人吃了,却装上十瓶村醪水白酒,还把原封头缚了,再放在龙凤担内,飞也似摇着船来。 赶到金沙滩,却好上岸。宋江等都在那里迎接,香花灯烛,鸣金擂鼓,并山寨里村乐,一齐都响。将御酒摆在桌子上,每一桌令四个人抬,诏书也在一个桌子上抬着。陈太尉上岸,宋江等接着,纳头便拜。宋江道:“文面小吏,罪恶迷天,曲辱贵人到此,接待不及,望乞恕罪。”李虞候道:“太尉是朝廷大贵人,大臣来招安你们,非同小可,如何把这等漏船,差那不晓事的村贼乘驾,险些儿误了大贵人性命!”宋江道:“我这里有的是好船,怎敢把漏船来载贵人。”张干办道:“太尉衣襟上兀自湿了,你如何要赖!”宋江背后,五虎将紧随定,不离左右,又有八骠骑将簇拥前后。见这李虞候、张干办在宋江前面指手划脚,你来我去,都有心要杀这厮,只是碍着宋江一个,不敢下手。 当日宋江请太尉上轿,开读诏书。四五次才请得上轿。牵过两匹马来与张干办、李虞候骑,这两个男女,不知身已多大,装煞臭幺。宋江央及得上马行了,令众人大吹大擂,迎上三关来。宋江等一百余个头领都跟在后面,直迎至忠义堂前,一齐下马,请太尉上堂。正面放着御酒、诏匣,陈太尉、张干办、李虞候立在左边,萧让、裴宣立在右边。宋江叫点众头领时,一百七人,于内单只不见了李逵。此时是四月间天气,都穿夹罗战袄,跪在堂上,拱听开读。陈太尉于诏书匣内取出诏书,度与萧让。裴宣赞礼,众将拜罢。萧让展开诏书,高声读道: “制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五帝凭礼乐而有封疆,三皇用杀伐而定天下。事从顺逆,人有贤愚。朕承祖宗之大业,开日月之光辉,普天率土,罔不臣伏。近为宋江等辈,啸聚山林,劫掳郡邑。本欲用彰天讨,诚恐劳我生民。今差太尉陈宗善前来招安。诏书到日,即将应有钱粮、军器,马匹、船只,目下纳官,拆毁巢穴,率领赴京,原免本罪。倘或仍昧良心,违戾诏制,天兵一至,龆龀不留。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宣和三年孟夏四月 日诏示。” 萧让却才读罢,宋江已下皆有怒色。只见黑旋风李逵从梁上跳将下来,就萧让手里夺过诏书,扯的粉碎,便来揪住陈太尉,拽拳便打。此时宋江、卢俊义大横身抱住,那里肯放他下手。恰才解拆得开,李虞候唱道:“这厮是甚么人?敢如此大胆!”李逵正没寻人打处,劈头揪住李逵候便打,喝道:“写来的诏书是谁说的话?”张干办道:“这是皇帝圣旨。”李逵道:“你那皇帝正不知我这里众好汉,来招安老爷门,倒要做大!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你莫要来恼犯着黑爹爹,好歹把你那写诏的官员尽都杀了!”众人都来解劝,把黑旋风推下堂去。宋江道:“太尉且宽心,休想有半星儿差池。且取御酒教众人沾恩。”随即取过一副嵌宝金花锺,令裴宣取一瓶御酒,倾在银酒海内看时,却是村醪白酒。再将九瓶都打开倾在酒海内,却是一般的淡薄村醪。众人见了,尽都骇然,一个个都走下堂去了。鲁智深提着铁禅杖,高声叫骂:“入娘撮鸟,忒杀是欺负人!把水酒做御酒来哄俺们吃!”赤发鬼刘唐也挺着朴刀杀上来,行者武松掣出双戒刀,没遮拦穆弘、九纹龙史进一齐发作。六个水军头领都骂下关去了。 宋江见不是话,横身在里面拦当,急传将令,叫轿马护送太尉下山,休教伤犯。此时四下大小头领,一大半闹将起来。宋江、卢俊义只得亲身上马,将太尉并开诏一干人数,护送下三关,再拜伏罪:“非宋江等无心归降,实是草诏的官员不知我梁山泊里弯曲。若以数句善言抚恤,我等尽忠报国,万死无怨。太尉若回得朝廷,善言则个。”急急送过渡口。这一干人吓的屁滚尿流,飞奔济州去了。有诗为证: 太尉承宣出帝乡,为招忠义欲归降。 卑身辱国难成事,反被无端骂一场。 却说宋江回到忠义堂上,再聚众头领筵席。宋江道:“虽是朝廷诏旨不明,你们众人也忒性躁。”吴用道:“哥哥你休执迷,招安须自有日。如何怪得众弟兄们发怒,朝廷忒不将人为念。如今闲话都打叠起,兄长且传将令,马军拴束马匹,步军安排军器,水军整顿船只。早晚必有大军前来征讨,一两阵杀得他人亡马倒,片甲不回,梦着也怕,那时却再商量。”众人道:“军师言之极当。”是日散席,各归本帐。 且说陈太尉回到济州,把梁山泊开诏一事诉与张叔夜,张叔夜道:“敢是你们多说甚言语来?”陈太尉道:“我几曾敢发一言。”张叔夜道:“既是如此,枉费了心力,坏了事情。太尉急急回京,奏知圣上,事不宜迟。”陈太尉、张干办、李虞候一行人从,星夜回京来,见了蔡太师,备说梁山泊贼寇扯诏毁谤一节。蔡京听了,大怒道:“这伙草寇,安敢如此无礼!堂堂宋朝天下,如何教你这伙横行!”陈太尉哭道:“若不是太师福荫,小官粉骨碎身在梁山泊。今日死得逃生,再见恩相。”太师随即叫请童枢密,高、杨二太尉,都来相府商议军情重事。无片时,都请到太师府白虎堂内。众官坐下,蔡太师教唤过张干办、李虞候,备说梁山泊扯诏毁谤一事。杨太尉道:“这伙贼徒,如何主张招安地!当初是那一个官奏来?”高太尉得:“那日我若在朝内,必然阻住,如何肯行此事。”童枢密道:“鼠窃狗盗之徒,何足虑哉!区区不才,亲引一支军马,克时定日,扫清水泊而回。”众官道:“来日奏闻。”当下都散。 次日早朝,众官都在御阶伺候。只见殿上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三呼万岁,君臣礼毕。蔡太师出班,将此事上奏天子。天子大怒,问道:“当日谁奏寡人,主张招安?”侍臣给事中奏道:“此日是御史大夫崔靖所言。”天子教拿崔靖送大理寺问罪。天子又问蔡京道:“此贼为害多时,差何人可以收剿?”蔡太师奏道:“非以重兵,不能收伏。以臣愚意,必得枢密院官亲率大军前去剿捕,可以刻日取胜。”天子教宣枢密使童贯,问道:“卿肯领兵收捕梁山泊草寇?”童贯跪下奏曰:“古人有云:孝当竭力,忠则尽命。臣愿效犬马之劳,以除心腹之患。”高俅、杨戬亦皆保举。天子随即降下圣旨,赐与金印、兵符,拜东厅枢密使童贯为大元帅,任从各处选调军马,前去剿捕梁山泊贼寇,拣日出师起行。 不是童贯引大军来,有分教:千千铁骑,布满山川;万万战船,平铺绿水。正是:只凭飞虎三千骑,卷起貔貅百万兵。毕竟童贯领了大军怎地出师,且听下回分解。
史记 · 七十列传 · 韩信卢绾列传
《韩信卢绾列传》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卷九十三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该传是韩王韩信(不是淮阴侯韩信)、卢绾、陈豨三个人的合传。
佛说四十二章经 · 第十章 · 施饭转胜
《佛说四十二章经》,简称《四十二章经》,佛教著作,据说是东汉迦叶摩腾、竺法兰汉译,一般认为是古代中国译出的第一部佛教经典。内容是把佛所说的某一段话称为一章,共选了四十二段话所编集而成。收在《大正藏》第十七册。《四十二章经》论其胜义,盖有四端:一、辞最简驯,二、义最精富,三、胪者古真,四、传最平易。用以上四重以观察于佛,则佛之全体大用明。
幽梦影 · 卷三 · 六十三
佛氏云:「日月在须弥山腰。」果尔,则日月必是绕山横行而后可,苟有升有降,必为山巅所碍矣。又云:「地上有阿耨达池,其水四出,流入诸印度。」又云:「地轮之下为水轮,水轮之下为风轮,风轮之下为空轮。」余谓此皆喻言人身也,须弥山喻人首,日月喻两目,池水四出喻血脉流动,地轮喻此身,水为便溺,风为泄气,此下则无物矣。
游秦望用壁间韵
秦望独出万山雄,萦纡鸟道盘苍空。 飞泉百道泻碧玉,翠壁千仞削古铜。 久雨忽晴真可喜,山灵于我岂无以。 初疑步入画图中,岂知身在青霄里。 蓬岛茫茫几万重,此地犹传望祖龙。 仙舟一去竟不返,断碑千古原无踪。 北望稽山怀禹迹,却叹秦皇为惭色。 落日凄风结晚愁,归云半掩春湖碧。 便欲峰头拂石眠,吊古伤今益惘然。 未暇长卿哀二世,且续苏君观海篇。 长啸归来景渐促,山鸟山花吟不足。 夜深风雨过溪来,小榻寒灯卧僧屋。
咏长城
这是一首咏史的七言绝句。作者在游览长城的过程中偶有所感,认为再强大的军事武力。也远远不如仁义道德的精神力量。空前强盛烜赫一时的秦王朝也不能和上古主修仁德的尧庭舜阶相提并论。
双调 · 折桂令 · 忆别
刘庭信共作同曲调同曲题曲作十二首,《双调·折桂令·忆别》这三首是组曲中的第二、三、四三首。组曲中只有第一首以“想离别怎挨今宵”开篇,其他各首的开头一句均是“想人生最苦离别”。咏唱离别之苦是整个组曲的主旨。此三首中前一首描写了离别时依依难舍的情景,将离去的人和要留下的人,表情和语言都栩栩如生。第二首主要描写少妇的心理活动。离别对于古代女子来说,痛苦和忧虑往往更多一层。担心丈夫变心,遭受被抛弃的命运,是一种有代表性的心情。这首曲中少妇对即将离别的丈夫的叮咛。既缠绵依恋,又爽利泼辣,从中可看出少妇的性格特点。第三首主要写分别后女子寂寞艰苦的生活和凄凉苦闷的心情,描写得神情并茂。这个组曲特色鲜明,通过大量增加衬字,大量使用俗语大量运用叠字,使作品很富生活气息,也增强了表现力。
贺新凉(戊申生日)
一笑君知否。笑当年、山阴道士,行歌樵叟。五十到头公老矣,只可鹭朋鸥友。便富贵、何如杯酒。好在归来苍崖底,想月明、不负携锄手。谁共酌,剪霜韭。 乾坤许大山河旧。几多人、剑倚西风,笔惊南斗。俯仰之间成陈迹,亡是子虚乌有。渺烟草、不堪回首。隔坞筑亭开野径,尽一筇、两屦山前后。春且为,催花柳。
金刚经 · 第二十三品 · 净心行善分
“复次,须菩提!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则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须菩提!所言善法者,如来说即非善法,是名善法。”
三戒 · 黔之驴
《黔之驴》是《三戒》中的第二篇。本文旨在讽刺那些无能而又肆意逞志的人;联系作者的政治遭遇,又可知本文所讽刺的是当时统治集团中官高位显、仗势欺人而无才无德、外强中干的某些上层人物。貌似强大的东西并不可怕,只要敢于斗争,并善于斗争,就一定能战而胜之。
左传 · 宣公 · 宣公六年
【经】六年春,晋赵盾、卫孙免侵陈。夏四月。秋八月,螽。冬十月。 【传】六年春,晋、卫侵陈,陈即楚故也。 夏,定王使子服求后于齐。 秋,赤狄伐晋。围怀,及邢丘。晋侯欲伐之。中行桓子曰:「使疾其民,以盈其贯,将可殪也。《周书》曰:『殪戎殷。』此类之谓也。」 冬,召桓公逆王后于齐。 楚人伐郑,取成而还。 郑公子曼满与王子伯廖语,欲为卿。伯廖告人曰:「无德而贪,其在《周易》《丰》三之《离》三,弗过之矣。」间一岁,郑人杀之。
客中初夏
这首七言绝句通过对于初夏时节的景色,尤其是对于柳絮和葵花的之间的对比,暗含了对于诗人自己政治抱负的描写即决不在政治上投机取巧,随便附和,而要像葵花一样对于皇帝忠心不二。诗人把王安石等人比作「柳絮」,用「葵花」自比,表达诗人自己对君王的一片忠心。 首联,描述了四月初夏天和暖的天气,恰又是雨过天晴的时候。通过描浅白的语言,在春尽夏初之际,一幅雨后乍晴清明和暖的秀丽画面跃入读者的视野。 颔联,描述了下过雨后,正对门的南山变得更加明净,青翠怡人了。诗人调动读者熟悉的景物布置了一个清明和暖的气氛,使整首诗充满了雨和夏的味道。 颈联,通过描述眼前没有随风飘荡的柳絮这一情景。这句是有寄托的,寄托出诗人不是因风起舞的柳絮,意即决不在政治上投机取巧,随便附和。 尾联,指出了蜀葵向着太阳开放这一景象,也是有寄托的。看看那些像柳絮般随风转舵的小人,唯有那向阳怒放的葵花才值得尊敬。 整首诗描述了变化的画面,诗人不喜雨丝蒙蒙的南山,也不赞随风飞舞的柳絮,而把独鍾给了葵花,不难发现诗人非独爱葵花,而是言在此而意在彼。诗人久在官场,自是看够了人云亦云的柳絮,不愿诗人本人「摧眉折腰」随风飘摆,终而选择了葵花,且懂得珍惜阳光,这也许才是葵花的可爱之处。诗人托物言志,意即对皇帝忠贞不贰,会永远像葵一样忠心于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