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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旧感/ 江楼感旧
《江楼旧感》是唐代诗人赵嘏创作的一首七言绝句。这是一首情味隽永、淡雅洗炼的怀友佳作,抒写了对友人的忆念及独登江楼时的惆怅之情。前二句写诗人夜登江楼,所见只有江天月色。后二句由今思昔,写出风光依旧而人事已非的感慨。全诗语言淡雅,以景寄情,情感真挚,诗人运笔自如,写旧事则虚实相间,赋予全篇一种空灵神远的艺术美,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和隽永的韵味。 在一个清凉寂静的夜晚,诗人独自登上江边的小楼。「独上」,透露出诗人寂寞的心境;「思渺然」三字,又使人彷彿见到他那凝神沉思的情态。这就启逗读者,诗人在夜阑人静的此刻究竟「思」什么呢?对这个问题,诗人并不急于回答。第二句,故意将笔荡开去从容写景,进一层点染「思渺然」的环境气氛。登上江楼,放眼望去,但见清澈如水的月光,倾泻在波光荡漾的江面上,因为江水是流动的,月光就更显得在熠熠闪动。「月光如水」,波柔色浅,宛若有声,静中见动,动愈衬静。诗人由月而望到水,只见月影倒映,恍惚觉得幽深的苍穹在脚下浮涌,意境显得格外幽美恬静。整个世界连同诗人的心,好像都溶化在无边的迷茫恬静的月色水光之中。这一句,诗人巧妙地运用了叠字回环的技巧,一笔包蕴了天地间景物,将江楼夜景写得那么清丽绝俗。这样迷人的景色,一定使人尽情陶醉了吧?然而,诗人却道出了一声声低沉的感喟:「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同来」与第一句「独上」相应,巧妙地暗示了今昔不同的情怀。原来诗人是旧地重游。去年也是这样的良夜,诗人结侣来游,凭栏倚肩,共赏江天明月,那是怎样的欢快!曾几何时,人事蹉跎,昔日伴侣不知已经飘泊何方,而诗人却又辗转只身来到江楼。面对依稀可辨的风物,缕缕怀念和怅惘之情,正无声地啃啮着诗人孤独的心。读到这里,我们才豁然开朗,体味到篇首「思渺然」的深远意蕴,诗人江楼感旧的旨意也就十分清楚了。 短小的绝句律诗,一般不宜写得太实,而应「实则虚之」,这才会有馀情馀味。这首诗,诗人运笔自如,赋予全篇一种空灵神远的艺术美,使读者产生无穷的联想。诗中没有确指登楼的时间是春天还是秋天,去年的另一「望月人」是男还是女,是家人、情人还是友朋,「同来」是指点江山还是互诉情衷,离散是因为世乱飘荡还是情有所阻,这一切都隐藏在诗的背后。读者完全可以展开自己想象的翅膀,在诗人提供的广阔天空里自由飞翔,充分领略这首小诗的幽韵和醇美。
渡江云 · 久客山阴,一再逢春,回忆西杭,渺然愁思
《渡江云》是张玉田(张炎号玉田)客居山阴,怀思故都杭州之作,写于南宋覆亡之后。玉田本是贵公子,世代生活在杭州,家中有园林声伎。宋亡之后家资丧尽,四处漂泊,杨缵曾称他为「佳公子,穷诗客」。故其对杭州有特殊的感情。全词由眼前之景联想到西湖之景,再由自己之愁思而想到西湖之恋情,娓娓道来,意脉清晰,层次井然。是词林艺苑之佳作。 上阕触景伤情。「山空」三句以辽阔、宏壮的笔势,描绘出词人倚楼遥望,远山随着空阔的长天没入大海,海天空阔渺远,暮色风急潮涌的壮观景象。 下阕以「愁余」总上挽下,层层展衍其故国沦亡后孤旅漂泊之愁。「荒洲」三句描述其远离杭州后,犹如断折的枝梗,离散的浮萍,漂泊于沙洲水湾,词人借梗萍隐喻自己亡国浪迹的命运和处境,感叹茫然无所归宿。「空自」二句由托物转为写己,却不直说,借围带、影灯侧衬曲致,写自己深感故国沦丧之痛而形容憔悴,腰围瘦损,以「影怯灯孤」映衬出词人自觉悲凉,怯惧而无人关情的空虚和孤寂。「长疑」四句从作者所爱西湖佳人抒写离愁,从「即见」、「无书」等语可知词人与她双方书信往返,情笃意深,以「长疑」之否定语意表达肯定性推测,自以为即见其桃花美艳之面容,「翻致」二字顿折生变,不见书信,会面落空。「书纵远」倾诉词人内心活动:纵然路远无书,如何梦魂都不见?因是痴人痴想,却是词人渴盼知心伴侣的真情流露。借「桃花面」渺远和无书、无梦的空虚,写出双方沦落的悲楚。
国风 · 鄘风 · 蝃蝀
《国风·鄘风·蝃蝀》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这首诗讽刺一个女子不由父母之命、不经媒妁之言,不惜远离父母兄弟去远嫁意中人的行为,它从一个侧面说明当时妇女婚姻的不自由,并反映了这个女子的反抗精神。全诗三章,每章四句,音调和谐,语势强烈。
喜迁莺 · 晓行
全词写晓行的寂寞和漂泊的哀怨,作于词人离家乡湖州赴汴京途中。上片写晓行之景。“晓光”三句写夜宿的鸟儿尚未惊醒,四邻的雄鸡却早早地引颈高鸣,词人为号角鸡啼唤醒,开始起身赶路。“迤逦”三句写拂晓踏上行程时所见。“泪痕”五句以泪、寒、倦三字点染出词人羁旅日久,厌倦离乡客居。 下片抒思乡怀人的怨情。“追念”六句写词人之“心事万重”,怀念爱侣,自别后无由传递书信倾诉心曲;翠幌深闺的娇娘,曲屏暖帐的温香,全为客旅漂泊而辜负了青春年华。“怨月”五句写词人离别爱侣后,望月生怨,见花生恨的无穷烦恼,词人但愿能消减这份烦恼情味,谁料想烦恼深而酒力弱,花好月圆更增新愁新恨,“新来还恶”!全词写景叙事,情境真切,深婉地展现了词人孤寂幽凄的心态。
应天长
这首别后相忆词的上阕写行者半岁离别、离肠百结的相思之情,下阕从居者着想,写她面对明媚的春光,日夜怀念远方的行人。这首词直接倾吐真情,毫无掩饰。语虽浅直,而情实郁结。 有人认为这首词是韦庄“留蜀後思君之辞”,跟他另一首《应天长·绿槐阴里黄莺语》的命意相同。虽不无道理的,但韵文学专家羊春秋认为这首词乃情人别后相忆之词,不必过于求深。把爱情词都连到君国上面来,是难免穿凿附会之讥的。
水浒传 · 第三十六回 ·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
箴曰: 上临之以天鉴,下察之以地祇。 明有王法相继,暗有鬼神相随。 忠直可存于心,喜怒戒之在气。 为不节而亡家,因不廉而失位。 劝君自警平生,可叹可惊可畏。 话说当时宋太公掇个梯子上墙头来看时,只见火把丛中约有一百余人。当头两个便是郓城县新添的都头。却是弟兄两个:一个叫做赵能,一个叫做赵得。两个便叫道:“宋太公!你若是晓事的,便把儿子宋江献出来,我们自将就他;若是隐藏不发教他出官时,和你这老子一发捉了去!”宋太公道:“宋江几时回来?”赵能道:“你便休胡说!有人在村口见他从张社长家店里吃了酒归来。亦有人跟到这里。你如何说得过!”宋江在梯子边说道:“父亲,你和他论甚口!孩儿便挺身出了官,县里府上都有相识,明日便吃官司也不妨。已经赦宥的事了,必当减罪。求告这厮们做甚么!赵家那厮是个刁徒,如今暴得做个都头,知道甚么义理!他又和孩儿没人情,空自求他。不如出官,免得受这厮腌臜气。”宋太公哭道:“是我苦了孩儿!”宋江道:“父亲休烦恼。官司见了,倒是有幸。明日孩儿躲在江湖上,撞了一班儿杀人放火的弟兄们,打在网里,如何能勾见父亲面。便断配在他州外府,也须有程限。日后归来务农时,也得早晚伏侍父亲终身。”宋太公道:“既是孩儿恁地说时,我自来上下使用,买个好去处。” 宋江便上梯来叫道:“你们且不要闹。我的罪犯又不该死,今已赦宥,必已减等。且请二位都头进敝庄少叙三杯,明日一同见官。”赵能道:“你休使见识赚我入来!”宋江道:“我如何连累父亲兄弟。你们只顾进家里来。”宋江便下梯子来,开了庄门,请两个都头到庄里堂上坐下;连夜杀鸡宰鹅,置酒相待。那一百土兵人等,都与酒食管待,送些钱物之类。取二十两花银,把来送与两位都头做好看钱。当夜,两个都头在宋江庄上歇了。次早五更,同到县前下处。等待天明,解到县里来时,知县才出升堂。只见都头赵能、赵得押解宋江出官。知县时文彬见了大喜,责令宋江供状。当下宋江一笔供招:“不合于前年秋间,典赡到阎婆惜为妾。为因不良,一时恃酒,争论斗殴,致被误杀身死,一向避罪在逃。今蒙缉捕到官,取勘前情,所供甘罪无词。”知县看罢,且叫收禁牢里监候。 满县人见说拿得宋江,谁不爱惜他,都替他去知县处告说讨饶,备说宋江平日的好处。“亦且阎婆惜家又没了苦主,只是相公方便他则个。”知县自心里也有八分出豁他。当时依准了供状,免上长枷手杻,只散禁在牢里。宋太公自来买上告下,使用钱帛。那时阎婆已自身故了半年;这张三又没了粉头,不来做甚冤家。县里叠成文案,待六十日限满,结解上济州听断。本州府尹看了申解情由,赦前恩宥之事,已成减罪。拟定得罪犯,将宋江脊杖二十,刺配江州牢城。本州官吏亦有认得宋江的,更兼他又有钱帛使用,名唤做断杖刺配,又无苦主执证,众人维持下来,都不甚深重。当厅带上行枷,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无非是张千、李万。 当下两个公人领了公文,监押宋江到州衙前。宋江的父亲宋太公同兄弟宋清都在那里等候,置酒相请管待两个公人,赍发了些银两与他放宽。教宋江换了衣服,打拴了包裹,穿上麻鞋。宋太公唤宋江到僻静处叮嘱道:“我知江州是个好地面,鱼米之乡,特地使钱买将那里去。你可宽心守奈,我自使四郎来望你,盘缠有便人常常寄来。你如今此去,正从梁山泊过。倘或他们下山来劫夺你入伙,切不可依随他,教人骂做不忠不孝。此一节牢记于心。孩儿,路上慢慢地去。天可怜见,早得回来,父子团圆,弟兄完聚!”宋江洒泪拜辞了父亲。兄弟宋清送一程路。宋江临别时嘱付兄弟道:“我的官司此去不要你们忧心。只有父亲年纪高大,我又不能尽人子之道,累被官司缠扰,背井离乡而去。兄弟,你早晚只在家侍奉,休要为我来江州来,弃撇父亲,无人看顾。我自江湖上相识多,见的那一个不相助?盘缠自有对付处。天若见怜,有一日归来也。”宋清洒泪拜辞了,自回家中去侍奉父亲宋太公,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杀人亡命匿家山,暮夜追兵欲避难。 自此便从缧绁去,江州行见展云翰。 只说宋江自和两个公人上路。那张千、李万已得了宋江家中银两,又因他是个好汉,中此于路上只是伏侍宋江。三个人上路,行了一日,到晚投客店安歇了,打火做些饭吃,又买些酒肉请两个公人。宋江对他说道:“实不瞒你两个说,我们明日此去,正从梁山泊边过。山寨上有几个好汉闻我的名字,怕他下山来夺我,枉惊了你应付。我和称两个明日早起些,只拣小俺路里过去,宁可多走几里不妨。”两个公人道:“呷司,你不说,俺们如何得知我等自认得小路过去,定行得撞着他们。”当夜计议定了。次日,起个五更来打火。两个公人和宋江离了客店,只从小路里走。约莫也走了三十里路,只见前面山坡背后转出一伙人来。宋江看了,只叫得苦于。来的不是别人,为头的好汉正是赤发鬼刘唐,将领着三五十人,便来杀那两个公人。这张千、李万唬做一堆儿跪在地下。宋江叫道:“兄弟!你要杀谁?”刘唐道:“哥哥!不杀了这两个男女,等甚么!”宋江道:“不要你污了手,把刀来我杀便了。”两个人只叫得苦:“今番倒不好了。”刘唐把刀递与宋江。宋江接过,问刘唐道:“你杀公人何意?”刘唐答道:“奉山上哥哥将令,特使人打听得哥哥吃官司,直要来郓城县劫牢。却知道哥哥不曾在牢里,不曾受苦。今番打听得断配江州,只怕路上错了路道,教大小头领分付去四路等候,迎接哥哥,便请上山。这两个公人不杀了如何?”宋江道:“这个不是你们弟兄抬举宋江,倒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万劫沉埋。若是如此来挟我,只是逼宋江性命。我自不如死了!”把刀望喉下自刎。刘唐慌忙攀住胳膊道:“哥哥!且慢慢地商量!”就手里夺了刀。宋江道:“你弟兄们若是可怜见宋江时,容我去江州牢城,听候限满回来,那时却得与你们相会。”刘唐道:“哥哥,小弟这话不敢主张。前面大路上有军师吴学究同花知寨在那里专等,迎迓哥哥,容小弟着小校请来商议。”宋江道:“我只是这句话,由你们怎地商量。” 小喽啰去报,不多时,只见吴用、花荣两骑马在前,后面数十骑马跟着,飞到面前下马。叙礼罢,花荣便道:“如何不与兄长开了枷?”宋江道:“贤弟,是甚么话!此是国家法度,如何敢擅动!”吴学究笑道:“我知兄长的意了。这个容易,只不留兄长在山寨便了。晁头领多时不曾得与仁兄相会,今次也正要和兄长说几句心腹的话。略请到山寨少叙片时,便送登程。”宋江听了道:“只有先生便知道宋江的意。”扶起两个公人来,宋江道:“要他两个放心,宁可我死,不可害他。”两个公人道:“全靠押司救命!” 一行人都离了大路,来到芦苇岸边,已有船只在彼。当时载过山前大路,却把山轿教人抬了,直到断金亭上歇了。叫小喽啰四下里去报请众头领都来聚会。迎接上山,到聚义厅上相见。晁盖谢道:“自从郓城救了性命,弟兄们到此,无日不想大恩。前者又蒙引荐诸位豪杰上山,光辉草寨,恩报无门。”宋江答道:“小可自从别后,杀死淫妇,逃在江湖上,去了年半。本欲上山相探兄长一面,偶然村店里遇得石勇,捎寄家书,只说父亲弃世,不想却是父亲恐怕宋江随众好汉入伙去了,因此诈写书来唤我回家。虽然明吃官司,多得上下之人看觑,不曾重伤。今配江州,亦是好处。适蒙呼唤,不敢不至。今来既见了尊颜,奈我限期相逼,不敢久住,只此告辞。”诗曰: 方枷铁锁并临头,坐守行监不少休。 天与英雄逢水浒,劫囚行见出江州。 晁盖道:“直如此忙?且请少坐。”两个中间坐了。宋江便叫两个公人只在交椅后坐,与他寸步不离。晁盖叫许多头领都来参拜了宋江,都两行坐下。小头目一面斟酒上来。先是晁盖把盏了,向后军师吴学究、公孙胜起,至白胜把盏下来。酒至数巡,宋江起身相谢道:“足见弟兄们众位相爱之情!宋江是个得罪囚人,不敢久停,只此告辞。”晁盖道:“仁兄直如此见怪?虽然贤兄不肯要坏两个公人,多与他些金银,发付他回去,只说我梁山泊抢掳了去,不道得治罪于他。”宋江道,“哥哥,你这话休题!这等不是抬举宋江,明明的是苦我。家中上有老父在堂,宋江不曾孝敬得一日,如何敢违了他的教训,负累了他?前者一时乘兴,与众位来相投。天幸使令石勇在村店里撞见在下,指引回家。父亲说出这个缘故,情愿教小可明吃了官司,急断配出来,又频频嘱付;临行之时,又千叮万嘱,教我休为快乐,苦害家中,免累老父怆惶惊恐。因此父亲明明训教宋江,小可不争随顺了哥哥,便是上逆天理,下违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在世,虽生何益。如哥哥不肯放宋江下山,情愿只就兄长手里乞死。”说罢,泪如雨下,便拜倒在地。晁盖、吴用、公孙胜一齐扶起。众人道:“既是哥哥坚意要往江州,今日且请宽心住一日,明日早送下山。”三回五次,留得宋江就山寨里吃了一日酒。教去了枷,也不肯除,只和两个公人同起同坐。当晚住了一夜,次日早起来,坚心要行。吴学究道:“兄长听禀;吴用有个至爱相识,见在江州充做两院押牢节级,姓戴名宗,本处人称为戴院长。为他有道术,一日能行八百里,人都唤他做神行太保。此人十分仗义疏财。夜来小生修下一封书在此,与兄长去,到彼时可和本人做个相识。但有甚事,可教众兄弟知道。”众头领挽留不住,安排筵宴送行,取出一盘金银送与宋江,又将二十两银子送与两个公人。就与宋江挑了包裹,都送下山来。一个个都作别了。吴学究和花荣直送过渡,到大路二十里外,众头领回上山去。 只说宋江自和两个防送公人取路投江州来。那个公人见了山寨里许多人马,众头领一个个都拜宋江,又得他那里若干银两,一路上只是小心伏侍宋江。三个人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在路约行了半月之上,早来到一个去处,望见前面一座高岭。两个公人说道:“好了!过得这条揭阳岭,便是浔阳江。到江州却是水路,相去不远。”宋江道:“天色暄热,趁早凉过岭去,寻个宿头。”公人道:“押司说得是。”三个人厮赶着,奔过岭来。行了半日,巴过岭头,早看见岭脚边一个酒店,背靠颠崖,门临怪树,前后都是草房,去那树阴之下挑出一个酒旆儿来。宋江见了,心中欢喜,便与公人道:“我们肚里正饥渴哩,原来这岭上有个酒店,我们且买碗酒吃去了便走。” 三个人入酒店来,两个公人把行李歇了,将水火棍靠在壁上。宋江让他两个公人上首坐定,宋江下首坐了。半个时辰,不见一个人出来。宋江叫道:“怎地不见主人家?”只听得里面应道:“来也,来也!”侧首屋下走出一个大汉来。宋江看这汉子时,怎生模样?但见: 赤色虬须乱撒,红丝虎眼睁圆。 揭岭杀人魔祟,酆都催命判官。 那人出来,头上一顶破头巾,身穿一领布背心,露着两臂,下面围一条布手巾。看着宋江三个人唱个喏道:“拜揖!客人打多少酒?”宋江道:“我们走得肚饥,你这里有甚么肉卖?”那人道:“只有熟牛肉和浑白酒。”宋江道:“最好。你先切二斤熟牛肉来,打一角酒来。”那人道:“客人休怪说。我这里岭上卖酒,只是先交了钱,方才吃酒。”宋江道:“这个何妨,倒是先还了钱吃酒,我也欢喜。等我先取银子与你。”那人道:“恁地最好。”宋江便去打开包裹,取出些碎银子。那人立在侧边偷眼睃着,见他包裹沉重,有些油水,心内自有八分欢喜。接了宋江的银子,便去里面舀一桶酒,切一盘牛肉出来。放下三只大碗,三双箸,一面筛酒。三个人一头吃,一面口里说道:“如今江湖上歹人多,有万千好汉着了道儿的。酒肉里下了蒙汗药,麻翻了,劫了财物,人肉把来做馒头馅子。我只是不信,那里有这话?”那卖酒的人笑道:“你三个说了,不要吃。我这酒和肉里面,都有了麻药。”宋江笑道:“这个大哥,瞧见我们说着麻药,便来取笑。”两个公人道:“大哥,热吃一碗也好。”那人道:“你们要热吃,我便将去荡来。”那人荡热了将来,筛做三碗。正是饥渴之中,酒肉到口,如何不吃。三人各吃了一碗下去。只见两个公人瞪了双眼,口角边流下涎水来,你揪我扯,望后便倒。宋江跳起来道:“你两个怎地吃得三碗便恁醉了?”向前来扶他,不觉自家也头晕眼花,扑地倒了。光着眼,都面面厮觑,麻木了动掸不得。酒店里那人道:“惭愧!好几日没买卖,今日天送这三头行货来与我。”先把宋江倒拖了入去,山崖边人肉作房里,放在剥人凳上。又来把这两个公人也拖了入去。那人再来,却把包裹行李都提在后屋内,解开看时,都是金银。那人自道:“我开了许多年酒店,不曾遇着这等一个囚徒!量这等一个罪人,怎地有许多财物,却不是从天降下,赐与我的。” 那人看罢包裹,却再包了,且去门前望几个火家归来开剥。立在门前看了一回,不见一个男女归来,只见岭下这边三个人奔上岭来。那人恰认得,慌忙迎接道:“大哥,那里去来?”那三个内一个大汉应道:“我们特地上岭来接一个人,料道是来的程途日期了。我每日出来,只在岭下候,不见到,正不知在那里担阁了。”那人道:“大哥却是等谁?”那大汉道:“等个奢遮的好男子。”那人问道:“甚么奢遮的好男子?”那大汉答道:“你敢也闻他的大名,便是济州郓城县宋押司宋江。”那人道:“莫不是江湖上说的山东及时雨宋公明?”那大汉道:“正是此人。”那人又问道:“他却因甚打这里过?”那大汉道:“我本不知。近日有个相识,从济州来,说道:‘郓城县宋押司宋江,不知为甚么事发在济州府,断配江州牢城。’我料想他必从这里过来,别处又无路过去。他在郓城县时,我尚且要去和他厮会;今次正从这里经过,如何不结识他。因此在岭下连日等候。接了他四五日,并不见有一个囚徒过来。我今日同这两个兄弟,信步踱上岭,来你这里买碗酒吃,就望你一望。近日你店里买卖如何?”那人道:“不瞒大哥说,这几个月里好生没买卖。今日谢天地,捉得三个行货,又有些东西。”那大汉慌忙问道:“三个甚样人?”那人道:“两个公人和一个罪人。”那汉失惊道:“这囚徒莫不是黑矮肥胖的人?”那人应道:“真个不十分长大,面貌紫棠色。”那大汉连忙问道:“不曾动手么?”那人答道:“方才抱进作房去,等火家未回,不曾开剥。”那大汉道:“等我认他一认!” 当下四个人进山崖边人肉作房里,只见剥人凳上挺着宋江和两个公人,颠倒头放在地下。那大汉看见宋江,却又不认得;相他脸上金印,又不分晓。没可寻思处,猛想起道:“且取公人的包裹来,我看他公文便知。”那人道:“说得是。”便去房里取过公人的包裹打开,见了一锭大银,尚有若干散碎银两。解开文书袋来,看了差批,众人只叫得“惭愧”。那大汉便道:“天使令我今日上岭来,早是不曾动手,争些儿误了我哥哥性命。”正是: 冤仇还报难回避,机会遭逢莫远图。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大汉便叫那人:“快讨解药来,先救起我哥哥。”那人也慌了,连忙调了解药,便和那大汉去作房里,先开了枷,扶将起来,把这解药灌将下去。四个人将宋江扛出前面客位里,那大汉扶住着,渐渐醒来,光着眼,看了众人立在面前,又不认得。只见那大汉教两个兄弟扶住了宋江,纳头便拜。宋江问道:“是谁?我不是梦中么?”只见卖酒的那人也拜。宋江答礼道:“两位大哥请起。这里正是那里?不敢动问二位高姓?”那大汉道:“小弟姓李名俊,祖贯庐州人氏。专在扬子江中撑船梢公为生,能识水性。人都呼小弟做混江龙李俊便是。这个卖酒的是此间揭阳岭人,只靠做私商道路,人尽呼他做催命判官李立。这两个兄弟是此间浔阳江边人,专贩私盐来这里货卖,却是投奔李俊家安身;大江中伏得水,驾得船,是弟兄两个:一个唤做出洞蛟童威,一个叫做翻江蜃童猛。”两个也拜了宋江四拜。宋江问道:“却才麻翻了宋江,如何却知我姓名?”李俊道:“小弟有个相识,近日做买卖从济州回来,说道哥哥大名,为事发在江州牢城来。李俊未得拜识尊颜,往常思念,只要去贵县拜识哥哥。只为缘分浅薄,不能勾去。今闻仁兄来江州,必从这里经过。小弟连连在岭下等接仁兄五七日了,不见来。今日无心,天幸使令李俊同两个弟兄上岭来,就买杯酒吃,遇见李立,说将起来。因此小弟大惊,慌忙去作房里看了,却又不认得哥哥。猛可思量起来,取讨公文看了,才知道是哥哥。不敢拜问仁兄,闻知在郓城县做押司,不知为何事配来江州?”宋江把这杀了阎婆惜,直至石勇村店寄书,回家事发,今次配来江州,备细说了一遍。四人称叹不已。李立道:“哥哥何不只在此间住了,休上江州牢城去受苦?”宋江答道:“梁山泊苦死相留,我尚兀自不肯住,恐怕连累家中老父。此间如何住得!”李俊道:“哥哥义士,必不肯胡行,你快救起那两个公人来。”李立连忙叫了火家,已都归来了。便把公人扛出前面客位里来,把解药灌将下去,救得两个公人起来,面面厮觑,你看我,我看你,都对宋江说道:“此间店里恁么好酒,我们又吃不多,便恁醉了!记着他家,我们回来还在这里买吃。”众人听了都笑。 当晚李立置酒管待众人,在家里过了一夜。次日,又安排了酒食管待了,送出包裹,还了宋江并两个公人。当时相别了。宋江自和李俊、童威、童猛、两个公人下岭来,径到李俊家歇下。置备酒食,殷勤相待,结拜宋江为兄,留住家里。过了数日,宋江要行,李俊留不住,取些银两赍发两个公人。宋江再带上行枷,收拾了包裹行李,辞别李俊、童威、童猛,离了揭阳岭下,取路望江州来。 三个人行了半日,早是未牌时分。行到一个去处,只见人烟辏集,市井喧哗。正来到市镇上,只见那里一伙人围住着看。宋江分开人丛,也挨入去看时,却原是一个使枪棒卖膏药的。宋江和两个公人立住了脚,看他使了一回枪棒。那教头放下手了中枪棒,又使了一回拳。宋江喝采道:“好枪棒拳脚!”那人却拿起一个盘子来,口里开呵道:“小人远方来的人,投贵地特来就事。虽无惊人的本事,全靠恩官作成,远处夸称,近方卖弄。如要筋重膏,当下取赎;如不用膏药,可烦赐些银两铜钱,赍发咱家,休教空过了盘子。”那教头盘子掠了一遭,没一个出钱与他。那汉又道:“看官高抬贵手!”又掠了一遭,众人都白着眼看,又没一个出钱赏他。宋江见他惶恐,掠了两遭没人出钱,便叫公人取出五两银子来。宋江叫道:“教头,我是个犯罪的人,没甚与你。这五两白银权表薄意,休嫌轻微。”那汉子得了这五两白银,托在手里,便收呵道:“恁地一个有名的揭阳镇上,没一个晓事的好汉抬举咱家!难得这位恩官,本身见自为事在官,又是过往此间,颠倒赍发五两白银!正是:‘当年却笑郑元和,只向青楼买笑歌。惯使不论家豪富,风流不在着衣多。’这五两银子强似别的五十两,自家拜揖,愿求恩官高姓大名,使小人天下传扬。”宋江答道:“教师,量这些东西直得几多,不须致谢。” 正说之间,只见人丛里一条大汉分开人众,抢近前来,大喝道:“兀那厮是甚么鸟汉!那里来的囚徒,敢来灭俺揭阳镇上威风!教头这厮,那里学得这些枪棒,来我这里逞强!俺已都分付了众人,不许赍发他,如何敢来出尖!”搦着双拳来打宋江。不因此起处相争,有分教:浔阳江上,聚数筹搅海苍龙的好汉;梁山泊中,添一伙巴山猛虎的英雄。直教杀人路口人头滚,聚义场中热血流。毕竟来打宋江的是甚么样人,且听下回分解。
国风 · 卫风 · 木瓜
全诗三章,每章四句。被后世认为是描述男女情谊的佳篇,其作者不详。关于此诗主旨有很多争论,经过汉人、宋人、清人乃至当今学者的考释,对此诗,文学史上大致出现了“美齐桓公说”“男女相互赠答说”“朋友相互赠答说”“臣下报上说”“讽卫人以报齐说”“讽刺送礼行贿说”“表达礼尚往来思想说”等七种说法。在艺术上,全诗语句具有极高的重叠复沓程度,具有很强的音乐性,而句式的参差又造成跌宕有致的韵味,取得声情并茂的效果。《诗经》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诗歌总集。对后代诗歌发展有深远的影响,成为古典文学现实主义传统的源头。
清明夜
《清明夜》是白居易在唐朝元和年间所作的七言绝句。此诗主要描写了在清明节的夜晚,白居易独自步行在回旋的走廊中,唱着歌,听着远处的絃声,欣赏着眼下的花。此诗表现了诗人的闲适心情。
木兰词 · 拟古决绝词柬友
此词描写了一个为情所伤的女子和伤害她的男子坚决分手的情景,借用班婕妤被弃以及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悲剧的典故,通过「秋扇」「骊山语」「雨霖铃」「比翼连枝」这些意象,营造了一种幽怨、凄楚、悲凉的意境,抒写了女子被男子抛弃的幽怨之情。
左传 · 成公 · 成公十五年
【经】十有五年春王二月,葬卫定公。三月乙巳,仲婴齐卒。癸丑,公会晋侯、卫侯、郑伯、曹伯、宋世子成、齐国佐,邾人同盟于戚。晋侯执曹伯归于京师。公至自会。夏六月,宁公固卒。楚子伐郑。秋八月庚辰,葬宋共公。宋华元出奔晋。宋华元自晋归于宋。宋杀其大夫山。宋鱼石出奔楚。冬十有一月,叔孙侨如会晋士燮、齐高无咎、宋华元、卫孙林父、郑公子酉、邾人会吴于钟离。许迁于叶。 【传】十五年春,会于戚,讨曹成公也。执而归诸京师。书曰:「晋侯执曹伯。」不及其民也。凡君不道于其民,诸侯讨而执之,则曰某人执某侯。不然,则否。 诸侯将见子臧于王而立之,子臧辞曰:「《前志》有之,曰:『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为君,非吾节也。虽不能圣,敢失守乎?」遂逃,奔宋。 夏六月,宋共公卒。 楚将北师。子囊曰:「新与晋盟而背之,无乃不可乎?」子反曰:「敌利则进,何盟之有?」申叔时老矣,在申,闻之,曰:「子反必不免。信以守礼,礼以庇身,信礼之亡,欲免得乎?」楚子侵郑,及暴隧,遂侵卫,及首止。郑子罕侵楚,取新石。栾武子欲报楚,韩献子曰:「无庸,使重其罪,民将叛之。无民,孰战?」 秋八月,葬宋共公。于是华元为右师,鱼石为左师,荡泽为司马,华喜为司徒,公孙师为司城,向为人为大司寇,鳞朱为少司寇,向带为大宰,鱼府为少宰。荡泽弱公室,杀公子肥。华元曰:「我为右师,君臣之训,师所司也。今公室卑而不能正,吾罪大矣。不能治官,敢赖宠乎?」乃出奔晋。 二华,戴族也;司城,庄族也;六官者,皆桓族也。鱼石将止华元,鱼府曰:「右师反,必讨,是无桓氏也。」鱼石曰:「右师苟获反,虽许之讨,必不敢。且多大功,国人与之,不反,惧桓氏之无祀于宋也。右师讨,犹有戌在,桓氏虽亡,必偏。」鱼石自止华元于河上。请讨,许之,乃反。使华喜、公孙师帅国人攻荡氏,杀子山。书曰:「宋杀大夫山。」言背其族也。 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出舍于睢上。华元使止之,不可。冬十月,华元自止之,不可。乃反。鱼府曰:「今不从,不得入矣。右师视速而言疾,有异志焉。若不我纳,今将驰矣。」登丘而望之,则驰。聘而从之,则决睢澨,闭门登陴矣。左师、二司寇、二宰遂出奔楚。华元使向戌为左师,老佐为司马,乐裔为司寇,以靖国人。 晋三郤害伯宗,谮而杀之,及栾弗忌。伯州犁奔楚。韩献子曰:「郤氏其不免乎!善人,天地之纪也,而骤绝之,不亡何待?」 初,伯宗每朝,其妻必戒之曰:「『盗憎主人,民恶其上。』子好直言,必及于难。」 十一月,会吴于钟离,始通吴也。 许灵公畏逼于郑,请迁于楚。辛丑,楚公子申迁许于叶。
感皇恩 · 伯礼立春日生日
这首词,是作者离蜀东归以前 ,感叹壮志未成,思念家乡时所写下的。上片以写景起而以抒情终;下片以抒情起而以情景结合终。 在一个初秋的阴天,作者登上了江边的一个小阁,仰望初秋的天空看见迷濛的云气还没有浓结到要化成雨点的样子,俯视下面可以看到江水和沙渚,境界是开阔的,并带着些静漠与冷清。作者只轻轻地把它描写成“小阁倚秋空 ,下临江渚,漠漠孤云未成雨”,概括了登高之事和周围环境,并描写视觉中景物,运化周邦彦《感皇恩》“小阁倚晴空”的词句,王勃《滕王阁》“滕王高阁临江渚”的诗句 。“数声新雁,回首杜陵何处。”接着是写听觉,并由此引出作者的联想。雁是“新雁”,知秋是“新秋”;云是“孤”云,雁只“数”声,“数”字中也反映出主客观的孤独意象的两相契合。杜陵,在长安城东南,秦时为杜县地,汉时为宣帝陵所在,故称杜陵 ,这里用杜陵指代长安。 长安这个汉唐故都,是华夏强盛的象征,也是西北的政治、军事中心之地。陆游急切地盼望南宋统治者能从金人手里收复长安 ;他从军南郑,时时遥望长安,寄托其收复故国山河的思想感情。他向宣抚使王炎建议:“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诗文中写到想念长安的也很多,如《闻虏乱有感》的“有时登高望跾杜,悲歌仰天泪如雨”,《东楼集序》的“北游山南,凭高望跾、万年诸山,思一醉曲江、渼陂之间,其势无由,往往悲歌流涕”,这样的词句很多 ,可见其感触之深且痛,因此经常地提及 。古人写闻雁和长安联系的,除陆诗外,还有许多如杜牧《秋浦道中》的“为问寒沙新雁到,来时为下杜陵无”,于邺《 秋夕闻雁》的“忽闻凉雁至 ,为报杜陵秋”,只是一般的去国怀都之感。作者写的,如《秋晚登城北门》的“一点烽传散关信 ,两行雁带杜陵秋”,这些是和关心收复长安的信息是有关的词中写闻新雁而回头看不到长安,也是感叹收复长安的好消息的不能到来。“壮心空万里,人谁许 !”空有从军万里的壮怀,而无人相许(即无人赏识、信任的意思),申明“回首 ”句的含意,这里的描写从含蓄的寄概到激昂的抒情,体现了作者写作的特点从作者的诗词风格看,他是比较习惯于采用后一种写法的;在这一首词中,他极力抑制激情,却较多地采用前一种写法。 过片时用了 ,“黄阁紫枢,筑坛开府,莫怕功名欠人做。”黄阁、紫枢 ,指代宰相和枢密使,是宋代最高文武官吏。黄阁,宰相官署,卫宏《汉官旧仪》:“丞相听事阁曰黄阁”;宋代的戎服多用紫色,故以紫枢指枢密院。筑坛,用了汉高祖设坛场拜韩信为大将的典故;开府是开幕府,置僚属,在宋代,高级行政区的军政长官有此种权力。第一 、二句指为将相,第三句说不怕这种职位无人可当,意即用不着自己怀抱壮志与准备担当大任。陆游并不热衷于当高官,但却始终抱着为效忠国家而建立功名的壮志。他曾向往于这种功名,他的《金错刀行》诗说 :“千年史策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书怀》诗说 :“老死已无日,功名犹自期。清笳太行路,何日出王师?”他这三句词,说得很平淡,很坦然,那么他真的会这样轻易放弃自己的壮志、他真的相信一般的将相也能够担负恢复祖国统一大业的重任吗?不!他的热情性格和当时冷酷的现实使他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他的自慰之辞,只不过是愤激的反语罢了而实际上,是一种更为曲折、更为深沉的感慨。是从“封侯事在,功名不信由天”(《 汉宫春》)的乐观,到“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鹧鸪天》)的绝望过程中的感慨。 “如今熟计,只有故乡归路。石帆山脚下,菱三亩。”这里说的是现在再三思忖只有辞官东归,回到故乡山阴的石帆山下,去种三亩菱为生。这是积极的理想找不到出路,被迫要作消极的归隐之计,经过一番思考,连归隐后的生活都作了具体的设想,所以最后出现一个江南水乡的图景。痛苦的心情融化于优美的自然景物,表面上是景美而情淡,实际上是闲淡中抑制着内心的愤激,深藏着内心的痛苦罢了。 这是陆游的一首要用归隐的办法来解决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的词作,情景结合,看似很矛盾但解决得比较圆满,作者的心情在这首词中表现得比较闲淡。深入体会,仍然透露出理想对现实的尖锐冲突和强烈抗议,所以意境是曲折的,感慨是深沉的。
蝶恋花 · 月下醉书雨岩石浪
本词作于作者隐居信州(上饶)带湖别墅前期。生活上的孤独感和政治上的失意感促使词人经常离开带湖去上饶的群山之中寻幽探胜,以开释愁怀,转移精力,然而独游山水时的幽寂空虚又使他时时跌回到更加孤独和失意的深渊中。此词就是这样一种精神状态下的产物。 这首词的主题是抒发作者不得志与少知音的牢骚情怀,作者并不是直接说出自己的心事,而是通过比兴的手法,以香草美人自喻,曲折有致地表达出满腹的悲愤。 上阕,写自己多年来受打击、受压抑和缺少政治知音的处境。作者连用兰佩芳菲、蛾眉空好、宝瑟弦断这三个极富象征意义的词,来表明自己虽有高尚的品质和过人的才幹,却遭受南宋朝廷当权的主和派的嫉妒和排挤,长期投闲置散,无用武之地,而且知音寥寥,无人理解自己。不如意的处境使他首先想到的是“萧条异代不同时”的千古知音屈原,所以开头三句就化用屈原《离骚》与杜甫《佳人》诗意来表达自己与之相类的幽怨之怀。《离骚》云:“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又云:“纫秋兰以为佩。”作者也满怀深情地采撷兰花为佩,以显示自己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操守;《离骚》云:“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佳人》云:“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作者也在无人的空谷自怨“蛾眉巧”而招嫉。屈原、杜甫、辛弃疾同样生活在一种国家不幸、小人横行的黑暗时代里。在那样的环境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他们都遭到中伤毁谤,难于在人世存身。如果要保持高洁,不向恶势力低头屈服,就必然会遭到更大的打击和非难。因正直而遭打击,因遭打击而生“怨”,这只是上阕的第一层意思。 因为,遭到群小打击,还不是最可悲的事。最可悲的是寻遍天下,知音稀少,似乎没有人能够理解和支持自己的政治理想与抗战主张。这是处在那个不能发现人民力量的时代的一切爱国士大夫和将领们的共同悲剧。年辈早于作者的民族英雄岳飞在他的《小重山》词的结尾感叹说:“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此词上阕最后二句即用岳飞之意,以宝瑟清音,弹得弦断也无人会意为喻,表达了与岳飞同样的怨抑之情。这是上阕的第二层意思,而且是更重要的一层意思。通过这样两个层次的抒写,作者不得志和无知音的悲剧性遭遇充分地展现出来了。 词的下阕,承上阕牢骚之意而把抒情的意蕴进一步深化,感叹自己虚度此生,不能再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下阕头一句,化用《离骚》“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两句,意极沉痛。接下来“水满汀州,何处寻芳草”二句,用芳洲水涨,芳草难觅喻示自己的理想难以实现。结尾二句:“唤起湘累歌未了,石龙舞罢松风晓,可算全篇的最后一个层次。其用意在于呼应开篇“空谷无人”之境界,再次诉说在人世难寻知音的苦恼。可以看出,词人大醉之中唤起屈原来一起唱歌,表明人世无同调,只得求之于冥冥之中的千载冤魂,这显然是催人泪下的失意哀歌,是千载同悲的凄厉之歌。然而就连这幻想之中想求得异代知音共歌舞的场面最终也不能长久,在阵阵松风中,东方破晓,词人酒醒梦消,一下子又跌回到现实世界中。词的最末一句以景结情,更加浓了全篇的幽婉沉郁的气氛。
西游记 · 第三十二回 · 平顶山功曹传信 莲花洞木母逢灾
话说唐僧复得了孙行者,师徒们一心同体,共诣西方。自宝象国救了公主,承君臣送出城西,说不尽沿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却又值三春景候,那时节:轻风吹柳绿如丝,佳景最堪题。时催鸟语,暖烘花发,遍地芳菲。海棠庭院来双燕,正是赏春时。红尘紫陌,绮罗弦管,斗草传卮。师徒们正行赏间,又见一山挡路。唐僧道:“徒弟们仔细,前遇山高,恐有虎狼阻挡。” 行者道:“师父,出家人莫说在家话。你记得那乌巢和尚的《心经》云心无挂碍,无挂碍,方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之言?但只是扫除心上垢,洗净耳边尘。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你莫生忧虑,但有老孙,就是塌下天来,可保无事。怕甚么虎狼!”长老勒回马道:“我当年奉旨出长安,只忆西来拜佛颜。舍利国中金象彩,浮屠塔里玉毫斑。寻穷天下无名水,历遍人间不到山。 逐逐烟波重迭迭,几时能彀此身闲?”行者闻说,笑呵呵道:“师要身闲,有何难事?若功成之后,万缘都罢,诸法皆空。那时节,自然而然,却不是身闲也?”长老闻言,只得乐以忘忧。放辔催银-,兜缰趱玉龙。师徒们上得山来,十分险峻,真个嵯峨好山:巍巍峻岭,削削尖峰。湾环深涧下,孤峻陡崖边。湾环深涧下,只听得唿喇喇戏水蟒翻身;孤峻陡崖边,但见那——出林虎剪尾。往上看,峦头突兀透青霄;回眼观,壑下深沉邻碧落。上高来,似梯似凳;下低行,如堑如坑。真个是古怪巅峰岭,果然是连尖削壁崖。巅峰岭上,采药人寻思怕走:削壁崖前,打柴夫寸步难行。胡羊野马乱撺梭,狡兔山牛如布阵。山高蔽日遮星斗,时逢妖兽与苍狼。草径迷漫难进马,怎得雷音见佛王? 长老勒马观山,正在难行之处。只见那绿莎坡上,-立着一个樵夫。你道他怎生打扮:头戴一顶老蓝毡笠,身穿一领毛皂衲衣。老蓝毡笠,遮烟盖日果稀奇;毛皂衲衣,乐以忘忧真罕见。 手持钢斧快磨明,刀伐干柴收束紧。担头春色,幽然四序融融; 身外闲情,常是三星淡淡。到老只于随分过,有何荣辱暂关山? 那樵子正在坡前伐朽柴,忽逢长老自东来。停柯住斧出林外,趋步将身上石崖,对长老厉声高叫道:“那西进的长老!暂停片时。我有一言奉告:此山有一伙毒魔狠怪,专吃你东来西去的人哩。”长老闻言,魂飞魄散,战兢兢坐不稳雕鞍,急回头,忙呼徒弟道:“你听那樵夫报道此山有毒魔狠怪,谁敢去细问他一问?”行者道:“师父放心,等老孙去问他一个端的。” 好行者,拽开步,径上山来,对樵子叫声“大哥”,道个问讯。樵夫答礼道:“长老啊,你们有何缘故来此?”行者道:“不瞒大哥说,我们是东土差来西天取经的,那马上是我的师父,他有些胆小。适蒙见教,说有甚么毒魔狠怪,故此我来奉问一声: 那魔是几年之魔,怪是几年之怪?还是个把势,还是个雏儿?烦大哥老实说说,我好着山神土地递解他起身。”樵子闻言,仰天大笑道:“你原来是个风和尚。”行者道:“我不风啊,这是老实话。”樵子道:“你说是老实,便怎敢说把他递解起身?”行者道: “你这等长他那威风,胡言乱语的拦路报信,莫不是与他有亲? 不亲必邻,不邻必友。”樵子笑道:“你这个风泼和尚,忒没道理。我倒是好意,特来报与你们,教你们走路时,早晚间防备,你倒转赖在我身上。且莫说我不晓得妖魔出处,就晓得啊,你敢把他怎么的递解?解往何处?”行者道:“若是天魔,解与玉帝;若是土魔,解与土府。西方的归佛,东方的归圣。北方的解与真武,南方的解与火德。是蛟精解与海主,是鬼祟解与阎王,各有地头方向。我老孙到处里人熟,发一张批文,把他连夜解着飞跑。”那樵子止不住呵呵冷笑道:“你这个风泼和尚,想是在方上云游,学了些书符咒水的法术,只可驱邪缚鬼,还不曾撞见这等狠毒的怪哩。”行者道:“怎见他狠毒?”樵子道:“此山径过有六百里远近,名唤平顶山。山中有一洞,名唤莲花洞。洞里有两个魔头,他画影图形,要捉和尚;抄名访姓,要吃唐僧。 你若别处来的还好,但犯了一个唐字儿,莫想去得去得!”行者道:“我们正是唐朝来的。”樵子道:“他正要吃你们哩。”行者道:“造化!造化!但不知他怎的样吃哩?”樵子道:“你要他怎的吃?”行者道:“若是先吃头,还好耍子;若是先吃脚,就难为了。”樵子道:“先吃头怎么说?先吃脚怎么说?”行者道:“你还不曾经着哩。若是先吃头,一口将他咬下,我已死了,凭他怎么煎炒熬煮,我也不知疼痛;若是先吃脚,他啃了孤拐,嚼了腿亭,吃到腰截骨,我还急忙不死,却不是零零碎碎受苦?此所以难为也。”樵子道:“和尚,他那里有这许多工夫?只是把你拿住,捆在笼里,囫囵蒸吃了。”行者笑道:“这个更好!更好!疼倒不忍疼,只是受些闷气罢了。”樵子道:“和尚不要调嘴。那妖怪随身有五件宝贝,神通极大极广。就是擎天的玉柱,架海的金梁,若保得唐朝和尚去,也须要发发昏是。”行者道:“发几个昏么?”樵子道:“要发三四个昏是。”行者道:“不打紧,不打紧。 我们一年,常发七八百个昏儿,这三四个昏儿易得发,发发儿就过去了。” 好大圣,全然无惧,一心只是要保唐僧,-脱樵夫,拽步而转,径至山坡马头前道:“师父,没甚大事。有便有个把妖精儿,只是这里人胆小,放他在心上。有我哩,怕他怎的?走路!走路!”长老见说,只得放怀随行。正行处,早不见了那樵夫。长老道:“那报信的樵子如何就不见了?”八戒道:“我们造化低,撞见日里鬼了。”行者道:“想是他钻进林子里寻柴去了。等我看看来。”好大圣,睁开火眼金睛,漫山越岭的望处,却无踪迹。 忽抬头往云端里一看,看见是日值功曹,他就纵云赶上,骂了几声毛鬼,道:“你怎么有话不来直说,却那般变化了,演样老孙?”慌得那功曹施礼道:“大圣,报信来迟,勿罪,勿罪。那怪果然神通广大,变化多端。只看你腾那乖巧,运动神机,仔细保你师父;假若怠慢了些儿,西天路莫想去得。” 行者闻言,把功曹叱退,切切在心,按云头,径来山上。只见长老与八戒、沙僧,簇拥前进,他却暗想:“我若把功曹的言语实实告诵师父,师父他不济事,必就哭了;假若不与他实说,梦着头,带着他走,常言道乍入芦圩,不知深浅。倘或被妖魔捞去,却不又要老孙费心?且等我照顾八戒一照顾,先着他出头与那怪打一仗看。若是打得过他,就算他一功;若是没手段,被怪拿去,等老孙再去救他不迟,却好显我本事出名。”正自家计较,以心问心道:“只恐八戒躲懒便不肯出头,师父又有些护短,等老孙羁勒他羁勒。”好大圣,你看他弄个虚头,把眼柔了一柔,柔出些泪来,迎着师父,往前径走。八戒看见,连忙叫: “沙和尚,歇下担子,拿出行李来,我两个分了罢!”沙僧道:“二哥,分怎的?”八戒道:“分了罢!你往流沙河还做妖怪,老猪往高老庄上盼盼浑家。把白马卖了,买口棺木,与师父送老,大家散火,还往西天去哩?”长老在马上听见,道:“这个夯货!正走路,怎么又胡说了?”八戒道:“你儿子便胡说!你不看见孙行者那里哭将来了?他是个钻天入地、斧砍火烧、下油锅都不怕的好汉,如今戴了个愁帽,泪汪汪的哭来,必是那山险峻,妖怪凶狠。似我们这样软弱的人儿,怎么去得?”长老道:“你且休胡谈,待我问他一声,看是怎么说话。”问道:“悟空,有甚话当面计较,你怎么自家烦恼?这般样个哭包脸,是虎唬我也!”行者道:“师父啊,刚才那个报信的,是日值功曹。他说妖精凶狠,此处难行,果然的山高路峻,不能前进,改日再去罢。”长老闻言,恐惶悚惧,扯住他虎皮裙子道:“徒弟呀,我们三停路已走了停半,因何说退悔之言?”行者道:“我没个不尽心的,但只恐魔多力弱,行势孤单。纵然是块铁,下炉能打得几根钉?”长老道: “徒弟啊,你也说得是,果然一个人也难。兵书云,寡不可敌众。 我这里还有八戒沙僧,都是徒弟,凭你调度使用,或为护将帮手,协力同心,扫清山径,领我过山,却不都还了正果?”那行者这一场扭捏,只逗出长老这几句话来,他-了泪道:“师父啊,若要过得此山,须是猪八戒依得我两件事儿,才有三分去得; 假若不依我言,替不得我手,半分儿也莫想过去。”八戒道:“师兄不去,就散火罢,不要攀我。”长老道:“徒弟,且问你师兄,看他教你做甚么。”呆子真个对行者说道:“哥哥,你教我做甚事?”行者道:“第一件是看师父,第二件是去巡山。”八戒道: “看师父是坐,巡山去是走。终不然教我坐一会又走,走一会又坐,两处怎么顾盼得来?”行者道:“不是教你两件齐干,只是领了一件便罢。”八戒又笑道:“这等也好计较。但不知看师父是怎样,巡山是怎样,你先与我讲讲,等我依个相应些儿的去干罢。”行者道:“看师父啊:师父去出恭,你伺候;师父要走路,你扶持;师父要吃斋,你化斋。若他饿了些儿,你该打;黄了些儿脸皮,你该打;瘦了些儿形骸,你该打。”八戒慌了道:“这个难! 难!难!伺候扶持,通不打紧,就是不离身驮着,也还容易;假若教我去乡下化斋,他这西方路上,不识我是取经的和尚,只道是那山里走出来的一个半壮不壮的健猪,伙上许多人,叉钯扫帚,把老猪围倒,拿家去宰了,腌着过年,这个却不就遭瘟了?”行者道:“巡山去罢。”八戒道:“巡山便怎么样儿?”行者道:“就入此山,打听有多少妖怪,是甚么山,是甚么洞,我们好过去。”八戒道:“这个小可,老猪去巡山罢。”那呆子就撒起衣裙,挺着钉钯,雄纠纠,径入深山;气昂昂,奔上大路。 行者在旁,忍不住嘻嘻冷笑。长老骂道:“你这个泼猴!兄弟们全无爱怜之意,常怀嫉妒之心。你做出这样獐智,巧言令色,撮弄他去甚么巡山,却又在这里笑他!”行者道:“不是笑他,我这笑中有味。你看猪八戒这一去,决不巡山,也不敢见妖怪,不知往那里去躲闪半会,捏一个谎来,哄我们也。”长老道: “你怎么就晓得他?”行者道:“我估出他是这等,不信,等我跟他去看看,听他一听,一则帮副他手段降妖,二来看他可有个诚心拜佛。”长老道:“好好好,你却莫去捉弄他。”行者应诺了,径直赶上山坡,摇身一变,变作个——虫儿。其实变得轻巧,但见他:翅薄舞风不用力,腰尖细小如针。穿蒲抹草过花陰,疾似流星还甚。眼睛明映映,声气渺喑喑。昆虫之类惟他小,亭亭款款机深。几番闲日歇幽林,一身浑不见,千眼莫能寻。嘤的一翅飞将去,赶上八戒,钉在他耳朵后面鬃根底下。那呆子只管走路,怎知道身上有人,行有七八里路,把钉钯撇下,吊转头来,望着唐僧,指手画脚的骂道:“你罢软的老和尚,捉掐的弼马温,面弱的沙和尚!他都在那里自在,捉弄我老猪来跄路!大家取经,都要望成正果,偏是教我来巡甚么山!哈哈哈!晓得有妖怪,躲着些儿走。还不彀一半,却教我去寻他,这等晦气哩!我往那里睡觉去,睡一觉回去,含含糊糊的答应他,只说是巡了山,就了其帐也。”那呆子一时间侥幸,搴着钯又走。只见山凹里一弯红草坡,他一头钻得进去,使钉钯扑个地铺,毂辘的睡下,把腰伸了一伸,道声“快活!就是那弼马温,也不得象我这般自在!”原来行者在他耳根后,句句儿听着哩,忍不住,飞将起来,又捉弄他一捉弄。又摇身一变,变作个啄木虫儿,但见:铁嘴尖尖红溜,翠翎艳艳光明。一双钢爪利如钉,腹馁何妨林静。最爱枯槎朽烂,偏嫌老树伶仃。圜睛决尾性丢灵,辟剥之声堪听。 这虫-不大不小的,上秤称,只有二三两重,红铜嘴,黑铁脚,刷剌的一翅飞下来。那八戒丢倒头,正睡着了,被他照嘴唇上-揸的一下。那呆子慌得爬将起来,口里乱嚷道:“有妖怪! 有妖怪!把我戳了一枪去了!嘴上好不疼呀!”伸手摸摸,泱出血来了,他道:“蹭蹬啊!我又没甚喜事,怎么嘴上挂了红耶?” 他看着这血手,口里絮絮叨叨的两边乱看,却不见动静,道: “无甚妖怪,怎么戳我一枪么?”忽抬头往上看时,原来是个啄木虫,在半空中飞哩。呆子咬牙骂道:“这个亡人!弼马温欺负我罢了,你也来欺负我!我晓得了,他一定不认我是个人,只把我嘴当一段黑朽枯烂的树,内中生了虫,寻虫儿吃的,将我啄了这一下也,等我把嘴揣在怀里睡罢。”那呆子毂辘的依然睡倒,行者又飞来,着耳根后又啄了一下。呆子慌得爬起来道: “这个亡人,却打搅得我狠!想必这里是他的窠巢,生蛋布雏,怕我占了,故此这般打搅。罢!罢!罢!不睡他了!”搴着钯,径出红草坡,找路又走。可不喜坏了孙行者,笑倒个美猴王,行者道:“这夯货大睁着两个眼,连自家人也认不得!”好大圣,摇身又一变,还变做个——虫,钉在他耳朵后面,不离他身上。那呆子入深山,又行有四五里,只见山凹中有桌面大的四四方方三块青石头。呆子放下钯,对石头唱个大喏。行者暗笑道:“这呆子!石头又不是人,又不会说话,又不会还礼的,唱他喏怎的,可不是个瞎帐?”原来那呆子把石头当着唐僧沙僧行者三人,朝着他演习哩。他道:“我这回去,见了师父,若问有妖怪,就说有妖怪。他问甚么山,我若说是泥捏的,土做的,锡打的,铜铸的,面蒸的,纸糊的,笔画的,他们见说我呆哩,若讲这话,一发说呆了,我只说是石头山。他问甚么洞,也只说是石头洞。 他问甚么门,却说是钉钉的铁叶门。他问里边有多远,只说入内有三层。十分再搜寻,问门上钉子多少,只说老猪心忙记不真。此间编造停当,哄那弼马温去!” 那呆子捏合了,拖着钯,径回本路,怎知行者在耳朵后,一一听得明白。行者见他回来,即腾两翅预先回去,现原身见了师父。师父道:“悟空,你来了,悟能怎不见回?”行者笑道:“他在那里编谎哩,就待来也。”长老道:“他两个耳朵盖着眼,愚拙之人也,他会编甚么谎?又是你捏合甚么鬼话赖他哩。”行者道:“师父,你只是这等护短,这是有对问的话。”把他那钻在草里睡觉,被啄木虫叮醒,朝石头唱喏,编造甚么石头山、石头洞、铁叶门、有妖精的话,预先说了。说毕,不多时,那呆子走将来,又怕忘了那谎,低着头口里温习。被行者喝了一声道:“呆子!念甚么哩?”八戒掀起耳朵来看看道:“我到了地头了!”那呆子上前跪倒,长老搀起道:“徒弟,辛苦啊。”八戒道:“正是。 走路的人,爬山的人,第一辛苦了。”长老道:“可有妖怪么?”八戒道:“有妖怪!有妖怪!一堆妖怪哩!”长老道:“怎么打发你来?”八戒说:“他叫我做猪祖宗,猪外公,安排些粉汤素食,教我吃了一顿,说道,摆旗鼓送我们过山哩。”行者道:“想是在草里睡着了,说得是梦话?”呆子闻言,就吓得矮了三寸道:“爷爷呀!我睡他怎么晓得?”行者上前,一把揪住道:“你过来,等我问你。”呆子又慌了,战战兢兢的道:“问便罢了,揪扯怎的?”行者道:“是甚么山?”八戒道:“是石头山。”“甚么洞?”道:“是石头洞。”“甚么门?”道:“是钉钉铁叶门。”“里边有多远?”道:“入内是三层。”行者道:“你不消说了,后半截我记得真。恐师父不信,我替你说了罢。”八戒道:“嘴脸!你又不曾去,你晓得那些儿,要替我说?”行者笑道:“门上钉子有多少,只说老猪心忙记不真。可是么?”那呆子即慌忙跪倒。行者道:“朝着石头唱喏,当做我三人,对他一问一答,可是么?又说,等我编得谎儿停当,哄那弼马温去!可是么?”那呆子连忙只是磕头道:“师兄,我去巡山,你莫成跟我去听的?”行者骂道:“我把你个馕糠的夯货!这般要紧的所在,教你去巡山,你却去睡觉!不是啄木虫叮你醒来,你还在那里睡哩。及叮醒,又编这样大谎,可不误了大事?你快伸过孤拐来,打五棍记心!”八戒慌了道:“那个哭丧棒重,擦一擦儿皮塌,挽一挽儿筋伤,若打五下,就是死了!” 行者道:“你怕打,却怎么扯谎?”八戒道:“哥哥呀,只是这一遭儿,以后再不敢了。”行者道:“一遭便打三棍罢。”八戒道:“爷爷呀,半棍儿也禁不得!”呆子没计奈何,扯住师父道:“你替我说个方便儿。”长老道:“悟空说你编谎,我还不信。今果如此,其实该打。但如今过山少人使唤,悟空,你且饶他,待过了山再打罢。”行者道:“古人云,顺父母言情,呼为大孝。师父说不打,我就且饶你。你再去与他巡山,若再说谎误事,我定一下也不饶你!”那呆子只得爬起来奔上大路又去。你看他疑心生暗鬼,步步只疑是行者变化了跟住他,故见一物,即疑是行者。走有七八里,见一只老虎,从山坡上跑过,他也不怕,举着钉钯道: “师兄来听说谎的,这遭不编了。”又走处,那山风来得甚猛,呼的一声,把颗枯木刮倒,滚至面前,他又跌脚捶胸的道:“哥啊! 这是怎的起!一行说不敢编谎罢了,又变甚么树来打人!”又走向前,只见一个白颈老鸦,当头喳喳的连叫几声,他又道:“哥哥,不羞!不羞!我说不编就不编了,只管又变着老鸦怎的?你来听么?”原来这一番行者却不曾跟他去,他那里却自惊自怪,乱疑乱猜,故无往而不疑是行者随他身也。呆子惊疑且不题。 却说那山叫做平顶山,那洞叫做莲花洞。洞里两妖:一唤金角大王,一唤银角大王。金角正坐,对银角说:“兄弟,我们多少时不巡山了?”银角道:“有半个月了。”金角道:“兄弟,你今日与我去巡巡。”银角道:“今日巡山怎的?”金角道:“你不知,近闻得东土唐朝差个御弟唐僧往西方拜佛,一行四众,叫做孙行者、猪八戒、沙和尚,连马五口。你看他在那处,与我把他拿来。”银角道:“我们要吃人,那里不捞几个?这和尚到得那里,让他去罢。”金角道:“你不晓得。我当年出天界,尝闻得人言: 唐僧乃金蝉长老临凡,十世修行的好人,一点元阳未泄,有人吃他肉,延寿长生哩。”银角道:“若是吃了他肉就可以延寿长生,我们打甚么坐,立甚么功,炼甚么龙与虎,配甚么雌与雄? 只该吃他去了。等我去拿他来。”金角道:“兄弟,你有些性急,且莫忙着。你若走出门,不管好歹,但是和尚就拿将来,假如不是唐僧,却也不当人子?我记得他的模样,曾将他师徒画了一个影,图了一个形,你可拿去。但遇着和尚,以此照验照验。”又将某人是某名字,一一说了。银角得了图像,知道姓名,即出洞,点起三十名小怪,便来山上巡逻。 却说八戒运拙,正行处,可可的撞见群魔,当面挡住道: “那来的甚么人?”呆子才抬起头来,掀着耳朵,看见是些妖魔,他就慌了,心中暗道:“我若说是取经的和尚,他就捞了去,只是说走路的。”小妖回报道:“大王,是走路的。”那三十名小怪,中间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旁边有听着指点说话的,道:“大王,这个和尚,象这图中猪八戒模样。”叫挂起影神图来,八戒看见,大惊道:“怪道这些时没精神哩!原来是他把我的影神传将来也!”小妖用枪挑着,银角用手指道:“这骑白马的是唐僧,这毛脸的是孙行者。”八戒听见道:“城隍,没我便也罢了,猪头三牲,清醮二十四分。”口里唠叨,只管许愿。那怪又道:“这黑长的是沙和尚,这长嘴大耳的是猪八戒。”呆子听见说他,慌得把个嘴揣在怀里藏了。那怪叫:“和尚,伸出嘴来!”八戒道:“胎里病,伸不出来。”那怪令小妖使钩子钩出来。八戒慌得把个嘴伸出道:“小家形罢了,这不是?你要看便就看,钩怎的?”那怪认得是八戒,掣出宝刀,上前就砍。这呆子举钉钯按住道:“我的儿,休无礼!看钯!”那怪笑道:“这和尚是半路出家的。”八戒道:“好儿子!有些灵性!你怎么就晓得老爷是半路出家的?” 那怪道:“你会使这钯,一定是在人家园圃中筑地,把他这钯偷将来也。”八戒道:“我的儿,你那里认得老爷这钯。我不比那筑地之钯,这是:巨齿铸来如龙爪,渗金妆就似虎形。若逢对敌寒风洒,但遇相持火焰生。能替唐僧消障碍,西天路上捉妖精。轮动烟霞遮日月,使起昏云暗斗星。筑倒泰山老虎怕,掀翻大海老龙惊。饶你这妖有手段,一钯九个血窟窿!”那怪闻言,那里肯让,使七星剑,丢开解数,与八戒一往一来,在山中赌斗,有二十回合,不分胜负。八戒发起狠来,舍死的相迎。那怪见他-耳朵,喷粘涎,舞钉钯,口里吆吆喝喝的,也尽有些悚惧,即回头招呼小怪,一齐动手。若是一个打一个,其实还好。他见那些小妖齐上,慌了手脚,遮架不住,败了阵,回头就跑。原来是道路不平,未曾细看,忽被-萝藤绊了个踉跄。挣起来正走,又被个小妖,睡倒在地,扳着他脚跟,扑的又跌了个狗吃屎,被一群赶上按住,抓鬃毛,揪耳朵,扯着脚,拉着尾,扛扛抬抬,擒进洞去。咦!正是:一身魔发难消灭,万种灾生不易除。毕竟不知猪八戒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