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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枢密韩太尉书
宋仁宗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苏轼、苏辙兄弟随父亲苏洵去京师,在京城得到了当时文坛盟主欧阳修的赏识。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十九岁的苏辙与兄苏轼同中进士。苏辙在高中进士后给当时的枢密使韩琦写了一封信,这就是《上枢密韩太尉书)。这是一篇干谒文,文章着重阐释了自己的文学主张——“文者气之所形”,同时表达了对韩琦的仰慕之情及拜见之意,但在表现仰慕韩琦时,苏辙行文中没有流露出攀高枝、求高官的意思,只是将求见高人心切。盼望高人指点以达养气目的的内心表露出来了,文辞恳切,才华毕显。
西厢记 · 第五本 · 第三折
[净扮郑恒上开云]自家姓郑名恒,字伯常。先人拜礼部尚书,不幸早丧。后数年,又丧母。先人在时曾定下俺姑娘的女孩儿莺莺为妻,不想姑夫亡化,莺莺孝服未满,不曾成亲。俺姑娘将着这灵榇,引着莺莺,回博陵下葬,为因路阻,不能得去。数月前写书来唤我同扶柩去;因家中无人,来得迟了。我离京师,来到河中府,打听得孙飞虎欲掳莺莺为妻,得一个张君瑞退了贼兵,俺姑娘许了他。我如今到这里,没这个消息,便好去见他;既有这个消息,我便撞将去呵,没意思。这一件事都在红娘身上,我着人去唤他。则说“哥哥从京师来,不敢来见姑娘,着红娘来下处来,有话去对姑娘行说去”。去的人好一会了,不见来。见姑娘和他有话说。[红上云]郑恒哥哥在下处,不来见夫人,却唤我说话。夫人着我来,看他说甚么。[见净科]哥哥万福!夫人道哥哥来到呵,怎么不来家里来?[净云]我有甚颜色见姑娘?我唤你来的缘故是怎生?当日姑夫在时,曾许下这门亲事;我今番到这里,姑夫孝已满了,特地央及你去夫人行说知,拣一个吉日成合了这件事,好和小姐一答里下葬去。不争不成合,一答里路上难厮见。若说得肯呵,我重重的相谢你。[红云]这一节话再也休题,莺莺已与了别人了也。[净云]道不得“一马不跨双鞍”,可怎生父在时曾许了我,父丧之后,母倒悔亲?这个道理那里有?[红云]却非如此说。当日孙飞虎将半万贼兵来时,哥哥你在那里?若不是那生呵,那里得俺一家儿来?今日太平无事,却来争亲;倘被贼人掳去呵,哥哥如何去争?[净云]与了一个富家,也不枉了,却与了这个穷酸饿醋。偏我不如他?我仁者能仁、身里出身的的根脚,又是亲上做亲,况兼他父命。[红云]他倒不如你,噤声! [越调][斗鹌鹑]卖弄你仁者能仁,倚仗你身里出身;至如你官上加官,也不合亲上做亲。又不曾执羔雁邀媒,献币帛问肯。恰洗了尘,便待要过门;枉腌了他金屋银屏,枉污了他锦衾绣裀。 [紫花儿序]枉蠢了他梳云掠月,枉羞了他惜玉怜香,枉村了他殢雨尤云。当日三才始判,两仪初分;乾坤:清者为乾,浊者为坤,人在中间相混。君瑞是君子清贤,郑恒是小人浊民。 [净云]贼来怎地他一个人退得?都是胡说![红云]我对你说。 [天净沙]看河桥飞虎将军,叛蒲东掳掠人民,半万贼屯合寺门,手横着霜刃,高叫道要莺莺做压寨夫人。 [净云]半万贼兵,他一个人济甚么事?[红云]贼围之甚迫,夫人慌了,和长老商议,拍手高叫:“两廊不问僧俗,如退得贼兵的,便将莺莺与他为妻。”忽有游客张生,应声而前曰:“我有退兵之策,何不问我?”夫人大喜,就问:“其计何在?”生云:“我有一故人白马将军,现统十万之众,镇守蒲关。我修书一封,着人寄去,必来救我。”不想书至兵来,其困即解。 [小桃红]洛阳才子善属文,火急修书信。白马将军到时分,灭了烟尘。夫人小姐都心顺,则为他“威而不猛”,“言而有信”,因此上“不敢慢于人”。 [净云]我自来未尝闻其名,知他会也不会。你这个小妮子,卖弄他偌多![红云]便又骂我, [金蕉叶]他凭着讲性理齐论鲁论,作词赋韩文柳文,他识道理为人敬人,掩家里有信行知恩报恩。 [调笑令]你值一分,他值百分,萤火焉能比月轮?高低远近都休论,我拆白道字辨与你个清浑。[净云]这小妮子省得甚么拆白道字,你拆与我听。[红唱]君端是个“肖”字这壁着个“立人”,你是个“木寸”“马户”“尸巾”。 [净云]木寸、马户、尸巾——你道我是个“村驴屌”。我祖代是相国之门,到不如你个白衣、饿夫、穷士!做官的则是做官。[红唱] [秃厮儿]他凭师友君子务本,你倚父兄仗势欺人。囗盐日月不嫌贫,博得个姓名新、堪闻。 [圣药王]这厮乔议论,有向顺。你道是官人则合做官人,信口喷,不本分。你道穷民到老是穷民,却不道“将相出寒门”。 [净云]这桩事都是那长老秃驴弟子孩儿,我明日慢慢的和他说话。[红唱] [麻儿郎]他出家儿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横死眼不识好人,招祸口知分寸。 [净云]这是姑夫的遗留,我拣日牵羊担酒上门去,看姑娘怎么发落我。[红唱] [幺篇]讪筋,发村,使狠,甚的是软款温存。硬打捱强为眷姻,不睹事强谐秦晋。 [净云]姑娘若不肯,着二三十个伴当,抬上轿子,到下处脱了衣裳,赶将来还你一个婆娘。[红唱] [络丝娘]你须是郑相国嫡亲的舍人,须不是孙飞虎家生的莽军。乔嘴脸、腌躯老、死身分,少不得有家难奔。 [净云]兀的那小妮子,眼见得受了招安了也。我也不对你说,明日我要娶,我要娶。[红云]不嫁你,不嫁你。 [收尾]佳人有意郎君俊,我待不喝采其实怎忍。[净云]你喝一声我听。[红笑云]你这般颓嘴脸,只好偷韩寿下风头香,傅何郎左壁厢粉。[下] [净脱衣科云]这妮子拟定都和那酸丁演撒,我明日自上门去,见俺姑娘,则做不知。我则道张生赘在卫尚书家,做了女婿。俺姑娘最听是非,他自小又爱我,必有话说。休说别个,则这一套衣服也冲动他。自小京师同住,惯会寻章摘句,姑夫许我成亲,谁敢将言相拒。我若放起刁来,且看莺莺那去?且将压善欺良意,权作尤云殢雨心。[下][夫人上云]夜来郑恒至,不来见我,唤红娘去问亲事。据我的心则是与孩儿是;况兼相国在时已许下了,我便是违了先夫的言语。做我一个主家的不着,这厮每做下来。拟定则与郑恒,他有言语,怪他不得也。料持下酒者,今日他敢来见我也。[净上云]来到也,不索报覆,自入去见夫人。[拜夫人哭科][夫人云]孩儿既来到这里,怎么不来见我?[净云]小孩儿有甚嘴脸来见姑娘![夫人云]莺莺为孙飞虎一节,等你不来,无可解危,许张生也。[净云]那个张生?敢便是状元。我在京师看榜来,年纪有二十四五岁,洛阳张珙,夸官游街三日。第二日头答正来到卫尚书家门首,尚书的小姐十八岁,结着彩楼,在那御街上,则一球正打着他。我也骑着马看,险些打着我。他家粗使梅香十余人,把那张生横拖倒拽入去。他口叫道:“我自有妻,我是崔相国女婿。”那尚书有权势气象,那里听,则管拖将入去了。这个却才便是他本分,出于无奈,尚书说道:“我女奉圣旨结彩楼,你着崔小姐做次妻。他是先奸后娶的,不应娶他。”闹动京师,因此认得他。[夫人怒云]我道这秀才不中抬举,今日果然负了俺家。俺相国之家,世无与人做次妻之理。既然张生奉圣旨娶了妻,孩儿,你拣个吉日良辰,依着姑夫的言语,依旧入来做女婿者。[净云]倘或张生有言语,怎生?[夫人云]放着我哩,明日拣个吉日良辰,你便过门来。[下][净云]中了我的计策了,准备筵席、茶礼、花红,克日过门者。[下][洁上云]老僧昨日买登科记看来,张生头名状元,授着河中府尹。谁想老夫人没主张,又许了郑恒亲事。老夫人不肯去接,我将着肴馔直至十里长亭接官走一遭。[下][杜将军上云]奉圣旨,着小官主兵蒲关,提调河中府事,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谁想君瑞兄弟一举及第,正授河中府尹,不曾接得。眼见得在老夫人宅里下,拟定乘此机会成亲。小官牵羊担洒直至老夫人宅上,一来庆贺状元,二来就主亲,与兄弟成此大事。左右那里?将马来,到河中府走一遭。[下]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 寒露
寒露,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 鸿雁来宾。宾,客也。先至者为主,后至者为宾,盖将尽之谓。雁以仲秋先至者为主,季秋后至者为宾。《通书》作来滨。滨,水际也,亦通。 雀入大水为蛤。雀,小鸟也,其类不一,此为黄雀。大水,海也,《国语》云:雀入大海为蛤。盖寒风严肃,多入于海。变之为蛤,此飞物化为潜物也。蛤,蚌属,此小者也。 菊有黄华。草木皆华于阳,独菊华于阴,故言有桃桐之华皆不言色,而独菊言者,其色正应季秋土旺之时也。
红楼梦 · 第九十四回 · 宴海棠贾母赏花妖 失宝玉通灵知奇祸
话说赖大带了贾芹出来,一宿无话,静候贾政回来。单是那些女尼女道重进园来,都喜欢的了不得,欲要到各处逛逛,明日预备进宫。不料赖大便吩咐了看院的婆子并小厮看守,惟给了些饮食,却是一步不准走开。那些女孩子摸不着头脑,只得坐着等到天亮。园里各处的丫头虽都知道拉进女尼们来预备宫里使唤,却也不能深知原委。 到了明日早起,贾政正要下班,因堂上发下两省城工估销册子立刻要查核,一时不能回家,便叫人告诉贾琏说:“赖大回来,你务必查问明白。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了,不必等我。”贾琏奉命,先替芹儿喜欢,又想道:若是办得一点影儿都没有,又恐贾政生疑,“不如回明二太太讨个主意办去,便是不合老爷的心,我也不至甚担干系。”主意定了,进内去见王夫人,陈说:“昨日老爷见了揭帖生气,把芹儿和女尼女道等都叫进府来查办。今日老爷没空问这种不成体统的事,叫我来回太太,该怎么便怎么样。我所以来请示太太,这件事如何办理?”王夫人听了,诧异道:“这是怎么说!若是芹儿这么样起来,这还成咱们家的人了么!但只这个贴帖儿的也可恶,这些话可是混嚼说得的么。你到底问了芹儿有这件事没有呢?”贾琏道:“刚才也问过了。太太想,别说他干了没有,就是干了,一个人干了混帐事也肯应承么?但只我想芹儿也不敢行此事,知道那些女孩子都是娘娘一时要叫的,倘或闹出事来,怎么样呢?依侄儿的主见,要问也不难,若问出来,太太怎么个办法呢?”王夫人道:“如今那些女孩子在那里?”贾琏道:“都在园里锁着呢。”王夫人道:“姑娘们知道不知道?”贾琏道:“大约姑娘们也都知道是预备宫里头的话,外头并没提起别的来。”王夫人道:“很是。这些东西一刻也是留不得的。头里我原要打发他们去来着,都是你们说留着好,如今不是弄出事来了么。你竟叫赖大那些人带去,细细的问他的本家有人没有,将文书查出,花上几十两银子,雇只船,派个妥当人送到本地,一概连文书发还了,也落得无事。若是为着一两个不好,个个都押着他们还俗,那又太造孽了。若在这里发给官媒,虽然我们不要身价,他们弄去卖钱,那里顾人的死活呢。芹儿呢,你便狠狠的说他一顿。除了祭祀喜庆,无事叫他不用到这里来,看仔细碰在老爷气头儿上,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并说与帐房儿里,把这一项钱粮档子销了。还打发个人到水月庵,说老爷的谕:除了上坟烧纸,若有本家爷们到他那里去,不许接待。若再有一点不好风声,连老姑子一并撵出去。” 贾琏一一答应了,出去将王夫人的话告诉赖大,说:“是太太主意,叫你这么办去。办完了,告诉我去回太太。你快办去罢。回来老爷来,你也按着太太的话回去。”赖大听说,便道:“我们太太真正是个佛心。这班东西着人送回去。既是太太好心,不得不挑个好人。芹哥儿竟交给二爷开发了罢。那个贴帖儿的,奴才想法儿查出来,重重的收拾他才好。”贾琏点头说:“是了。”即刻将贾芹发落。赖大也赶着把女尼等领出,按着主意办去了。晚上贾政回家,贾琏赖大回明贾政。贾政本是省事的人,听了也便撂开手了。独有那些无赖之徒,听得贾府发出二十四个女孩子出来,那个不想。究竟那些人能够回家不能,未知着落,亦难虚拟。 且说紫鹃因黛玉渐好,园中无事,听见女尼等预备宫内使唤,不知何事,便到贾母那边打听打听,恰遇着鸳鸯下来,闲着坐下说闲话儿,提起女尼的事。鸳鸯诧异道:“我并没有听见,回来问问二奶奶就知道了。”正说着,只见傅试家两个女人过来请贾母的安,鸳鸯要陪了上去。那两个女人因贾母正睡晌觉,就与鸳鸯说了一声儿回去了。紫鹃问:“这是谁家差来的?”鸳鸯道:“好讨人嫌。家里有了一个女孩儿生得好些,便献宝的似的,常常在老太太面前夸他家姑娘长得怎么好,心地怎么好,礼貌上又能,说话儿又简绝,做活计儿手儿又巧,会写会算,尊长上头最孝敬的,就是待下人也是极和平的。来了就编这么一大套,常常说给老太太听。我听着很烦。这几个老婆子真讨人嫌。我们老太太偏爱听那些个话。老太太也罢了,还有宝玉,素常见了老婆子便很厌烦的,偏见了他们家的老婆子便不厌烦。你说奇不奇!前儿还来说,他们姑娘现有多少人家儿来求亲,他们老爷总不肯应,心里只要和咱们这种人家作亲才肯。一回夸奖,一回奉承,把老太太的心都说活了。”紫鹃听了一呆,便假意道:“若老太太喜欢,为什么不就给宝玉定了呢?”鸳鸯正要说出原故,听见上头说:“老太太醒了。”鸳鸯赶着上去。 紫鹃只得起身出来,回到园里。一头走,一头想道:“天下莫非只有一个宝玉,你也想他,我也想他。我们家的那一位越发痴心起来了,看他的那个神情儿,是一定在宝玉身上的了。三番五次的病,可不是为着这个是什么!这家里金的银的还闹不清,若添了一个什么傅姑娘,更了不得了。我看宝玉的心也在我们那一位的身上,听着鸳鸯的说话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这不是我们姑娘白操了心了吗?”紫鹃本是想着黛玉,往下一想,连自己也不得主意了,不免掉下泪来。要想叫黛玉不用瞎操心呢,又恐怕他烦恼;若是看着他这样,又可怜见儿的。左思右想,一时烦躁起来,自己啐自己道:“你替人耽什么忧!就是林姑娘真配了宝玉,他的那性情儿也是难伏侍的。宝玉性情虽好,又是贪多嚼不烂的。我倒劝人不必瞎操心,我自己才是瞎操心呢。从今以后,我尽我的心伏侍姑娘,其余的事全不管!”这么一想,心里倒觉清净。回到潇湘馆来,见黛玉独自一人坐在炕上,理从前做过的诗文词稿。抬头见紫鹃来,便问:“你到那里去了?”紫鹃道:“我今儿瞧了瞧姐妹们去。”黛玉道:“敢是找袭人姐姐去么?”紫鹃道:“我找他做什么。”黛玉一想这话,怎么顺嘴说了出来,反觉不好意思,便啐道:“你找谁与我什么相干!倒茶去罢。” 紫鹃也心里暗笑,出来倒茶。只听见园里的一叠声乱嚷,不知何故,一面倒茶,一面叫人去打听。回来说道:“怡红院里的海棠本来萎了几棵,也没人去浇灌他。昨日宝玉走去,瞧见枝头上好像有了骨朵儿似的。人都不信,没有理他。忽然今日开得很好的海棠花,众人诧异,都争着去看。连老太太、太太都哄动了来瞧花儿呢,所以大奶奶叫人收拾园里败叶枯枝,这些人在那里传唤。”黛玉也听见了,知道老太太来,便更了衣,叫雪雁去打听,“若是老太太来了,即来告诉我。”雪雁去不多时,便跑来说:“老太太、太太好些人都来了,请姑娘就去罢。”黛玉略自照了一照镜子,掠了一掠鬓发,便扶着紫鹃到怡红院来。 已见老太太坐在宝玉常卧的榻上,黛玉便说道:“请老太太安。”退后,便见了邢王二夫人,回来与李纨、探春、惜春、邢岫烟彼此问了好。只有凤姐因病未来;史湘云因他叔叔调任回京,接了家去;薛宝琴跟他姐姐家去住了;李家姐妹因见园内多事,李婶娘带了在外居住:所以黛玉今日见的只有数人。大家说笑了一回,讲究这花开得古怪。贾母道:“这花儿应在三月里开的,如今虽是十一月,因节气迟,还算十月,应着小阳春的天气,这花开因为和暖是有的。”王夫人道:“老太太见的多,说得是。也不为奇。”邢夫人道:“我听见这花已经萎了一年,怎么这回不应时候儿开了,必有个原故。”李纨笑道:“老太太与太太说得都是。据我的糊涂想头,必是宝玉有喜事来了,此花先来报信。”探春虽不言语,心内想:“此花必非好兆。大凡顺者昌,逆者亡。草木知运,不时而发,必是妖孽。”只不好说出来。独有黛玉听说是喜事,心里触动,便高兴说道:“当初田家有荆树一棵,三个弟兄因分了家,那荆树便枯了。后来感动了他弟兄们仍旧在一处,那荆树也就荣了。可知草木也随人的。如今二哥哥认真念书,舅舅喜欢,那棵树也就发了。”贾母王夫人听了喜欢,便说:“林姑娘比方得有理,很有意思。” 正说着,贾赦、贾政、贾环、贾兰都进来看花。贾赦便说:“据我的主意,把他砍去,必是花妖作怪。”贾政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用砍他,随他去就是了。”贾母听见,便说:“谁在这里混说!人家有喜事好处,什么怪不怪的。若有好事,你们享去;若是不好,我一个人当去。你们不许混说。”贾政听了,不敢言语,讪讪的同贾赦等走了出来。 那贾母高兴,叫人传话到厨房里,快快预备酒席,大家赏花。叫:“宝玉、环儿、兰儿各人做一首诗志喜。林姑娘的病才好,不要他费心,若高兴,给你们改改。”对着李纨道:“你们都陪我喝酒。”李纨答应了“是”,便笑对探春笑道:“都是你闹的。”探春道:“饶不叫我们做诗,怎么我们闹的。”李纨道:“海棠社不是你起的么,如今那棵海棠也要来入社了。”大家听着都笑了。一时摆上酒菜,一面喝着,彼此都要讨老太太的欢喜,大家说些兴头话。宝玉上来,斟了酒,便立成了四句诗,写出来念与贾母听道: 海棠何事忽摧隤,今日繁花为底开? 应是北堂增寿考,一阳旋复占先梅。贾环也写了来念道: 草木逢春当茁芽,海棠未发候偏差。 人间奇事知多少,冬月开花独我家。贾兰恭楷誊正,呈与贾母,贾母命李纨念道: 烟凝媚色春前萎,霜浥微红雪后开。 莫道此花知识浅,欣荣预佐合欢杯。贾母听毕,便说:“我不大懂诗,听去倒是兰儿的好,环儿做得不好。都上来吃饭罢。”宝玉看见贾母喜欢,更是兴头。因想起:“晴雯死的那年海棠死的,今日海棠复荣,我们院内这些人自然都好。但是晴雯不能像花的死而复生了。”顿觉转喜为悲。忽又想起前日巧姐提凤姐要把五儿补入,或此花为他而开,也未可知,却又转悲为喜,依旧说笑。 贾母还坐了半天,然后扶了珍珠回去了。王夫人等跟着过来。只见平儿笑嘻嘻的迎上来说:“我们奶奶知道老太太在这里赏花,自己不得来,叫奴才来伏侍老太太、太太们,还有两匹红送给宝二爷包裹这花,当作贺礼。”袭人过来接了,呈与贾母看。贾母笑道:“偏是凤丫头行出点事儿来,叫人看着又体面,又新鲜,很有趣儿。”袭人笑着向平儿道:“回去替宝二爷给二奶奶道谢。要有喜大家喜。”贾母听了笑道:“嗳哟,我还忘了呢,凤丫头虽病着,还是他想得到,送得也巧。”一面说着,众人就随着去了。平儿私与袭人道:“奶奶说,这花开得奇怪,叫你铰块红绸子挂挂,便应在喜事上去了。以后也不必只管当作奇事混说。”袭人点头答应,送了平儿出去。不题。 且说那日宝玉本来穿着一裹圆的皮袄在家歇息,因见花开,只管出来看一回,赏一回,叹一回,爱一回的,心中无数悲喜离合,都弄到这株花上去了。忽然听说贾母要来,便去换了一件狐腋箭袖,罩一件元狐腿外褂,出来迎接贾母。匆匆穿换,未将通灵宝玉挂上。及至后来贾母去了,仍旧换衣。袭人见宝玉脖子上没有挂着,便问:“那块玉呢?”宝玉道:“才刚忙乱换衣,摘下来放在炕桌上,我没有带。”袭人回看桌上并没有玉,便向各处找寻,踪影全无,吓得袭人满身冷汗。宝玉道:“不用着急,少不得在屋里的。问他们就知道了。”袭人当作麝月等藏起吓他顽,便向麝月等笑着说道:“小蹄子们,顽呢到底有个顽法。把这件东西藏在那里了?别真弄丢了,那可就大家活不成了。”麝月等都正色道:“这是那里的话!顽是顽笑是笑,这个事非同儿戏,你可别混说。你自己昏了心了,想想罢,想想搁在那里了。这会子又混赖人了。”袭人见他这般光景,不像是顽话,便着急道:“皇天菩萨小祖宗,到底你摆在那里去了?”宝玉道:“我记得明明放在炕桌上的,你们到底找啊。”袭人、麝月、秋纹等也不敢叫人知道,大家偷偷儿的各处搜寻。闹了大半天,毫无影响,甚至翻箱倒笼,实在没处去找,便疑到方才这些人进来,不知谁捡了去了。袭人说道:“进来的谁不知道这玉是性命似的东西呢,谁敢捡了去呢。你们好歹先别声张,快到各处问去。若有姐妹们捡着吓我们顽呢,你们给他磕头要了回来;若是小丫头偷了去,问出来也不回上头,不论把什么送给他换了出来都使得的。这可不是小事,真要丢了这个,比丢了宝二爷的还利害呢。”麝月秋纹刚要往外走,袭人又赶出来嘱咐道:“头里在这里吃饭的倒先别问去,找不成再惹出些风波来,更不好了。”麝月等依言分头各处追问,人人不晓,个个惊疑。麝月等回来,俱目瞪口呆,面面相窥。宝玉也吓怔了。袭人急的只是干哭。找是没处找,回又不敢回,怡红院里的人吓得个个像木雕泥塑一般。 大家正在发呆,只见各处知道的都来了。探春叫把园门关上,先命个老婆子带着两个丫头,再往各处去寻去;一面又叫告诉众人:若谁找出来,重重的赏银。大家头宗要脱干系,二宗听见重赏,不顾命的混找了一遍,甚至于茅厮里都找到。谁知那块玉竟像绣花针儿一般,找了一天,总无影响。李纨急了,说:“这件事不是顽的,我要说句无礼的话了。”众人道:“什么呢?”李纨道:“事情到了这里,也顾不得了。现在园里除了宝玉,都是女人,要求各位姐姐、妹妹、姑娘都要叫跟来的丫头脱了衣服,大家搜一搜。若没有,再叫丫头们去搜那些老婆子并粗使的丫头。”大家说道:“这话也说的有理。现在人多手乱,鱼龙混杂,倒是这么一来,你们也洗洗清。”探春独不言语。那些丫头们也都愿意洗净自己。先是平儿起,平儿说道:“打我先搜起。”于是各人自己解怀,李纨一气儿混搜。探春嗔着李纨道:“大嫂子,你也学那起不成材料的样子来了。那个人既偷了去,还肯藏在身上?况且这件东西在家里是宝,到了外头,不知道的是废物,偷他做什么?我想来必是有人使促狭。”众人听说,又见环儿不在这里,昨儿是他满屋里乱跑,都疑到他身上,只是不肯说出来。探春又道:“使促狭的只有环儿。你们叫个人去悄悄的叫了他来,背地里哄着他,叫他拿出来,然后吓着他,叫他不要声张。这就完了。”大家点头称是。 李纨便向平儿道:“这件事还是得你去才弄得明白。”平儿答应,就赶着去了。不多时同了环儿来了。众人假意装出没事的样子,叫人沏了碗茶搁在里间屋里,众人故意搭讪走开。原叫平儿哄他,平儿便笑着向环儿道:“你二哥哥的玉丢了,你瞧见了没有?”贾环便急得紫涨了脸,瞪着眼说道:“人家丢了东西,你怎么又叫我来查问,疑我。我是犯过案的贼么!”平儿见这样子,倒不敢再问,便又陪笑道:“不是这么说,怕三爷要拿了去吓他们,所以白问问瞧见了没有,好叫他们找。”贾环道:“他的玉在他身上,看见不看见该问他,怎么问我。捧着他的人多着咧!得了什么不来问我,丢了东西就来问我!”说着,起身就走。众人不好拦他。这里宝玉倒急了,说道:“都是这劳什子闹事,我也不要他了。你们也不用闹了。环儿一去,必是嚷得满院里都知道了,这可不是闹事了么。”袭人等急得又哭道:“小祖宗,你看这玉丢了没要紧,若是上头知道了,我们这些人就要粉身碎骨了!”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更加伤感,明知此事掩饰不来,只得要商议定了话,回来好回贾母诸人。宝玉道:“你们竟也不用商议,硬说我砸了就完了。”平儿道:“我的爷,好轻巧话儿!上头要问为什么砸的呢,他们也是个死啊。倘或要起砸破的碴儿来,那又怎么样呢?”宝玉道:“不然便说我前日出门丢了。”众人一想,这句话倒还混得过去,但是这两天又没上学,又没往别处去。宝玉道:“怎么没有,大前儿还到南安王府里听戏去了呢,便说那日丢的。”探春道:“那也不妥。既是前儿丢的,为什么当日不来回。”众人正在胡思乱想,要装点撒谎,只听得赵姨娘的声儿哭着喊着走来说:“你们丢了东西自己不找,怎么叫人背地里拷问环儿。我把环儿带了来,索性交给你们这一起洑上水的,该杀该剐,随你们罢。”说着,将环儿一推说:“你是个贼,快快的招罢!”气得环儿也哭喊起来。 李纨正要劝解,丫头来说:“太太来了。”袭人等此时无地可容,宝玉等赶忙出来迎接。赵姨娘暂且也不敢作声,跟了出来。王夫人见众人都有惊惶之色,才信方才听见的话,便道:“那块玉真丢了么?”众人都不敢作声,王夫人走进屋里坐下,便叫袭人。慌得袭人连忙跪下,含泪要禀。王夫人道:“你起来,快快叫人细细找去,一忙乱倒不好了。”袭人哽咽难言。宝玉生恐袭人真告诉出来,便说道:“太太,这事不与袭人相干。是我前日到南安王府那里听戏,在路上丢了。”王夫人道:“为什么那日不找?”宝玉道:“我怕他们知道,没有告诉他们。我叫焙茗等在外头各处找过的。”王夫人道:“胡说!如今脱换衣服不是袭人他们伏侍的么。大凡哥儿出门回来,手巾荷包短了,还要问个明白,何况这块玉不见了,便不问的么!”宝玉无言可答。赵姨娘听见,便得意了,忙接过口道:“外头丢了东西,也赖环儿!”话未说完,被王夫人喝道:“这里说这个,你且说那些没要紧的话!”赵姨娘便不敢言语了。还是李纨探春从实的告诉了王夫人一遍,王夫人也急得泪如雨下,索性要回明贾母,去问邢夫人那边跟来的这些人去。 凤姐病中也听见宝玉失玉,知道王夫人过来,料躲不住,便扶了丰儿来到园里。正值王夫人起身要走,凤姐娇怯怯的说:“请太太安。”宝玉等过来问了凤姐好。王夫人因说道:“你也听见了么,这可不是奇事吗?刚才眼错不见就丢了,再找不着。你去想想,打从老太太那边丫头起至你们平儿,谁的手不稳,谁的心促狭。我要回了老太太,认真的查出来才好。不然是断了宝玉的命根子了。”凤姐回道:“咱们家人多手杂,自古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那里保得住谁是好的。但是一吵嚷已经都知道了,偷玉的人若叫太太查出来,明知是死无葬身之地,他着了急,反要毁坏了灭口,那时可怎么处呢。据我的糊涂想头,只说宝玉本不爱他,撂丢了,也没有什么要紧。只要大家严密些,别叫老太太老爷知道。这么说了,暗暗的派人去各处察访,哄骗出来,那时玉也可得,罪名也好定。不知太太心里怎么样?”王夫人迟了半日,才说道:“你这话虽也有理,但只是老爷跟前怎么瞒的过呢。”便叫环儿过来道:“你二哥哥的玉丢了,白问了你一句,怎么你就乱嚷。若是嚷破了,人家把那个毁坏了,我看你活得活不得!”贾环吓得哭道:“我再不敢嚷了。”赵姨娘听了,那里还敢言语。王夫人便吩咐众人道:“想来自然有没找到的地方儿,好端端的在家里的,还怕他飞到那里去不成。只是不许声张。限袭人三天内给我找出来,要是三天找不着,只怕也瞒不住,大家那就不用过安静日子了。”说着,便叫凤姐儿跟到邢夫人那边商议踩缉。不题。 这里李纨等纷纷议论,便传唤看园子的一干人来,叫把园门锁上,快传林之孝家的来,悄悄儿的告诉了他,叫他吩咐前后门上,三天之内,不论男女下人从里头可以走动,要出时一概不许放出,只说里头丢了东西,待这件东西有了着落,然后放人出来。林之孝家的答应了“是”,因说:“前儿奴才家里也丢了一件不要紧的东西,林之孝必要明白,上街去找了一个测字的,那人叫做什么刘铁嘴,测了一个字,说的很明白,回来依旧一找便找着了。”袭人听见,便央及林家的道:“好林奶奶,出去快求林大爷替我们问问去。”那林之孝家的答应着出去了。邢岫烟道:“若说那外头测字打卦的,是不中用的。我在南边闻妙玉能扶乩,何不烦他问一问。况且我听见说这块玉原有仙机,想来问得出来。”众人都诧异道:“咱们常见的,从没有听他说起。”麝月便忙问岫烟道:“想来别人求他是不肯的,好姑娘,我给姑娘磕个头,求姑娘就去,若问出来了,我一辈子总不忘你的恩。”说着,赶忙就要磕下头去,岫烟连忙拦住。黛玉等也都怂恿着岫烟速往栊翠庵去。一面林之孝家的进来说道:“姑娘们大喜。林之孝测了字回来说,这玉是丢不了的,将来横竖有人送还来的。”众人听了,也都半信半疑,惟有袭人麝月喜欢的了不得。探春便问:“测的是什么字?”林之孝家的道:“他的话多,奴才也学不上来,记得是拈了个赏人东西的‘赏’字。那刘铁嘴也不问,便说:‘丢了东西不是?’“李纨道:“这就算好。”林之孝家的道:“他还说,‘赏’字上头一个‘小’字,底下一个‘口’字,这件东西很可嘴里放得,必是个珠子宝石。”众人听了,夸赞道:“真是神仙。往下怎么说?”林之孝家的道:“他说底下‘贝’字,拆开不成一个‘见’字,可不是‘不见’了?因上头拆了‘当’字,叫快到当铺里找去。‘赏’字加一‘人’字,可不是‘偿’字?只要找着当铺就有人,有了人便赎了来,可不是偿还了吗。”众人道:“既这么着,就先往左近找起,横竖几个当铺都找遍了,少不得就有了。咱们有了东西,再问人就容易了。”李纨道:“只要东西,那怕不问人都使得。林嫂子,烦你就把测字的话快去告诉二奶奶,回了太太,先叫太太放心。就叫二奶奶快派人查去。”林家的答应了便走。 众人略安了一点儿神,呆呆的等岫烟回来。正呆等,只见跟宝玉的焙茗在门外招手儿,叫小丫头子快出来。那小丫头赶忙的出去了。焙茗便说道:“你快进去告诉我们二爷和里头太太奶奶姑娘们天大喜事。”那小丫头子道:“你快说罢,怎么这么累赘。”焙茗笑着拍手道:“我告诉姑娘,姑娘进去回了,咱们两个人都得赏钱呢。你打量什么,宝二爷的那块玉呀,我得了准信来了。”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立冬闻雷
阳淫不收敛,半岁苦常燠。 禾黍饲蝗螟,粳稻委平陆。 民饥强扶耒,秋晚麦当宿。 闵然候一雨,霜落水泉缩。 荟蔚山朝隮,滂沱雨翻渎。 经旬势益暴,方冬岁愈蹙。 半夜发春雷,中天转车毂。 老夫睡不寐,稚子起惊哭。 平明视中庭,松菊半摧秃。 潜发枯草萌,乱起蛰虫伏。 薪槱不出市,晨炊午未熟。 首种不入土,春饷难满腹。 书生信古语,洪范有遗牍。 时无中垒君,此意谁当告。
题楝亭夜话图
《题楝亭夜话图》是清代曹寅创作的古风作品,选自《楝亭诗钞·卷二》。 康熙三十四年(公元1695年)秋,曹寅在江宁织造任上时,庐江郡守张纯修来访,曹寅又邀请当时的江宁知府施世纶(即《施公案》中的“施不全”),三人秉烛夜话于楝亭。张纯修即兴作《楝亭夜话图》,然后三人分咏。这年距离纳兰容若去世已经十年了,显然他们这次夜话的内容主要是怀念大家的好友纳兰容若。曹寅当时的所题之诗即为《题楝亭夜话图》。 诗中的庐江太守指的就是张纯修,字子敏,号见阳,辽阳人,隶汉军正白旗,累官安徽庐州府知府,有《语石轩词》一卷。他与容若友善,康熙三十年(公元1691年)于扬州刊刻《饮水诗词集》,其序云:“容若与余为异姓昆弟。”可见相交之密。他在序《饮水诗词集》中叹道:“谓造物者而有意于容若也,不应夺之如此其速;谓造物者而无意于容若也,不应畀之如此其厚。”容若在风华正茂之年突然离世,老天不给如此多才的人物多一些年月,实在是文坛一大恨事。
水浒传 · 第二十九回 ·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
诗曰: 堪叹英雄大丈夫,飘蓬四海谩嗟吁。 武松不展魁梧略,施子难为远大图。 顷刻赵城应返璧,逡巡合浦便还珠。 他时水浒驰芳誉,方识男儿盖世无。 话说当时施恩向前说道:“兄长请坐。待小弟备细告诉衷曲之事。”武松道:“小管营不要文文诌诌,拣紧要的话直说来。”施恩道:“小弟自幼从江湖上师父学得些小枪棒在身,孟州一境起小弟一个诨名,叫做金眼彪。小弟此间东门外有一座市井,地名唤做快活林。但是山东、河北客商们,都来那里做买卖,有百十处大客店,三二十处赌坊、兑坊。往常时,小弟一者倚仗随身本事,二者捉着营里有八九十个弃命囚徒,去那里开着一个酒肉店,都分与众店家和赌坊、兑坊里。但有过路妓女之人,到那里来时,先要来参见小弟,然后许他去趁食。那许多去处每朝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二百两银子寻觅,如此赚钱。近来被这本营内张团练,新从东潞州来,带一个人到此。那厮姓蒋名忠,有九尺来长身材,因此,江湖上起他一个诨名,叫做蒋门神。那厮不说长大,原来有一身好本事,使得好枪棒,拽拳飞脚,相扑为最。自夸大言道:‘三年上泰岳争跤,不曾有对;普天之下,没我一般的了!’因此来夺小弟的道路。小弟不肯让他,吃那厮一顿拳脚打了,两个月起不得床。前日兄长来时,兀自包着头,兜着手,直到如今,伤痕未消。本待要起人去和他厮打,他却有张团练那一班儿正军。若是闹将起来,和营中先自折理。有这一点无穷之恨不能报得。久闻兄长是个大丈夫,不在蒋门神之下,怎地得兄长与小弟出得这口无穷之怨气,死而瞑目。只恐兄长远路辛苦,气未完,力未足,因此且教将息半年三月,等贵体气完力足方请商议。不期村仆脱口失言说,小弟当以实告。” 武松听罢,呵呵大笑,便问道:“那蒋门神还是几颗头,几条臂膊?”施恩道:“也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如何有多!”武松笑道:“我只道他三头六臂,有那吒的本事,我便怕他!原来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既然没那吒的模样,却如何怕他?”施恩道:“只是小弟力薄艺蔬,便敌他不过。”武松道:“我却不是说嘴,凭着我胸中本事,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汉,不明道德的人!既是恁地说了,如今却在这里做甚么?有酒时,拿了去路上吃,我如今便和你去。看我把这厮和大虫一般结果他。拳头重时打死了,我自偿命!”施恩道:“兄长少坐。待家尊出来相见了,当行即行,未敢造次。等明日先使人那里探听一遭,若是本人在家时,后日便去;若是那厮不在家时,却再理会。空自去打草惊蛇,倒吃他做了手脚,却是不好。”武松焦躁道:“小管营!你可知着他打了,原来不是男子汉做事。去便去,等甚么今日明日!要去便走,怕他准备!” 正在那里劝不住,只见屏风背后转出老管营来,叫道:“义士,老汉听你多时也。今日幸得相见义士一面,愚男如拨云见日一般。且请到后堂少叙片时。”武松跟了到里面。老管营道:“义士且请坐。”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对相公坐地。”老管营道:“义士休如此说。愚男万幸,得遇足下,何故谦让?”武松听罢,唱个无礼喏,相对便坐了。施恩却立在面前。武松道:“小管营如何却立地?”施恩道:“家尊在上相陪,兄长请自尊便。”武松道:“恁地时,小人却不自在。”老管营道:“既是义士如此,这里又无外人。”便教施恩也坐了。仆从搬出酒肴果品盘馔之类。老管营亲自与武松把盏,说道:“义士如此英雄,谁不钦敬!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买卖,非为贪财好利,实是壮观孟州,增添豪杰气象。不期今被蒋门神倚势豪强,公然夺了这个去处,非义士英雄,不能报仇雪恨。义士不弃愚男,满饮此杯,受愚男四拜,拜为长兄,以表恭敬之心。”武松答道:“小人年幼无学,如何敢受小管营之礼?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当下饮过酒,施恩纳头便拜了四拜。武松连忙答礼,结为弟兄。当日武松欢喜饮酒,吃得大醉了,便教人扶去房中安歇。不在话下。 远戍牢城作配军,偶从公廨遇知音。 施恩先有知人鉴,双手擎还快活林。 次日,施恩父子商议道:“武松昨夜痛醉,必然中酒,今日如何敢叫他去?且推道使人探听来,其人不在家里。延挨一日,却再理会。”当日施恩来见武松,说道:“今日且未可去,小弟已使人探知这厮不在家里。明日饭后却请兄长去。”武松道:“明日去时不打紧,今日又气我一日!”早饭罢,吃了茶,施恩与武松营去前闲走了一遭,回来到客房里,说些枪法,较量些拳棒。看看晌午,邀武松到家里,只具数杯酒相待,下饭按酒,不记其数。武松正要吃酒,见他只把按酒添来相劝,心中不快意。吃了晌午饭,起身别了,回到客房里坐地。只见那两个仆人又来伏侍武松洗浴。武松问道:“你家小管营今日如何只将肉食出来请我,却不多将些酒出来与我吃,是甚意故?”仆人答道:“不敢瞒都头说,今早老管营和小管营议论,今日是要央都头去,怕都头夜来酒多,恐今日中酒,怕误了正事,因此不敢将酒出来。明日正要央都头去干正事。”武松道:“恁地时,道我醉了,误了你大事?”仆人道:“正是这般计较。”仆人少间也自去了。 当夜武松巴不得天明。早起来洗漱罢,头上裹了一顶万字头巾,身上穿了一领土色布衫,腰里系条红绢搭膊,下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讨了一个小膏药,贴了脸上金印。施恩早来请去家里吃早饭的,武松吃了茶饭罢,施恩便道:“后槽有马,备来骑去。”武松道:“我又不脚小,骑那马怎地?只要依我一件事。”施恩道:“哥哥但说不妨,小弟如何敢道不依。”武松道:“我和你出得城去,只要还我无三不过望。”施恩道:“兄长,如何是无三不过望?小弟不省其意。”武松笑道:“我说与你。你要打蒋门神时,出得城去,但遇着一个酒店便请我吃三碗酒。若无三碗时,便不过望子去。这个唤做无三不过望。”施恩听了,想道:“这快活林离东门去有十四五里田地,算来卖酒的人家也有十二三家,若要每店吃三碗时,恰好有三十五六碗酒,才到得那里。恐哥哥醉也,如何使得!”武松大笑道:“你怕我醉了没本事?我却是没酒没本事。带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吃了十分酒,这气力不知从何而来。若不是酒醉后了胆大,景阳冈上如何打得这只大虫!那时节,我须烂醉了好下手。又有力,又有势!”施恩道:“却不知哥哥是恁地。家下有的是好酒,只恐哥哥醉了失事,因此夜来不敢将酒出来请哥哥深饮。待事毕时,尽醉方休。既然哥哥原来酒后越有本事时,恁地先教两个仆人,自将了家里的好酒果品肴馔,去前路等候,却和哥哥慢慢地饮将去。”武松道:“恁么却才中我意。去打蒋门神,教我也有些胆量。没酒时,如何使得手段出来!还你今朝打倒那厮,教众人大笑一场。”施恩当时打点了,叫两个仆人先挑食箩酒担,拿了些铜钱去了。施老管营又暗暗地选拣了一二十条大汉壮健的人,慢慢的随后来接应。都分付下了。 且说施恩和武松两个离了安平寨,出得孟州东门外来。行过得三五百步,只见官道旁边,早望见一座酒肆望子挑出在檐前。看那个酒店时,但见: 门迎驿路,户接乡村。芙蓉金菊傍池塘,翠柳黄槐遮酒肆。壁上描刘伶贪饮,窗前画李白传杯。渊明归去,王弘送酒到东篱;佛印山居,苏轼逃禅来北阁。闻香驻马三家醉,知味停舟十里香。不惜抱琴沽一醉,信知终日卧斜阳。 那两个挑食担的仆人已先在那里等候。施恩邀武松到里面坐下,仆人已自安下肴馔,将酒来筛。武松道:“不要小盏儿吃。大碗筛来,只斟三碗。”仆人排下大碗,将酒便斟。武松也不谦让,连吃了三碗便起身。仆人慌忙收拾了器皿,奔前去了。武松笑道:“却才去肚里发一发。我们去休。”两个便离了这座酒肆,出得店来。此时正是七月间天气,炎暑未消,金风乍起。两个解开衣襟,又行不得一里多路,来到一处,不村不郭,却早又望见一个酒旗儿,高挑出在林树里。来到林木丛中看时,却是一座卖村醪小酒店。但见: 古道村坊,傍溪酒店。杨柳阴森门外,荷花旖旎池中。飘飘酒旆舞金风,短短芦帘遮酷日。磁盆架上,白泠泠满贮村醪;瓦瓮灶前,香喷喷初蒸社酝。村童量酒,想非昔日相如;少妇当垆,不是他年卓氏。休言三斗宿酲,便是二升也醉。 当时施恩、武松来到村坊酒肆门前。施恩立住了脚,问道:“兄长,此间是个村醪酒店,哥哥饮么?”武松道:“遮莫酸咸苦涩,问甚滑辣清香,是酒还须饮三碗。若是无三,不过帘便了。”两个入来坐下,仆人排了果品按酒。武松连吃了三碗,便起身走。仆人急急收了家火什物,赶前去了。两个出得店门来,又行不到一二里,路上又见个酒店,武松入来,又吃了三碗便走。 话休絮繁。武松、施恩两个一处走着,但遇酒店便入去吃三碗,约莫也吃过十来处好酒肆。施恩看武松时,不十分醉。武松问施恩道:“此去快活林还有多少路?”施恩道:“没多了。只在前面,远远地望见那个林子便是。”武松道:“既是到了,你且在别处等我,我自去寻他。”施恩道:“这话最好。小弟自有安身去处。望兄长在意,切不可轻敌。”武松道:“这个却不妨。你只要叫仆人送我,前面再有酒店时,我还要吃。”施恩叫仆人仍旧送武松。施恩自去了。 武松又行不到三四里路。再吃过十来碗酒。此时已有午牌时分,天色正热,却有些微风。武松酒却涌上来,把布衫摊开,虽然带着五七分酒,却装做十分醉的,前颠后偃,东倒西歪,来到林子前。那仆人用手指道:“只前头丁字路口,便是蒋门神酒店。”武松道:“既是到了,你自去躲得远着。等我打倒了,你们却来。”武松抢过林子背后,见一个金刚来大汉,披着一领白布衫,撒开一把交椅,拿着蝇拂子,坐在绿槐树下乘凉。武松看那人时,生得如何?但见: 形容丑恶,相貌粗疏。一身紫肉横生,几道青筋暴起。黄髯斜起,唇边扑地蝉蛾;怪眼圆睁,眉目对悬星象。坐下狰狞如猛虎,行时仿佛似门神。 这武松假醉佯颠,斜着眼看了一看,心中自忖道:“这个大汉以定是蒋门神了。”直抢过去。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早见丁字路口一个大酒店,檐前立着望竿,上面挂着一个酒望子,写着四个大字道:“河阳风月”。转过来看时,门前一带绿油阑干,插着两把销金旗,每把上五个金字,写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一边厢肉案砧头,操刀的家生,一壁厢蒸作馒头,烧柴的厨灶。去里面一字儿摆着三只大酒缸,半截埋在地里,缸里面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间装列着柜身子,里面坐着一个年纪小的妇人,正是蒋门神初来孟州新娶的妾,原是西瓦子里唱说诸般宫调的顶老。那妇人生得如何? 眉横翠岫,眼露秋波。樱桃口浅晕微红,春笋手轻舒嫩玉。冠儿小,明铺鱼魫,掩映乌云;衫袖窄,巧染榴花,薄笼瑞雪。金钗插凤,宝钏围龙。尽教崔护去寻浆,疑是文君重卖酒。 武松看了,瞅着醉眼,径奔入酒店里来,便去柜身相对一副座头上坐了,把双手按着桌子上,不转眼看那妇人。在柜身里那妇人瞧见,回转头看了别处。武松看那店里时,也有五七个当撑的酒保。武松却敲着桌子叫道:“卖酒的主人家在那里?”一个当头的酒保过来,看着武松道:“客人要打多少酒?”武松道:”打两角酒,先把些来尝看。”那酒保去柜上叫那妇人舀两角酒下来,倾放桶里,荡一碗过来,道:“客人尝酒。”武松拿起来闻一闻,摇着头道:“不好,不好!换将来!”酒保见他醉了,将来柜上道:“娘子,胡乱换些与他。”那妇人接来,倾了那酒,又舀些上等酒下来。酒保将去,又荡一碗过来。武松提起来,呷了一口,叫道:“这酒也不好,快换来便饶你!”酒保忍气吞声,拿了酒去柜边道:“娘子,胡乱再换些好的与他,休和他一般见识。这客人醉了,只待要寻闹相似。胡乱换些好的与他噇。”那妇人又舀了一等上色好的酒来与酒保。酒保把桶儿放在面前,又荡一碗过来。武松吃了道:“这酒略有些意思。”问道:“过卖,你那主人家姓甚么?”酒保答道:“姓蒋。”武松道:“却如何不姓李?”那妇人听了道:“这厮那里吃醉了,来这里讨野火么?”酒保道:“眼见得是个外乡蛮子,不省得了。休听他放屁。”武松问道:“你说甚么?”酒保道:“我们自说话,客人你休管,自吃酒。”武松道:“过卖,你叫柜上那妇人下来相伴我吃酒。”酒保喝道:“休胡说!这是主人家娘子。”武松道:“便是主人家娘子待怎地?相伴我吃酒也不打紧!”那妇人大怒,便骂道:“杀才!该死的贼!”推开柜身子,却待奔出来。 武松早把土色布衫脱下,上半截揣在腰里,便把那桶酒只一泼,泼在地上,抢入柜身子里,却好接着那妇人。武松手硬,那里挣扎得。被武松一手接住腰胯,一只手把冠儿捏做粉碎,揪住云髻,隔柜身子提将出来,望浑酒缸里只一丢。听得扑同的一声响,可怜这妇人正被直丢在大酒缸里。武松托地从柜身前踏将出来。有几个当撑的酒保,手脚活些个的,都抢来奔武松。武松手到,轻轻地只一提,攧攧入怀里来。两手揪住,也望大酒缸里只一丢,摏在里面。又一个酒保奔来,提着头只一掠,也丢在酒缸里。再有两个来的酒保,一拳一脚,都被武松打倒了。先头三个人,在三只酒缸里,那里挣扎得起。后面两个人,在地下爬不动。这几个火家捣子,打得屁滚尿流。乖的走了一个。武松道:“那厮必然去报蒋门神来。我就接将去,大路上打倒他好看,教众人笑一笑。” 武松大踏步赶将出来。那个捣子径奔去报了蒋门神。蒋门神见说,吃了一惊,踢翻了交椅,丢去蝇拂子,便钻将来。武松却好迎着,正在大阔路上撞见。蒋门神虽然长大,近因酒色所迷,淘虚了身子,先自吃了那一惊,奔将来,那步不曾停住,怎地及得武松虎一般似健的人,又有心来算他。蒋门神见了武松,心里先欺他醉,只顾赶将入来。说时迟,那时快。武松先把两个拳头去蒋门神脸上虚影一影,忽地转身便走。蒋门神大怒,抢将来。被武松一飞脚踢起,踢中蒋门神小腹上。双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踅,踅将过来。那只右脚早踢起,直飞在蒋门神额角上,踢着正中,望后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大小拳头,望蒋门神脸上便打。原来说过的打蒋门神扑手:先把拳头虚影一影,便转身,却先飞起左脚,踢中了,便转过身来,再飞起右脚。这一扑有名,唤做“玉环步,鸳鸯脚”。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实学,非同小可!打的蒋门神在地下叫饶。武松说道:“若要我饶你性命,只要依我三件事。”蒋门神在地下叫道:“好汉饶我!休说三件,便是三百件,我也依得。 武松指定蒋门神,说出那三件事来,有分教:大闹孟州城,来上梁山泊。且教改头换面来寻主,剪发齐眉去杀人。毕竟武松对蒋门神说出那三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除夜宿石头驿
《除夜宿石头驿》是唐代诗人戴叔伦除夕夜晚远离家乡亲人独宿逆旅时创作的感慨自身遭际的诗作,载于《全唐诗》卷二七三。此诗开篇把自己滞迹他乡的寂寞苦涩写得十分深刻,结尾处又给人一种以沉重的压抑感。全诗写出了沉思追忆和忆后重又回到现实时的自我嘲笑,蕴含着无穷的悲怆感慨和不尽的凄苦况味,写情切挚,寄慨深远。
凤凰台上忆吹箫 · 赠邻女韩西
这首词是为别韩西而作,细腻地表现了作者内心抑郁的情绪,再现与闺蜜分别使她堕入深渊的情景。巧用叠字抒情写意,堪与词作大家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之句媲美,并将她后半生的酸楚尽相倾诉。这首词,情境哀凄,词义悲苦。「偷素粉、写写描描。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用双字二十馀叠,丝毫不露牵强痕迹。末尾三句,「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更是馀怨无穷,紧紧扣人心弦,令人动容。此词通篇语言质朴,且巧用叠字,造成回环咏叹的艺术效果,缠绵悱恻,旋律优美,可谓情苦词哀,已达极致,加上连用叠字二十余韵,真可与李易安的《声声慢》相媲美,确是双卿自述境况的凄绝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