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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 · 子罕篇 · 第六章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道德经(第七十三章)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犹难之。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西厢记 · 第三本 · 第四折
[夫人上云]早间长老使人来,说张生病重。我着长老使人请个太医去看了。一壁道与红娘,看哥哥行问汤药去者,问太医下甚么药?证候如何?便来回话。[下][红上云]老夫人才说张生病沉重,咋晚吃我那一场气,越重了。莺莺呵,你送了他人。[下][旦上云]我写一简,则说道药方,着红娘将去与他,证候便可。[旦唤红科][红云]姐姐唤红娘怎么?[旦云]张生病重,我有一个好药方儿,与我将去咱![红云]又来也!娘呵,休送了他人![旦云]好姐姐,救人一命,将去咱![红云]不是你,一世也救他不得。如今老夫人使我去哩,我就与你将去走一遭。[下][旦云]红娘去了,我绣房里等他回话。[下][末上云]自从昨夜花园中吃了这一场气,投着旧证候,眼见得休了也。老夫人说着长老唤太医来看我;我这颓证候,非是太医所治的;则除是那小姐美甘甘、香喷喷、凉渗渗、娇滴滴一点儿唾津儿咽下去,这鸟病便可。[洁引太医上,《双斗医》科范了][下][洁云]下了药了,我回夫人话去,少刻再来相望。[下][红上云]俺小姐送得人如此,又着我去动问,送药方儿去,越着他病沉了也。我索走一遭。异乡易得离愁病,妙药难医肠断人。 [越调][斗鹌鹑]则为你彩笔题诗,回文织锦;送得人卧枕着床,忘餐废寝;折倒得鬓似愁潘,腰如病沈。恨已深,病已沉,昨夜个热脸儿对面抢白,今日个冷句儿将人厮侵。 昨夜这般抢白他呵! [紫花儿序]把似你休倚着栊门儿待月,依着韵脚儿联诗,侧着耳朵儿听琴。见了他撇假偌多话:“张生,我与你兄妹之礼,甚么勾当!”怒时节把一个书生来跌窨,欢时节“红娘,好姐姐,去望他一遭!”将一个侍妾来逼临。难禁,好着我似线脚儿般殷勤不离了针。从今后教他一任,这的是俺老夫人的不是:将人的义海恩山,都做了远水遥岑。 [红见末问云]哥哥病体若何?[末云]害杀小生也!我若是死呵,小娘子,阎王殿前,少不得你做个干连人。[红叹云]普天下害相思的不似你这个傻角。 [天沙净]心不存学海文林,梦不离柳影花阴,则去那窃玉偷香上用心。又不曾得甚,自从海棠开想到如今。因甚的便病得这般了?[末云]都因你行——怕说的谎——因小待长上来,当夜书房一气一个死。生救了人,反被害了。自古云:“痴心女子负心汉。”今日反其事了。[红唱]我这里自审,这病为邪淫;尸骨岩石鬼病侵。更做道秀才们从来恁,似这般干相思的好撒脱!功名上早则不遂心,婚姻上更返吟复吟。 [红云]老夫人着我来,看哥哥要甚么汤药。小姐再三伸敬,有一药方送来与先生。[末做慌科]在那里?[红云]用着几般儿生药,各有制度,我说与你: [小桃红]“桂花”摇影夜深沉,酸醋“当归”浸。[末云]桂花性温,当归活血,怎生制度?[红唱]面靠着湖山背阴里窨,这方儿最难寻。一服两服令人恁。[末云]忌甚么物?[红唱]忌的是“知母”未寝,怕的是“红娘”撒沁。吃了呵,稳情取“使君子”一星儿“参”。 这药方儿小姐亲笔写的。[末看药方大笑科][末云]早知姐姐书来,只合远接。小娘子——[红云]又怎么?却早两遭也。[末云]——不知这首诗意,小姐待和小生“哩也波”哩。[红云]不少了一些儿? [鬼三台]足下其实啉,休装(口吞)。笑你个风魔的翰林,无处问佳音,向简帖儿上计禀。得了个纸条儿恁般绵里针,若见玉天仙怎生软厮禁?俺那小姐忘恩,赤紧的偻人负心。 书上如何说?你读与我听咱。[末念云]“休将闲事苦萦怀,取次摧残天赋才。不意当时完妾命,岂防今日作君灾?仰图厚德难从礼,谨奉新诗可当谋。寄语高唐休咏赋,今宵端的雨云来。”此韵非前日之比,小姐必来。[红云]他来呵怎生? [秃厮儿]身卧着一条布衾,头枕着三尺瑶琴;他来时怎生和你一处寝?冻得来战兢兢,说甚知音? [圣药王]果若你有心,他有心,昨日秋千院宇深沉;花有阴,月有阴,“春宵一刻抵千金”,何须“诗对会家吟”? [末云]小生有花银十两,有铺盖凭与小生一付。[红唱] [东原乐]俺那鸳鸯枕,翡翠衾,便遂杀了人心,如何肯凭?至如你不脱解和衣儿更怕甚?不强如手执定指尖儿恁。倘或成亲,到大来福荫。 [末云]小生为小姐如此容色,莫不小姐为小生也减动丰韵么?[红唱] [绵搭絮]他眉弯远山铺翠,眼横秋水无尘,体若凝酥,腰如嫩柳,俊的是庞儿俏的是心,体态温柔性格儿沉。虽不会法灸神针,更胜似救苦难观世音。 [末云]今夜成的事,小生不敢有忘。[红唱] [幺篇]你口儿里漫沉吟,梦儿里苦追寻。往事已沉,只言目今,今夜相逢管教恁。不图你甚白壁黄金,则要你满头花,拖地锦。 [末云]怕夫人拘系,不能够出来。[红云]则怕小姐不肯,果有意呵, [煞尾]虽然是老夫人晓夜将门禁,好共歹须教你称心。[末云]休似昨夜不肯。[红云]你挣揣咱,来时节肯不肯尽由他,见时节亲不亲在于您。[并下] [络丝娘煞尾]因今宵传言送语,看明日携云握雨。
望海潮 · 奴如飞絮
奴如飞絮,郎如流水,相沾便肯相随。微月户庭,残灯帘幕,匆匆共惜佳期。才话暂分携。早抱人娇咽,双泪红垂。画舸难停,翠帷轻别两依依。 别来怎表相思。有分香帕子,合数松儿。红粉脆痕,青笺嫩约,丁宁莫遣人知。成病也因谁。更自言秋杪,亲去无疑。但恐生时注著,合有分于飞。
黄河夜泊
《黄河夜泊》是明代文学家李流芳所作的一首五言律诗,这首诗写作者漂泊他乡,夜宿时所看到黄河边凄凉的景象,发出一生漂泊已久的伤感。全诗质朴简练、浅近率直,耐人咀嚼。这首诗抒发了作者久客异乡、仕途艰难的惆怅与感伤。
史记 · 七十列传 · 滑稽列传
《滑稽列传》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该文是专记滑稽人物的类传。此篇的主旨是颂扬淳于髡、优孟、优旃一类滑稽人物“不流世俗,不争势利”的可贵精神,及其“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的非凡讽谏才能。
水调歌头 · 五首春日赋示杨生子掞
长鑱白木柄,斸破一庭寒。三枝两枝生绿,位置小窗前。要使花颜四面,和着草心千朵,向我十分妍。何必兰与菊,生意总欣然。 晓来风,夜来雨,晚来烟。是他酿就春色,又断送流年。便欲诛茅江上,只恐空林衰草,憔悴不堪怜。歌罢且更酌,与子绕花间。
齐天乐 · 送童瓮天兵后归杭
《齐天乐·赠童瓮天兵后归杭》是宋末词人詹玉的作品。此词通过游乐来表现对故国的怀念。上片先回忆杭州的京都生活和游乐情事,再描绘西湖的如画风光与浓郁诗意;下片转写人事,慨叹时局变换,相聚短暂,流露出一种怅惘之情和家国之恨。全词熔依依惜别之情和故国之思、兴亡之叹于一炉,浑然天成。
三国演义 · 第三十回 · 战官渡本初败绩 劫乌巢孟德烧粮
却说袁绍兴兵,望官渡进发。夏侯惇发书告急。曹操起军七万,前往迎敌,留荀彧守许都。绍兵临发,田丰从狱中上书谏曰:“今且宜静守以待天时,不可妄兴大兵,恐有不利。”逢纪谮曰:“主公兴仁义之师,田丰何得出此不祥之语!”绍因怒,欲斩田丰。众官告免。绍恨曰:“待吾破了曹操,明正其罪!”遂催军进发,旌旗遍野,刀剑如林。行至阳武,下定寨栅。沮授曰:“我军虽众,而勇猛不及彼军;彼军虽精,而粮草不如我军。彼军无粮,利在急战;我军有粮,宜且缓守。若能旷以日月,则彼军不战自败矣。”绍怒曰:“田丰慢我军心,吾回日必斩之。汝安敢又如此!”叱左右:“将沮授锁禁军中,待我破曹之后,与田丰一体治罪!”于是下令,将大军七十万,东西南北,周围安营,连络九十余里。 细作探知虚实,报至官渡。曹军新到,闻之皆惧。曹操与众谋士商议。荀攸曰:“绍军虽多,不足惧也。我军俱精锐之士,无不一以当十。但利在急战。若迁延日月,粮草不敷,事可忧矣。”操曰:“所言正合吾意。”遂传令军将鼓噪而进。绍军来迎,两边排成阵势。审配拨弩手一万,伏于两翼;弓箭手五千,伏于门旗内:约炮响齐发。三通鼓罢,袁绍金盔金甲,锦袍玉带,立马阵前。左右排列着张郃、高览、韩猛、淳于琼等诸将。旌旗节钺,甚是严整。曹阵上门旗开处,曹操出马。许诸、张辽、徐晃、李典等,各持兵器,前后拥卫。曹操以鞭指袁绍曰:“吾于天子之前,保奏你为大将军,今何故谋反?”绍怒曰:“汝托名汉相,实为汉贼!罪恶弥天,甚于莽、卓,乃反诬人造反耶!”操曰:“吾今奉诏讨汝!”绍曰:“吾奉衣带诏讨贼!”操怒,使张辽出战。张邰跃马来迎。二将斗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负。曹操见了,暗暗称奇。许褚挥刀纵马,直出助战。高览挺枪接住。四员将捉对儿厮杀。曹操令夏侯惇、曹洪,各引三千军,齐冲彼阵。审配见曹军来冲阵,便令放起号炮:两下万弩并发,中军内弓箭手一齐拥出阵前乱射。曹军如何抵敌,望南急走。袁绍驱兵掩杀,曹军大败,尽退至官渡。袁绍移军逼近官渡下寨。审配曰:“今可拨兵十万守官渡,就曹操寨前筑起土山,令军人下视寨中放箭。操若弃此而去,吾得此隘口,许昌可破矣。”绍从之,于各寨内选精壮军人,用铁锹土担,齐来曹操寨边,垒土成山。曹营内见袁军堆筑土山,欲待出去冲突,被审配弓弩手当住咽喉要路,不能前进。十日之内,筑成土山五十余座,上立高橹,分拨弓弩手于其上射箭。曹军大惧,皆顶着遮箭牌守御。土山上一声梆子响处,箭下如雨。曹军皆蒙楯伏地,袁军呐喊而笑。 曹操见军慌乱,集众谋士问计。刘晔进曰:“可作发石车以破之。”操令晔进车式,连夜造发石车数百乘,分布营墙内,正对着土山上云梯。候弓箭手射箭时,营内一齐拽动石车,炮石飞空,往上乱打。人无躲处,弓箭手死者无数。袁军皆号其车为“霹雳车”。由是袁军不敢登高射箭。审配又献一计:令军人用铁锹暗打地道,直透曹营内,号为“掘子军”。曹兵望见袁军于山后掘土坑,报知曹操。操又问计于刘晔。晔曰:“此袁军不能攻明而攻暗,发掘伏道,欲从地下透营而入耳。”操曰:“何以御之?”晔曰:“可绕营掘长堑,则彼伏道无用也。”操连夜差军掘堑。袁军掘伏道到堑边,果不能入,空费军力。 却说曹操守官渡,自八月起,至九月终,军力渐乏,粮草不继。意欲弃官渡退回许昌,迟疑未决,乃作书遣人赴许昌问荀彧。彧以书报之。书略曰:“承尊命,使决进退之疑。愚以袁绍悉众聚于官渡,欲与明公决胜负,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绍军虽众,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何向而不济!今军实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公今画地而守,扼其喉而使不能进,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断不可失。惟明公裁察焉。”曹操得书大喜,令将士效力死守。 绍军约退三十余里,操遣将出营巡哨。有徐晃部将史涣获得袁军细作,解见徐晃。晃问其军中虚实。答曰:“早晚大将韩猛运粮至军前接济,先令我等探路。”徐晃便将此事报知曹操。荀攸曰:“韩猛匹夫之勇耳。若遣一人引轻骑数千,从半路击之,断其粮草,绍军自乱。”操曰:“谁人可往?”攸曰:“即遣徐晃可也。”操遂差徐晃将带史涣并所部兵先出,后使张辽、许褚引兵救应。当夜韩猛押粮车数千辆,解赴绍寨。正走之间,山谷内徐晃、史涣引军截住去路。韩猛飞马来战,徐晃接住厮杀。史涣便杀散人夫,放火焚烧粮车。韩猛抵当不住,拨回马走。徐晃催军烧尽辎重。袁绍军中,望见西北上火起,正惊疑间,败军报来:“粮草被劫!”绍急遣张郃、高览去截大路,正遇徐晃烧粮而回,恰欲交锋,背后张辽、许诸军到。两下夹攻,杀散袁军,四将合兵一处,回官渡寨中。曹操大喜,重加赏劳。又分军于寨前结营,为掎角之势。 却说韩猛败军还营,绍大怒,欲斩韩猛,众官劝免。审配曰:“行军以粮食为重,不可不用心提防。乌巢乃屯粮之处,必得重兵守之。”袁绍曰:“吾筹策已定。汝可回邺都监督粮草,休教缺乏。”审配领命而去。袁绍遣大将淳于琼,部领督将眭元进、韩莒子、吕威璜、赵睿等,引二万人马,守乌巢。那淳于琼性刚好酒,军士多畏之;既至乌巢,终日与诸将聚饮。且说曹操军粮告竭,急发使往许昌教荀彧作速措办粮草,星夜解赴军前接济。使者赍书而往,行不上三十里,被袁军捉住,缚见谋士许攸。那许攸字子远,少时曾与曹操为友,此时却在袁绍处为谋士。当下搜得使者所赍曹操催粮书信,径来见绍曰:“曹操屯军官渡,与我相持已久,许昌必空虚;若分一军星夜掩袭许昌,则许昌可拔,而操可擒也。今操粮草已尽,正可乘此机会,两路击之。”绍曰:“曹操诡计极多,此书乃诱敌之计也。”攸曰:“今若不取,后将反受其害。”正话间,忽有使者自邺郡来,呈上审配书。书中先说运粮事;后言许攸在冀州时,尝滥受民间财物,且纵令子侄辈多科税,钱粮入己,今已收其子侄下狱矣。绍见书大怒曰:“滥行匹夫!尚有面目于吾前献计耶!汝与曹操有旧,想今亦受他财贿,为他作奸细,啜赚吾军耳!本当斩首,今权且寄头在项!可速退出,今后不许相见!”许攸出,仰天叹曰:“忠言逆耳,竖子不足与谋!吾子侄已遭审配之害,吾何颜复见冀州之人乎!”遂欲拔剑自刎。左右夺剑劝曰:“公何轻生至此?袁绍不纳直言,后必为曹操所擒。公既与曹公有旧,何不弃暗投明?”只这两句言语,点醒许攸;于是许攸径投曹操。后人有诗叹曰:“本初豪气盖中华,官渡相持枉叹嗟。若使许攸谋见用,山河争得属曹家?” 却说许攸暗步出营,径投曹寨,伏路军人拿住。攸曰:“我是曹丞相故友,快与我通报,说南阳许攸来见。”军士忙报入寨中。时操方解衣歇息,闻说许攸私奔到寨,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遥见许攸,抚掌欢笑,携手共入,操先拜于地。攸慌扶起曰:“公乃汉相,吾乃布衣,何谦恭如此?”操曰:“公乃操故友,岂敢以名爵相上下乎!”攸曰:“某不能择主,屈身袁绍,言不听,计不从,今特弃之来见故人。愿赐收录。”操曰:“子远肯来,吾事济矣!愿即教我以破绍之计:”攸曰:“吾曾教袁绍以轻骑乘虚袭许都,首尾相攻。”操大惊曰:“若袁绍用子言,吾事败矣。”攸曰:“公今军粮尚有几何?”操曰:“可支一年。”攸笑曰:“恐未必。”操曰:有半年耳。”攸拂袖而起,趋步出帐曰:“吾以诚相投,而公见欺如是,岂吾所望哉!”操挽留曰:“子远勿嗔,尚容实诉:军中粮实可支三月耳。”攸笑曰:“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操亦笑曰:“岂不闻兵不厌诈!”遂附耳低言曰:“军中止有此月之粮。”攸大声曰:“休瞒我!粮已尽矣!”操愕然曰:“何以知之?”攸乃出操与荀彧之书以示之曰:“此书何人所写?”操惊问曰:“何处得之?”攸以获使之事相告。操执其手曰:“子远既念旧交而来,愿即有以教我。”攸曰:“明公以孤军抗大敌,而不求急胜之方,此取死之道也。攸有一策,不过三日,使袁绍百万之众,不战自破。明公还肯听否?”操喜曰:“愿闻良策。”攸曰:“袁绍军粮辎重,尽积乌巢,今拨淳于琼守把,琼嗜酒无备。公可选精兵诈称袁将蒋奇领兵到彼护粮,乘间烧其粮草辎重,则绍军不三日将自乱矣。”操大喜,重待许攸,留于塞中。次日,操自选马步军士五千,准备往乌巢劫粮。张辽曰:“袁绍屯粮之所,安得无备?丞相未可轻往,恐许攸有诈。”操曰:“不然,许攸此来,天败袁绍。今吾军粮不给,难以久持;若不用许攸之计,是坐而待困也。彼若有诈,安肯留我寨中?且吾亦欲劫寨久矣。今劫粮之举,计在必行,君请勿疑。”辽曰:“亦须防袁绍乘虚来袭。”操笑曰:“吾已筹之熟矣。”便教荀攸、贾诩、曹洪同许攸守大寨,夏侯惇、夏侯渊领一军伏于左,曹仁、孙典领一军伏于右,以备不虞。教张辽、许褚在前,徐晃、于禁在后,操自引诸将居中:共五千人马,打着袁军旗号,军士皆束草负薪,人衔枚,马勒口,黄昏时分,望乌巢进发。是夜星光满天。且说沮授被袁绍拘禁在军中,是夜因见众星朗列,乃命监者引出中庭,仰观天象。忽见太白逆行,侵犯牛、斗之分,大惊曰:“祸将至矣!”遂连夜求见袁绍。时绍已醉卧,听说沮授有密事启报,唤入问之。授曰:“适观天象,见太白逆行于柳、鬼之间,流光射入牛、斗之分,恐有贼兵劫掠之害。乌巢屯粮之所,不可不提备。宜速遣精兵猛将,于间道山路巡哨,免为曹操所算。”绍怒叱曰:“汝乃得罪之人,何敢妄言惑众!”因叱监者曰:“吾令汝拘囚之,何敢放出!”遂命斩监者,别唤人监押沮授。授出,掩泪叹曰:“我军亡在旦夕,我尸骸不知落何处也!”后人有诗叹曰:“逆耳忠言反见仇,独夫袁绍少机谋。乌巢粮尽根基拔,犹欲区区守冀州。”却说曹操领兵夜行,前过袁绍别寨,寨兵问是何处军马。操使人应曰:“蒋奇奉命往乌巢护粮。”袁军见是自家旗号,遂不疑惑。凡过数处,皆诈称蒋奇之兵,并无阻碍。及到乌巢,四更已尽。操教军士将束草周围举火,众将校鼓噪直入。时淳于琼方与众将饮了酒,醉卧帐中;闻鼓噪之声,连忙跳起问:“何故喧闹?”言未已,早被挠钩拖翻。眭元进、赵睿运粮方回,见屯上火起,急来救应。曹军飞报曹操,说:“贼兵在后,请分军拒之。”操大喝曰:“诸将只顾奋力向前,待贼至背后,方可回战!”于是众军将无不争先掩杀。一霎时,火焰四起,烟迷太空。眭、赵二将驱兵来救,操勒马回战。二将抵敌不住,皆被曹军所杀,粮草尽行烧绝。淳于琼被擒见操,操命割去其耳鼻手指,缚于马上,放回绍营以辱之。 却说袁绍在帐中,闻报正北上火光满天,知是乌巢有失,急出帐召文武各官,商议遣兵往救。张郃曰:“某与高览同往救之。”郭图曰:“不可。曹军劫粮,曹操必然亲往;操既自出,寨必空虚,可纵兵先击曹操之寨;操闻之,必速还:此孙膑围魏救赵之计也。”张郃曰:“非也。曹操多谋,外出必为内备,以防不虞。今若攻操营而不拔,琼等见获,吾属皆被擒矣。”郭图曰:“曹操只顾劫粮,岂留兵在寨耶!”再三请劫曹营。绍乃遣张郃、高览引军五千,往官渡击曹营;遣蒋奇领兵一万,往救乌巢。且说曹操杀散淳于琼部卒,尽夺其衣甲旗帜,伪作淳于琼部下收军回寨,至山僻小路,正遇蒋奇军马。奇军问之,称是乌巢败军奔回,奇遂不疑,驱马径过。张辽、许褚忽至,大喝:“蒋奇休走!”奇措手不及,被张辽斩于马下,尽杀蒋奇之兵。又使人当先伪报云:“蒋奇已自杀散乌巢兵了”。袁绍因不复遣人接应乌巢,只添兵往官渡。 却说张郃、高览攻打曹营,左边夏侯惇、右边曹仁,中路曹洪,一齐冲出:三下攻击,袁军大败。比及接应军到,曹操又从背后杀来,四下围住掩杀。张邰、高览夺路走脱。袁绍收得乌巢败残军马归寨,见淳于琼耳鼻皆无,手足尽落。绍问:“如何失了乌巢?”败军告说:“淳于琼醉卧,因此不能抵敌。”绍怒,立斩之。郭图恐张郃、高览回寨证对是非,先于袁绍前谮曰:“张郃、高览见主公兵败,心中必喜。”绍曰:“何出此言?”图曰:“二人素有降曹之意,今遣击寨,故意不肯用力,以致损折士卒。”绍大怒,遂遣使急召二人归寨问罪。郭图先使人报二人云:“主公将杀汝矣。”及绍使至,高览问曰:“主公唤我等为何?”使者曰:“不知何故。”览遂拔剑斩来使。郃大惊。览曰:“袁绍听信谗言,必为曹操所擒;吾等岂可坐而待死?不如去投曹操。”郃曰:“吾亦有此心久矣。” 于是二人领本部兵马,往曹操寨中投降。夏侯惇曰:“张、高二人来降,未知虚实。”操曰:“吾以恩遇之,虽有异心,亦可变矣。”遂开营门命二人入。二人倒戈卸甲,拜伏于地。操曰:“若使袁绍肯从二将军之言,不至有败。今二将军肯来相投,如微子去殷,韩信归汉也。”遂封张郃为偏将军、都亭侯,高览为偏将军、东莱侯。二人大喜。 却说袁绍既去了许攸,又去了张郃、高览,又失了乌巢粮,军心皇皇。许攸又劝曹操作速进兵;张郃、高览请为先锋;操从之。即令张郃、高览领兵往劫绍寨。当夜三更时分,出军三路劫寨。混战到明,各自收兵,绍军折其大半。 荀攸献计曰:“今可扬言调拨人马,一路取酸枣,攻邺郡;一路取黎阳,断袁兵归路。袁绍闻之,必然惊惶,分兵拒我;我乘其兵动时击之,绍可破也。”操用其计,使大小三军,四远扬言。绍军闻此信,来寨中报说:“曹操分兵两路:一路取邺郡,一路取黎阳去也。”绍大惊,急遣袁谭分兵五万救邺郡,辛明分兵五万救黎阳,连夜起行。 曹操探知袁绍兵动,便分大队军马,八路齐出,直冲绍营。袁军俱无斗志,四散奔走,遂大溃。袁绍披甲不迭,单衣幅巾上马;幼子袁尚后随。张辽、许褚、徐晃、于禁四员将,引军追赶袁绍。绍急渡河,尽弃图书车仗金帛,止引随行八百余骑而去。操军追之不及,尽获遗下之物。所杀八万余人,血流盈沟,溺水死者不计其数。 操获全胜,将所得金宝缎匹,给赏军士。于图书中检出书信一束,皆许都及军中诸人与绍暗通之书。左右曰:“可逐一点对姓名,收而杀之。”操曰:“当绍之强,孤亦不能自保,况他人乎?”遂命尽焚之,更不再问。 却说袁绍兵败而奔,沮授因被囚禁,急走不脱,为曹军所获,擒见曹操。操素与授相识。授见操,大呼曰:“授不降也!”操曰:“本初无谋,不用君言,君何尚执迷耶?吾若早得足下,天下不足虑也。”因厚待之,留于军中。授乃于营中盗马,欲归袁氏。操怒,乃杀之。授至死神色不变。操叹曰:“吾误杀忠义之士也!”命厚礼殡殓,为建坟安葬于黄河渡口,题其墓曰:“忠烈沮君之墓。”后人有诗赞曰:“河北多名士,忠贞推沮君:凝眸知阵法,仰面识天文;至死心如铁,临危气似云。曹公钦义烈,特与建孤坟。”操下令攻冀州。正是:势弱只因多算胜,兵强却为寡谋亡。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诉衷情令 · 宝月山作
《诉衷情令·宝月山作》是北宋词人仲殊所写的一首词。词中描绘了西湖清波门附近的美景,并其中寄寓了自己洒脱旷达的襟怀和自从容的行止。词之上片写嫣然独绝的湖畔春景,以表现动态美见胜,作者将春色之丽写得荡人心魂,美不胜收。下片点出寺宇阒寂、僧寮清幽的场景,仿佛把人带进一个红尘不到的世界。这首词神清韵远,从容自在,上下两片,一动一静,相映成趣,颇具珠联璧合之妙。
三国演义 · 第四回 · 废汉帝陈留践位 谋董贼孟德献刀
且说董卓欲杀袁绍,李儒止之曰:“事未可定,不可妄杀。”袁绍手提宝剑,辞别百官而出,悬节东门,奔冀州去了。卓谓太傅袁隗曰:“汝侄无礼,吾看汝面,姑恕之。废立之事若何?”隗曰:“太尉所见是也。”卓曰:“敢有阻大议者,以军法从事!”群臣震恐,皆云一听尊命。宴罢,卓问侍中周毖、校尉伍琼曰:“袁绍此去若何?”周毖曰:“袁绍忿忿而去,若购之急,势必为变。且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倘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山东非公有也。不如赦之,拜为一郡守,则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伍琼曰:“袁绍好谋无断,不足为虑;诚不若加之一郡守,以收民心。”卓从之,即日差人拜袁为渤海太守。 九月朔,请帝升嘉德殿,大会文武。卓拔剑在手,对众曰:“天子暗弱,不足以君天下。今有策文一道,宜为宣读。”乃命李儒读策曰:“孝灵皇帝,早弃臣民;皇帝承嗣,海内侧望。而帝天资轻佻,威仪不恪,居丧慢惰:否德既彰,有忝大位。皇太后教无母仪,统政荒乱。永乐太后暴崩,众论惑焉。三纲之道,天地之纪,毋乃有阙?陈留王协,圣德伟懋,规矩肃然;居丧哀戚,言不以邪;休声美誉,天下所闻,宜承洪业,为万世统。兹废皇帝为弘农王,皇太后还政,请奉陈留王为皇帝,应天顺人,以慰生灵之望。”李儒读策毕,卓叱左右扶帝下殿,解其玺绶,北面长跪,称臣听命。又呼太后去服候敕。帝后皆号哭,群臣无不悲惨。 阶下一大臣,愤怒高叫曰:“贼臣董卓,敢为欺天之谋,吾当以颈血溅之!”挥手中象简,直击董卓。卓大怒,喝武士拿下:乃尚书丁管也。卓命牵出斩之。管骂不绝口,至死神色不变。后人有诗叹之曰:“董贼潜怀废立图,汉家宗社委丘墟。满朝臣宰皆囊括,惟有丁公是丈夫。” 卓请陈留王登殿。群臣朝贺毕,卓命扶何太后并弘农王及帝妃唐氏于永安宫闲住,封锁宫门,禁群臣无得擅入。可怜少帝四月登基,至九月即被废。卓所立陈留王协,表字伯和,灵帝中子,即献帝也;时年九岁。改元初平。董卓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威福莫比。 李儒劝卓擢用名流,以收人望,因荐蔡邕之才。卓命征之,邕不赴。卓怒,使人谓邕曰:“如不来,当灭汝族。”邕惧,只得应命而至。卓见邕大喜,一月三迁其官,拜为侍中,甚见亲厚。 却说少帝与何太后、唐妃困于永安宫中,衣服饮食,渐渐少缺;少帝泪不曾干。一日,偶见双燕飞于庭中,遂吟诗一首。诗曰:“嫩草绿凝烟,袅袅双飞燕。洛水一条青,陌上人称羡。远望碧云深,是吾旧宫殿。何人仗忠义,泄我心中怨!”董卓时常使人探听。是日获得此诗,来呈董卓。卓曰:“怨望作诗,杀之有名矣。”遂命李儒带武士十人,入宫弑帝。帝与后、妃正在楼上,宫女报李儒至,帝大惊。儒以鸩酒奉帝,帝问何故。儒曰:“春日融和,董相国特上寿酒。”太后曰:“既云寿酒,汝可先饮。”儒怒曰:“汝不饮耶?”呼左右持短刀白练于前曰:“寿酒不饮,可领此二物!”唐妃跪告曰:“妾身代帝饮酒,愿公存母子性命。”儒叱曰:“汝何人,可代王死?”乃举酒与何太后曰:“汝可先饮?”后大骂何进无谋,引贼入京,致有今日之祸。儒催逼帝,帝曰:“容我与太后作别。”乃大恸而作歌,其歌曰:“天地易兮日月翻,弃万乘兮退守藩。为臣逼兮命不久,大势去兮空泪潸!”唐妃亦作歌曰:“皇天将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姬兮命不随。生死异路兮从此毕,奈何茕速兮心中悲!”歌罢,相抱而哭,李儒叱曰:“相国立等回报,汝等俄延,望谁救耶?”太后大骂:“董贼逼我母子,皇天不佑!汝等助恶,必当灭族!”儒大怒,双手扯住太后,直撺下楼;叱武士绞死唐妃;以鸩酒灌杀少帝。 还报董卓,卓命葬于城外。自此每夜入宫,奸淫宫女,夜宿龙床。尝引军出城,行到阳城地方,时当二月,村民社赛,男女皆集。卓命军士围住,尽皆杀之,掠妇女财物,装载车上,悬头千余颗于车下,连轸还都,扬言杀贼大胜而回;于城门外焚烧人头,以妇女财物分散众军。越骑校尉伍孚,字德瑜,见卓残暴,愤恨不平,尝于朝服内披小铠,藏短刀,欲伺便杀卓。一日,卓入朝,孚迎至阁下,拔刀直刺卓。卓气力大,两手抠住;吕布便入,揪倒伍孚。卓问曰:“谁教汝反?”孚瞪目大喝曰:“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汝罪恶盈天,人人愿得而诛之!吾恨不车裂汝以谢天下!”卓大怒,命牵出剖剐之。孚至死骂不绝口。后人有诗赞之曰:“汉末忠臣说伍孚,冲天豪气世间无。朝堂杀贼名犹在,万古堪称大丈夫!”董卓自此出入常带甲士护卫。 时袁绍在渤海,闻知董卓弄权,乃差人赍密书来见王允。书略曰:“卓贼欺天废主,人不忍言;而公恣其跋扈,如不听闻,岂报国效忠之臣哉?绍今集兵练卒,欲扫清王室,未敢轻动。公若有心,当乘间图之。如有驱使,即当奉命。”王允得书,寻思无计。一日,于侍班阁子内见旧臣俱在,允曰:“今日老夫贱降,晚间敢屈众位到舍小酌。”众官皆曰:“必来祝寿。”当晚王允设宴后堂,公卿皆至。酒行数巡,王允忽然掩面大哭。众官惊问曰:“司徒贵诞,何故发悲?”允曰:“今日并非贱降,因欲与众位一叙,恐董卓见疑,故托言耳。董卓欺主弄权,社稷旦夕难保。想高皇诛秦灭楚,奄有天下;谁想传至今日,乃丧于董卓之手:此吾所以哭也。”于是众官皆哭。坐中一人抚掌大笑曰:“满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还能哭死董卓否?”允视之,乃骁骑校尉曹操也。允怒曰:“汝祖宗亦食禄汉朝,今不思报国而反笑耶?”操曰:“吾非笑别事,笑众位无一计杀董卓耳。操虽不才,愿即断董卓头,悬之都门,以谢天下。”允避席问曰:“孟德有何高见?”操曰:“近日操屈身以事卓者,实欲乘间图之耳。今卓颇信操,操因得时近卓。闻司徒有七宝刀一口,愿借与操入相府刺杀之,虽死不恨!”允曰:“孟德果有是心,天下幸甚!”遂亲自酌酒奉操。操沥酒设誓,允随取宝刀与之。操藏刀,饮酒毕,即起身辞别众官而去。众官又坐了一回,亦俱散讫。 次日,曹操佩着宝刀,来至相府,问:“丞相何在?”从人云:“在小阁中。”操径入。见董卓坐于床上,吕布侍立于侧。卓曰:“孟德来何迟?”操曰:“马羸行迟耳。”卓顾谓布曰:“吾有西凉进来好马,奉先可亲去拣一骑赐与孟德。”布领令而出。操暗忖曰:“此贼合死!”即欲拔刀刺之,惧卓力大,未敢轻动。卓胖大不耐久坐,遂倒身而卧,转面向内。操又思曰:“此贼当休矣!”急掣宝刀在手,恰待要刺,不想董卓仰面看衣镜中,照见曹操在背后拔刀,急回身问曰:“孟德何为?”时吕布已牵马至阁外。操惶遽,乃持刀跪下曰:“操有宝刀一口,献上恩相。”卓接视之,见其刀长尺余,七宝嵌饰,极其锋利,果宝刀也;遂递与吕布收了。操解鞘付布。卓引操出阁看马,操谢曰:“愿借试一骑。”卓就教与鞍辔。操牵马出相府,加鞭望东南而去。 布对卓曰:“适来曹操似有行刺之状,及被喝破,故推献刀。”卓曰:“吾亦疑之。”正说话间,适李儒至,卓以其事告之。儒曰:“操无妻小在京,只独居寓所。今差人往召,如彼无疑而便来,则是献刀;如推托不来,则必是行刺,便可擒而问也。”卓然其说,即差狱卒四人往唤操。去了良久,回报曰:“操不曾回寓,乘马飞出东门。门吏问之,操曰‘丞相差我有紧急公事’,纵马而去矣。”儒曰:“操贼心虚逃窜,行刺无疑矣。”卓大怒曰:“我如此重用,反欲害我!”儒曰:“此必有同谋者,待拿住曹操便可知矣。”卓遂令遍行文书,画影图形,捉拿曹操:擒献者,赏千金,封万户侯;窝藏者同罪。 且说曹操逃出城外,飞奔谯郡。路经中牟县,为守关军士所获,擒见县令。操言:“我是客商,覆姓皇甫。”县令熟视曹操,沉吟半晌,乃曰:“吾前在洛阳求官时,曾认得汝是曹操,如何隐讳!且把来监下,明日解去京师请赏。”把关军士赐以酒食而去。至夜分,县令唤亲随人暗地取出曹操,直至后院中审究;问曰:“我闻丞相待汝不薄,何故自取其祸?”操曰:“燕雀安知鸿鹄志哉!汝既拿住我,便当解去请赏。何必多问!”县令屏退左右,谓操曰:“汝休小觑我。我非俗吏,奈未遇其主耳。”操曰:“吾祖宗世食汉禄,若不思报国,与禽兽何异?吾屈身事卓者,欲乘间图之,为国除害耳。今事不成,乃天意也!”县令曰:“孟德此行,将欲何往?”操曰:“吾将归乡里,发矫诏,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诛董卓:吾之愿也。”县令闻言,乃亲释其缚,扶之上坐,再拜曰:“公真天下忠义之士也!”曹操亦拜,问县令姓名。县令曰:“吾姓陈,名宫,字公台。老母妻子,皆在东郡。今感公忠义,愿弃一官,从公而逃。”操甚喜。是夜陈宫收拾盘费,与曹操更衣易服,各背剑一口,乘马投故乡来。 行了三日,至成皋地方,天色向晚。操以鞭指林深处谓宫曰:“此间有一人姓吕,名伯奢,是吾父结义弟兄;就往问家中消息,觅一宿,如何?”宫曰:“最好。”二人至庄前下马,入见伯奢。奢曰:“我闻朝廷遍行文书,捉汝甚急,汝父已避陈留去了。汝如何得至此?”操告以前事,曰:“若非陈县令,已粉骨碎身矣。”伯奢拜陈宫曰:“小侄若非使君,曹氏灭门矣。使君宽怀安坐,今晚便可下榻草舍。”说罢,即起身入内。良久乃出,谓陈宫曰:“老夫家无好酒,容往西村沽一樽来相待。”言讫,匆匆上驴而去。 操与宫坐久,忽闻庄后有磨刀之声。操曰:“吕伯奢非吾至亲,此去可疑,当窃听之。”二人潜步入草堂后,但闻人语曰:“缚而杀之,何如?”操曰:“是矣!今若不先下手,必遭擒获。”遂与宫拔剑直入,不问男女,皆杀之,一连杀死八口。搜至厨下,却见缚一猪欲杀。宫曰:“孟德心多,误杀好人矣!”急出庄上马而行。行不到二里,只见伯奢驴鞍前鞒悬酒二瓶,手携果菜而来,叫曰:“贤侄与使君何故便去?”操曰:“被罪之人,不敢久住。”伯奢曰:“吾已分付家人宰一猪相款,贤侄、使君何憎一宿?速请转骑。”操不顾,策马便行。行不数步,忽拔剑复回,叫伯奢曰:“此来者何人?”伯奢回头看时,操挥剑砍伯奢于驴下。宫大惊曰:“适才误耳,今何为也?”操曰:“伯奢到家,见杀死多人,安肯干休?若率众来追,必遭其祸矣。”宫曰:“知而故杀,大不义也!”操曰:“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陈宫默然。 当夜,行数里,月明中敲开客店门投宿。喂饱了马,曹操先睡。陈宫寻思:“我将谓曹操是好人,弃官跟他;原来是个狼心之徒!今日留之,必为后患。”便欲拔剑来杀曹操。正是:设心狠毒非良士,操卓原来一路人。 毕竟曹操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西游记 · 第五十八回 · 二心搅乱大乾坤 一体难修真寂灭
这行者与沙僧拜辞了菩萨,纵起两道祥光,离了南海。原来行者筋斗云快,沙和尚仙云觉迟,行者就要先行。沙僧扯住道:“大哥不必这等藏头露尾,先去安根,待小弟与你一同走。” 大圣本是良心,沙僧却有疑意,真个二人同驾云而去。不多时,果见花果山,按下云头,二人洞外细看,果见一个行者,高坐石台之上,与群猴饮酒作乐。模样与大圣无异:也是黄发金箍,金睛火眼;身穿也是锦布直裰,腰系虎皮裙;手中也拿一条儿金箍铁棒,足下也踏一双麂皮靴;也是这等毛脸雷公嘴,朔腮别土星,查耳额颅阔,獠牙向外生。这大圣怒发,一撒手,撇了沙和尚,掣铁棒上前骂道:“你是何等妖邪,敢变我的相貌,敢占我的儿孙,擅居吾仙洞,擅作这威福!”那行者见了,公然不答,也使铁棒来迎。二行者在一处,果是不分真假,好打呀:两条棒,二猴精,这场相敌实非轻。都要护持唐御弟,各施功绩立英名。真猴实受沙门教,假怪虚称佛子情。盖为神通多变化,无真无假两相平。一个是混元一气齐天圣,一个是久炼千灵缩地精。这个是如意金箍棒,那个是随心铁杆兵。隔架遮拦无胜败,撑持抵敌没输赢。先前交手在洞外,少顷争持起半空。他两个各踏云光,跳斗上九霄云内。沙僧在旁,不敢下手,见他们战此一场,诚然难认真假,欲待拔刀相助,又恐伤了真的。忍耐良久,且纵身跳下山崖,使降妖宝杖,打近水帘洞外,惊散群妖,掀翻石凳,把饮酒食肉的器皿,尽情打碎,寻他的青毡包袱,四下里全然不见。原来他水帘洞本是一股瀑布飞泉,遮挂洞门,远看似一条白布帘儿,近看乃是一股水脉,故曰水帘洞。沙僧不知进步来历,故此难寻。即便纵云,赶到九霄云里,轮着宝杖,又不好下手。大圣道:“沙僧,你既助不得力,且回复师父,说我等这般这般,等老孙与此妖打上南海落伽山菩萨前辨个真假。”道罢,那行者也如此说。沙僧见两个相貌、声音,更无一毫差别,皂白难分,只得依言,拨转云头,回复唐僧不题。 你看那两个行者,且行且斗,直嚷到南海,径至落伽山,打打骂骂,喊声不绝。早惊动护法诸天,即报入潮音洞里道:“菩萨,果然两个孙悟空打将来也。”那菩萨与木叉行者、善财童子、龙女降莲台出门喝道:“那孽畜那里走!”这两个递相揪住道:“菩萨,这厮果然象弟子模样。才自水帘洞打起,战斗多时,不分胜负。沙悟净肉眼愚蒙,不能分识,有力难助,是弟子教他回西路去回复师父,我与这厮打到宝山,借菩萨慧眼,与弟子认个真假,辨明邪正。”道罢,那行者也如此说一遍。众诸天与菩萨都看良久,莫想能认。菩萨道:“且放了手,两边站下,等我再看。”果然撒手,两边站定。这边说:“我是真的!”那边说:“他是假的!” 菩萨唤木叉与善财上前,悄悄吩咐:“你一个帮住一个,等我暗念《紧箍儿咒》,看那个害疼的便是真,不疼的便是假。”他二人果各帮一个。菩萨暗念真言,两个一齐喊疼,都抱着头,地下打滚,只叫:“莫念!莫念!”菩萨不念,他两个又一齐揪住,照旧嚷斗。菩萨无计奈何,即令诸天木叉,上前助力。众神恐伤真的,亦不敢下手。菩萨叫声“孙悟空”,两个一齐答应。菩萨道:“你当年官拜弼马温,大闹天宫时,神将皆认得你,你且上界去分辨回话。”这大圣谢恩,那行者也谢恩。 二人扯扯拉拉,口里不住的嚷斗,径至南天门外,慌得那广目天王帅马赵温关四大天将,及把门大小众神,各使兵器挡住道:“那里走!此间可是争斗之处?”大圣道:“我因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在路上打杀贼徒,那三藏赶我回去,我径到普陀崖见观音菩萨诉苦,不想这妖精,几时就变作我的模样,打倒唐僧,抢去包袱。有沙僧至花果山寻讨,只见这妖精占了我的巢袕,后到普陀崖告请菩萨,又见我侍立台下,沙僧诳说是我驾筋斗云,又先在菩萨处遮饰。菩萨却是个正明,不听沙僧之言,命我同他到花果山看验。原来这妖精果象老孙模样,才自水帘洞打到普陀山见菩萨,菩萨也难识认,故打至此间,烦诸天眼力,与我认个真假。”说罢,那行者也似这般这般说了一遍。众天神看彀多时,也不能辨,他两个吆喝道:“你们既不能认,让开路,等我们去见玉帝!”众神搪抵不住,放开天门,直至灵霄宝殿,马元帅同张葛许邱四天师奏道:“下界有一般两个孙悟空,打进天门,口称见王。”说不了,两个直嚷将进来,唬得那玉帝即降立宝殿,问曰:“你两个因甚事擅闹天宫,嚷至朕前寻死!”大圣口称:“万岁!万岁!臣今皈命,秉教沙门,再不敢欺心诳上,只因这个妖精变作臣的模样。”如此如彼,把前情备陈了一遍,“指望与臣辨个真假!”那行者也如此陈了一遍。玉帝即传旨宣托塔李天王,教:“把照妖镜来照这厮谁真谁假,教他假灭真存。”天王即取镜照住,请玉帝同众神观看。镜中乃是两个孙悟空的影子,金箍衣服,毫发不差。玉帝亦辨不出,赶出殿外。这大圣呵呵冷笑,那行者也哈哈欢喜,揪头抹颈,复打出天门,坠落西方路上道:“我和你见师父去!我和你见师父去!” 却说那沙僧自花果山辞他两个,又行了三昼夜,回至本庄,把前事对唐僧说了一遍。唐僧自家悔恨道:“当时只说是孙悟空打我一棍,抢去包袱,岂知却是妖精假变的行者!”沙僧又告道:“这妖又假变一个长老,一匹白马,又有一个八戒挑着我们包袱,又有一个变作是我。我忍不住恼怒,一杖打死,原是一个猴精。因此惊散,又到菩萨处诉苦。菩萨着我与师兄又同去识认,那妖果与师兄一般模样。我难助力,故先来回复师父。” 三藏闻言,大惊失色。八戒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应了这施主家婆婆之言了!他说有几起取经的,这却不又是一起?”那家子老老小小的,都来问沙僧:“你这几日往何处讨盘缠去的?”沙僧笑道:“我往东胜神洲花果山寻大师兄取讨行李,又到南海普陀山拜见观音菩萨,却又到花果山,方才转回至此。”那老者又问:“往返有多少路程?”沙僧道:“约有二十余万里。”老者道:“爷爷呀,似这几日,就走了这许多路,只除是驾云,方能彀得到!”八戒道:“不是驾云,如何过海?”沙僧道:“我们那算得走路,若是我大师兄,只消一二日,可往回也。”那家子听言,都说是神仙,八戒道:“我们虽不是神仙,神仙还是我们的晚辈哩!” 正说间,只听半空中喧哗人嚷,慌得都出来看,却是两个行者打将来。八戒见了,忍不住手痒道:“等我去认认看。”好呆子,急纵身跳起,望空高叫道:“师兄莫嚷,我老猪来也!”那两个一齐应道:“兄弟,来打妖精!来打妖精!”那家子又惊又喜道:“是几位腾云驾雾的罗汉歇在我家!就是发愿斋僧的,也斋不着这等好人!”更不计较茶饭,愈加供养,又说:“这两个行者只怕斗出不好来,地覆天翻,作祸在那里!”三藏见那老者当面是喜,背后是忧,即开言道:“老施主放心,莫生忧叹。贫僧收伏了徒弟,去恶归善,自然谢你。”那老者满口回答道:“不敢!不敢!”沙僧道:“施主休讲,师父可坐在这里,等我和二哥去,一家扯一个来到你面前,你就念念那话儿,看那个害疼的就是真的,不疼的就是假的。”三藏道:“言之极当。”沙僧果起在半空道:“二位住了手,我同你到师父面前辨个真假去。”这大圣放了手,那行者也放了手。沙僧搀住一个,叫道:“二哥,你也搀住一个。”果然搀住,落下云头,径至草舍门外。三藏见了,就念《紧箍儿咒》,二人一齐叫苦道:“我们这等苦斗,你还咒我怎的?莫念!莫念!”那长老本心慈善,遂住了口不念,却也不认得真假。他两个挣脱手,依然又打。这大圣道:“兄弟们,保着师父,等我与他打到阎王前折辨去也!”那行者也如此说,二人抓抓——,须臾又不见了。八戒道:“沙僧,你既到水帘洞,看见假八戒挑着行李,怎么不抢将来?”沙僧道:“那妖精见我使宝杖打他假沙僧,他就乱围上来要拿,是我顾性命走了。及告菩萨,与行者复至洞口,他两个打在空中,是我去掀翻他的石凳,打散他的小妖,只见一股瀑布泉水流,竟不知洞门开在何处,寻不着行李,所以空手回复师命也。”八戒道:“你原来不晓得。 我前年请他去时,先在洞门外相见,后被我说泛了他,他就跳下,去洞里换衣来时,我看见他将身往水里一钻,那一股瀑布水流,就是洞门。想必那怪将我们包袱收在那里面也。”三藏道:“你既知此门,你可趁他都不在家,可先到他洞里取出包袱,我们往西天去罢。他就来,我也不用他了。”八戒道:“我去。”沙僧说:“二哥,他那洞前有千数小猴,你一人恐弄他不过,反为不美。”八戒笑道:“不怕!不怕!”急出门,纵着云雾,径上花果山寻取行李不题。 却说那两个行者又打嚷到陰山背后,唬得那满山鬼战战兢兢,藏藏躲躲。有先跑的,撞入陰司门里,报上森罗宝殿道: “大王,背陰山上,有两个齐天大圣打得来也!”慌得那第一殿秦广王传报与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卞城王,五殿阎罗王、六殿平等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忤官王、十殿转轮王。一殿转一殿,霎时间,十王会齐,又着人飞报与地藏王。尽在森罗殿上,点聚陰兵,等擒真假。只听得那强风滚滚,惨雾漫漫,二行者一翻一滚的,打至森罗殿下。陰君近前挡住道:“大圣有何事,闹我幽冥?”这大圣道:“我因保唐僧西天取经,路过西梁国,至一山,有强贼截劫我师,是老孙打死几个,师父怪我,把我逐回。我随到南海菩萨处诉告,不知那妖精怎么就绰着口气,假变作我的模样,在半路上打倒师父,抢夺了行李。师弟沙僧,向我本山取讨包袱,这妖假立师名,要往西天取经。沙僧跑遁至南海见菩萨,我正在侧,他备说原因,菩萨又命我同他至花果山观看,果被这厮占了我巢袕。我与他争辨到菩萨处,其实相貌、言语等俱一般,菩萨也难辨真假。又与这厮打上天堂,众神亦果难辨,因见我师,我师念《紧箍咒》试验,与我一般疼痛。故此闹至幽冥,望陰君与我查看生死簿,见假行者是何出身,快早追他魂魄,免教二心沌乱。”那怪亦如此说一遍。陰君闻言,即唤管簿判官一一从头查勘,更无个假行者之名。再看毛虫文簿,那猴子一百三十条已是孙大圣幼年得道之时,大闹陰司,消死名一笔勾之,自后来凡是猴属,尽无名号。 查勘毕当殿回报,陰君各执笏对行者说:“大圣,幽冥处既无名号可查,你还到阳间去折辨。”正说处,只听得地藏王菩萨道: “且住!且住!等我着谛听与你听个真假。”原来那谛听是地藏菩萨经案下伏的一个兽名。他若伏在地下,一霎时,将四大部洲山川社稷、洞天福地之间,蠃虫鳞虫毛虫羽虫昆虫,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可以顾鉴善恶,察听贤愚。那兽奉地藏钧旨,就于森罗庭院之中,俯伏在地,须臾抬起头来,对地藏道:“怪名虽有,但不可当面说破,又不能助力擒他。”地藏道:“当面说出便怎么?”谛听道:“当面说出,恐妖精恶发,搔扰宝殿,致令陰府不安。”又问:“何为不能助力擒拿?”谛听道:“妖精神通,与孙大圣无二。幽冥之神,能有多少法力?故此不能擒拿。”地藏道:“似这般怎生祛除?”谛听言:“佛法无边。”地藏早已省悟,即对行者道:“你两个形容如一,神通无二,若要辨明,须到雷音寺释迦如来那里,方得明白。”两个一齐嚷道:“说的是!说的是!我和你西天佛祖之前折辨去!”那十殿陰君送出,谢了地藏,回上翠云宫,着鬼使闭了幽冥关隘不题。 看那两个行者,飞云奔雾,打上西天。有诗为证,诗曰:人有二心生祸灾,天涯海角致疑猜。欲思宝马三公位,又忆金銮一品台,南征北讨无休歇,东挡西除未定哉。禅门须学无心诀,静养婴儿结圣胎。他两个在那半空里,扯扯拉拉,抓抓——,且行且斗,直嚷至大西天灵鹫仙山雷音宝刹之外。早见那四大菩萨、八大金刚、五百阿罗、三千揭谛、比丘尼、比丘僧、优婆塞、优婆夷诸大圣众,都到七宝莲台之下,各听如来说法。那如来正讲到这:不有中有,不无中无。不色中色,不空中空。非有为有,非无为无。非色为色,非空为空。空即是空,色即是色。色无定色,色即是空。空无定空,空即是色。知空不空,知色不色。 名为照了,始达妙音。概众稽首皈依,流通诵读之际,如来降天花普散缤纷,即离宝座,对大众道:“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竞斗而来也。”大众举目看之,果是两个行者,吆天喝地,打至雷音胜境。慌得那八大金刚上前挡住道:“汝等欲往那里去?” 这大圣道:“妖精变作我的模样,欲至宝莲台下,烦如来为我辨个虚实也。”众金刚抵挡不住,直嚷至台下,跪于佛祖之前拜告道:“弟子保护唐僧,来造宝山,求取真经,一路上炼魔缚怪,不知费了多少精神。前至中途,偶遇强徒劫掳,委是弟子二次打伤几人,师父怪我赶回,不容同拜如来金身。弟子无奈,只得投奔南海,见观音诉苦。不期这个妖精,假变弟子声音相貌,将师父打倒,把行李抢去。师弟悟净寻至我山,被这妖假捏巧言,说有真僧取经之故。悟净脱身至南海,备说详细。观音知之,遂令弟子同悟净再至我山。因此,两人比并真假,打至南海,又打到天宫,又曾打见唐僧,打见冥府,俱莫能辨认。故此大胆轻造,千乞大开方便之门,广垂慈悯之念,与弟子辨明邪正,庶好保护唐僧亲拜金身,取经回东土,永扬大教。”大众听他两张口一样声俱说一遍,众亦莫辨,惟如来则通知之。正欲道破,忽见南下彩云之间,来了观音,参拜我佛。 我佛合掌道:“观音尊者,你看那两个行者,谁是真假?”菩萨道:“前日在弟子荒境,委不能辨。他又至天宫地府,亦俱难认,特来拜告如来,千万与他辨明辨明。”如来笑道:“汝等法力广大,只能普阅周天之事,不能遍识周天之物,亦不能广会周天之种类也。”菩萨又请示周天种类,如来才道:“周天之内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有五虫,乃蠃鳞毛羽昆。这厮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鳞非毛非羽非昆。又有四猴混世,不入十类之种。”菩萨道:“敢问是那四猴?”如来道:“第一是灵明石猴,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第二是赤尻马猴,晓陰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第三是通臂猿猴,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第四是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此四猴者,不入十类之种,不达两间之名。我观假悟空乃六耳猕猴也。此猴若立一处,能知千里外之事,凡人说话,亦能知之,故此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与真悟空同象同音者,六耳猕猴也。”那猕猴闻得如来说出他的本象,胆战心惊,急纵身,跳起来就走。如来见他走时,即令大众下手,早有四菩萨、八金刚、五百阿罗、三千揭谛、比丘僧、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观音、木叉,一齐围绕。孙大圣也要上前,如来道:“悟空休动手,待我与你擒他。”那猕猴毛骨悚然,料着难脱,即忙摇身一变,变作个蜜蜂儿,往上便飞。如来将金钵盂撇起去,正盖着那蜂儿,落下来。大众不知,以为走了,如来笑云:“大众休言,妖精未走,见在我这钵盂之下。”大众一发上前,把钵盂揭起,果然见了本象,是一个六耳猕猴。孙大圣忍不住,轮起铁棒,劈头一下打死,至今绝此一种。如来不忍,道声: “善哉!善哉!”大圣道:“如来不该慈悯他,他打伤我师父,抢夺我包袱,依律问他个得财伤人,白昼抢夺,也该个斩罪哩!”如来道:“你自快去保护唐僧来此求经罢。”大圣叩头谢道:“上告如来得知,那师父定是不要我,我此去,若不收留,却不又劳一番神思!望如来方便,把松箍儿咒念一念,褪下这个金箍,交还如来,放我还俗去罢。”如来道:“你休乱想,切莫放刁。我教观音送你去,不怕他不收。好生保护他去,那时功成归极乐,汝亦坐莲台。” 那观音在旁听说,即合掌谢了圣恩,领悟空,辄驾云而去,随后木叉行者、白鹦哥,一同赶上。不多时,到了中途草舍人家,沙和尚看见,急请师父拜门迎接。菩萨道:“唐僧,前日打你的,乃假行者六耳猕猴也,幸如来知识,已被悟空打死。你今须是收留悟空,一路上魔障未消,须得他保护你,才得到灵山,见佛取经,再休嗔怪。”三藏叩头道:“谨遵教旨。”正拜谢时,只听得正东上狂风滚滚,众目视之,乃猪八戒背着两个包袱,驾风而至。呆子见了菩萨,倒身下拜道:“弟子前日别了师父至花果山水帘洞寻得包袱,果见一个假唐僧假八戒,都被弟子打死,原是两个猴身。却入里,方寻着包袱,当时查点,一物不少。却驾风转此,更不知两行者下落如何。”菩萨把如来识怪之事,说了一遍。那呆子十分欢喜,称谢不尽。师徒们拜谢了,菩萨回海,却都照旧合意同心,洗冤解怒。又谢了那村舍人家,整束行囊马匹,找大路而西。正是:中道分离乱五行,降妖聚会合元明。神归心舍禅方定,六识祛降丹自成。毕竟这去,不知三藏几时得面佛求经,且听下回分解——
木兰花慢 · 莺啼啼不尽
《木兰花慢·莺啼啼不尽》是南宋文学家戴复古的词作。词写春日重访旧地、追怀情人的哀伤情怀。莺啼燕语,难通情思.起笔哀艳。承以“闲愁”,接续紧凑。“重来”两句,点明故地重游、物是人非。“记得”追忆十年前往事。下语精美。“念”字提领,追怀十年前分别情事,“灯下裁缝”写出伊人的缠绵深情。“相思”以下,思绪回到眼前,追悔无奈。末以伫望远天凝视飞鸿收结,思绪浩缈,哀感绵绵无尽。全词以平易口语述事写景,情思哀婉,风调绵丽凄艳,足称写情佳作。
周易 · 未济卦
离上坎下,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 初六,濡其尾,吝。 九二,曳其轮,贞吉。 六三,未济,征凶。利涉大川。 九四,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 六五,贞吉,无悔。君子之光,有孚吉。 上九,有孚于饮酒,无咎。濡其首,有孚失是。
三国演义 · 第七十二回 · 诸葛亮智取汉中 曹阿瞒兵退斜谷
却说徐晃引军渡汉水,王平苦谏不听,渡过汉水扎营。黄忠、赵云告玄德曰:“某等各引本部兵去迎曹兵。”玄德应允。二人引兵而行。忠谓云曰:“今徐晃恃勇而来,且休与敌;待日暮兵疲,你我分兵两路击之可也。”云然之,各引一军据住寨栅。徐晃引兵从辰时搦战,直至申时,蜀兵不动。晃尽教弓弩手向前,望蜀营射去。黄忠谓赵云曰:“徐晃令弓弩射者,其军必将退也:可乘时击之。”言未已,忽报曹兵后队果然退动。于是蜀营鼓声大震:黄忠领兵左出,赵云领兵右出。两下夹攻,徐晃大败,军士逼入汉水,死者无数。晃死战得脱,回营责王平曰:“汝见吾军势将危,如何不救?”平曰:“我若来救,此寨亦不能保。我曾谏公休去,公不肯听,以致此败。”晃大怒,欲杀王平。平当夜引本部军就营中放起火来,曹兵大乱,徐晃弃营而走。王平渡汉水来投赵云,云引见玄德。王平尽言汉水地理。玄德大喜曰:“孤得王子均,取汉中无疑矣。”遂命王平为偏将军,领向导使。却说徐晃逃回见操,说:“王平反去降刘备矣!”操大怒,亲统大军来夺汉水寨栅。赵云恐孤军难立,遂退于汉水之西。两军隔水相拒,玄德与孔明来观形势。孔明见汉水上流头,有一带土山,可伏千余人;乃回到营中,唤赵云分付:“汝可引五百人,皆带鼓角,伏于土山之下;或半夜,或黄昏,只听我营中炮响:炮响一番,擂鼓一番。只不要出战。”子龙受计去了。孔明却在高山上暗窥。次日,曹兵到来搦战,蜀营中一人不出,弓弩亦都不发。曹兵自回。当夜更深,孔明见曹营灯火方息,军士歇定,遂放号炮。子龙听得,令鼓角齐鸣。曹兵惊慌,只疑劫寨。及至出营,不见一军。方才回营欲歇,号炮又响,鼓角又鸣,呐喊震地,山谷应声。曹兵彻夜不安。一连三夜,如此惊疑,操心怯,拔寨退三十里,就空阔处扎营。孔明笑曰:“曹操虽知兵法,不知诡计。”遂请玄德亲渡汉水,背水结营。玄德问计,孔明曰:“可如此如此。” 曹操见玄德背水下寨,心中疑惑,使人来下战书。孔明批来日决战。次日,两军会于中路五界山前,列成阵势。操出马立于门旗下,两行布列龙凤旌旗,擂鼓三通,唤玄德答话。玄德引刘封、孟达并川中诸将而出。操扬鞭大骂曰:“刘备忘恩失义,反叛朝廷之贼!”玄德曰:“吾乃大汉宗亲,奉诏讨贼。汝上弑母后,自立为王,僭用天子銮舆,非反而何?”操怒,命徐晃出马来战,刘封出迎。交战之时,玄德先走入阵。封敌晃不住,拨马便走。操下令:“捉得刘备,便为西川之主。”大军齐呐喊杀过阵来。蜀兵望汉水而逃,尽弃营寨;马匹军器,丢满道上。曹军皆争取。操急鸣金收军。众将曰:“某等正待捉刘备,大王何故收军?”操曰:“吾见蜀兵背汉水安营,其可疑一也;多弃马匹军器,其可疑二也。可急退军,休取衣物。”遂下令曰:“妄取一物者立斩。火速退兵。”曹兵方回头时,孔明号旗举起:玄德中军领兵便出,黄忠左边杀来,赵云右边杀来。曹兵大溃而逃,孔明连夜追赶。 操传令军回南郑,只见五路火起,原来魏延、张飞得严颜代守阆中,分兵杀来,先得了南郑。操心惊,望阳平关而走。玄德大兵追至南郑褒州。安民已毕,玄德问孔明曰:“曹操此来,何败之速也?”孔明曰:“操平生为人多疑,虽能用兵,疑则多败。吾以疑兵胜之。”玄德曰:“今操退守阳平关,其势已孤,先生将何策以退之?”孔明曰:“亮已算定了。”便差张飞、魏延分兵两路去截曹操粮道,令黄忠、赵云分兵两路去放火烧山。四路军将,各引向导官军去了。 却说曹操退守阳平关,令军哨探。回报曰:“今蜀兵将远近小路,尽皆塞断;砍柴去处,尽放火烧绝。不知兵在何处。”操正疑惑间,又报张飞、魏延分兵劫粮。操问曰:“谁敢敌张飞?”许褚曰:“某愿往!”操令许褚引一千精兵,去阳平关路上护接粮草。解粮官接着,喜曰:“若非将军到此,粮不得到阳平矣。”遂将车上的酒肉,献与许褚。褚痛饮,不觉大醉,便乘酒兴,催粮车行。解粮官曰:“日已暮矣,前褒州之地,山势险恶,未可过去。”褚曰:“吾有万夫之勇,岂惧他人哉!今夜乘着月色,正好使粮车行走。”许褚当先,横刀纵马,引军前进。二更已后,往褒州路上而来。行至半路,忽山凹里鼓角震天,一枝军当住。为首大将,乃张飞也,挺矛纵马,直取许褚。褚舞刀来迎,却因酒醉,敌不住张飞;战不数合,被飞一矛刺中肩膀,翻身落马;军士急忙救起,退后便走。张飞尽夺粮草车辆而回。却说众将保着许褚,回见曹操。操令医士疗治金疮,一面亲自提兵来与蜀兵决战。玄德引军出迎。两阵对圆,玄德令刘封出马。操骂曰:“卖履小儿,常使假子拒敌!吾若唤黄须儿来,汝假子为肉泥矣!”刘封大怒,挺枪骤马,径取曹操。操令徐晃来迎,封诈败而走。操引兵追赶。蜀兵营中,四下炮响,鼓角齐鸣。操恐有伏兵,急教退军。曹兵自相践踏,死者极多,奔回阳平关,方才歇定。蜀兵赶到城下:东门放火,西门呐喊;南门放火,北门擂鼓。操大惧,弃关而走。蜀兵从后追袭。操正走之间,前面张飞引一枝兵截住,赵云引一枝兵从背后杀来,黄忠又引兵从褒州杀来。操大败。诸将保护曹操,夺路而走。方逃至斜谷界口,前面尘头忽起,一枝兵到。操曰:“此军若是伏兵,吾休矣!”及兵将近,乃操次子曹彰也。彰字子文,少善骑射;膂力过人,能手格猛兽。操尝戒之曰:“汝不读书而好弓马,此匹夫之勇,何足贵乎?”彰曰:“大丈夫当学卫青、霍去病,立功沙漠,长驱数十万众,纵横天下;何能作博士耶?”操尝问诸子之志。彰曰:“好为将。”操问:“为将何如?”彰曰:“披坚执锐,临难不顾,身先士卒;赏必行,罚必信。”操大笑。建安二十三年,代郡乌桓反,操令彰引兵五万讨之;临行戒之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法不徇情,尔宜深戒。”彰到代北,身先战阵,直杀至桑干,北方皆平;因闻操在阳平败阵,故来助战。操见彰至,大喜曰:“我黄须儿来,破刘备必矣!”遂勒兵复回,于斜谷界口安营。有人报玄德,言曹彰到。玄德问曰:“谁敢去战曹彰?”刘封曰:“某愿往。”孟达又说要去。玄德曰:“汝二人同去,看谁成功。”各引兵五千来迎:“刘封在先,孟达在后,曹彰出马与封交战,只三合,封大败而回。孟达引兵前进,方欲交锋,只见曹兵大乱。原来马超、吴兰两军杀来,曹兵惊动。孟达引兵夹攻。马超士卒,蓄锐日久,到此耀武扬威,势不可当。曹兵败走。曹彰正遇吴兰,两个交锋,不数合,曹彰一戟刺吴兰于马下。三军混战。操收兵于斜谷界口扎住。操屯兵日久,欲要进兵,又被马超拒守;欲收兵回,又恐被蜀兵耻笑,心中犹豫不决。适庖官进鸡汤。操见碗中有鸡肋,因而有感于怀。正沉吟间,夏侯惇入帐,禀请夜间口号。操随口曰:“鸡肋!鸡肋!”惇传令众官,都称“鸡肋”。行军主簿杨修,见传“鸡肋”二字,便教随行军士,各收拾行装,准备归程。有人报知夏侯惇。惇大惊,遂请杨修至帐中问曰:“公何收拾行装?”修曰:“以今夜号令,便知魏王不日将退兵归也: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今进不能胜,退恐人笑,在此无益,不如早归:来日魏王必班师矣。故先收拾行装,免得临行慌乱。”夏侯惇曰:“公真知魏王肺腑也!”遂亦收拾行装。于是寨中诸将,无不准备归计。当夜曹操心乱,不能稳睡,遂手提钢斧,绕寨私行。只见夏侯惇寨内军士,各准备行装。操大惊,急回帐召惇问其故。惇曰:“主簿杨德祖先知大王欲归之意。”操唤杨修问之,修以鸡肋之意对。操大怒曰:“汝怎敢造言,乱我军心!”喝刀斧手推出斩之,将首级号令于辕门外。原来杨修为人恃才放旷,数犯曹操之忌:操尝造花园一所;造成,操往观之,不置褒贬,只取笔于门上书一“活”字而去。人皆不晓其意。修曰:“‘门’内添‘活’字,乃阔字也。丞相嫌园门阔耳。”于是再筑墙围,改造停当,又请操观之。操大喜,问曰:“谁知吾意?”左右曰:“杨修也。”操虽称美,心甚忌之。又一日,塞北送酥一盒至。操自写“一合酥”三字于盒上,置之案头。修入见之,竟取匙与众分食讫。操问其故,修答曰:“盒上明书‘一人一口酥’,岂敢违丞相之命乎?”操虽喜笑,而心恶之。操恐人暗中谋害己身,常分付左右:“吾梦中好杀人;凡吾睡着,汝等切勿近前。”一日,昼寝帐中,落被于地,一近侍慌取覆盖。操跃起拔剑斩之,复上床睡;半晌而起,佯惊问:“何人杀吾近侍?”众以实对。操痛哭,命厚葬之。人皆以为操果梦中杀人;惟修知其意,临葬时指而叹曰:“丞相非在梦中,君乃在梦中耳!”操闻而愈恶之。操第三子曹植,爱修之才,常邀修谈论,终夜不息。操与众商议,欲立植为世子,曹丕知之,密请朝歌长吴质入内府商议;因恐有人知觉,乃用大簏藏吴质于中,只说是绢匹在内,载入府中。修知其事,径来告操。操令人于丕府门伺察之。丕慌告吴质,质曰:“无忧也:明日用大簏装绢再入以惑之。”丕如其言,以大簏载绢入。使者搜看簏中,果绢也,回报曹操。操因疑修谮害曹丕,愈恶之。操欲试曹丕、曹植之才干。一日,令各出邺城门;却密使人分付门吏,令勿放出。曹丕先至,门吏阻之,丕只得退回。植闻之,问于修。修曰:“君奉王命而出,如有阻当者,竟斩之可也。”植然其言。及至门,门吏阻住。植叱曰:“吾奉王命,谁敢阻当!”立斩之。于是曹操以植为能。后有人告操曰:“此乃杨修之所教也。”操大怒,因此亦不喜植。修又尝为曹植作答教十余条,但操有问,植即依条答之。操每以军国之事问植,植对答如流。操心中甚疑。后曹丕暗买植左右,偷答教来告操。操见了大怒曰:“匹夫安敢欺我耶!”此时已有杀修之心;今乃借惑乱军心之罪杀之。修死年三十四岁。后人有诗曰:“聪明杨德祖,世代继簪缨。笔下龙蛇走,胸中锦绣成。开谈惊四座,捷对冠群英。身死因才误,非关欲退兵。” 曹操既杀杨修,佯怒夏侯惇,亦欲斩之。众官告免。操乃叱退夏侯惇,下令来日进兵。次日,兵出斜谷界口,前面一军相迎,为首大将乃魏延也。操招魏延归降,延大骂。操令庞德出战。二将正斗间,曹寨内火起。人报马超劫了中后二寨。操拔剑在手曰:“诸将退后者斩!”众将努力向前,魏延诈败而走。操方麾军回战马超,自立马于高阜处,看两军争战。忽一彪军撞至面前,大叫:“魏延在此!”拈弓搭箭,射中曹操。操翻身落马。延弃弓绰刀,骤马上山坡来杀曹操。刺斜里闪出一将,大叫:“休伤吾主!”视之,乃庞德也。德奋力向前,战退魏延,保操前行。马超已退。操带伤归寨:原来被魏延射中人中,折却门牙两个,急令医士调治。方忆杨修之言,随将修尸收回厚葬,就令班师;却教庞德断后。操卧于毡车之中,左右虎贲军护卫而行。忽报斜谷山上两边火起,伏兵赶来。曹兵人人惊恐。正是:依稀昔日潼关厄,仿佛当年赤壁危。 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祝英台近 · 其一 · 登多景楼
瓮城高,盘径近。十里笋舆稳。欲驾还休,风雨苦无准。古来多少英雄,平沙遗恨。又总被、长江流尽。 倩谁问。因甚衣带中分,吾家自畦畛。落日潮头,慢写属镂愤。断肠烟树扬州,兴亡休论。正愁尽、河山双鬓。
水浒传 · 第八十七回 · 宋公明大战幽州 呼延灼力擒番将
古风: 胡马嘶风荡尘土,旗帜翩翩杂钲鼓。 黄髯番将跨雕鞍,插箭弯弓排队伍。 摇缰纵马望南来,个个扬威并耀武。 刀诛北海赤须龙,剑斩南山白额虎。 梁山泊内众英雄,胸中劲气吞长虹。 一朝归顺遵大义,誓清天下诛群凶。 奉宣直抵幽燕界,累夺城池建大功。 兀颜统军真良将,神机妙策欺飞熊。 幽州城下决胜负,青草山川尘影红。 擒胡破虏容易事,尽在功名掌握中。 当时兀颜延寿将引二万余军马,会合了太真驸马、李金吾二将,共领三万五千番军,整顿枪刀弓箭一应器械完备,摆布起身。早有探子来幽州城里报知宋江。宋江便请军师吴用商议:“辽兵累败,今次必选精兵猛将前来厮杀。当以何策应之?”吴用道:“先调兵出城布下阵势,待辽兵来,慢慢地挑战。他若无能,自然退去。”宋江道:“军师高论至明。”随即调遣军马出城。离城十里,地名方山,地势平坦,靠山傍水排下九宫八卦阵势。 等候间,只见辽兵分做三队而来。兀颜小将军兵马是皂旗,太真驸马是红旗,李金吾军是青旗。三军齐到,见宋江摆成阵势。那兀颜延寿在父亲手下曾习得阵法,深知玄妙。见宋江摆下九宫八卦阵势,便令青红旗二军,分在左右,扎下营寨。自去中军竖起云梯,看了宋兵果是九宫八卦阵势。下云梯来,冷笑不止。左右副将问道:“将军何故冷笑?”兀颜延寿道:“量他这个九宫八卦阵,谁不省得!他将此等阵势,瞒人不过,俺却惊他则个。”令众军擂三通画鼓,竖起将台。就台上用两把号旗招展,左右列成阵势已了。下将台来,上马,令首将哨开阵势,亲到阵前与宋江打话。那小将军怎生结束?但见: 戴一顶三叉如意紫金冠,穿一件蜀锦团花白银铠,足穿四缝鹰嘴抹绿靴,腰系双环龙角黄鞓带。虬螭吞首打将鞭,霜雪裁锋杀人剑。左悬金画宝雕弓,右插银嵌狼牙箭。使一枝画杆方天戟,骑一匹铁脚枣骝马。 兀颜延寿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九宫八卦阵,待要瞒谁!你却识得俺的阵么?”宋江听的番将要斗阵法,叫军中竖起云梯。宋江、吴用、朱武上云梯观望了辽兵阵势。三队相连,左右相顾。朱武早已认得,对宋江道:“此辽兵之阵是太乙三才阵也。”宋江留下吴用同朱武在将台上,自下云梯来。上马出到阵前,挺鞭直指辽将喝道:“量你这太乙三才阵,何足为奇!”兀颜小将军道:“你识吾阵,看俺变法,教汝不识。”勒马入中军,再上将台,把号旗招展,变成阵势。吴用、朱武在将台上看了,此乃变作河洛四象阵。使人下云梯来回复宋江知了。兀颜小将军再出阵门,横戟问道:“还识俺阵否?”宋江答道:“此乃变出河洛四象阵。”他兀颜小将军摇著头冷笑,再入阵中,上将台,把号旗左招右展,又变成阵势。吴用、朱武在将台上看了,朱武道:“此乃变作循环八卦阵。”再使人报与宋江知道。那小将军再出阵前高声问道:“还能识吾阵否?”宋江笑道:“料然只是变出循环八卦阵,不足为奇。”小将军听了,心中自忖道:“俺这几个阵势都是秘传来的,不期却被此人识破。宋兵之中,必有人物。”兀颜小将军再入阵中,下马,上将台,将号旗招展,左右盘旋,变成个阵势,四边都无门路,内藏八八六十四队兵马。朱武再上云梯看了,对吴用说道:“此乃是武侯八阵图,藏了首尾,人皆不晓。”便着人请宋公明到阵中,上将台看这阵法:“休欺负他辽兵,这等阵图皆得传授。此四阵皆从一派传流下来,并无走移。先是太乙三才,生出河洛四象,四象生出循环八卦,八卦生出八八六十四卦,已变为八阵图。此是循环无比,绝高的阵法。”宋江下将台,上战马,直到阵前。小将军搠戟在地,勒马阵前,高声大叫:“能识俺阵否?”宋江喝道:“汝小将年幼学浅,如井底之蛙。只知此等阵法以为绝高。量这藏头八阵图法瞒谁?瞒吾大宋小儿也瞒不过!”兀颜小将军道:“你虽识俺阵法,你且排个奇异的阵势,瞒俺则个。”宋江喝道:“只俺这九宫八卦阵势,虽是浅薄,你敢打么?”小将军大笑道:“量此等小阵,有何难哉!你军中休放冷箭,看咱打你这个小阵。”有诗为证: 九宫八卦已无敌,河络四象真堪奇。 莫向阵前夸大口,交锋时下见危机。 且说兀颜小将军便传将令,直教太真驸马、李金吾各拨一千军:“待俺打透阵势,便来策应。”传令已罢,众军擂鼓。宋江也传下将令,教军中整擂三通战鼓,门旗两开,放打阵的小将入来。那兀颜延寿带本部下二十来员牙将,一千披甲马军,用手掐算当日属火,不从正南离位上来。带了军马转过右边,从西方兑位上,荡开白旗,杀入阵内。后面的被弓箭手射住,止有一半军马入的去。其余都回本阵。 却说小将军走到阵里,便奔中军。只见中间白荡荡如银墙铁壁,团团围住小将军。那兀颜延寿见了,惊的面如土色。心中暗想:“阵里那得这等城子?”便教四边且打通旧路,要杀出阵来。众军回头看时,白茫茫如银海相似,满地只听的水响,不见路径。小将军甚慌,引军杀投南门来。只见千团火块,万缕红霞,就地而滚,并不见一个军马。小将军那里敢出南门。铲斜里杀投东门来,只见带叶树木,连枝山柴,交横塞满地下,两边都是鹿角,无路可进。却转过北门来,又见黑气遮天,乌云蔽日,身手不见掌,如黑暗地狱相似。那兀颜小将军在阵内,四门无路可出。心中疑道:“此必是宋江行持妖法。休问怎生,只就这里死撞出去。”众军得令,齐声呐喊,杀将出去。旁边撞出一员大将,高声喝道:“孺子小将走那里去!”兀颜小将军欲待来战,措手不及,脑门上早飞下一鞭来,那小将军眼明手快,便把方天戟来拦住,只听得双鞭齐下,早把戟杆折做两段。急待挣扎,被那将军扑入怀内,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这兀颜小将军活捉过去。拦住后军,都喝下马来。众军黑天摸地,不辨东西,只得下马受降。拿住小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虎军大将双鞭呼延灼。当时公孙胜在中军作法,见报捉了小将军,便收了法术,阵中仍复如旧,青天白日。 且说太真驸马并李金吾将军各引兵一千,只等阵中消息,便要来策应。却不想不见些动静,不敢杀过来。宋江出到阵前,高声喝道:“你那两军不降更待何时!”兀颜小将已被吾生擒在此。”喝令群刀手簇出阵前。李金吾见了,一骑马,一条枪,直赶过来要救兀颜延寿。却有霹雳火秦明正当前部,飞起狼牙棍,直取李金吾。二马相交,军器并举,两军齐声呐喊,李金吾先自心中慌了,手段缓急差迟,被秦明当头一棍,连盔透顶打的粉碎。李金吾攧下马来。太真驸马见李金吾输了,引军便回。宋江催兵掩杀,辽兵大败奔走。夺得战马三千余匹,旗幡剑戟弃满山川。宋江引兵径望燕京进发,直欲长驱席卷,以复王封。有诗为证: 矢心直欲退强兵,力殚机危竟不成。 生捉两员英勇将,败军残卒奔辽城。 却说辽兵败残人马逃回辽国,见了兀颜统军,俱说小将军去打宋兵阵势,被他活捉去了,其余牙将,尽皆归降。李金吾亦被他那里一个秦明一棍打死,军卒四散逃走,不知下落。太真驸马逃的性命,不知去向。兀颜统军听了大惊,便道:“吾儿自小习学阵法,颇知玄妙。宋江那厮把甚阵势捉了吾儿?”左右道:“只是个九宫八卦阵势,又无甚希奇。俺这小将军布了四个阵势,都被那蛮子识破了。临了,对俺小将军说道:‘你识我九宫八卦阵,你敢来打么?’俺小将军便领了千百骑马军从西门打将入去,被他强弓硬弩射住,只有一半人马能勾入去。不知怎生被他生擒活捉了。”兀颜统军道:“量这个九宫八卦阵有甚难打,必是被他变了阵势。”众军道:“俺们在将台上望见他阵中队伍不动,旗幡不改,只见上面一派黑云罩定阵中。”兀颜统军道:“恁的必是妖术。吾不起军,这厮也来。若不取胜,吾当自刎。谁敢与吾作前部先锋,引兵前去?俺驱大队随后便来。”帐前转过二将齐出:“某等两个愿为前部。”一个是大辽番官琼妖纳延;一个是燕京番将姓寇,双名镇远。兀颜统军大喜。便道:“体两个小心在意,与吾引一万军兵作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吾引大军随后便到。” 且不说琼、寇二将起身,作先锋开路。却说兀颜统军随即整点本部下十一曜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尽数出征。先说那十一曜大将: 太阳星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引兵五千;太阴星天寿公主答里孛,引女兵五千;罗星皇侄耶律得荣,引雄兵三千;计都星皇侄耶律得华,引雄兵三千;紫气星皇侄耶律得忠,引雄兵三千;月孛星皇侄耶律得信,引雄兵三千;东方青帝木星大将只儿拂郎,引兵三千;西方太白金星大将乌利可安,引兵三千;南方荧惑火星大将洞仙文荣,引兵三千;北方玄武水星大将曲利出清,引兵三千;中央镇星土星上将都统军兀颜光,总领各飞兵马首将五千,镇守中坛。 兀颜统军再点部下那二十八宿将军: 角木蛟孙忠、亢金龙张起、氐土貉刘仁、房日兔谢武、心月狐裴直、尾火虎顾永兴、箕水豹贾茂、斗木獬萧大观、牛金牛薛雄、女土蝠俞得成、虚日鼠徐威、危月燕李益、室火猪祖兴、壁水貐成珠那海、奎木狼郭永昌、娄金狗阿哩义、胃土雉高彪、昴日鸡顺受高、毕月乌国永泰、觜火猴潘异、参水猿周豹、井木犴童里合、鬼金羊王景、柳土獐雷春、星日马卞君保、张月鹿李复 翼火蛇狄圣、轸水蚓班古儿。 那兀颜光整点就十一曜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引起大队军马精兵二十余万,倾国而起,奉请大辽国主御驾亲征。 且不说兀颜统军兴起大队之师卷地而来。再说先锋琼、寇二将引一万人马,逢山开路,先来进兵。早有细作报与宋江,这场厮杀不小。宋江听了大惊。传下将令,一面教取卢俊义部下尽数军马,一面又取檀州、蓟州旧有人员都来听调。就请赵枢密前来监战。再要水军头目将带水手人员,尽数登岸,都到霸州取齐,陆路进发。水军头领护持赵枢密在后而来。应有军马尽到幽州。宋江等接见赵枢密,参拜已罢。赵枢密道:“将军如此劳神,国之柱石,名传万载,不泯之德也。下官回朝,于天子前必当重保。”宋江答道:“无能小将,不足挂齿。上托天子洪福齐天,下赖元帅虎威,偶成小功,非人能也。今有探细人报来就里,闻知辽国兀颜统军起二十万军马,倾国而来。兴亡胜败,决此一战。特请枢相另立营寨,于十五里外屯扎,看宋江尽忠竭力,施犬马之劳,与众弟兄并力向前,决此一战。托天子盛德,早得取胜,以报朝廷。”赵枢密道:“将军善觑方便。孙子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善加谋略,事事皆宜仔细。”宋江遂辞了赵枢密,与同卢俊义引起大兵,转过幽州地面所属永清县界,把军马屯扎,下了营寨。聚集诸将头领上帐同坐,商议军情大事。 宋江道:“今次兀颜统军亲引辽兵倾国而来,决非小可。死生胜负在此一战。汝等众兄弟皆宜努力向前,勿生退悔。但得微功,上达朝廷,天子恩赏,必当共享。并无独善之理。”众皆起身都道:“兄长之命谁敢不依!尽心竭力,当报大恩。”正商议间,小校来报:“有辽国使人下战书来。”宋江教唤至帐下,将书呈上。宋江拆书看了,乃是辽国兀颜统军帐前先锋使琼、寇二将军,充前部兵马,相期来日决战。宋江就批书尾,回示来日决战。叫与来使酒食,放回本寨。来日天明,准决胜负。 此时秋尽冬来,军披重铠,马挂皮甲,尽皆得时。次日,五更造饭,平明拔寨,尽数起行。不到四五里,宋兵早与辽兵相迎。遥望皂雕旗影里,闪出两员先锋旗号来。战鼓喧天,门旗开处,那个琼先锋当先出马。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鱼尾卷云镔铁冠,披挂龙鳞傲霜嵌缝铠,身穿石榴红锦绣罗袍,腰系荔枝七宝黄金带,足穿抹绿鹰嘴金线靴,腰悬炼银竹节熟钢鞭。左插硬弓,右悬长箭。马跨越岭巴山兽,枪搦翻江搅海龙。 当下那个琼妖纳延横枪跃马,立在阵前。宋江在门旗下看了琼先锋如此英雄,便问:“谁与此将交战?”当下九纹龙史进提刀跃马,出来与琼将军挑战。二骑战马相交,两般军器并举,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刀来枪去花一团,枪来刀去锦一簇,四条臂膊乱纵横,八只马蹄撩乱走。史进与琼妖纳延斗到二三十合,使进气力不加,拨回马望本阵便走。琼先锋纵马赶来。宋江阵上,小李广花荣正在宋江背后,见输了史进,便拈起弓,搭上箭,把马挨出阵前。觑的来马较近,飕的只一箭,正中琼先锋面门,翻身落马。史进听的背后坠马,霍地回身,复上一刀,结果了琼妖纳延。可怜能敌番官,到此须还丧命。 那寇先锋望见砍了琼先锋,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跃马挺枪,直出阵前,高声大骂:“贼将怎敢暗算吾兄!”当有病尉迟孙立飞马直出,径来奔寇镇远。军中战鼓喧天,耳畔喊声不绝。那孙立的金枪神出鬼没,寇先锋见了,先自八分胆丧。斗不过二十余合,寇先锋勒回马便走,不敢回阵,恐怕撞动了阵脚,绕阵东北而走。孙立正要建功,那里肯放?纵马赶去。寇先锋去的远了。孙立在马上带住枪,左手拈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拽满弓,觑着寇先锋后心较亲,只一箭。那寇将军听的弓弦响,把身一倒,那枝箭却好射到,顺手只一绰,绰了那枝箭。孙立见了,暗暗地喝采。寇先锋冷笑道:“这厮卖弄弓箭!”便把那枝箭咬在口里,自把枪带住了事环上,急把左手取出硬弓,右手箭搭上弦,扭过身来,望孙立前心窝里一箭射来。孙立早已偷眼见了,在马上左来右去。那枝箭到胸前,把身望后便倒,那枝箭从身上飞过去了。这马收勒不住,只顾跑来。寇先锋把弓穿在臂上,扭回身且看孙立倒在马上。寇先锋想道:“必是中了箭。”原来孙立两腿有力,夹住宝镫,倒在马上,故作如此,却不坠下马来。寇先锋勒转马要来捉孙立。两个马头却好相迎着,隔不的丈尺来去,孙立却跳将起来,大喝一声:“不恁地拿你,你须走了!”寇先锋吃了一惊,便回道:“你只躲的我箭,须躲不的我枪!”望孙立胸前尽力一枪搠来,孙立挺起胸脯,受他一枪。强尖到甲,略侧一侧,那枪从肋罗里放将过去,那寇将军却扑入怀里来。孙立就手提起腕上虎眼钢鞭,向那寇先锋胸袋上飞将下来,削去了半个天灵骨。那寇将军在镇远做了半世番官,死于孙立之手,尸骸落于马前。孙立提枪回来阵前。宋江大纵三军,掩杀过对阵来。辽兵无主,东西乱窜,各自逃生。 宋江正赶之间,听的前面连珠炮响。宋江便教水军头领先当住,一枝军卒人马把住水口。差花荣、奏明、吕方、郭盛骑马上山顶望时,只见垓垓攘攘,番军人马盖地而来。吓的宋江三魂荡荡,七魄悠悠。正是:饶君便有张良计,到底难逃白虎危。毕竟来的大队番军是何处人马,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