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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汪伦
此诗是唐代伟大诗人李白于泾县(今安徽皖南地区)游历时写给当地好友汪伦的一首赠别诗。诗中描绘李白乘舟欲行时,汪伦踏歌赶来送行的情景,十分朴素自然地表达出汪伦对李白那种朴实、真诚的情感。“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两句李白信手拈来,先用“深千尺”赞美桃花潭水的深湛,紧接“不及”两个字笔锋一转,用比较的手法,把无形的情谊化为有形的千尺潭水,形象地表达了汪伦对李白那份真挚深厚的友情。全诗语言清新自然,想象丰富奇特,虽仅四句二十八字,却脍炙人口,是李白诗中流传最广的佳作之一。
红楼梦 · 第一百二十回 · 甄士隐详说太虚情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
话说宝钗听秋纹说袭人不好,连忙进去瞧看。巧姐儿同平儿也随着走到袭人炕前。只见袭人心痛难禁,一时气厥。宝钗等用开水灌了过来,仍旧扶他睡下,一面传请大夫。巧姐儿问宝钗道:“袭人姐姐怎么病到这个样?”宝钗道:“大前儿晚上哭伤了心了,一时发晕栽倒了。太太叫人扶他回来,他就睡倒了。因外头有事,没有请大夫瞧他,所以致此。”说着,大夫来了,宝钗等略避。大夫看了脉,说是急怒所致,开了方子去了。 原来袭人模糊听见说宝玉若不回来,便要打发屋里的人都出去,一急越发不好了。到大夫瞧后,秋纹给他煎药。他各自一人躺着,神魂未定,好像宝玉在他面前,恍惚又像是个和尚,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揭着看,还说道:“你别错了主意,我是不认得你们的了。”袭人似要和他说话,秋纹走来说:“药好了,姐姐吃罢。”袭人睁眼一瞧,知是个梦,也不告诉人。吃了药,便自己细细的想:“宝玉必是跟了和尚去。上回他要拿玉出去,便是要脱身的样子,被我揪住,看他竟不像往常,把我混推混揉的,一点情意都没有。后来待二奶奶更生厌烦。在别的姊妹跟前,也是没有一点情意。这就是悟道的样子。但是你悟了道,抛了二奶奶怎么好!我是太太派我服侍你,虽是月钱照着那样的分例,其实我究竟没有在老爷太太跟前回明就算了你的屋里人。若是老爷太太打发我出去,我若死守着,又叫人笑话;若是我出去,心想宝玉待我的情分,实在不忍。”左思右想,实在难处。想到刚才的梦“好像和我无缘”的话,“倒不如死了干净。”岂知吃药以后,心痛减了好些,也难躺着,只好勉强支持。过了几日,起来服侍宝钗。宝钗想念宝玉,暗中垂泪,自叹命苦。又知他母亲打算给哥哥赎罪,很费张罗,不能不帮着打算。暂且不表。 且说贾政扶贾母灵柩,贾蓉送了秦氏凤姐鸳鸯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了葬。贾蓉自送黛玉的灵也去安葬。贾政料理坟基的事。一日接到家书,一行一行的看到宝玉贾兰得中,心里自是喜欢。后来看到宝玉走失,复又烦恼,只得赶忙回来。在道儿上又闻得有恩赦的旨意,又接家书,果然赦罪复职,更是喜欢,便日夜趱行。 一日,行到{田比}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净去处。贾政打发众人上岸投帖辞谢朋友,总说即刻开船,都不敢劳动。船中只留一个小厮伺候,自己在船中写家书,先要打发人起早到家。写到宝玉的事,便停笔。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尚未认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问他是谁。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贾政才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吃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么?”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贾政又问道:“你若是宝玉,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宝玉未及回言,只见船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地滑,疾忙来赶。见那三人在前,那里赶得上。只听得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那个作歌曰: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 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贾政一面听着,一面赶去,转过一小坡,倏然不见。贾政已赶得心虚气喘,惊疑不定,回过头来,见自己的小厮也是随后赶来。贾政问道:“你看见方才那三个人么?”小厮道:“看见的。奴才为老爷追赶,故也赶来。后来只见老爷,不见那三个人了。”贾政还欲前走,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贾政知是古怪,只得回来。 众家人回船,见贾政不在舱中,问了船夫,说是“老爷上岸追赶两个和尚一个道士去了。”众人也从雪地里寻踪迎去,远远见贾政来了,迎上去接着,一同回船。贾政坐下,喘息方定,将见宝玉的话说了一遍。众人回禀,便要在这地方寻觅。贾政叹道:“你们不知道,这是我亲眼见的,并非鬼怪。况听得歌声大有元妙。那宝玉生下时衔了玉来,便也古怪,我早知不祥之兆,为的是老太太疼爱,所以养育到今。便是那和尚道士,我也见了三次:头一次是那僧道来说玉的好处;第二次便是宝玉病重,他来了将那玉持诵了一番,宝玉便好了;第三次送那玉来坐在前厅,我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心里便有些诧异,只道宝玉果真有造化,高僧仙道来护佑他的。岂知宝玉是下凡历劫的,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如今叫我才明白。”说到那里,掉下泪来。众人道:“宝二爷果然是下凡的和尚,就不该中举人了。怎么中了才去?”贾政道:“你们那里知道,大凡天上星宿,山中老僧,洞里的精灵,他自有一种性情。你看宝玉何尝肯念书,他若略一经心,无有不能的。他那一种脾气也是各别另样。”说着,又叹了几声。众人便拿“兰哥得中,家道复兴“的话解了一番。贾政仍旧写家书,便把这事写上,劝谕合家不必想念了。写完封好,即着家人回去。贾政随后赶回。暂且不题。 且说薛姨妈得了赦罪的信,便命薛蝌去各处借贷。并自己凑齐了赎罪银两。刑部准了,收兑了银子,一角文书将薛蟠放出。他们母子姊妹弟兄见面,不必细述,自然是悲喜交集了。薛蟠自己立誓说道:“若是再犯前病,必定犯杀犯剐!”薛姨妈见他这样,便要握他嘴说:“只要自己拿定主意,必定还要妄口巴舌血淋淋的起这样恶誓么!只香菱跟了你受了多少的苦处,你媳妇已经自己治死自己了,如今虽说穷了,这碗饭还有得吃,据我的主意,我便算他是媳妇了,你心里怎么样?”薛蟠点头愿意。宝钗等也说:“很该这样。”倒把香菱急得脸胀通红,说是:“伏侍大爷一样的,何必如此。”众人便称起大奶奶来,无人不服。薛蟠便要去拜谢贾家,薛姨妈宝钗也都过来。见了众人,彼此聚首,又说了一番的话。 正说着,恰好那日贾政的家人回家,呈上书子,说:“老爷不日到了。”王夫人叫贾兰将书子念给听。贾兰念到贾政亲见宝玉的一段,众人听了都痛哭起来,王夫人宝钗袭人等更甚。大家又将贾政书内叫家内“不必悲伤,原是借胎”的话解说了一番。“与其作了官,倘或命运不好,犯了事坏家败产,那时倒不好了。宁可咱们家出一位佛爷,倒是老爷太太的积德,所以才投到咱们家来。不是说句不顾前后的话,当初东府里太爷倒是修炼了十几年,也没有成了仙。这佛是更难成的。太太这么一想,心里便开豁了。”王夫人哭着和薛姨妈道:“宝玉抛了我,我还恨他呢。我叹的是媳妇的命苦,才成了一二年的亲,怎么他就硬着肠子都撂下了走了呢!”薛姨妈听了也甚伤心。宝钗哭得人事不知。所有爷们都在外头,王夫人便说道:“我为他担了一辈子的惊,刚刚儿的娶了亲,中了举人,又知道媳妇作了胎,我才喜欢些,不想弄到这样结局!早知这样,就不该娶亲害了人家的姑娘!”薛姨妈道:“这是自己一定的,咱们这样人家,还有什么别的说的吗?幸喜有了胎,将来生个外孙子必定是有成立的,后来就有了结果了。你看大奶奶,如今兰哥儿中了举人,明年成了进士,可不是就做了官了么。他头里的苦也算吃尽的了,如今的甜来,也是他为人的好处。我们姑娘的心肠儿姊姊是知道的,并不是刻薄轻佻的人,姊姊倒不必耽忧。”王夫人被薛姨妈一番言语说得极有理,心想:“宝钗小时候更是廉静寡欲极爱素淡的,他所以才有这个事,想人生在世真有一定数的。看着宝钗虽是痛哭,他端庄样儿一点不走,却倒来劝我,这是真真难得的!不想宝玉这样一个人,红尘中福分竟没有一点儿!”想了一回,也觉解了好些。又想到袭人身上:“若说别的丫头呢,没有什么难处的,大的配了出去,小的伏侍二奶奶就是了。独有袭人可怎么处呢?”此时人多,也不好说,且等晚上和薛姨妈商量。 那日薛姨妈并未回家,因恐宝钗痛哭,所以在宝钗房中解劝。那宝钗却是极明理,思前想后,“宝玉原是一种奇异的人。夙世前因,自有一定,原无可怨天尤人。”更将大道理的话告诉他母亲了。薛姨妈心里反倒安了,便到王夫人那里先把宝钗的话说了。王夫人点头叹道:“若说我无德,不该有这样好媳妇了。”说着,更又伤心起来。薛姨妈倒又劝了一会子,因又提起袭人来,说:“我见袭人近来瘦的了不得,他是一心想着宝哥儿。但是正配呢理应守的,屋里人愿守也是有的。惟有这袭人,虽说是算个屋里人,到底他和宝哥儿并没有过明路儿的。”王夫人道:“我才刚想着,正要等妹妹商量商量。若说放他出去,恐怕他不愿意,又要寻死觅活的;若要留着他也罢,又恐老爷不依。所以难处。”薛姨妈道:“我看姨老爷是再不肯叫守着的。再者姨老爷并不知道袭人的事,想来不过是个丫头,那有留的理呢?只要姊姊叫他本家的人来,狠狠的吩咐他,叫他配一门正经亲事,再多多的陪送他些东西。那孩子心肠儿也好,年纪儿又轻,也不枉跟了姐姐会子,也算姐姐待他不薄了。袭人那里还得我细细劝他。就是叫他家的人来也不用告诉他,只等他家里果然说定了好人家儿,我们还去打听打听,若果然足衣足食,女婿长的像个人儿,然后叫他出去。”王夫人听了道:“这个主意很是。不然叫老爷冒冒失失的一办,我可不是又害了一个人了么!”薛姨妈听了点头道:“可不是么!”又说了几句,便辞了王夫人,仍到宝钗房中去了。 看见袭人泪痕满面,薛姨妈便劝解譬喻了一会。袭人本来老实,不是伶牙利齿的人,薛姨妈说一句,他应一句,回来说道:“我是做下人的人,姨太太瞧得起我,才和我说这些话,我是从不敢违拗太太的。”薛姨妈听他的话,“好一个柔顺的孩子!”心里更加喜欢。宝钗又将大义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各自相安。 过了几日,贾政回家,众人迎接。贾政见贾赦贾珍已都回家,弟兄叔侄相见,大家历叙别来的景况。然后内眷们见了,不免想起宝玉来,又大家伤了一会子心。贾政喝住道:“这是一定的道理。如今只要我们在外把持家事,你们在内相助,断不可仍是从前这样的散慢。别房的事,各有各家料理,也不用承总。我们本房的事,里头全归于你,都要按理而行。”王夫人便将宝钗有孕的话也告诉了,将来丫头们都劝放出去。贾政听了,点头无语。 次日贾政进内,请示大臣们,说是:“蒙恩感激,但未服阕,应该怎么谢恩之处,望乞大人们指教。”众朝臣说是代奏请旨。于是圣恩浩荡,即命陛见。贾政进内谢了恩,圣上又降了好些旨意,又问起宝玉的事来。贾政据实回奏。圣上称奇,旨意说,宝玉的文章固是清奇,想他必是过来人,所以如此。若在朝中,可以进用。他既不敢受圣朝的爵位,便赏了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贾政又叩头谢恩而出。 回到家中,贾琏贾珍接着,贾政将朝内的话述了一遍,众人喜欢。贾珍便回说:“宁国府第收拾齐全,回明了要搬过去。栊翠庵圈在园内,给四妹妹静养。”贾政并不言语,隔了半日,却吩咐了一番仰报天恩的话。贾琏也趁便回说:“巧姐亲事,父亲太太都愿意给周家为媳。”贾政昨晚也知巧姐的始末,便说:“大老爷大太太作主就是了。莫说村居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肯念书,能够上进。朝里那些官儿难道都是城里的人么?”贾琏答应了“是”,又说:“父亲有了年纪,况且又有痰症的根子,静养几年,诸事原仗二老爷为主。”贾政道:“提起村居养静,甚合我意。只是我受恩深重,尚未酬报耳。”贾政说毕进内。贾琏打发请了刘姥姥来,应了这件事。刘姥姥见了王夫人等,便说些将来怎样升官,怎样起家,怎样子孙昌盛。 正说着,丫头回道:“花自芳的女人进来请安。”王夫人问几句话,花自芳的女人将亲戚作媒,说的是城南蒋家的,现在有房有地,又有铺面,姑爷年纪略大了几岁,并没有娶过的,况且人物儿长的是百里挑一的。王夫人听了愿意,说道:“你去应了,隔几日进来再接你妹子罢。”王夫人又命人打听,都说是好。王夫人便告诉了宝钗,仍请了薛姨妈细细的告诉了袭人。袭人悲伤不已,又不敢违命的,心里想起宝玉那年到他家去,回来说的死也不回去的话,“如今太太硬作主张。若说我守着,又叫人说我不害臊;若是去了,实不是我的心愿”,便哭得咽哽难鸣,又被薛姨妈宝钗等苦劝,回过念头想道:“我若是死在这里,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坏了。我该死在家里才是。” 于是,袭人含悲叩辞了众人,那姐妹分手时自然更有一番不忍说。袭人怀着必死的心肠上车回去,见了哥哥嫂子,也是哭泣,但只说不出来。那花自芳悉把蒋家的娉礼送给他看,又把自己所办妆奁一一指给他瞧,说那是太太赏的,那是置办的。袭人此时更难开口,住了两天,细想起来:“哥哥办事不错,若是死在哥哥家里,岂不又害了哥哥呢。”千思万想,左右为难,真是一缕柔肠,几乎牵断,只得忍住。 那日已是迎娶吉期,袭人本不是那一种泼辣人,委委屈屈的上轿而去,心里另想到那里再作打算。岂知过了门,见那蒋家办事极其认真,全都按着正配的规矩。一进了门,丫头仆妇都称奶奶。袭人此时欲要死在这里,又恐害了人家,辜负了一番好意。那夜原是哭着不肯俯就的,那姑爷却极柔情曲意的承顺。到了第二天开箱,这姑爷看见一条猩红汗巾,方知是宝玉的丫头。原来当初只知是贾母的侍儿,益想不到是袭人。此时蒋玉菡念着宝玉待他的旧情,倒觉满心惶愧,更加周旋,又故意将宝玉所换那条松花绿的汗巾拿出来。袭人看了,方知这姓蒋的原来就是蒋玉菡,始信姻缘前定。袭人才将心事说出,蒋玉菡也深为叹息敬服,不敢勉强,并越发温柔体贴,弄得个袭人真无死所了。看官听说:虽然事有前定,无可奈何。但孽子孤臣,义夫节妇,这“不得已”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此袭人所以在又一副册也。正是前人过那桃花庙的诗上说道: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不言袭人从此又是一番天地。且说那贾雨村犯了婪索的案件,审明定罪,今遇大赦,褫籍为民。雨村因叫家眷先行,自己带了一个小厮,一车行李,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只见一个道者从那渡头草棚里出来,执手相迎。雨村认得是甄士隐,也连忙打恭。士隐道:“贾先生别来无恙?”雨村道:“老仙长到底是甄老先生!何前次相逢觌面不认?后知火焚草亭,下鄙深为惶恐。今日幸得相逢,益叹老仙翁道德高深。奈鄙人下愚不移,致有今日。”甄士隐道:“前者老大人高官显爵,贫道怎敢相认!原因故交,敢赠片言,不意老大人相弃之深。然而富贵穷通,亦非偶然,今日复得相逢,也是一桩奇事。这里离草庵不远,暂请膝谈,未知可否?” 雨村欣然领命,两人携手而行,小厮驱车随后,到了一座茅庵。士隐让进雨村坐下,小童献上茶来。雨村便请教仙长超尘的始末。士隐笑道:“一念之间,尘凡顿易。老先生从繁华境中来,岂不知温柔富贵乡中有一宝玉乎?”雨村道:“怎么不知。近闻纷纷传述,说他也遁入空门。下愚当时也曾与他往来过数次,再不想此人竟有如是之决绝。”士隐道:“非也。这一段奇缘,我先知之。昔年我与先生在仁清巷旧宅门口叙话之前,我已会过他一面。”雨村惊讶道:“京城离贵乡甚远,何以能见?”士隐道:“神交久矣。”雨村道:“既然如此,现今宝玉的下落,仙长定能知之。”士隐道:“宝玉,即宝玉也。那年荣宁查抄之前,钗黛分离之日,此玉早已离世。一为避祸,二为撮合,从此夙缘一了,形质归一。又复稍示神灵,高魁贵子,方显得此玉那天奇地灵之宝,非凡间可比。前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带下凡,如今尘缘已满,仍是此二人携归本处,这便是宝玉的下落。”雨村听了,虽不能全然明白,却也十知四五,便点头叹道:“原来如此,下愚不知。但那宝玉既有如此的来历,又何以情迷至此,复又豁悟如此?还要请教。”士隐笑道:“此事说来,老先生未必尽解。太虚幻境即是真如福地。一番阅册,原始要终之道,历历生平,如何不悟?仙草归真,焉有通灵不复原之理呢!”雨村听着,却不明白了。知仙机也不便更问,因又说道:“宝玉之事既得闻命,但是敝族闺秀如此之多,何元妃以下算来结局俱属平常呢?”士隐叹息道:“老先生莫怪拙言,贵族之女俱属从情天孽海而来。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莺苏小,无非仙子尘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凡是情思缠绵的,那结果就不可问了。”雨村听到这里,不觉拈须长叹,因又问道:“请教老仙翁,那荣宁两府,尚可如前否?”士隐道:“福善祸淫,古今定理。现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桂齐芳,家道复初,也是自然的道理。”雨村低了半日头,忽然笑道:“是了,是了。现在他府中有一个名兰的已中乡榜,恰好应着‘兰’字。适间老仙翁说‘兰桂齐芳’,又道宝玉‘高魁子贵’,莫非他有遗腹之子,可以飞黄腾达的么?”士隐微微笑道:“此系后事,未便预说。”雨村还要再问,士隐不答,便命人设俱盘飧,邀雨村共食。 食毕,雨村还要问自己的终身,士隐便道:“老先生草庵暂歇,我还有一段俗缘未了,正当今日完结。”雨村惊讶道:“仙长纯修若此,不知尚有何俗缘?”士隐道:“也不过是儿女私情罢了。”雨村听了益发惊异:“请问仙长,何出此言?”士隐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小女英莲幼遭尘劫,老先生初任之时曾经判断。今归薛姓,产难完劫,遗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此时正是尘缘脱尽之时,只好接引接引。”士隐说着拂袖而起。雨村心中恍恍惚惚,就在这急流津觉迷渡口草庵中睡着了。 这士隐自去度脱了香菱,送到太虚幻境,交那警幻仙子对册,刚过牌坊,见那一僧一道,缥渺而来。士隐接着说道:“大士、真人,恭喜,贺喜!情缘完结,都交割清楚了么?”那僧道说:“情缘尚未全结,倒是那蠢物已经回来了。还得把他送还原所,将他的后事叙明,不枉他下世一回。”士隐听了,便供手而别。那僧道仍携了玉到青埂峰下,将宝玉安放在女娲炼石补天之处,各自云游而去。从此后,“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 这一日空空道人又从青埂峰前经过,见那补天未用之石仍在那里,上面字迹依然如旧,又从头的细细看了一遍,见后面偈文后又历叙了多少收缘结果的话头,便点头叹道:“我从前见石兄这段奇文,原说可以闻世传奇,所以曾经抄录,但未见返本还原。不知何时复有此一佳话,方知石兄下凡一次,磨出光明,修成圆觉,也可谓无复遗憾了。只怕年深日久,字迹模糊,反有舛错,不如我再抄录一番,寻个世上清闲无事的人,托他传遍,知道奇而不奇,俗而不俗,真而不真,假而不假。或者尘梦劳人,聊倩鸟呼归去;山灵好客,更从石化飞来,亦未可知。”想毕,便又抄了,仍袖至那繁华昌盛的地方,遍寻了一番,不是建功立业之人,即系餬口谋衣之辈,那有闲情更去和石头饶舌。直寻到急流津觉迷度口,草庵中睡着一个人,因想他必是闲人,便要将这抄录的《石头记》给他看看。那知那人再叫不醒。空空道人复又使劲拉他,才慢慢的开眼坐起,便草草一看,仍旧掷下道:“这事我早已亲见尽知。你这抄录的尚无舛错,我只指与你一个人,托他传去,便可归结这一新鲜公案了。”空空道人忙问何人,那人道:“你须待某年某月某日到一个悼红轩中,有个曹雪芹先生,只说贾雨村言托他如此如此。”说毕,仍旧睡下了。 那空空道人牢牢记着此言,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果然有个悼红轩,见那曹雪芹先生正在那里翻阅历来的古史。空空道人便将贾雨村言了,方把这《石头记》示看。那雪芹先生笑道:“果然是‘贾雨村言’了!”空空道人便问:“先生何以认得此人,便肯替他传述?”曹雪芹先生笑道:“说你空,原来你肚里果然空空。既是假语村言,但无鲁鱼亥豕以及背谬矛盾之处,乐得与二三同志,酒余饭饱,雨夕灯窗之下,同消寂寞,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题传世,似你这样寻根问底,便是刻舟求剑,胶柱鼓瑟了。”那空空道人听了,仰天大笑,掷下抄本,飘然而去。一面走着,口中说道:“果然是敷衍荒唐!不但作者不知,抄者不知,并阅者也不知。不过游戏笔墨,陶情适性而已!”后人见了这本奇传,亦曾题过四句为作者缘起之言更转一竿头云: 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疏影 · 余于辛卯岁北归,与西湖诸友夜酌,因有感于旧游,寄周草窗
柳黄未结。放嫩晴消尽,断桥残雪。隔水人家,浑是花阴,曾醉好春时节。轻车几度新堤晓,想如今、燕莺犹说。纵艳游、得似当年,早是旧情都别。 重到翻疑梦醒,弄泉试照影,惊见华发。却笑归来,石老云荒,身世飘然一叶。闭门约住青山色,自容与、吟窗清绝。怕夜寒、吹到梅花,休卷半帘明月。
澡兰香 · 淮安重午
此词为作者客居淮安,端午怀人之作。上阕忆昔。“盘丝”六句追忆青春时代与玉人欢聚相爱,共度端午的赏心乐事。“伤心”二句反观现实,见似红绡裙般的石榴花已开始花萼凋落,给人以美景无常之感。“黍梦”隐喻人生迅老,连沙洲嫩蒲也转眼衰残,写出物我交感的沉重痛楚。 下阕怀人。“莫唱”三句借歌唱抑郁、哀怨之江南旧调以招魂没楚江之屈原,隐指客旅淮安,魂离异乡的词人,而“莫唱”之企求,“难招”之无望,流露出飘沦不归的怅惘和无奈。“薰风”三句想象家乡端午乳燕新生,梅雨濛濛,正午兰汤沐浴的风景与民俗。“念秦楼”二句借秦楼之弄玉隐喻家人,设想家人盼望自己归返,端午佳节独自斟饮之落寞。 吴梅在《词学通论》中论及吴词:“貌观之,雕缋绩满眼,而实有灵气行乎其间,细心的吟绎,觉味美于方回,引人入胜,既不病其晦涩,亦不见其堆垛。”本篇正是如此,乍一看,满目都是精密的意象,实为叙事结构中不可或缺的环节。
婆罗门引 · 四月八日谢太后庆七十
一生富贵,岂知今日有离愁。锦帆风力难收。望断燕山蓟水,万里到幽州。恨病馀双眼,冷泪交流。 行年已休,岁七十、又平头。梦破银屏金屋,此意悠悠。几度见青冢,虚名不足留。且把酒、细听箜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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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宫 · 塞鸿秋
《塞鸿秋·功名万里忙如燕》是元代作者薛昂夫的散曲,该曲之意,即在讽刺这种口是心非、表面斯文的假象。开头以四个比喻,生动地勾画出官迷、政客们的可鄙形象,这些痴迷于仕宦之途的可怜虫们,投机钻营,蝇营狗苟,人格丧尽,知识分子所应有的气度和尊严,在他们那里已经荡然无存。但正当他们为富贵功名而奔波劳碌的时候,青春已“流如电”般悄然逝去,两鬓已经斑白。 这首小令前四句全对,这在散曲中称为“联珠对”或“合璧对”。其中首句为全篇的领起,抒发对仕途功名的慨叹。“万里”极言追求功名的劳碌,“忙如燕”则栩栩如生地刻画出热衷功名者汲汲奔竞的形象。燕子飞来忙去,所得甚微,句中因而也包括这班人劳而无功的隐意。接着三句,“如线”、“如电”、“如练”的比喻都十分形象和新警。线极细,电极速,练极白,说明文章的传统岌岌可危,人生的岁月转瞬即逝,老境的到来触目惊心。这是对“功名万里”一句的诠释,也是对执迷不悟的热衷者的当头棒喝。 当然也有一部分功名场中人侥幸得官,他们同样面临着天丧斯文、光阴电逝、老境侵逼的窘境。于是他们装成清高的雅士,假惺惺地表示要退归林下。作者借用了唐代诗僧灵彻“相逢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的诗意,又添了一句“至今寂寞彭泽县”,意思是说陶渊明假如活到今天,也会寂寞地感到同道太少了。“寂寞彭泽县”同起句“功名万里忙如燕”,遥遥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就辛辣地抨击了世风,无情地剥下了官迷们的假面具。 这首小令全篇豪辣冷隽,语若贯珠,在愤世与讽世的同时,也流露出一种悯世的沉重心绪。本书后选的周德清《塞鸿秋·浔阳即事》(“淮山数点青如靛”),在“联珠对”上有模仿本曲的明显痕迹,可见此作在当时颇有影响。
三国演义 · 第三十六回 · 玄德用计袭樊城 元直走马荐诸葛
却说曹仁忿怒,遂大起本部之兵,星夜渡河,意欲踏平新野。且说单福得胜回县,谓玄德曰:“曹仁屯兵樊城,今知二将被诛,必起大军来战。”玄德曰:“当何以迎之?”福曰:“彼若尽提兵而来,樊城空虚,可乘间夺之。”玄德问计。福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玄德大喜,预先准备已定。忽报马报说:“曹仁引大军渡河来了。”单福曰:“果不出吾之料。”遂请玄德出军迎敌。两阵对圆,赵云出马唤彼将答话。曹仁命李典出阵,与赵云交锋。约战十数合,李典料敌不过,拨马回阵。云纵马追赶,两翼军射住,遂各罢兵归寨。李典回见曹仁,言:“彼军精锐,不可轻敌,不如回樊城。”曹仁大怒曰:“汝未出军时,已慢吾军心;今又卖阵,罪当斩首!”便喝刀斧手推出李典要斩;众将苦告方免。乃调李典领后军,仁自引兵为前部。次日鸣鼓进军,布成一个阵势,使人问玄德曰:“识吾阵势?”单福便上高处观看毕,谓玄德曰:“此八门金锁阵也。八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如从生门、景门、开门而入则吉;从伤门、惊门、休门而入则伤;从杜门、死们而人则亡。今八门虽布得整齐,只是中间通欠主持。如从东南角上生门击人,往正西景门而出,其阵必乱。”玄德传令,教军士把住阵角,命赵云引五百军从东南而入,径往西出。云得令,挺枪跃马,引兵径投东南角上,呐喊杀入中军。曹仁便投北走。云不追赶,却突出西门,又从西杀转东南角上来。曹仁军大乱。玄德麾军冲击,曹兵大败而退。单福命休追赶,收军自回。却说曹仁输了一阵,方信李典之言;因复请典商议,言:“刘备军中必有能者,吾阵竟为所破。”李典曰:“吾虽在此,甚忧樊城。”曹仁曰:“今晚去劫寨。如得胜,再作计议;如不胜,便退军回樊城。”李典曰:“不可。刘备必有准备。”仁曰:“若如此多疑,何以用兵!”遂不听李典之言。自引军为前队,使李典为后应,当夜二更劫寨。 却说单福正与玄德在寨中议事,忽信风骤起。福曰:“今夜曹仁必来劫寨。”玄德曰:“何以敌之?”福笑曰:“吾已预算定了。”遂密密分拨已毕。至二更,曹仁兵将近寨,只见寨中四围火起,烧着寨栅。曹仁知有准备,急令退军。赵云掩杀将来。仁不及收兵回寨,急望北河而走。将到河边,才欲寻船渡河,岸上一彪军杀到:为首大将,乃张飞也。曹仁死战,李典保护曹仁下船渡河。曹军大半淹死水中。曹仁渡过河面,上岸奔至樊城,令人叫门。只见城上一声鼓响,一将引军而出,大喝曰:“吾已取樊城多时矣!”众惊视之,乃关云长也。仁大惊,拨马便走。云长追杀过来。曹仁又折了好些军马,星夜投许昌。于路打听,方知有单福为军师,设谋定计。不说曹仁败回许昌。且说玄德大获全胜,引军入樊城,县令刘泌出迎。玄德安民已定。那刘泌乃长沙人,亦汉室宗亲,遂请玄德到家,设宴相待。只见一人侍立于侧。玄德视其人器宇轩昂,因问泌曰:“此何人?”泌曰:“此吾之甥寇封,本罗侯寇氏之子也;因父母双亡,故依于此。”玄德爱之,欲嗣为义子。刘泌欣然从之,遂使寇封拜玄德为父,改名刘封。玄德带回,令拜云长、翼德为叔。云长曰:“兄长既有子,何必用螟蛉?后必生乱。”玄德曰:“吾待之如子,彼必事吾如父,何乱之有!”云长不悦。玄德与单福计议,令赵云引一千军守樊城。玄德领众自回新野。 却说曹仁与李典回许都,见曹操,泣拜于地请罪,具言损将折兵之事。操曰:“胜负乃军家之常。但不知谁为刘备画策?”曹仁言是单福之计。操曰:“单福何人也?”程昱笑曰:“此非单福也。此人幼好学击剑;中平末年,尝为人报仇杀人,披发涂面而走,为吏所获;问其姓名不答,吏乃缚于车上,击鼓行于市,今市人识之,虽有识者不敢言,而同伴窃解救之。乃更姓名而逃,折节向学,遍访名师,尝与司马徽谈论。此人乃颍川徐庶,字元直。单福乃其托名耳。”操曰:“徐庶之才,比君何如?”昱曰:“十倍于昱。”操曰:“惜乎贤士归于刘备!羽翼成矣?奈何?”昱曰:“徐庶虽在彼,丞相要用,召来不难。”操曰:“安得彼来归?”昱曰:“徐庶为人至孝。幼丧其父,止有老母在堂。现今其弟徐康已亡,老母无人侍养。丞相可使人赚其母至许昌,令作书召其子,则徐庶必至矣。” 操大喜,使人星夜前去取徐庶母。不一日,取至,操厚待之。因谓之曰:“闻令嗣徐元直,乃天下奇才也。今在新野,助逆臣刘备,背叛朝廷,正犹美玉落于污泥之中,诚为可惜。今烦老母作书,唤回许都,吾于天子之前保奏,必有重赏。”遂命左右捧过文房四宝,令徐母作书。徐母曰:“刘备何如人也?”操曰:“沛郡小辈,妄称‘皇叔’,全无信义,所谓外君子而内小人者也。徐母厉声曰:“汝何虚诳之甚也!吾久闻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阁下玄孙,屈身下士,恭己待人,仁声素著,世之黄童、白叟、牧子、樵夫皆知其名:真当世之英雄也。吾儿辅之,得其主矣。汝虽托名汉相,实为汉贼。乃反以玄德为逆臣,欲使吾几背明投暗,岂不自耻乎!”言讫,取石砚便打曹操。操大怒,叱武士执徐母出,将斩之。程昱急止之,入谏操曰:“徐母触忤丞相者,欲求死也。丞相若杀之,则招不义之名,而成徐母之德。徐母既死,徐庶必死心助刘备以报仇矣;不如留之,使徐庶身心两处,纵使助刘备,亦不尽力也。且留得徐母在,昱自有计赚徐庶至此,以辅丞相。”操然其言,遂不杀徐母,送于别室养之。程昱日往问候,诈言曾与徐庶结为兄弟,待徐母如亲母;时常馈送物件,必具手启。徐母因亦作手启答之。程昱赚得徐母笔迹,乃仿其字体,诈修家书一封,差一心腹人,持书径奔新野县,寻问“单福”行幕。军士引见徐庶。庶知母有家书至,急唤入问之。来人曰:“某乃馆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语,有书附达。”庶拆封视之。书曰:“近汝弟康丧,举目无亲。正悲凄间,不期曹丞相使人赚至许昌,言汝背反,下我于缧绁,赖程昱等救免。若得汝降,能免我死。如书到日,可念劬劳之恩,星夜前来,以全孝道;然后徐图归耕故园,免遭大祸。吾今命若悬丝,专望救援!更不多嘱。”徐庶览毕,泪如泉涌。持书来见玄德曰:“某本颍川徐庶,字元直;为因逃难,更名单福。前闻刘景升招贤纳士,特往见之;及与论事,方知是无用之人,故作书别之。夤夜至司马水镜庄上,诉说其事。水镜深责庶不识主,因说刘豫州在此,何不事之?庶故作狂歌于市,以动使君;幸蒙不弃,即赐重用。争奈老母今被曹操奸计,赚至许昌囚禁,将欲加害。老母手书来唤,庶不容不去。非不欲效犬马之劳,以报使君;奈慈亲被执,不得尽力。今当告归,容图后会。”玄德闻言大哭曰:“子母乃天性之亲,元直无以备为念。待与老夫人相见之后,或者再得奉教。”徐庶便拜谢欲行。玄德曰:“乞再聚一宵,来日饯行。”孙乾密谓玄德曰:“元直天下奇才,久在新野,尽知我军中虚实。今若使归曹操,必然重用,我其危矣。主公宜苦留之,切勿放去。操见元直不去,必斩其母。元直知母死,必为母报仇。力攻曹操也。”玄德曰:“不可。使人杀其母,而吾用其子,不仁也;留之不使去,以绝其子母之道,不义也。吾宁死,不为不仁不义之事。”众皆感叹。 玄德请徐庶饮酒,庶曰:“今闻老母被囚,虽金波玉液不能下咽矣。”玄德曰:“备闻公将去,如失左右手,虽龙肝凤髓,亦不甘味。”二人相对而泣,坐以待旦。诸将已于郭外安排筵席饯行。玄德与徐庶并马出城,至长亭,下马相辞。玄德举杯谓徐庶曰:“备分浅缘薄,不能与先生相聚。望先生善事新主,以成功名。”庶泣曰:“某才微智浅,深荷使君重用。今不幸半途而别,实为老母故也。纵使曹操相逼,庶亦终身不设一谋。”玄德曰:“先生既去,刘备亦将远遁山林矣。”庶曰:“某所以与使君共图王霸之业者,恃此方寸耳;今以老母之故,方寸乱矣,纵使在此,无益于事。使君宜别求高贤辅佐,共图大业,何便灰心如此?”玄德曰:“天下高贤,无有出先生右者。”庶曰:“某樗栎庸材,何敢当此重誉。”临别,又顾谓诸将曰:“愿诸公善事使君,以图名垂竹帛,功标青史,切勿效庶之无始终也。”诸将无不伤感。玄德不忍相离,送了一程,又送一程。庶辞曰:“不劳使君远送,庶就此告别。”玄德就马上执庶之手曰:“先生此去,天各一方,未知相会却在何日!”说罢,泪如雨下。庶亦涕泣而别。玄德立马于林畔,看徐庶乘马与从者匆匆而去。玄德哭曰:“元直去矣!吾将奈何?”凝泪而望,却被一树林隔断。玄德以鞭指曰:“吾欲尽伐此处树木。”众问何故。玄德曰:“因阻吾望徐元直之目也。” 正望间,忽见徐庶拍马而回。玄德曰:“元直复回,莫非无去意乎?”遂欣然拍马向前迎问曰:“先生此回,必有主意。”庶勒马谓玄德曰:“某因心绪如麻,忘却一语:此间有一奇士,只在襄阳城外二十里隆中。使君何不求之?”玄德曰:“敢烦元直为备请来相见。”庶曰:“此人不可屈致,使君可亲往求之。若得此人,无异周得吕望、汉得张良也。”玄德曰:“此人比先生才德何如?”庶曰:“以某比之,譬犹驽马并麒麟、寒鸦配鸾凤耳。此人每尝自比管仲,乐毅;以吾观之,管、乐殆不及此人。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盖天下一人也!”玄德喜曰:“愿闻此人姓名。”庶曰:“此人乃琅琊阳都人,覆姓诸葛,名亮,字孔明,乃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其父名珪,字子贡,为泰山郡丞,早卒;亮从其叔玄。玄与荆州刘景升有旧,因往依之,遂家于襄阳。后玄卒,亮与弟诸葛均躬耕于南阳。尝好为《梁父吟》。所居之地有一冈,名卧龙冈,因自号为‘卧龙先生’。此人乃绝代奇才,使君急宜枉驾见之。若此人肯相辅佐,何愁天下不定乎!”玄德曰:“昔水镜先生曾为备言:‘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今所云莫非即‘伏龙、凤雏’乎?”庶曰:“凤雏乃襄阳庞统也。伏龙正是诸葛孔明。”玄德踊跃曰:“今日方知伏龙、凤雏之语。何期大贤只在目前!非先生言,备有眼如盲也!”后人有赞徐庶走马荐诸葛诗曰:“痛恨高贤不再逢,临岐泣别两情浓。片言却似春雷震,能使南阳起卧龙。”徐庶荐了孔明,再别玄德,策马而去。玄德闻徐庶之语,方悟司马德操之言,似醉方醒,如梦初觉。引众将回至新野,便具厚币,同关、张前去南阳请孔明。 且说徐庶既别玄德,感其留恋之情,恐孔明不肯出山辅之,遂乘马直至卧龙冈下,入草庐见孔明。孔明问其来意。庶曰:“庶本欲事刘豫州,奈老母为曹操所囚,驰书来召,只得舍之而往。临行时,将公荐与玄德。玄德即日将来奉谒,望公勿推阻,即展平生之大才以辅之,幸甚!”孔明闻言作色曰:“君以我为享祭之牺牲乎!”说罢,拂袖而入。庶羞惭而退,上马趱程,赴许昌见母。正是:嘱友一言因爱主,赴家千里为思亲。 未知后事若何,下文便见。
眉妩 · 戏张仲远
看垂杨连苑,杜若侵沙,愁损未归眼。信马青楼去,重帘下,娉婷人妙飞燕。翠尊共款。听艳歌、郎意先感。便携手、月地云阶里,爱良夜微暖。 无限。风流疏散。有暗藏弓履,偷寄香翰。明日闻津鼓,湘江上,催人还解春缆。乱红万点。怅断魂、烟水遥远。又争似相携,乘一舸、镇长见。
水浒传 · 第七十九回 · 刘唐放火烧战船 宋江两败高太尉
《西江月》: 软弱安身之本,刚强惹祸之胎。无争无竞是贤才,亏我些儿何碍。钝斧锤砖易碎,快刀劈水难开。但看发白齿牙衰,惟有舌根不坏。 话说当下高太尉望见水路军士,情知不济,正欲回军,只听得四边炮响,急收聚众将,夺路而走。原来梁山泊只把号炮四下里施放,却无伏兵。只吓得高太尉心惊胆战,鼠窜狼奔,连夜收军回济州。计点步军,折陷不多;水军折其大半,战船没一只回来。刘梦龙逃难得回。军士会水的,逃得性命;不会水的,都淹死于水中。高太尉军威折挫,锐气衰残。且向城中屯驻军马,等候牛邦喜拘刷船到。再差人赍公文去催:不论是何船只,堪中的尽数拘拿,解赴济州,整顿征进。 却说水浒寨中,宋江先和董平上山,拔了箭矢,唤神医安道全用药调治。安道全使金枪药敷住疮口,在寨中养病。吴用收住众头领上山。水军头领张横解党世雄到忠义堂上请功,宋江教且押去后寨软监着。将夺到的船只,尽数都收入水寨,分派与各头领去了。 再说高太尉在济州城中,会集诸将,商议收剿梁山之策。数内上党节度使徐京禀道:“徐某幼年游历江湖,使枪卖药之时,曾与一人交游。那人深通韬略,善晓兵机,有孙、吴之才调,诸葛之智谋,姓闻名焕章,见在东京城外安仁村教学。若得此人来为参谋,可以敌吴用之诡计。”高太尉听说,便差首将一员,赍带段匹鞍马,星夜回东京,礼请这教村学秀才闻焕章,来为军前参谋。便要早赴济州,一同参赞军务。那员首将回京去,不得三五日,城外报来:“宋江军马,直到城边搦战。”高太尉听了大怒,随即点就本部军兵,出城迎敌。就令各寨节度使,同出交锋。 却说宋江军马见高太尉提兵至近,急慌退十五里外平川旷野之地。高太尉引军赶去。宋江军马已向山坡边摆成阵势。红旗队里捧出一员猛将,怎生披挂?但见: 戴一顶插交角,嵌金花,光挣挣铁幞头;拴一条长数尺,飞红霞,云彩彩红抹额;披一副黑扑扑,齐臻臻,退光漆,烈龙鳞,戗金乌油甲;系一条攒八宝,嵌七珍,金雀舌,双獭尾,玲珑碧玉带;穿一领按北方,如泼墨,结乌云,飘黑雾,俏身皂罗袍;着一对绿兜根,金落缝,走云芽,盘双凤,踏山麂皮靴;悬一张射双雕,落孤雁,鹊画宝雕弓;攒一壶穿银盔,透铁铠,点钢凿子箭;捥两条苍龙梢,排竹节,水磨打将鞭;骑一匹恨天低,嫌地窄,千里乌骓马。正是:斜按铁枪临阵上,浑如黑杀降凡间。 认旗上写的分明,乃是“双鞭呼延灼”。兜住马,横着枪,立在阵前。高太尉看见,道:“这厮便是统领连环马时,背反朝廷的。”便差云中节度使韩存保出马迎敌。这韩存保善使一枝方天画戟。两个在阵前更不打话,一个使戟去搠,一个用枪来迎。使戟的不放半分闲,使枪的岂饶些子空。两个战到五十余合,呼延灼卖个破绽,闪出去,拍着马望山坡下便走。韩存保紧要干功,跑着马赶来。八个马蹄翻盏撒钹相似,约赶过五七里,无人之处,看看赶上。呼延灼勒回马,带转枪,舞起双鞭来迎。两个又斗十数合之上。用双鞭分开画戟,回马又走。韩存保寻思:“这厮枪又近不得我,鞭又赢不得我。我不就这里赶上捉了这贼,更待何时!”抢将近来,赶转一两山嘴,有两条路,竟不知呼延灼何处去了。 韩存保勒马上坡来望时,只见呼延灼绕着一条溪走。存保大叫:“泼贼,你走那里去!快下马来受降,饶你命!”呼延灼不走,大骂存保。韩存保却大宽转来抄呼延灼后路,两个却好在溪边相迎着。一边是山,一边是溪,只中间一条路,两匹马盘旋不得。呼延灼道:“你不降我,更待何时!”韩存保道:“你是我手里败将,倒要我降你!”呼延灼道:“我漏你到这里,正要活捉你。你性命只在顷刻。”韩存保道:“我正来活捉你!”两个旧气又起。韩存保挺着长戟,望呼延灼前心两胁软肚上,雨点般戳将来。呼延灼用枪左拨右逼,捽风般搠入来。两个又斗了三十来合。正斗到浓深处,韩存保一戟望呼延灼软胁搠来,呼延灼一枪望韩存保前心刺去。两个各把身躯一闪,两边军器都从胁下搠来。呼延灼挟住韩存保戟杆,韩存保扭定呼延灼枪杆。两个都在马上你扯我拽,挟住腰胯,用力相挣。韩存保的马,后蹄先塌下溪里去了。呼延灼连人和马,也拽下溪里去了。两个在水中扭做一块,那两匹马践起水来,一人一身水。呼延灼弃了手里的枪,挟住他的戟杆,急去掣鞭时,韩存保也撇了他的枪杆,双手按住呼延灼两条臂。你揪我扯,两个都滚下水里去。那两匹马迸星也似跑上岸来,望山边去了。两个在溪水中,都滚没了军器。头上戴的盔没了,身上衣甲飘零。两个只把空拳来在水中厮打。一递一拳,正在深水里,又拖上浅水里来。正解拆不开,岸上一彪军马赶到。为头的是没羽箭张清。众人下手活捉了韩存保。差人急去寻那走了的两匹战马,只见那马却听得马嘶人喊,也跑回来寻队,因此收住。又去溪中捞起军器还呼延灼,带湿上马。却把韩存保背剪缚在马上,一齐都奔峪口。有诗为证: 两人交战更跷蹊,脱马缠绵浸碧溪。 可惜韩存英勇士,生擒活捉不堪题。 只见前面一彪军马,来寻韩存保。两家却好当住。为头两员节度使,一个是梅展,一个是张开。因见水地马上缚着韩存保,梅展大怒,舞三尖两刃刀直取张清。交马不到三合,张清便走。梅展赶来。张清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只一石子飞来,正打中梅展额角,鲜血迸流。撇了手中刀,双手掩面。张清急便回马。却被张开搭上箭,拽满弓,一箭射来。张清提马头一提,正射中马眼,那马便倒。张清跳在一边,拈着枪便来步战。那张清原来只有飞石打将的本事,枪法上却慢。张开先救了梅展,次后来战张清。马上这条枪,神出鬼没。张清只办得架隔,遮拦不住,拖了枪便走入马军队里躲闪。张开枪马到处,杀得五六十马军四分五落,再厅得韩存保。却待回来,只见喊大举,峪口两彪军到。一队是霹雳火秦明,一队是大刀关胜。两个猛将杀来。张开只保得梅展走了,那里顾得众军。两路杀入来,又厅了韩存保。张清抢了一匹马,呼延灼使尽气力,只好随众厮杀。一齐掩击到官军队前,乘势冲动,退回济州。梁山泊军马也不追赶,只将韩存保连夜解上山寨来。 宋江等坐在忠义堂上,见缚到韩存保来,喝退军士,亲解其索,请坐厅上,殷勤相待。韩存保感激无地。就请出党世雄相见,一同管待。宋江道:“二位将军,切勿相疑。宋江等并无异心,只被滥官污吏逼得如此。若蒙朝廷赦罪招安,情愿与国家出力。”韩存保道:“前者陈太尉赍到招安诏敕来山,如何不乘机会去邪归正?”宋江答道:“便是朝廷诏书,写得不明。更兼用村醪倒换御酒,因此弟兄众人心皆不伏。那两个张干办、李虞候,擅作威福,耻辱众将。”韩存保道:“只因中间无好人维持,误了国家大事。”宋江设筵管待已了,次日具备鞍马,送出谷口。 这两个在路上,说宋江许多好处。回到济州城外,却好晚了。次早入城来见高太尉,说宋江把二将放回之事。高俅大怒道:“这是贼人诡计,慢我军心!你这二人有何面目见吾?左右,与我推出斩讫报来。”王焕等众官都跪下告道:“非干此二人之事,乃是宋江、吴用之计。若斩此二人,反被贼人耻笑。”高太尉被众人苦告,饶了两个性命,削去本身职事,发回东京泰乙宫听罪。这两个解回京师。 原来这韩存保是韩忠彦的侄儿,忠彦乃是国老太师,朝廷官员多有出他门下。有个门馆教授,姓郑名居忠,原是韩忠彦抬举的人,见任御史大夫。韩存保把上件事告诉他。居忠上轿,带了存保,来见尚书余深,同议此事。余深道:“须是禀得太师,方可面奏。”二人来见蔡京,说:“宋江本无异心,只望朝廷招安。”蔡京道:“前者毁诏谤上,如此无礼,不可招安,只可剿捕。”二人禀说:“前番招安,皆为去人不布朝廷德意,用心抚恤,不用嘉言,专说利害,以此不能成事。”蔡京方允。约至次日早朝,道君天子升殿,蔡京奏准,再降诏敕,令人招安。天子曰:“见今高太尉使人来请安仁村闻焕章为军前参谋,早赴边庭委用。就差此人为使前去。如肯来降,悉免本罪;如仍不伏,就着高俅定限,日下剿捕尽绝还京。”蔡太师写成草诏,一面取闻焕章赴省筵宴。原来这闻焕章是有名文士,朝廷大臣多有知识的。各备酒食迎接,席终各散。一边收拾起行。有诗为证: 教学先生最有才,天书特地召将来。 展开说地谈天口,便使恩光被草莱。 且不说这里闻焕章辞驾,同天使来。却说高太尉在济州,心中烦恼。门吏报道:“牛邦喜到来。”高太尉便教唤至。拜罢,问道:“船只如何?”邦喜禀道:“于路拘刷得大小船一千五百余只,都到闸下。”太尉大喜,赏了牛邦喜。便传号令,教把船都放入阔港,每三只一排钉住,上用板铺,船尾用铁环锁定;尽数拨步军上船,其余马军,近水护送船只。比及编排得军士上船,训练得熟,已得半月之久。梁山泊尽都知了。吴用唤刘唐受计,掌管水路建功。众多水军头领,各各准备小船。船头上排排钉住铁叶,船舱里装载芦苇干柴,柴中灌着硫黄焰硝引火之物,屯住在小港内。却教炮手凌振于四望高山上,放炮为号。又于水边树木丛杂之外,都缚旌旗于树上。每一处都设金鼓火炮,虚屯人马,假设营垒。请公孙胜作法祭风。旱地上分三队军马接应。梁山泊吴用指画已了。 却说高太尉在济州催起军马,水路统军却是牛邦喜,又同刘梦龙并党世英这三个掌管。高太尉披挂了,发三通擂鼓,水港里船开,旱路上马发。船行似箭,马去如飞,杀奔梁山泊来。先说水路里船只,连篙不断,金鼓齐鸣,迤逦杀入梁山深处,并不见一只船。看看渐近金沙滩,只见荷花荡里两只打鱼船,每只船上只有两个人,拍手大笑。头船上刘梦龙便叫放箭乱射。渔人都跳下水底去了。刘梦龙催动战船,渐近金沙滩头。一带阴阴的都是细柳,柳树上拴着两头黄牛,绿莎草上睡着三四个牧童。远远地又有一个牧童,倒骑着一头黄牛,口中呜呜咽咽吹着一管笛子来。刘梦龙便教先锋悍勇的,首先登岸。那几个牧童跳起来呵呵大笑,都穿入柳阴深处去了。前队五七百人抢上岸去。那柳阴树中一声炮响,两边战鼓齐鸣。左边就冲出一队红甲军,为头是霹雳火秦明;右边冲出一队黑甲军,为头是双鞭将呼延灼。各带五百军马,截出水边。刘梦龙急招呼军士下船时,已折了大半军校。牛邦喜听得前军喊起,便教后船且退。只听得山顶上连珠炮响,芦苇中飕飕有声,却是公孙胜披发仗剑,踏罡布斗,在山顶上祭风。初时穿林透树,次后走石飞沙,须臾白浪掀天,顷刻黑云覆地,红日无光,狂风大作。刘梦龙急教棹船回时,只见芦苇丛中,藕花深处,小港挟汊,都棹出小船来,钻入大船队里。鼓声响处,一齐点着火把。原来这小船上,都是吴用主意授计与刘唐,尽使水军头领,装载芦苇干柴硫黄焰硝,杂以油薪。霎时间大火竟起,烈焰飞天,四分五落,都穿在大船内。前后官船,一齐烧着。怎见得火起?但见: 黑烟迷绿水,红焰起清波。风威卷荷叶满天飞,火势燎芦林连梗断。神号鬼哭,昏昏日色无光;岳撼山崩,浩浩波声鼎沸。舰航遮洋尽倒,柁橹艨艟皆休。先锋将魄散魂飞,合后兵心惊胆裂。荡桨的首先落水,点篙的无路逃生。船尾旌旗,不见青红交杂;柁楼剑戟,难排霜刃争叉。副将忙举哀声,主帅先寻死路。却似骊山顶上,周幽王褒姒戏诸侯;有若夏口三江,施妙策周郎破曹操。千千条火焰连天起,万万道烟霞贴水飞。 当时刘梦龙见满港火飞,战船都烧着了,只得弃了头盔衣甲,跳下水去。又不敢傍岸,拣港深水阔处,赴将开去逃命。芦林里面,一个人独驾着小船,直迎将来。刘梦龙便钻入水底下去。却好有一个人拦腰抱住,拖上船来。撑船的是出洞蛟童威,拦腰抱的是混江龙李俊。却说牛邦喜见四下官船队里火着,也弃了戎装披挂,却待下水。船梢上钻起一个人来,拿着挠钩,劈头搭住,倒拖下水里去。那人是船火儿张横。这梁山泊内水面上,杀得尸横遍野,血溅波心,焦头烂额者不计其数。只有党世英摇着小船,正走之矣间,芦林两边弩箭弓矢齐发,射死水中。众多军卒会水的,逃得性命回去;不会水的,尽皆淹死;生擒活捉者,都解投大寨。李俊捉得刘梦龙,张横捉得牛邦喜,欲待解上山寨,惟恐宋江又放了。两个好汉自商量,把这二人就路边结果了性命,割下首级送上山来。 再说高太尉引领马军,在水边策应。只听得连珠炮响,鼓声不绝。料道是水面上厮杀,骤着马前来,靠山临水探望。只见纷纷军士,都从水里逃命,爬上岸来。高俅认得是自家军校,问其缘故。说被放火烧尽船只,俱各不知所在。高太尉听了,心内越慌。但望见喊声不断,黑烟满空。急引军回旧路时,山前鼓声响处,冲出一队马军拦路。当先急先锋索超,轮起开山大斧,骤马抢近前来。高太尉身边节度使王焕,挺枪便出与索超交战。斗不到五合,索超拨回马便走。高太尉引军追赶。转过山嘴,早不见索超。正走间,背后豹子头林冲引军赶来,又杀一阵。再走不过六七里,又是青面兽杨志引军赶来,又杀一阵。再走不过六七里,又是青面兽杨志引军赶来,又杀一阵。又奔不到八九里,背后美髯公朱仝赶上来又杀一阵。这是吴用使的追赶之计,不去前面拦截,只在背后赶杀。败军无心恋战,只顾奔走,救护不得后军。因此高太尉被追赶得慌,飞奔济州。比及入得城时,已自三更。又听得城外寨中火起,喊声不绝。原来被石秀、杨雄埋伏下五百步军,放了三五把火,潜地去了。惊得高太尉魂不附体,连使人探视。回报“去了”,方才放心。整点军马,折其大半。有诗为证: 赤壁鏖兵事可徵,高俅计拙亦无凭。 雄兵返败梁山泊,回首羞将大府登。 高俅正在纳闷间,远探报道:“天使到来。”高俅遂引军马并节度使出城迎接。见了天使,就说降诏招安一事。都与闻焕章参谋使相见了,同进城中帅府商议。高太尉先讨抄白备诏观看。待不招安来,又连折了两阵,拘刷得许多船只,又被尽行烧毁;待要招安来,恰又羞回京师。心下踌躇数日,主张不定。不想济州有一个老吏,姓王名瑾,那人平生克毒,人尽呼为剜心王。却是太守张叔夜拨在帅府供给的吏,因见了诏书抄白,更打听得高太尉心内迟疑不决,遂来帅府呈献利便事件,禀说:“贵人不必沉吟,小吏看见诏上已有活路。这个写草诏的翰林待诏,必与贵人好,先开下一个后门了。”高太尉见说大惊,便问道:“你怎见得先开下后门?”王瑾禀道:“诏书上最要紧是中间一行,道是:‘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这一句是囫囵话。如今开读时,却分作两句读。将‘除宋江’另做一句,‘卢俊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另做一句。赚他漏到城里,捉下为头宋江一个,把来杀了。却将他手下众人,尽数拆散,分调开去。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但没了宋江,其余的做得甚用!此论不知太尉恩相贵意若何?”高俅大喜,随即升王瑾为帅府长史。便请闻参谋说知此事,一同计议。闻焕章谏道:“堂堂天使,只可以正理相待,不可行诡诈于人。倘或宋江以下,有智谋之人识破,翻变起来,深为未便。”高太尉道:“非也!自古兵书有云:‘兵行诡道’,岂可用得正大。”闻参谋道:“然虽‘兵行诡道’,这一事是天子圣旨,乃以取信天下。自古王言如纶如綍,因此号为玉音,不可移改。今若如此,后有知者,难以此为准信。”高太尉道:“且顾眼下,却又理会。”遂不听闻焕章之言,先遣一人往梁山泊报知,令宋江等全伙,前来济州城下,听天子诏敕,赦免罪犯。未知真假何如?有诗为证: 远捧泥书出大邦,谆谆天语欲招降。 高俅轻信奸人语,要构阴谋杀宋江。 却说宋江又赢了高太尉这一阵,烧了的船,令小校搬运做柴,不曾烧的,拘收入水寨。但是活捉的军将,尽数陆续放回济州。当日宋江与大小头领,正在忠义堂上商议事务,小校报道:“济州府差人上山来,报道:‘朝廷特遣天使颁降诏书,赦罪招安,加官赐爵。特来报喜。’”宋江听罢,喜从天降,笑逐颜开。便叫请那报事人到堂上问时,那人说道:“朝廷降诏,特来招安。高太尉差小人前来报请大小头领,都要到济州城下行礼,开读诏书。并无异议,勿请疑惑。”宋江叫请军师商议定了,且取银两段匹,赏赐来人,先发付回济州去了。宋江传下号令,大小头领,尽教收拾,便去听开读诏书。卢俊义道:“兄长且未可性急,诚恐这是高太尉的见识,兄长且不可便去!”宋江道:“你们若如此疑心时,如何能勾归正?众人好歹去走一遭。”吴用笑道:“高俅那厮被我们杀得胆寒心碎,便有十分的计策也施展不得。放着众弟兄一班好汉,不要疑心,只顾跟随宋公明哥哥下山。我这里先差黑旋风李逵引着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将带步军一千,埋伏在济州东路;再差一丈青扈三娘,引着顾大嫂、孙二娘、王矮虎、孙新、张青,将带马军一千,埋伏在济州西路。若听得连珠炮响,杀奔北门来取齐。”吴用分调已定,众头领都下山,只留水军头领看守寨栅。 只因高太尉要用诈术,诱引这伙英雄下山,不听闻参谋谏劝。谁想只就济州城下,翻为九里山前;梁山泊边,变作三江夏口。却似狼临犬队,虎入羊群。正是:只因一纸君王诏,惹起全班壮士心。毕竟众好汉怎地大闹济州,且听下回分解。
史记 · 十二本纪 · 殷本纪
《殷本纪》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出自《史记卷三·殷本纪第三》。商朝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二个朝代,从公元前1600年——公元前1046年,前后相传17世31王,延续约600年时间。相传商的始祖契曾帮助禹治水有功而受封于商(今河南商丘),以后就以“商”来称其部落(或部族)。汤灭夏后,就以“商”作为国号。其后裔盘庚迁殷(今河南安阳西北)后,首都没有再变化过,故又以称“殷朝”或“殷商”。二十世纪初,王国维通过甲骨研究,佐证了《殷本纪》的可信性。
小雪
片片互玲珑,飞扬玉漏终。 乍微全满地,渐密更无风。 集物圆方别,连云远近同。 作膏凝瘠土,呈瑞下深宫。 气射重衣透,花窥小隙通。 飘秦增旧岭,发汉揽长空。 迥冒巢松鹤,孤鸣穴岛虫。 过三知腊尽,盈尺贺年丰。 委积休闻竹,稀疏渐见鸿。 盖沙资澶漫,洒海助冲融。 草木潜加润,山河更益雄。 因知天地力,覆育有全功。
倦寻芳 · 香泥垒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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