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 ] 吴西逸
楚云飞满长空,湘江不断流东,何事离多恨冗?夕阳低送,小楼数点残鸿。 数声短笛沧州,半江远水孤舟,愁更浓如病酒。夕阳时候,断肠人倚西楼。 江亭远树残霞,淡烟芳草平沙,绿柳阴中系马。夕阳西下,水村山郭人家。
[ 明 ] 施耐庵
诗曰: 一切诸烦恼,皆从不忍生。 见机而耐性,妙语生光明。 佛语戒无论,儒书贵莫争。 好条快活路,只是少人行。 话说当时武松踏住蒋门神在地下,指定面门道:“若要我饶你性命,只依我三件事,便罢!”蒋门神便道:“好汉但说,蒋忠都依。”武松道:“第一件,要你便离了快活林回乡去,将一应家火什物,随即交还原主金眼彪施恩。谁教你强夺他的?”蒋门神慌忙应道:“依得,依得!”武松道:“第二件,我如今饶了你起来,你便去央请快活林为头为脑的英雄豪杰,都来与施恩陪话。”蒋门神道:“小人也依得。”武松道:“第三件,你从今日交割还了,便要你离了这快活林,连夜回乡去,不许你在孟州住。在这里不回去时,我见一遍打你一遍,我见十遍打十遍。轻则打你半死,重则结果了你命!你依得么?”蒋门神听了,要挣扎性命,连声应道:“依得,依得!蒋忠都依!”武松就地下提起蒋门神来看时,打得脸青嘴肿,脖子歪在半边,额角头流出鲜血来。武松指着蒋门神说道:“休言你这厮鸟蠢汉,景阳冈上那只大虫,也只打三拳两脚,我兀自打死了。量你这个值得甚的!快交割还他!但迟了些个,再是一顿,便一发结果了你这厮!”蒋门神此时方才知是武松,只得喏喏连声告饶。 正说之间,只见施恩早到,带领着三二十个悍勇军健,都来相帮。却见武松赢了蒋门神,不胜之喜,团团拥定武松。武松指着蒋门神道:“本主已自在这里了,你一面便搬,一面快去请人来陪话。”蒋门神答道:“好汉,且请去店里坐地。”武松带一行人都到店里看时,满地尽是酒浆。这两个鸟男女正在缸里扶墙摸壁扎挣。那妇人方才从缸里爬得出来,头脸都吃磕破了,下半截淋淋漓漓都拖着酒浆。那几个火家酒保走得不见影了。 武松与众人入到店里坐下,喝道:“你等快收拾起身!”一面安排车子,收拾行李,先送那妇人去了。一面叫不着伤的酒保,去镇上请十数个为头的豪杰之士,都来店里替蒋门神与施恩陪话。尽把好酒开了,有的是按酒,都摆列了桌面,请众人坐地。武松叫施恩在蒋门神上首坐定。各人面前放只大碗,叫酒保只顾筛来。酒至数碗,武松开话道:“众位高邻都在这里。小人武松,自从阳谷县杀了人,配在这里,闻听得人说道:“快活林这座酒店,原是小施管营造的屋宇等项买卖,被这蒋门神倚势豪强,公然夺了,白白地占了他的衣饭。你众人休猜道是我的主人,我和他并无干涉。我从来只要打天下这等不明道德的人!我若路见不平,真乃拔刀相助,我便死了不怕!今日我本待把蒋家这厮一顿拳脚就打死,除了一害。且看你众高邻面上,权寄下这厮一条性命。则今晚便教他投外府去。若不离了此间,再撞见我时,景阳冈上大虫便是模样!”众人才知道他是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都起身替蒋门神陪话道:“好汉息怒。教他便搬了去,奉还本主。”那蒋门神吃他一吓,那里敢再做声。施恩便点了家火什物,交割了店肆。蒋门神羞惭满面,相谢了众人,自唤了一辆车儿去了,就装了行李起身。不在话下。且说武松邀众高邻直吃得尽醉方休。至晚,众人散了。武松一觉直睡到次日辰牌方醒。 却说施老管营听得儿子施恩重霸得快活林酒店,自骑了马直来店里相谢武松,连日在店内饮酒作贺。快活林一境之人都知武松了得,那一个不来拜见武松。自此,重整店面,开张酒肆。老管营自回安平寨理事。施恩使人打听蒋门神带了家小不知去向,这里只顾自做买卖,且不去理他。就留武松在店里居住。自此,施恩的买卖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家并各赌坊、兑坊,加利倍送闲钱来与施恩。施恩得武松争了这口气,把武松似爷娘一般敬重。施恩自此重霸得孟州道快活林,不在话下。正是: 恶人自有恶人磨,报了冤仇是若何。 从上施恩心下喜,武松终日醉颜酡。 荏苒光阴,早过了一月之上。炎威渐退,玉露生凉,金风去暑,已及深秋。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当日施恩正和武松在店里闲坐说话,论些拳棒枪法。只见店门前两三军汉,牵着一匹马,来店里寻问主人道:“那个是打虎的武都头?”施恩却认得是孟州守御兵马都监张蒙方衙内亲随人。施恩便向前问道:“你等寻武都头则甚?”那军汉说道:“奉都监相公钧旨,闻知武都头是个好男子,特地差我们将马来取他。相公有钧帖在此。”施恩看了,寻思道:“这张都监是我父亲的上司官,属他调遣。今者武松又是配来的囚徒,亦属他管下。只得教他去。”施恩便对武松道:“兄长,这几位郎中,是张都监相公处差来取你。他既着人牵马来,哥哥心下如何?武松是个一勇之夫,终无计较,便道:“他既是取我,只得走一遭,看他的甚话说。”随即换了衣裳巾帻,带了个小伴当,上了马,一同众人投孟州城里来。到张都监宅前,下了马,跟着那军汉直到厅前参见张都监。 那张蒙方在厅上,见了武松来,大喜道:“教进前来相见。”武松到厅下,拜了张都监,叉手立在侧边。张都监便对武松道:“我闻知你是个大丈夫,男子汉,英雄无敌,敢与人同死同生。我帐前见缺恁地一个人,不知你肯与我做亲随梯己人么?”武松跪下称谢道:“小人是个牢城营内囚徒,若蒙恩相抬举,小人当以执鞭坠镫,伏侍恩相。”张都监大喜,便叫取果盒酒出来。张都监亲自赐了酒,叫武松吃的大醉,就前厅廊下收拾一间耳房与武松安歇。次日,又差人去施恩处取了行李来,只在张都监家宿歇。早晚都监相公不住地唤武松进后堂,与酒与食,放他穿房入户,把做亲人一般看待;又叫裁缝与武松彻里彻外做秋衣。武松见了,也自欢喜,心内寻思道:“难得这个都监相公,一力要抬举我!自从到这里住了,寸步不离,又没工夫去快活林与施恩说话。虽是他频频使人来相看我,多管是不能勾入宅里来。”武松自从在张都监宅里,相公见爱,但是人有些公事来央浼他的,武松对都监相公说了,无有不依。外人都送些金银、财帛、段匹等件。武松买个柳藤箱子,把这送的东西都锁在里面。不在话下。 时光迅速,却早又是八月中秋。怎见得中秋好景?但见: 玉露泠泠,金风淅淅。井畔梧桐落叶,池中菡萏成房。新雁初鸣,南楼上动人愁惨;寒蛩韵急,旅馆中孤客忧怀。舞风杨柳半摧残,带雨芙蓉逞妖艳。秋色平分催节序,月轮端正照山河。 当时,张都监向后堂深处鸳鸯楼下安排筵宴,庆赏中秋,叫唤武松到里面饮酒。武松见夫人宅眷都在席上,吃了一杯,便待转身出来。张都监唤住武松问道:“你那里去?”武松答道:“恩相在上,夫人宅眷在此饮宴,小人理合回避。”张都监大笑道:“差了,我敬你是个义士,特地请将你来一处饮酒,如自家一般,何故却要回避?你是我心腹人,何碍?便一处饮酒不妨。”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与恩相坐地!”张都监道:“义士,你如何见外?此间又无外人,便坐不妨。”武松三回五次谦让告辞,张都监那里肯放,定要武松一处坐地。武松只得唱个无礼喏,远远地斜着身坐了。张都监着丫嬛、养娘斟酒,相劝一杯两盏。看看饮过五七杯酒,张都监叫抬上果桌饮酒,又进了一两套。食次说些闲话,问了些枪法。张都监道:“大丈夫饮酒,何用小杯!”叫:“取大银赏锺斟酒与义士吃。”连珠箭劝了武松几锺。看看月明光彩照入东窗。武松吃的半醉,却都忘了礼数,只顾痛饮。张都监叫唤一个心爱的养娘,叫做玉兰,出来唱曲。那玉兰生得如何?但见: 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纤腰袅娜,绿罗裙掩映金莲;素体馨香,绛纱袖轻笼玉笋。凤钗斜插笼云髻,象板高擎立玳筵。 那张都监指着玉兰道:“这里别无外人,只有我心腹之人武都头在此。你可唱个中秋对月时景的曲儿,教我们听则个。”玉兰执着象板,向前各道个万福,顿开喉咙,唱一支东坡学士中秋《水调歌》。唱道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高卷珠帘,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万里共婵娟。” 这玉兰唱罢,放下象板,又各道了一个万福,立在一边。张都监又道:“玉兰,你可把一巡酒。”这玉兰应了,便拿了一副劝杯,丫嬛斟酒,先递了相公,次劝了夫人,第三便劝武松饮酒。张都监叫斟满着。武松那里敢抬头,起身远远地接过酒来,唱了相公、夫人两个大喏,拿起酒来一饮而尽,便还了盏子。张都监指着玉兰,对武松道:“此女颇有些聪明伶俐,善知音律,极能针指。如你不嫌低微,数日之间,择了良辰,将来与你做个妻室。”武松起身再拜道:“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眷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张者监笑道:“我既出了此言,必要与你。你休推故阻,我必不负约。”当时一连又饮了十数杯酒。约莫酒涌上来,恐怕失了礼节,便起身拜谢了相公、夫人,出到厅前廊下房门前。开了门,觉道酒食在腹,未能便睡,去房里脱了衣裳,除下巾帻,拿条梢棒,来厅心里月明下使几回棒,打了几个轮头。仰面看天时,约有三更时分。 武松进到房里,却待脱衣去睡,只听得后堂里一片声叫起“有贼”来。武松听得道:“都监相公如此爱我,又把花枝也似个女儿许我。他后堂内里有贼,我如何不去救护?”武松献勤,提了一条梢棒径抢入后堂里来。只见那个唱的玉兰,慌慌张张走出来指道:“一个贼奔入后花园里去了!”武松听得这话,提着梢棒,大踏步,直赶入花园里去寻时,一周遭不见。复翻身却奔出来,不提防黑影里撇出一条板凳,把武松一跤绊翻,走出七八个军汉,叫一声:“捉贼!”就地下把武松一条麻索绑了。武松急叫道:“是我!”那众军汉那里容他分说。只见堂里灯烛荧煌,张都监坐在厅上,一片声叫道:“拿将来!” 众军汉把武松一步一棍打到厅前。武松叫道:“我不是贼,是武松。”张都监看了大怒,变了面皮,喝骂道:“你这个贼配军,本是个强盗,贼心贼肝的人!我倒要抬举你一力成人,不曾亏负了你半点儿。却才教你一处吃酒,同席坐地。我指望要抬举与你个官,你如何却做这等的勾当?”武松大叫道:“相公,非干我事!我来捉贼,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贼?武松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不做这般的事!”张都监喝道:“你这厮休赖!且把他押去他房里,搜看有无赃物!”众军汉把武松押着,径到他房里,打开他那柳藤箱子看时,上面都是些衣服,下面却是些银酒器皿,约有一二百两赃物。武松见了,也自目睁口呆,只得叫屈。众军汉把箱子抬出厅前,张都监看了,大骂道:“贼配军,如此无礼!赃物正在你箱子里搜出来,如何赖得过?常言道:众生好度人难度。原来你这厮外貌象人,倒有这等贼心贼肝。既然赃证明白,没话说了!”连夜便把赃物封了,且叫:“送去机密房里监收,天明却和这厮说话!”武松大叫冤屈,那里肯容他分说。众军汉扛了赃物,将武松送到机密房里收管了。张都监连夜使人去对知府说了,押司孔目上下都使用了钱。 次日天明,知府方才坐厅,左右缉捕观察把武松押至当厅,赃物都扛在厅上。张都监家心腹人赍着张都监被盗的文书,呈上知府看了。那知府喝令左右把武松一索捆翻。牢子节级将一束问事狱具放在面前。武松却待开口分说,知府喝道:“这厮原是远流配军,如何不做贼?以定是一时见财起意。既是赃证明白,休听这厮胡说,只顾与我加力打这厮!”那牢子狱卒拿起批头竹片,雨点地打下来。武松情知不是话头,只得屈招做:“本月十五日,一时见本官衙内许多银酒器皿,因而起意,至夜乘势窍取入已。”与了招状。知府道:“这厮正是见财起意,不必说了。且取枷来钉了监下。”牢子将过长枷,把武松枷了,押下死囚牢里监禁了。正是: 都监贪污重可嗟,得人金帛售奸邪。 假将歌女为婚配,却把忠良做贼拿。 且说武松下在大牢里,寻思道:“叵耐张都监那厮安排这般圈套坑陷我,我若能勾挣得性命出去时,却又理会!”牢子狱卒把武松押在大牢里,将他一双脚昼夜匣着,又把木杻钉住双手,那里容他些松宽。 话里却说施恩已有人报知此事,慌忙入城来和父亲商议。老管营道:“眼见得是张团练替蒋门神报仇,买嘱张都监,却设出这条计策陷害武松。必然是他着人去上下都使了钱,受了人情贿赂,众人以此不由他分说,必然要害他性命。我如今寻思起来,他须不该死罪。只是买求两院押牢节级便好,可以存他性命,在外却又别作商议。”施恩道:“见今当牢节级姓康的,和孩儿最过得好。只得去求浼他如何?”老管营道:“他是为你吃官司,你不去救他,更待何时。” 施恩将了一二百两银子,径投康节级,却在牢未回。施恩叫他家着人去牢里说知。不多时,康节级归来,与施恩相见。施恩把上件事一一告诉了一遍。康节级答道:“不瞒兄长说,此一件事,皆是张都监和张团练两个同姓结义做弟兄,见今蒋门神躲在张团练家里,却央张团练买嘱这张都监,商量设出这条计来。一应上下之人,都是蒋门神用贿赂。我们都接了他钱。厅上知府一力与他做主,定要结果武松性命。只有当案一个叶孔目不肯,因此不敢害他。这人忠直仗义,不肯要害平人,亦不贪爱金宝,只有他不肯要钱,以此武松还不吃亏。今听施兄所说了,牢中之事尽是我自维持。如今便去宽他,今后不教他吃半点儿苦。你却快央人去,只买叶孔目,要求他早断出去,便可救得他性命。”施恩取一百两银子与康节级,康节级那里肯受,再三推辞,方才收了。 施恩相别出门来,径回营里,又寻一个和叶孔目相知契的人,送一百两银子与他,只求早早紧急决断。那叶孔目已知武松是个好汉,亦自有心周全他,已把那文案做得活着。只被这知府受了张都监贿赂嘱托,不肯从轻勘来。武松窍取人财,又不得死罪,因此互相延挨,只要牢里谋他性命。今来又得了这一百两银子,亦知是屈陷武松,却把这文案都改得轻了,尽出豁了武松,只待限满决断。有诗为证: 赃吏纷纷据要津,公然白日受黄金。 西厅孔目心如水,海内清廉播德言。 且说施恩于次日安排了许多酒馔,甚是齐备,来央康节级引领,直进大牢里看视武松,见面送饭。此时武松已自得康节级看觑,将这刑禁都放宽了。施恩又取三二十两银子分俵与众小牢子,取酒食叫武松吃了。施恩附耳低言道:“这场官司明明是都监替蒋门神报仇,陷害哥哥。你且宽心,不要忧念。我已央人和叶孔目说通了,甚有周全你的好意。且待限满断决你出去,却再理会。”此时武松得松宽了,已有越狱之心。听得施恩说罢,却放了那片心。施恩在牢里安慰了武松,归到营中。过了两日,施恩再备些酒食钱财,又央康节级引领,入牢里与武松说话。相见了,将酒食管待。又分俵了些零碎银子与众人做酒钱。回归家来,又央浼人上下去使用,催趱打点文书。过得数日,施恩再备了酒肉,做了几件衣裳,再央康节级维持,相引将来牢里请众人吃酒,买求看觑武松。叫他更换了些衣服,吃了酒食。 出入情熟,一连数日,施恩来了大牢里三次。却不提防被张团练家心腹人见了,回去报知。那张团练便去对张都监说了甚事。张都监却再使人送金帛来与知府,就说与此事。那知府是个赃官,接受了贿赂,便差人常常下牢里来闸看,但见闲人便要拿问。施恩得知了,那里敢再去看觑。武松却自得康节级和从牢子自照管他。施恩自此早晚只去得康节级家里讨信,得知长短。都不在话下。 看看前后将及两月,有这当案叶孔目一力主张,知府处早晚说开就里。那知府方才知得张都监接受了蒋门神若干银子,通同张团练设计排陷武松,自心里想道:“你倒赚了银两,教我与你害人!”因此心都懒了,不来管看。捱到六十日限满,牢中取出武松,当厅开了枷。当案叶孔目读了招状,定拟下罪名:脊杖二十,刺配恩州牢城;原盗赃物给还本主。张都监只得着家人当官领了赃物。当厅把武松断了二十脊杖,刺了金印,取一面七斤半铁叶盘头枷钉了,押一纸公文,差两个壮健公人防送武松,限了时日要起身。那两个公人领了牒文,押解了武松出孟州衙门便行。有诗为证: 孔目推详秉至公,武松垂死又疏通。 今朝远戍恩州去,病草凄凄遇暖风。 且说孔目从公拟断,决配了武松。原来武松吃断棒之时,却得老管营使钱通了,叶孔目又看觑他,知府亦知他被陷害,不十分来打重,因此断得棒轻。武松忍着那口气,带上行出枷,出得城来,两个公人监在后面。约行得一里多路,只见官道旁边酒店里钻出施恩来,看着武松道:“小弟在此专等。”武松看施恩时,又包着头,络着手臂。武松问道:“我好几时不见你,如何又做恁地模样?”施恩答道:“实不相瞒哥哥说,小弟自从牢里三番相见之后,知府得知了,不时差人下来牢里点闸;那张都监又差人在牢门口左近两边寻看着。因此小弟不能勾再进大牢里来看望兄长,只在得康节级家里讨信。半月之前,小弟正在快活林中店里,只见蒋门神那厮又领着一伙军汉到来厮打。小弟被他又痛打一顿,也要小弟央浼人陪话,却被他仍复夺了店面,依旧交还了许多家火什物。小弟在家将息未起。今日听得哥哥断配恩州,特有两件绵衣送与哥哥路上穿着,煮得两只熟鹅在此,请哥哥吃两块了去。”施恩便邀两个公人,请他入酒肆。那两个公人那里肯进酒店里去,便发言发语道:“武松这厮,他是个贼汉!不争我们吃你的酒食,明日官府上须惹口舌。你若怕打,快走开去!”施恩见不是话头,便取十来两银子送与他两个公人。那厮两个那里肯接,恼忿忿地只要催促武松上路。施恩讨两碗酒叫武松吃了,把一个包裹拴在武松腰里,把这两只熟鹅挂在武松行枷上。施恩附耳低言道:“包裹里有两件绵衣,一帕子散碎银子,路上好做盘缠,也有两双八搭麻鞋在里面。只是要路上仔细提防,这两个贼男女不怀好意!”武松点头道:“不须分付,我已省得了,再着两个来也不惧他。你自回去将息,且请放心。我自有措置。”施恩拜辞了武松,哭着去了,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朝磨暮折走天涯,坐趱行催重可嗟。 多谢施恩深馈送,棱棱义气实堪夸。 武松和两个公人上路,行不数里之上,两个公人悄悄地商议道:“不见那两个来?”武松听了,自暗暗地寻思,冷笑道:“没你娘鸟兴!那厮倒来扑复老爷!”武松右手却吃钉住在行枷上,左手却散着。武松就枷上取下那熟鹅来,只顾自吃,也不采那两个公人。又行了一二里路,再把这只熟鹅除来,右手扯着,把左手撕来只顾自吃。行不过五里路,把这两只熟鹅都尽了。 约莫离城也有八九里多路,只见前面路边先有两个人,提着朴刀,各跨口腰刀,先在那里等候。见了公人监押武松到来,便帮着做一路走。武松又见这两个公人与那个公人与那两个提朴刀的挤眉弄眼,打些暗号。武松早睃见,自瞧了八分尴尬,只安在肚里,却且只做不见。又走不过数里多路,只见前面来到一处,济济荡荡鱼浦,四面都是野港阔河。五个人行至浦边,一条阔板桥,一座牌楼,上有牌额,写着道“飞云浦”三字。武松见了,假意问道:“这里地名唤做甚么去处?”两个公人应道:“你又不眼瞎,须见桥边牌额上写道‘飞云浦’!” 武松踅住道:“我要净手则个。”那一个公人走近一步,却被武松叫声:“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踢下水里去。这一个急待转身,武松右脚早起,扑咚地也踢下水里去。那两个提朴刀的汉子望桥下便走。武松喝一声:“那里去!”把枷只一扭,折做两半个,扯开封皮,将来撇在水里,赶将下桥来。那两个先自惊倒了一个。武松奔上前去,望那一个走的后心上只一拳打翻,便夺过朴刀来,搠上几朴刀,死在地上。却转身回来。这个才挣得起,正待要走。武松追着,劈头揪住,喝道:“你这厮实说,我便饶你性命!”那人道:“小人两个是蒋门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定计,使小人两个来相帮防送公人,一处来害好汉。”武松道:“你师父蒋门神今在何处?”那人道:“小人临来时,和张团练都在张都在监家里后堂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回报。”武松道:“原来恁地!却饶你不得!”手起刀落,也把这人杀了。解下他腰刀来,拣好的带了一把。将两个尸首都撺在浦里。又怕那两个公人不死,提起朴刀,每人身上搠了几朴刀。立在桥上看了一回,思量道:“虽然杀了这四个贼男女,不杀得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如何出得这口恨气!”提着朴刀,踌躇了半晌,一个念头,竟奔回孟州城里来。 不是这个武松投孟州城里来要杀张都监,有分教:画堂深处,尸横厅事阶前;红烛光中,血满彩楼阁内。哄动乾坤,大闹寰宇。正是:两只大虫分胜败,一双恶兽并输赢。毕竟武松再奔回孟州城里来怎地结末,且听下回分解。
Read Details[ 宋 ] 李之仪
这首小令仅四十五字,却言短意长。全词围绕着长江水,表达男女相爱的思念和分离的怨愁。上片写相离之远与相思之切。用江水写出双方的空间阻隔和情思联系,朴实中见深刻。下片写女主人公对爱情的执着追求与热切的期望。用江水之悠悠不断,喻相思之绵绵不已,末以己之钟情期望对方,挚着恋情,倾口而出。全词处处是情,层层递进又回环往复,短短数句却感情起伏,语言明白如话,感情热烈而直露,很具乐府民歌风味。
Read Details[ 五代十国 ] 李煜
这是《春江钓叟图》的题画词。此词写渔父的自由。可以想象渔父驾着一叶扁舟,划着一支长桨,迎着春风,出没在万顷波涛之中,何等潇洒自在。他时而举起一根丝线,放下一只轻钩;时而举起酒壶,看着沙洲上的春花,心满意足地品着美酒。全词借景寓意,突出了渔父的独立自由,表达了作者追求闲适、向往自由、隐逸遁世的思想情趣。
Read Details[ 宋 ] 朱熹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朱注:大匠,工师也。规矩,匠之法也。此章言事必有法,然后可成,师舍是则无以教,弟子舍是则无以学。曲艺且然,况圣人之道乎?
Read Details[ 清 ] 孔尚任
《神弦歌》是乐府《清商曲》的一部。南朝时祭祀民间杂神所用的乐曲。 它的产生,与其故楚地区巫鬼文化的传统有关,其音乐远源可追溯到先秦时期的“楚声”,《神弦歌》在祭祀地区性的杂鬼小神的过程中,现出叹惜生命、向往爱情、钟情山水等世俗化的情感和愿望;《神弦歌》十八首,大多短小精练,且形式多样,语言清丽自然,音调婉转,达到了很高的艺术境界,并对后世文学产生了一定影响。 《神弦歌·问苍天》出自《桃花扇·第四十出·人道》,本已成为全剧结局:“桃花扇底送南朝”,李、侯断然撒手,国破家亡,理想破灭,醍醐灌顶,看破红尘。一个做了道士, 一个做了道姑。但是,作者并未到此为止,故事虽完,意蕴未尽。在结局之后的尾声部分,作者又写了 《馀韵》。为国奔走、为朋友尽力的民间艺人柳敬亭、苏昆生在《馀韵》中登场。此时,苏是樵夫,柳是渔夫。他们保持高尚的民族气节,拒不降清,逃入山林。他们在南京龙潭湖畔相逢并碰到了祭神社散的老赞礼,三人在一起,把“兴亡旧事,付之风月闲谈”,既表现了真挚的爱国之思又为全剧增强了悲剧气氛。薄酒一杯,长歌当哭,三人各唱了一曲。老赞礼唱的是《神弦歌·问苍天》,柳敬亭唱的是《秣陵秋》,苏昆生唱的是《哀江南》。
Read Details[ 清 ] 蒋春霖
此词借景抒情。上阕写景,东塘杨柳,春波细流,红窗睡起,枝上鸣鸠,山压翠眉,鬓角生秋;下阕抒情,时临玉管,或试琼瓯,醒时题恨,醉时便休。“明朝落花归鸿尽,细雨春寒闭小楼”既为全词添姿生色,又在有意无意之间微露惜春之意。通篇工丽精巧,委婉含蓄,极有情致。
Read Details[ 周 ] 无名氏
《小雅·渐渐之石》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这是记述军士东征途中劳苦之情的小诗。全诗三章,每章六句。前两章用赋体描述山高路远,将士们日夜行军,征途劳苦;第三章描述风雨载途,衬托将士们行军之义无反顾。此诗造语奇峭,其整体基调不是诉苦,而是表明将士们不顾早晚,不想退路,不想杂事,只是前进。
Read Details[ 唐 ] 高适
这首唐诗通过对歌女情态的生动描绘,创造出一种清雅空灵的意境。首句写妆束,显其高贵;次句写行态,见其脱俗;三句写动作,以敲竹击节逗出下文;四句“清歌一曲”点题,并以“月如霜”渲染环境氛围,构成对清歌一曲内涵的体味。全诗环境、歌境、心境融通一体,在描写与感受的妙合中生成诗境整体,境界清幽,余韵绵长。
Read Details[ 明 ] 刘基
《卖柑者言》是一篇元末明初文学、政治家刘基所写的一篇政治寓言。讲述由买卖一个坏了的柑橘的小事引起议论,假托卖柑者的一席话,深刻讽刺了那些虚有其表,无所作为的官员的丑恶嘴脸以及朝廷的腐败。
Read Details[ 宋 ] 苏轼
此词不仅刻画了歌女柔奴的姿容和才艺,而且着重歌颂了她的美好情操和高洁人品。柔中带刚,情理交融,空灵清旷,细腻柔婉,是这首词的独特风格。
Read Details[ 隋 ] 杨素
作为隋朝的开国重臣,杨素具有突出的军事才能,在与突厥的作战中发挥了突出作用。这两首五言古诗《出塞》就是他领兵出塞同突厥作战生活的一种反映。杨素的这首诗作得到了虞世基、薛道衡等著名诗人的酬和。
Read Details[ 周 ] 庄子
全文大体可以分为七个部分,第一部分至“此谓上皇”,就日、月、云、雨等自然现象提出疑问。第二部分至“是以道不渝”,写太宰荡向庄子请教,说明“至仁无亲”的道理。第三部分至“道可载而与之俱也”,写黄帝对音乐的谈论。第四部分至“而夫子其穷哉”,写师金对孔子周游列国推行礼制的评价。第五部分至“天门弗开矣”,借老聃对孔子的谈话来谈论道。第六部分至“子贡蹴蹴然立不安”,写老聃对仁义和三皇五帝之治的批判。余下为第七部分,写孔子得道,进一步批判先王之治,指出唯有顺应自然变化方才能够教化他人。
Read Details[ 汉 ] 司马迁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 高祖常繇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绐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酒阑,吕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后。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也。」卒与刘季。吕公女乃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 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过请饮,吕后因餔之。老父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亦皆贵。老父已去,高祖适从旁舍来,吕后具言客有过,相我子母皆大贵。高祖问,曰:「未远。」乃追及,问老父。老父曰:「乡者夫人婴儿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高祖乃谢曰:「诚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 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之,时时冠之,及贵常冠,所谓「刘氏冠」乃是也。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后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 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闲。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 秦二世元年秋,陈胜等起蕲,至陈而王,号为「张楚」。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沛令恐,欲以沛应涉。掾、主吏萧何、曹参乃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 于是樊哙从刘季来。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刘季乃书帛射城上,谓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诛令,择子弟可立者立之,以应诸侯,则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刘季,欲以为沛令。刘季曰:「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壹败涂地。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愿更相推择可者。」萧、曹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其家,尽让刘季。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于是刘季数让。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庭,而衅鼓旗,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上赤。于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与,还守丰。 秦二世二年,陈涉之将周章军西至戏而还。燕、赵、齐、魏皆自立为王。项氏起吴。秦泗川监平将兵围丰,二日,出与战,破之。命雍齿守丰,引兵之薛。泗州守壮败于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马得泗川守壮,杀之。沛公还军亢父,至方与,(周市来攻方与)未战。陈王使魏人周市略地。周市使人谓雍齿曰:「丰,故梁徙也。今魏地已定者数十城。齿今下魏,魏以齿为侯守丰。不下,且屠丰。」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及魏招之,即反为魏守丰。沛公引兵攻丰,不能取。沛公病,还之沛。沛公怨雍齿与丰子弟叛之,闻东阳宁君、秦嘉立景驹为假王,在留,乃往从之,欲请兵以攻丰。是时秦将章邯从陈,别将司马夷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东阳宁君、沛公引兵西,与战萧西,不利。还收兵聚留,引兵攻砀,三日乃取砀。因收砀兵,得五六千人。攻下邑,拔之。还军丰。闻项梁在薛,从骑百馀往见之。项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十人。沛公还,引兵攻丰。 从项梁月馀,项羽已拔襄城还。项梁尽召别将居薛。闻陈王定死,因立楚后怀王孙心为楚王,治盱台。项梁号武信君。居数月,北攻亢父,救东阿,破秦军。齐军归,楚独追北,使沛公、项羽别攻城阳,屠之。军濮阳之东,与秦军战,破之。 秦军复振,守濮阳,环水。楚军去而攻定陶,定陶未下。沛公与项羽西略地至雍丘之下,与秦军战,大破之,斩李由。还攻外黄,外黄未下。 项梁再破秦军,有骄色。宋义谏,不听。秦益章邯兵,夜衔枚击项梁,大破之定陶,项梁死。沛公与项羽方攻陈留,闻项梁死,引兵与吕将军俱东。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当是之时,赵歇为王,秦将王离围之钜鹿城,此所谓河北之军也。 秦二世三年,楚怀王见项梁军破,恐,徙盱台都彭城,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 赵数请救,怀王乃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北救赵。令沛公西略地入关。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 当是时,秦兵彊,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破项梁军,奋,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彊悍猾贼。项羽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坑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今项羽彊悍,今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卒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卒。乃道砀至成阳,与杠里秦军夹壁,破(魏)[秦]二军。楚军出兵击王离,大破之。 沛公引兵西,遇彭越昌邑,因与俱攻秦军,战不利。还至栗,遇刚武侯,夺其军,可四千馀人,并之。与魏将皇欣、魏申徒武蒲之军并攻昌邑,昌邑未拔。西过高阳。郦食其(谓)[为]监门,曰:「诸将过此者多,吾视沛公大人长者。」乃求见说沛公。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足。郦生不拜,长揖,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延上坐。食其说沛公袭陈留,得秦积粟。乃以郦食其为广野君,郦商为将,将陈留兵,与偕攻开封,开封未拔。西与秦将杨熊战白马,又战曲遇东,大破之。杨熊走之荥阳,二世使使者斩以徇。南攻颍阳,屠之。因张良遂略韩地轘辕。 当是时,赵别将司马卬方欲渡河入关,沛公乃北攻平阴,绝河津。南,战雒阳东,军不利,还至阳城,收军中马骑,与南阳守齮战犨东,破之。略南阳郡,南阳守齮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过而西。张良谏曰:「沛公虽欲急入关,秦兵尚众,距险。今不下宛,宛从后击,强秦在前,此危道也。」于是沛公乃夜引兵从他道还,更旗帜,黎明,围宛城三匝。南阳守欲自刭。其舍人陈恢曰:「死未晚也。」乃逾城见沛公,曰:「臣闻足下约,先入咸阳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大郡之都也,连城数十,人民众,积蓄多,吏人自以为降必死,故皆坚守乘城。今足下尽日止攻,士死伤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随足下后:足下前则失咸阳之约,后又有彊宛之患。为足下计,莫若约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与之西。诸城未下者,闻声争开门而待,足下通行无所累。」沛公曰:「善。」乃以宛守为殷侯,封陈恢千户。引兵西,无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鳃、襄侯王陵降西陵。还攻胡阳,遇番君别将梅鋗,与皆,降析、郦。遣魏人宁昌使秦,使者未来。是时章邯已以军降项羽于赵矣。 初,项羽与宋义北救赵,及项羽杀宋义,代为上将军,诸将黥布皆属,破秦将王离军,降章邯,诸侯皆附。及赵高已杀二世,使人来,欲约分王关中。沛公以为诈,乃用张良计,使郦生、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因袭攻武关,破之。又与秦军战于蓝田南,益张疑兵旗帜,诸所过毋得掠卤,秦人喜,秦军解,因大破之。又战其北,大破之。乘胜,遂破之。 汉元年十月,沛公兵遂先诸侯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服降,又杀之,不祥。」乃以秦王属吏,遂西入咸阳。欲止宫休舍,樊哙、张良谏,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召诸县父老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馀悉除去秦法。诸吏人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秦人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人。」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彊。今闻章邯降项羽,项羽乃号为雍王,王关中。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稍徵关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计,从之。十一月中,项羽果率诸侯兵西,欲入关,关门闭。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十二月中,遂至戏。沛公左司马曹无伤闻项王怒,欲攻沛公,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欲以求封。亚父劝项羽击沛公。方飨士,旦日合战。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力不敌。会项伯欲活张良,夜往见良,因以文谕项羽,项羽乃止。沛公从百馀骑,驱之鸿门,见谢项羽。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沛公以樊哙、张良故,得解归。归,立诛曹无伤。 项羽遂西,屠烧咸阳秦宫室,所过无不残破。秦人大失望,然恐,不敢不服耳。 项羽使人还报怀王。怀王曰:「如约。」项羽怨怀王不肯令与沛公俱西入关,而北救赵,后天下约。乃曰:「怀王者,吾家项梁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主约!本定天下,诸将及籍也。」乃详尊怀王为义帝,实不用其命。 正月,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负约,更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三分关中,立秦三将:章邯为雍王,都废丘;司马欣为塞王,都栎阳;董翳为翟王,都高奴。楚将瑕丘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赵将司马卬为殷王,都朝歌。赵王歇徙王代。赵相张耳为常山王,都襄国。当阳君黥布为九江王,都六。怀王柱国共敖为临江王,都江陵。番君吴芮为衡山王,都邾。燕将臧荼为燕王,都蓟。故燕王韩广徙王辽东。广不听,臧荼攻杀之无终。封成安君陈馀河闲三县,居南皮。封梅鋗十万户。 四月,兵罢戏下,诸侯各就国。汉王之国,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去辄烧绝栈道,以备诸侯盗兵袭之,亦示项羽无东意。至南郑,诸将及士卒多道亡归,士卒皆歌思东归。韩信说汉王曰:「项羽王诸将之有功者,而王独居南郑,是迁也。军吏士卒皆山东之人也,日夜跂而望归,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人皆自宁,不可复用。不如决策东乡,争权天下。」 项羽出关,使人徙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趣义帝行,群臣稍倍叛之,乃阴令衡山王、临江王击之,杀义帝江南。项羽怨田荣,立齐将田都为齐王。田荣怒,因自立为齐王,杀田都而反楚;予彭越将军印,令反梁地。楚令萧公角击彭越,彭越大破之。陈馀怨项羽之弗王己也,令夏说说田荣,请兵击张耳。齐予陈馀兵,击破常山王张耳,张耳亡归汉。迎赵王歇于代,复立为赵王。赵王因立陈馀为代王。项羽大怒,北击齐。 八月,汉王用韩信之计,从故道还,袭雍王章邯。邯迎击汉陈仓,雍兵败,还走;止战好畤,又复败,走废丘。汉王遂定雍地。东至咸阳,引兵围雍王废丘,而遣诸将略定陇西、北地、上郡。令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南阳,以迎太公、吕后于沛。楚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令故吴令郑昌为韩王,距汉兵。 二年,汉王东略地,塞王欣、翟王翳、河南王申阳皆降。韩王昌不听,使韩信击破之。于是置陇西、北地、上郡、渭南、河上、中地郡;关外置河南郡。更立韩太尉信为韩王。诸将以万人若以一郡降者,封万户。缮治河上塞。诸故秦苑囿园池,皆令人得田之,正月,虏雍王弟章平。大赦罪人。 汉王之出关至陜,抚关外父老,还,张耳来见,汉王厚遇之。 二月,令除秦社稷,更立汉社稷。 三月,汉王从临晋渡,魏王豹将兵从。下河内,虏殷王,置河内郡。南渡平阴津,至雒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以义帝死故。汉王闻之,袒而大哭。遂为义帝发丧,临三日。发使者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于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诸侯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是时项王北击齐,田荣与战城阳。田荣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齐皆降楚。楚因焚烧其城郭,系虏其子女。齐人叛之。田荣弟横立荣子广为齐王,齐王反楚城阳。项羽虽闻汉东,既已连齐兵,欲遂破之而击汉。汉王以故得劫五诸侯兵,遂入彭城。项羽闻之,乃引兵去齐,从鲁出胡陵,至萧,与汉大战彭城灵壁东睢水上,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乃取汉王父母妻子于沛,置之军中以为质。当是时,诸侯见楚彊汉败,还皆去汉复为楚。塞王欣亡入楚。 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从之,稍收士卒,军砀。汉王乃西过梁地,至虞。使谒者随何之九江王布所,曰:「公能令布举兵叛楚,项羽必留击之。得留数月,吾取天下必矣。」随何往说九江王布,布果背楚。楚使龙且往击之。 汉王之败彭城而西,行使人求家室,家室亦亡,不相得。败后乃独得孝惠,六月,立为太子,大赦罪人。令太子守栎阳,诸侯子在关中者皆集栎阳为卫。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更名废丘为槐里。于是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时祀之。兴关内卒乘塞。 是时九江王布与龙且战,不胜,与随何闲行归汉。汉王稍收士卒,与诸将及关中卒益出,是以兵大振荥阳,破楚京、索闲。 三年,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即绝河津,反为楚。汉王使郦生说豹,豹不听。汉王遣将军韩信击,大破之,虏豹。遂定魏地,置三郡,曰河东、太原、上党。汉王乃令张耳与韩信遂东下井陉击赵,斩陈馀、赵王歇。其明年,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军荥阳南,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与项羽相距岁馀。项羽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遂围汉王。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项王不听。汉王患之,乃用陈平之计,予陈平金四万斤,以闲疏楚君臣。于是项羽乃疑亚父。亚父是时劝项羽遂下荥阳,及其见疑,乃怒,辞老,愿赐骸骨归卒伍,未至彭城而死。 汉军绝食,乃夜出女子东门二千馀人,被甲,楚因四面击之。将军纪信乃乘王驾,诈为汉王,诳楚,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诸将卒不能从者,尽在城中。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 汉王之出荥阳入关,收兵欲复东。袁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愿君王出武关,项羽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荥阳成皋闲且得休。使韩信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未晚也。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复与之战,破楚必矣。」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闲,与黥布行收兵。 项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是时彭越渡睢水,与项声、薛公战下邳,彭越大破楚军。项羽乃引兵东击彭越。汉王亦引兵北军成皋。项羽已破走彭越,闻汉王复军成皋,乃复引兵西,拔荥阳,诛周苛、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 汉王跳,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驰宿修武。自称使者,晨驰入张耳、韩信壁,而夺之军。乃使张耳北益收兵赵地,使韩信东击齐。汉王得韩信军,则复振。引兵临河,南飨军小修武南,欲复战。郎中郑忠乃说止汉王,使高垒深堑,勿与战。汉王听其计,使卢绾、刘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与彭越复击破楚军燕郭西,遂复下梁地十馀城。 淮阴已受命东,未渡平原。汉王使郦生往说齐王田广,广叛楚,与汉和,共击项羽。韩信用蒯通计,遂袭破齐。齐王烹郦生,东走高密。项羽闻韩信已举河北兵破齐、赵,且欲击楚,则使龙且、周兰往击之。韩信与战,骑将灌婴击,大破楚军,杀龙且。齐王广奔彭越。当此时,彭越将兵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 四年,项羽乃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若汉挑战,慎勿与战,无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乃行击陈留、外黄、睢阳,下之。汉果数挑楚军,楚军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度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大司马咎、长史欣皆自刭汜水上。项羽至睢阳,闻海春侯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眛于荥阳东,项羽至,尽走险阻。 韩信已破齐,使人言曰:「齐边楚,权轻,不为假王,恐不能安齐。」汉王欲攻之。留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为守。」乃遣张良操印绶立韩信为齐王。 项羽闻龙且军破,则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韩信。韩信不听。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馕。汉王项羽相与临广武之闲而语。项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数项羽曰:「始与项羽俱受命怀王,曰先入定关中者王之,项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秦项羽矫杀卿子冠军而自尊,罪二。项羽已救赵,当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怀王约入秦无暴掠,项羽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私收其财物,罪四。又彊杀秦降王子婴,罪五。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王其将,罪六。项羽皆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争叛逆,罪七。项羽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予,罪八。项羽使人阴弑义帝江南,罪九。夫为人臣而弑其主,杀已降,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馀罪人击杀项羽,何苦乃与公挑战!」项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匈,乃扪足曰:「虏中吾指!」汉王病创卧,张良彊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于汉。汉王出行军,病甚,因驰入成皋。 病愈,西入关,至栎阳,存问父老,置酒,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关中兵益出。 当此时,彭越将兵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田横往从之。项羽数击彭越等,齐王信又进击楚。项羽恐,乃与汉王约,中分天下,割鸿沟而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归汉王父母妻子,军中皆呼万岁,乃归而别去。 项羽解而东归。汉王欲引而西归,用留侯、陈平计,乃进兵追项羽,至阳夏南止军,与齐王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至固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守之。用张良计,于是韩信、彭越皆往。及刘贾入楚地,围寿春,汉王败碧陵,乃使使者召大司马周殷举九江兵而迎(之)武王,行屠城父,随(何)刘贾、齐梁诸侯皆大会垓下。立武王布为淮南王。 五年,高祖与诸侯兵共击楚军,与项羽决胜垓下。淮阴侯将三十万自当之,孔将军居左,费将军居右,皇帝在后,绛侯、柴将军在皇帝后。项羽之卒可十万。淮阴先合,不利,却。孔将军、费将军纵,楚兵不利,淮阴侯复乘之,大败垓下。项羽卒闻汉军之楚歌,以为汉尽得楚地,项羽乃败而走,是以兵大败。使骑将灌婴追杀项羽东城,斩首八万,遂略定楚地。鲁为楚坚守不下。汉王引诸侯兵北,示鲁父老项羽头,鲁乃降。遂以鲁公号葬项羽谷城。还至定陶,驰入齐王壁,夺其军。 正月,诸侯及将相相与共请尊汉王为皇帝。汉王曰:「吾闻帝贤者有也,空言虚语,非所守也,吾不敢当帝位。」群臣皆曰:「大王起微细,诛暴逆,平定四海,有功者辄裂地而封为王侯。大王不尊号,皆疑不信。臣等以死守之。」汉王三让,不得已,曰:「诸君必以为便,便国家。」甲午,乃即皇帝位汜水之阳。 皇帝曰义帝无后。齐王韩信习楚风俗,徙为楚王,都下邳。立建成侯彭越为梁王,都定陶。故韩王信为韩王,都阳翟。徙衡山王吴芮为长沙王,都临湘。番君之将梅鋗有功,从入武关,故德番君。淮南王布、燕王臧荼、赵王敖皆如故。 天下大定。高祖都雒阳,诸侯皆臣属。故临江王欢为项羽叛汉,令卢绾、刘贾围之,不下。数月而降,杀之雒阳。 五月,兵皆罢归家。诸侯子在关中者复之十二岁,其归者复之六岁,食之一岁。 高祖置酒雒阳南宫。高祖曰:「列侯诸将无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馕,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高祖欲长都雒阳,齐人刘敬说,乃留侯劝上入都关中,高祖是日驾,入都关中。六月,大赦天下。 十月,燕王臧荼反,攻下代地。高祖自将击之,得燕王臧荼。即立太尉卢绾为燕王。使丞相哙将兵攻代。 其秋,利几反,高祖自将兵击之,利几走。利几者,项氏之将。项氏败,利几为陈公,不随项羽,亡降高祖,高祖侯之颍川。高祖至雒阳,举通侯籍召之,而利几恐,故反。 六年,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礼。太公家令说太公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高祖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柰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后高祖朝,太公拥彗,迎门却行。高祖大惊,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也,柰何以我乱天下法!」于是高祖乃尊太公为太上皇。心善家令言,赐金五百斤。 十二月,人有上变事告楚王信谋反,上问左右,左右争欲击之。用陈平计,乃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楚王信迎,即因执之。是日,大赦天下。田肯贺,因说高祖曰:「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秦,形胜之国,带河山之险,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县隔千里之外,齐得十二焉。故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矣。」高祖曰:「善。」赐黄金五百斤。 后十馀日,封韩信为淮阴侯,分其地为二国。高祖曰将军刘贾数有功,以为荆王,王淮东。弟交为楚王,王淮西。子肥为齐王,王七十馀城,民能齐言者皆属齐。乃论功,与诸列侯剖符行封。徙韩王信太原。 七年,匈奴攻韩王信马邑,信因与谋反太原。白土曼丘臣、王黄立故赵将赵利为王以反,高祖自往击之。会天寒,士卒堕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匈奴围我平城,七日而后罢去。令樊哙止定代地。立兄刘仲为代王。 二月,高祖自平城过赵、雒阳,至长安。长乐宫成,丞相已下徙治长安。 八年,高祖东击韩王信馀反寇于东垣。 萧丞相营作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高祖还,见宫阙壮甚,怒,谓萧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萧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宫室。且夫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高祖乃说。 高祖之东垣,过柏人,赵相贯高等谋弑高祖,高祖心动,因不留。代王刘仲弃国亡,自归雒阳,废以为合阳侯。 九年,赵相贯高等事发觉,夷三族。废赵王敖为宣平侯。是岁,徙贵族楚昭、屈、景、怀、齐田氏关中。 未央宫成。高祖大朝诸侯群臣,置酒未央前殿。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呼万岁,大笑为乐。 十年十月,淮南王黥布、梁王彭越、燕王卢绾、荆王刘贾、楚王刘交、齐王刘肥、长沙王吴芮皆来朝长乐宫。春夏无事。 七月,太上皇崩栎阳宫。楚王、梁王皆来送葬。赦栎阳囚。更命郦邑曰新丰。 八月,赵相国陈豨反代地。上曰:「豨尝为吾使,甚有信。代地吾所急也,故封豨为列侯,以相国守代,今乃与王黄等劫掠代地!代地吏民非有罪也。其赦代吏民。」九月,上自东往击之。至邯郸,上喜曰:「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也。」闻豨将皆故贾人也,上曰:「吾知所以与之。」乃多以金啖豨将,豨将多降者。 十一年,高祖在邯郸诛豨等未毕,豨将侯敞将万馀人游行,王黄军曲逆,张春渡河击聊城。汉使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马邑不下,即攻残之。 豨将赵利守东垣,高祖攻之,不下。月馀,卒骂高祖,高祖怒。城降,令出骂者斩之,不骂者原之。于是乃分赵山北,立子恒以为代王,都晋阳。 春,淮阴侯韩信谋反关中,夷三族。 夏,梁王彭越谋反,废迁蜀;复欲反,遂夷三族。立子恢为梁王,子友为淮阳王。 秋七月,淮南王黥布反,东并荆王刘贾地,北渡淮,楚王交走入薛。高祖自往击之。立子长为淮南王。 十二年,十月,高祖已击布军会甀,布走,令别将追之。 高祖还归,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高祖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沛父兄诸母故人日乐饮极欢,道旧故为笑乐。十馀日,高祖欲去,沛父兄固请留高祖。高祖曰:「吾人众多,父兄不能给。」乃去。沛中空县皆之邑西献。高祖复留止,张饮三日。沛父兄皆顿首曰:「沛幸得复,丰未复,唯陛下哀怜之。」高祖曰:「丰吾所生长,极不忘耳,吾特为其以雍齿故反我为魏。」沛父兄固请,乃并复丰,比沛。于是拜沛侯刘濞为吴王。 汉将别击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得斩布鄱阳。 樊哙别将兵定代,斩陈豨当城。 十一月,高祖自布军至长安。十二月,高祖曰:「秦始皇帝、楚隐王陈涉、魏安釐王、齐缗王、赵悼襄王皆绝无后,予守冢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魏公子无忌五家。」赦代地吏民为陈豨、赵利所劫掠者,皆赦之。陈豨降将言豨反时,燕王卢绾使人之豨所,与阴谋。上使辟阳侯迎绾,绾称病。辟阳侯归,具言绾反有端矣。二月,使樊哙、周勃将兵击燕王绾,赦燕吏民与反者。立皇子建为燕王。 高祖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病。病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高祖问医,医曰:「病可治。」于是高祖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病,赐金五十斤罢之。已而吕后问:「陛下百岁后,萧相国即死,令谁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憨,陈平可以助之。陈平智有馀,然难以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而所知也。」 卢绾与数千骑居塞下候伺,幸上病愈自入谢。 四月甲辰,高祖崩长乐宫。四日不发丧。吕后与审食其谋曰:「诸将与帝为编户民,今北面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尽族是,天下不安。」人或闻之,语郦将军。郦将军往见审食其,曰:「吾闻帝已崩,四日不发丧,欲诛诸将。诚如此,天下危矣。陈平、灌婴将十万守荥阳,樊哙、周勃将二十万定燕、代,此闻帝崩,诸将皆诛,必连兵还乡以攻关中。大臣内叛,诸侯外反,亡可翘足而待也。」审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卢绾闻高祖崩,遂亡入匈奴。 丙寅,葬。己巳,立太子,至太上皇庙。群臣皆曰:「高祖起微细,拨乱世反之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最高。」上尊号为高皇帝。太子袭号为皇帝,孝惠帝也。令郡国诸侯各立高祖庙,以岁时祠。 及孝惠五年,思高祖之悲乐沛,以沛宫为高祖原庙。高祖所教歌儿百二十人,皆令为吹乐,后有缺,辄补之。 高帝八男:长庶齐悼惠王肥;次孝惠,吕后子;次戚夫人子赵隐王如意;次代王恒,已立为孝文帝,薄太后子;次梁王恢,吕太后时徙为赵共王;次淮阳王友,吕太后时徙为赵幽王;次淮南厉王长;次燕王建。 太史公曰:「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周秦之闲,可谓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朝以十月。车服黄屋左纛。葬长陵。」
Read Details[ 清 ] 曹雪芹
话说贾政正在那里设宴请酒,忽见赖大急忙走上荣禧堂来回贾政道:“有锦衣府堂官赵老爷带领好几位司官说来拜望。奴才要取职名来回,赵老爷说:‘我们至好,不用的。’一面就下车来走进来了。请老爷同爷们快接去。”贾政听了,心想:“赵老爷并无来往,怎么也来?现在有客,留他不便,不留又不好。”正自思想,贾琏说:“叔叔快去罢,再想一回,人都进来了。”正说着,只见二门上家人又报进来说:“赵老爷已进二门了。”贾政等抢步接去,只见赵堂官满脸笑容,并不说什么,一径走上厅来。后面跟着五六位司官,也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但是总不答话。贾政等心里不得主意,只得跟了上来让坐。众亲友也有认得赵堂官的,见他仰着脸不大理人,只拉着贾政的手,笑着说了几句寒温的话。众人看见来头不好,也有躲进里间屋里的,也有垂手侍立的。 贾政正要带笑叙话,只见家人慌张报道:“西平王爷到了。”贾政慌忙去接,已见王爷进来。赵堂官抢上去请了安,便说:“王爷已到,随来各位老爷就该带领府役把守前后门。”众官应了出去。贾政等知事不好,连忙跪接。西平郡王用两手扶起,笑嘻嘻的说道:“无事不敢轻造,有奉旨交办事件,要赦老接旨。如今满堂中筵席未散,想有亲友在此未便,且请众位府上亲友各散,独留本宅的人听候。”赵堂官回说:“王爷虽是恩典,但东边的事,这位王爷办事认真,想是早已封门。”众人知是两府干系,恨不能脱身。只见王爷笑道:“众位只管就请,叫人来给我送出去,告诉锦衣府的官员说,这都是亲友,不必盘查,快快放出。”那些亲友听见,就一溜烟如飞的出去了。独有贾赦贾政一干人唬得面如土色,满身发颤。 不多一回,只见进来无数番役,各门把守。本宅上下人等,一步不能乱走。赵堂官便转过一付脸来回王爷道:“请爷宣旨意,就好动手。”这些番役却撩衣勒臂,专等旨意。西平王慢慢的说道:“小王奉旨带领锦衣府赵全来查看贾赦家产。”贾赦等听见,俱俯伏在地。王爷便站在上头说:“有旨意:‘贾赦交通外官,依势凌弱,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职。钦此。’”赵堂官一叠声叫:“拿下贾赦,其余皆看守。”维时贾赦、贾政、贾琏、贾珍、贾蓉、贾蔷、贾芝、贾兰俱在,惟宝玉假说有病,在贾母那边打闹,贾环本来不大见人的,所以就将现在几人看住。赵堂官即叫他的家人:“传齐司员,带同番役,分头按房抄查登帐。”这一言不打紧,唬得贾政上下人等面面相看,喜得番役家人摩拳擦掌,就要往各处动手。西平王道:“闻得赦老与政老同房各爨的,理应遵旨查看贾赦的家资,其余且按房封锁,我们复旨去再候定夺。”赵堂官站起来说:“回王爷:贾赦贾政并未分家,闻得他侄儿贾琏现在承总管家,不能不尽行查抄。”西平王听了,也不言语。赵堂官便说:“贾琏贾赦两处须得奴才带领去查抄才好。”西平王便说:“不必忙,先传信后宅,且请内眷回避,再查不迟。”一言未了,老赵家奴番役已经拉着本宅家人领路,分头查抄去了。王爷喝命:“不许罗唣!待本爵自行查看。”说着,便慢慢的站起来要走,又吩咐说:“跟我的人一个不许动,都给我站在这里候着,回来一齐瞧着登数。”正说着,只见锦衣司官跪禀说:“在内查出御用衣裙并多少禁用之物,不敢擅动,回来请示王爷。”一回儿又有一起人来拦住王爷,就回说:“东跨所抄出两箱房地契又一箱借票,却都是违例取利的。”老赵便说:“好个重利盘剥!很该全抄!请王爷就此坐下,叫奴才去全抄来再候定夺罢。”说着,只见王府长史来禀说:“守门军传进来说,主上特命北静王到这里宣旨,请爷接去。”赵堂官听了,心里喜欢说:“我好晦气,碰着这个酸王。如今那位来了,我就好施威。”一面想着,也迎出来。 只见北静王已到大厅,就向外站着,说:“有旨意,锦衣府赵全听宣。”说:“奉旨意:‘着锦衣官惟提贾赦质审,余交西平王遵旨查办。钦此。’”西平王领了,好不喜欢,便与北静王坐下,着赵堂官提取贾赦回衙。里头那些查抄的人听得北静王到,俱一齐出来,及闻赵堂官走了,大家没趣,只得侍立听候。北静王便挑选两个诚实司官并十来个老年番役,余者一概逐出。西平王便说:“我正与老赵生气。幸得王爷到来降旨,不然这里很吃大亏。”北静王说:“我在朝内听见王爷奉旨查抄贾宅,我甚放心,谅这里不致荼毒。不料老赵这么混帐。但不知现在政老及宝玉在那里,里面不知闹到怎么样了。”众人回禀:“贾政等在下房看守着,里面已抄得乱腾腾的了。”西平王便吩咐司员:“快将贾政带来问话。”众人命带了上来。贾政跪了请安,不免含泪乞恩。北静王便起身拉着,说:“政老放心。”便将旨意说了。贾政感激涕零,望北又谢了恩,仍上来听候。王爷道:“政老,方才老赵在这里的时候,番役呈禀有禁用之物并重利欠票,我们也难掩过。这禁用之物原办进贵妃用的,我们声明,也无碍。独是借券想个什么法儿才好。如今政老且带司员实在将赦老家产呈出,也就了事,切不可再有隐匿,自干罪戾。”贾政答应道:“犯官再不敢。但犯官祖父遗产并未分过,惟各人所住的房屋有的东西便为己有。”两王便说:“这也无妨,惟将赦老那一边所有的交出就是了。”又吩咐司员等依命行去,不许胡混乱动。司员领命去了。 且说贾母那边女眷也摆家宴,王夫人正在那边说:“宝玉不到外头,恐他老子生气。”凤姐带病哼哼唧唧的说:“我看宝玉也不是怕人,他见前头陪客的人也不少了,所以在这里照应也是有的。倘或老爷想起里头少个人在那里照应,太太便把宝兄弟献出去,可不是好?”贾母笑道:“凤丫头病到这地位,这张嘴还是那么尖巧。”正说到高兴,只听见邢夫人那边的人一直声的嚷进来说:“老太太、太太,不……不好了!多多少少的穿靴带帽的强……强盗来了,翻箱倒笼的来拿东西。”贾母等听着发呆。又见平儿披头散发拉着巧姐哭啼啼的来说:“不好了,我正与姐儿吃饭,只见来旺被人拴着进来说:‘姑娘快快传进去,请太太们回避,外面王爷就进来查抄家产。’我听了着忙,正要进房拿要紧东西,被一伙人浑推浑赶出来的。咱们这里该穿该带的快快收拾。”王邢二夫人等听得,俱魂飞天外,不知怎样才好。独见凤姐先前圆睁两眼听着,后来便一仰身栽到地下死了。贾母没有听完,便吓得涕泪交流,连话也说不出来。那时一屋子人拉那个,扯那个,正闹得翻天覆地,又听见一叠声嚷说:“叫里面女眷们回避,王爷进来了!” 可怜宝钗宝玉等正在没法,只见地下这些丫头婆子乱抬乱扯的时候,贾琏喘吁吁的跑进来说:“好了,好了,幸亏王爷救了我们了!”众人正要问他,贾琏见凤姐死在地下,哭着乱叫,又怕老太太吓坏了,急得死去活来。还亏平儿将凤姐叫醒,令人扶着,老太太也回过气来,哭得气短神昏,躺在炕上。李纨再三宽慰。然后贾琏定神将两王恩典说明,惟恐贾母邢夫人知道贾赦被拿,又要唬死,暂且不敢明说,只得出来照料自己屋内。 一进屋门,只见箱开柜破,物件抢得半空。此时急得两眼直竖,淌泪发呆。听见外头叫,只得出来。见贾政同司员登记物件,一人报说:“赤金首饰共一百二十三件,珠宝俱全。珍珠十三挂,淡金盘二件,金碗二对,金抢碗二个,金匙四十把,银大碗八十个,银盘二十个,三镶金像牙筋二把,镀金执壶四把,镀金折盂三对,茶托二件,银碟七十六件,银酒杯三十六个。黑狐皮十八张,青狐六张,貂皮三十六张,黄狐三十张,猞猁狲皮十二张,麻叶皮三张,洋灰皮六十张,灰狐腿皮四十张,酱色羊皮二十张,猢狸皮二张,黄狐腿二把,小白狐皮二十块,洋呢三十度,毕叽二十三度,姑绒十二度,香鼠筒子十件,豆鼠皮四方,天鹅绒一卷,梅鹿皮一方,云狐筒子二件,貉崽皮一卷,鸭皮七把,灰鼠一百六十张,獾子皮八张,虎皮六张,海豹三张,海龙十六张,灰色羊四十把,黑色羊皮六十三张,元狐帽沿十副,倭刀帽沿十二副,貂帽沿二副,小狐皮十六张,江貉皮二张,獭子皮二张,猫皮三十五张,倭股十二度,绸缎一百三十卷,纱绫一百八一卷,羽线绉三十二卷,氆氇三十卷,妆蟒缎八卷,葛布三捆,各色布三捆,各色皮衣一百三十二件,棉夹单纱绢衣三百四十件。玉玩三十二件,带头九副,铜锡等物五百余件,钟表十八件,朝珠九挂,各色妆蟒三十四件,上用蟒缎迎手靠背三分,宫妆衣裙八套,脂玉圈带一条,黄缎十二卷。潮银五千二百两,赤金五十两,钱七千吊。”一切动用家伙攒钉登记,以及荣国赐第,俱一一开列,其房地契纸,家人文书,亦俱封裹。贾琏在旁边窃听,只不听见报他的东西,心里正在疑惑。只闻两家王爷问贾政道:“所抄家资内有借券,实系盘剥,究是谁行的?政老据实才好。”贾政听了,跪在地下碰头说:“实在犯官不理家务,这些事全不知道。问犯官侄儿贾琏才知。”贾琏连忙走上跪下,禀说:“这一箱文书既在奴才屋内抄出来的,敢说不知道么。只求王爷开恩,奴才叔叔并不知道的。”两王道:“你父已经获罪,只可并案办理。你今认了也是正理。如此叫人将贾琏看守,余俱散收宅内。政老,你须小心候旨。我们进内复旨去了,这里有官役看守。”说着,上轿出门。贾政等就在二门跪送。北静王把手一伸,说:“请放心。”觉得脸上大有不忍之色。 此时贾政魂魄方定,犹是发怔。贾兰便说:“请爷爷进内瞧老太太,再想法儿打听东府里的事。”贾政疾忙起身进内。只见各门上妇女乱糟糟的,不知要怎样。贾政无心查问,一直到贾母房中,只见人人泪痕满面,王夫人宝玉等围住贾母,寂静无言,各各掉泪。惟有邢夫人哭作一团。因见贾政进来,都说:“好了,好了!”便告诉老太太说:“老爷仍旧好好的进来,请老太太安心罢。”贾母奄奄一息的,微开双目说:“我的儿,不想还见得着你!”一声未了,便嚎啕的哭起来。于是满屋里人俱哭个不住。贾政恐哭坏老母,即收泪说:“老太太放心罢。本来事情原不小,蒙主上天恩,两位王爷的恩典,万般轸恤。就是大老爷暂时拘质,等问明白了,主上还有恩典。如今家里一些也不动了。”贾母见贾赦不在,又伤心起来,贾政再三安慰方止。 众人俱不敢走散,独邢夫人回至自己那边,见门总封锁,丫头婆子亦锁在几间屋内。邢夫人无处可走,放声大哭起来,只得往凤姐那边去。见二门旁舍亦上封条,惟有屋门开着,里头呜咽不绝。邢夫人进去,见凤姐面如纸灰,合眼躺着,平儿在旁暗哭。邢夫人打谅凤姐死了,又哭起来。平儿迎上来说:“太太不要哭。奶奶抬回来觉着像是死的了,幸得歇息一回苏过来,哭了几声,如今痰息气定,略安一安神。太太也请定定神罢。但不知老太太怎样了?”邢夫人也不答言,仍走到贾母那边。见眼前俱是贾政的人,自己夫子被拘,媳妇病危,女儿受苦,现在身无所归,那里禁得住。众人劝慰,李纨等令人收拾房屋请邢夫人暂住,王夫人拨人服侍。 贾政在外,心惊肉跳,拈须搓手的等候旨意。听见外面看守军人乱嚷道:“你到底是那一边的?既碰在我们这里,就记在这里册上。拴着他,交给里头锦衣府的爷们!”贾政出外看时,见是焦大,便说:“怎么跑到这里来?”焦大见问,便号天蹈地的哭道:“我天天劝,这些不长进的爷们,倒拿我当作冤家!连爷还不知道焦大跟着太爷受的苦!今朝弄到这个田地!珍大爷蓉哥儿都叫什么王爷拿了去了,里头女主儿们都被什么府里衙役抢得披头散发擉在一处空房里,那些不成材料的狗男女却像猪狗似的拦起来了。所有的都抄出来搁着,木器钉得破烂,磁器打得粉碎。他们还要把我拴起来。我活了八九十岁,只有跟着太爷捆人的,那里倒叫人捆起来!我便说我是西府里,就跑出来。那些人不依,押到这里,不想这里也是那么着。我如今也不要命了,和那些人拚了罢!”说着撞头。众役见他年老,又是两王吩咐,不敢发狠,便说:“你老人家安静些,这是奉旨的事。你且这里歇歇,听个信儿再说。”贾政听明,虽不理他,但是心里刀绞似的,便道:“完了,完了!不料我们一败涂地如此!” 正在着急听候内信,只见薛蝌气嘘嘘的跑进来说:“好容易进来了!姨父在那里。”贾政道:“来得好,但是外头怎么放进来的?”薛蝌道:“我再三央说,又许他们钱,所以我才能够出入的。”贾政便将抄去之事告诉了他,便烦去打听打听,“就有好亲,在火头上也不便送信,是你就好通信了。”薛蝌道:“这里的事我倒想不到,那边东府的事我已听见说,完了。”贾政道:“究竟犯什么事?”薛蝌道:“今朝为我哥哥打听决罪的事,在衙内闻得,有两位御史风闻得珍大爷引诱世家子弟赌博,这款还轻;还有一大款是强占良民妻女为妾,因其女不从,凌逼致死。那御史恐怕不准,还将咱们家的鲍二拿去,又还拉出一个姓张的来。只怕连都察院都有不是,为的是姓张的曾告过的。”贾政尚未听完,便跺脚道:“了不得!罢了,罢了!”叹了一口气,扑簌簌的掉下泪来。 薛蝌宽慰了几句,即便又出来打听去了。隔了半日,仍旧进来说:“事情不好。我在刑科打听,倒没有听见两王复旨的信,但听得说李御史今早参奏平安州奉承京官,迎合上司,虐害百姓,好几大款。”贾政慌道:“那管他人的事,到底打听我们的怎么样?”薛蝌道:“说是平安州就有我们,那参的京官就是赦老爷。说的是包揽词讼。所以火上浇油。就是同朝这些官府,俱藏躲不迭,谁肯送信。就即如才散的这些亲友,有的竟回家去了,也有远远儿的歇下打听的。可恨那些贵本家便在路上说,‘祖宗掷下的功业,弄出事来了,不知道飞到那个头上,大家也好施威。’”贾政没有听完,复又顿足道:“都是我们大爷忒糊涂,东府也忒不成事体。如今老太太与琏儿媳妇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你再打听去,我到老太太那边瞧瞧。若有信,能够早一步才好。”正说着,听见里头乱嚷出来说:“老太太不好了!”急得贾政即忙进去。未知生死如何,下回分解。
Read Detai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