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晋 ] 陈寿
文皇帝讳丕,字子桓,武帝太子也。中平四年冬,生于谯。[一]建安十六年,为五官中郎将、副丞相。二十二年,立为魏太子。[二]太祖崩,嗣位为丞相、魏王。[三]尊王后曰王太后。 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 注[一]魏书曰:帝生时,有云气青色而圜如车盖当其上,终日,望气者以为至贵之证,非人臣之气。年八岁,能属文。有逸才,遂博贯古今经传诸子百家之书。善骑射,好击剑。举茂才,不行。献帝起居注曰:建安十(五)[三]年,为司徒赵温所辟。太祖表“温辟臣子弟,选举故不以实”。使侍中守光禄勋郗虑持节奉策免温官。 注[二]魏略曰:太祖不时立太子,太子自疑。是时有高元吕者,善相人,乃呼问之,对曰:“其贵乃不可言。”问:“寿几何?”元吕曰:“其寿,至四十当有小苦,过是无忧也。”后无几而立为王太子,至年四十而薨。 注[三]袁宏汉纪载汉帝诏曰:“魏太子丕:昔皇天授乃显考以翼我皇家,遂攘除髃凶,拓定九州,弘功茂绩,光于宇宙,朕用垂拱负扆二十有余载。天不慭遗一老,永保余一人,早世潜神,哀悼伤切。丕奕世宣明,宜秉文武,绍熙前绪。 今使使持节御史大夫华歆奉策诏授丕丞相印绶、魏王玺绂,领冀州牧。方今外有遗虏,遐夷未宾,旗鼓犹在边境,干戈不得韬刃,斯乃播扬洪烈,立功垂名之秋也。岂得修谅闇之礼,究曾、闵之志哉?其敬服朕命,抑弭忧怀,旁祗厥绪,时亮庶功,以称朕意。于戏,可不勉与!“ 元年二月[一]王戌,以大中大夫贾诩为太尉,御史大夫华歆为相国,大理王朗为御史大夫。 置散骑常侍、侍郎各四人,其宦人为官者不得过诸署令;为金策着令,藏之石室。 注[一]魏书载庚戌令曰:“关津所以通商旅,池苑所以御灾荒,设禁重税,非所以便民;其除池□之禁,轻关津之税,皆复什一。”辛亥,赐诸侯王将相已下将粟万斛,帛千匹,金银各有差等。遣使者循行郡国,有违理掊克暴虐者,举其罪。 初,汉熹平五年,黄龙见谯,光禄大夫桥玄问太史令单扬:“此何祥也?”扬曰:“其国后当有王者兴,不及五十年,亦当复见。天事恒象,此其应也。”内黄殷登默而记之。至四十五年,登尚在。三月,黄龙见谯,登闻之曰:“单扬之言,其验兹乎!” [一]注[一]魏书曰:王召见登,谓之曰:“昔成风闻楚丘之繇而敬事季友,邓晨信少公之言而自纳光武。登以笃老,服膺占术,记识天道,岂有是乎!”赐登谷三百斛,遣归家。 已卯,以前将军夏侯惇为大将军。濊貊、扶余单于、焉耆、于阗王皆各遣使奉献。 [一]注[一]魏书曰:丙戌,令史官奏修重、黎、羲、和之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以奉天时。 臣松之案:魏书有是言而不闻其职也。丁亥令曰:“故尚书仆射毛玠、奉常王修、凉茂、郎中令袁涣、少府谢奂、万潜、中尉徐奕、国渊等,皆忠直在朝,履蹈仁义,并早即世,而子孙陵迟,恻然愍之,其皆拜子男为郎中。” 夏四月丁巳,饶安县言白雉见。[一]庚午,大将军夏侯惇薨。[二]注[一]魏书曰:赐饶安田租,勃海郡百户牛酒,大酺三日;太常以太牢祠宗庙。 注[二]魏书曰:王素服幸邺东城门发哀。孙盛曰:在礼,天子哭同姓于宗庙门之外。 哭于城门,失其所也。 五月戊寅,天子命王追尊皇祖太尉曰太王,夫人丁氏曰太王后,封王子叡为武德侯。 [一]是月,冯翊山贼郑甘、王照率觽降,皆封列侯。[二]注[一]魏略曰:以侍中郑称为武德侯傅,令曰:“龙渊、太阿出昆吾之金,和氏之璧由井里之田;砻之以砥砺,错之以他山,故能致连城之价,为命世之宝。学亦人之砥砺也。称笃学大儒,勉以经学辅侯,宜旦夕入侍,曜明其志。” 注[二]魏书曰:初,郑甘、王照及卢水胡率其属来降,王得降书以示朝曰:“前欲有令吾讨鲜卑者,吾不从而降;又有欲使吾及今秋讨卢水胡者,吾不听,今又降。昔魏武侯一谋而当,有自得之色,见讥李悝。吾今说此,非自是也,徒以为坐而降之,其功大于动兵革也。” 酒泉黄华、张掖张进等各执太守以叛。金城太守苏则讨进,斩之。华降。[一]注[一]华后为兖州刺史,见王凌传。 六月辛亥,治兵于东郊,[一]庚午,遂南征。[二]注[一]魏书曰:公卿相仪,王御华盖,视金鼓之节。 注[二]魏略曰:王将出征,度支中郎将新平霍性上疏谏曰:“臣闻文王与纣之事,是时天下括囊无咎,凡百君子,莫肯用讯。今大王体则乾坤,广开四聪,使贤愚各建所规。伏惟先王功无与比,而今能言之类,不称为德。故圣人曰‘得百姓之欢心’。兵书曰‘战,危事也’是以六国力战,强秦承弊,豳王不争,周道用兴。愚谓大王且当委重本朝而守其雌,抗威虎卧,功业可成。而今□基,便复起兵,兵者凶器,必有凶扰,扰则思乱,乱出不意。臣谓此危,危于累卵。昔夏启隐神三年,易有‘不远而复’,论有‘不惮改’。诚愿大王揆古察今,深谋远虑,与三事大夫算其长短。臣沐浴先王之遇,又初改政,复受重任,虽知言触龙鳞,阿谀近福,窃感所诵,危而不持。”奏通,帝怒,遣刺奸就考,竟杀之。既而悔之,追原不及。 秋七月庚辰,令曰:“轩辕有明台之议,放勋有衢室之问,皆所以广询于下也。[一]百官有司,其务以职尽规谏,将率陈军法,朝士明制度,牧守申政事,缙绅考六艺,吾将兼览焉。” 注[一]管子曰:黄帝立明台之议者,上观于兵也;尧有衢室之问者,下听于民也;舜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禹立建鼓于朝,而备诉讼也;汤有总街之廷,以观民非也;武王有灵台之囿,而贤者进也:此古圣帝明王所以有而勿失,得而勿忘也。 孙权遣使奉献。蜀将孟达率觽降。武都氐王杨仆率种人内附,居汉阳郡。[一]注[一]魏略载王自手笔令曰:“(吾)[日]前遣使宣国威灵,而达即来。吾惟春秋褒仪父,即封拜达,使还领新城太守。近复有扶老携幼首向王化者。吾闻夙沙之民自缚其君以归神农,豳国之觽襁负其子而入丰、镐,斯岂驱略迫胁之所致哉?乃风化动其情而仁义感其衷,欢心内发使之然也。以此而推,西南将万里无外,权、备将与谁守死乎?” 甲午,军次于谯,大飨六军及谯父老百姓于邑东。[一]八月,石邑县言凤皇集。 注[一]魏书曰:设伎乐百戏,令曰:“先王皆乐其所生,礼不忘其本。谯,霸王之邦,真人本出,其复谯租税二年。”三老吏民上寿,日夕而罢。丙申,亲祠谯陵。孙盛曰:昔者先王之以孝治天下也,内节天性,外施四海,存尽其敬,亡极其哀,思慕谅闇,寄政頉宰,故曰“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夫然,故在三之义惇,臣子之恩笃,雍熙之化隆,经国之道固,圣人之所以通天地,厚人伦,显至教,敦风俗,斯万世不易之典,百王服膺之制也。 是故丧礼素冠,郐人着庶见之讥,宰予降儙,仲尼发不仁之叹,子颓忘戚,君子以为乐祸,鲁侯易服,春秋知其不终,岂不以坠至痛之诚心,丧哀乐之大节者哉?故虽三季之末,七雄之弊,犹未有废缞斩于旬朔之间,释麻杖于反哭之日者也。逮于汉文,变易古制,人道之纪,一旦而废,缞素夺于至尊,四海散其遏密,义感阙于髃后,大化坠于君亲;虽心存贬约,虑在经纶,至于树德垂声,崇化变俗,固以道薄于当年,风颓于百代矣。且武王载主而牧野不陈,晋襄墨缞而三帅为俘,应务济功,服其焉害?魏王既追汉制,替其大礼,处莫重之哀而设飨宴之乐,居贻厥之始而坠王化之基,及至受禅,显纳二女,忘其至恤以诬先圣之典,天心丧矣,将何以终!是以知王龄之不遐,卜世之期促也。 冬十(一)月癸卯,令曰:“诸将征伐,士卒死亡者或未收敛,吾甚哀之;其告郡国给槥椟殡敛,槥音韂.送致其家,官为设祭。”[一]丙午,行至曲蠡。 注[一]汉书高祖八月令曰:“士卒从军死,为槥。”应劭曰:“槥,小棺也,今谓之椟。”应璩百一诗曰:“槥车在道路,征夫不得休。”陆机大墓赋曰:“观细木而闷迟,鷪洪椟而念槥。” 汉帝以觽望在魏,乃召髃公卿士,[一]告祠高庙。使兼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玺绶禅位,册曰:“咨尔魏王: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汉道陵迟,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乱兹昏,髃凶肆逆,宇内颠覆。赖武王神武,拯兹难于四方,惟清区夏,以保绥我宗庙,岂予一人获乂,俾九服实受其赐。今王钦承前绪,光于乃德,恢文武之大业,昭尔考之弘烈。皇灵降瑞,人神告征,诞惟亮采,师锡朕命,佥曰尔度克协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逊尔位。于戏!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君其祗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二]乃为坛于繁阳。庚午,王升坛即阼,百官陪位。事讫,降坛,视燎成礼而反。改延康为黄初,大赦。[三] 注[一]袁宏汉纪载汉帝诏曰:“朕在位三十有二载,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 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曹氏。是以前王既树神武之绩,今王又光曜明德以应其期,是历数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羡而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魏王。“ 注[二]献帝传载禅代觽事曰:左中郎将李伏表魏王曰:“昔先王初建魏国,在境外者闻之未审,皆以为拜王。武都李庶、姜合羁旅汉中,谓臣曰:”必为魏公,未便王也。 定天下者,魏公子桓,神之所命,当合符谶,以应天人之位。‘臣以合辞语镇南将军张鲁,鲁亦问合知书所出?合曰:“孔子玉版也。天子历数,虽百世可知。’是后月余,有亡人来,写得册文,卒如合辞。合长于内学,关右知名。鲁虽有怀国之心,沉溺异道变化,不果寤合之言。后密与臣议策质,国人不协,或欲西通,鲁即怒曰:”宁为魏公奴,不为刘备上客也。‘言发恻痛,诚有由然。合先迎王师,往岁病亡于邺。自臣在朝,每为所亲宣说此意,时未有宜,弗敢显言。殿下即位初年,祯祥觽瑞,日月而至,有命自天,昭然着见。然圣德洞达,符表豫明,实乾坤挺庆,万国作孚。臣每庆贺,欲言合验;事君尽礼,人以为谄。况臣名行秽贱,入朝日浅,言为罪尤,自抑而已。今洪泽被四表,灵恩格天地,海内翕习,殊方归服,兆应并集,以扬休命,始终允臧。臣不胜喜舞,谨具表通。“王令曰:”以示外。薄德之人,何能致此,未敢当也;斯诚先王至德通于神明,固非人力也。“魏王侍中刘廙、辛毗、刘晔、尚书令桓阶、尚书陈矫、陈髃、给事黄门侍郎王毖、董遇等言:”臣伏读左中郎将李伏上事,考图纬之言,以效神明之应,稽之古代,未有不然者也。故尧称历数在躬,璇玑以明天道;周武未战而赤乌衔书;汉祖未兆而神母告符;孝宣仄微,字成木叶;光武布衣,名已勒谶。是天之所命以着圣哲,非有言语之声,芬芳之臭,可得而知也,徒县象以示人,微物以效意耳。 自汉德之衰,渐染数世,桓、灵之末,皇极不建,暨于大乱,二十余年。天之不泯,诞生明圣,以济其难,是以符谶先着,以彰至德。殿下践阼未儙,而灵象变于上,髃瑞应于下,四方不羁之民,归心向义,唯惧在后,虽典籍所传,未若今之盛也。臣妾远近,莫不凫藻。“ 王令曰:“儣牛之驳似虎,莠之幼似禾,事有似是而非者,今日是已。鷪斯言事,良重吾不德。”于是尚书仆射宣告官寮,咸使闻知。辛亥,太史丞许芝条魏代汉见谶纬于魏王曰:“易传曰:”圣人受命而王,黄龙以戊己日见。‘七月四日戊寅,黄龙见,此帝王受命之符瑞最着明者也。又曰:“初六,履霜,阴始凝也。’又有积虫大穴天子之宫,厥咎然,今蝗虫见,应之也。又曰:”圣人以德亲比天下,仁恩洽普,厥应麒麟以戊己日至,厥应圣人受命。‘又曰:“圣人清净行中正,贤人福至民从命,厥应麒麟来。’春秋汉含孳曰:”汉以魏,魏以征。‘春秋玉版谶曰:“代赤者魏公子。’春秋佐助期曰:”汉以许昌失天下。‘故白马令李云上事曰:“许昌气见于当涂高,当涂高者当昌于许。’当涂高者,魏也;象魏者,两观阙是也;当道而高大者魏。魏当代汉。今魏基昌于许,汉征绝于许,乃今效见,如李云之言,许昌相应也。佐助期又曰:”汉以蒙孙亡。‘说者以蒙孙汉二十四帝,童蒙愚昏,以弱亡。或以杂文为蒙其孙当失天下,以为汉帝非正嗣,少时为董侯,名不正,蒙乱之荒惑,其子孙以弱亡。孝经中黄谶曰:“日载东,绝火光。不横一,圣聪明。四百之外,易姓而王。天下归功,致太平,居八甲;共礼乐,正万民,嘉乐家和杂。’此魏王之姓讳,着见图谶。易运期谶曰:”言居东,西有午,两日并光日居下。其为主,反为辅。五八四十,黄气受,真人出。‘言午,许字。 两日,昌字。汉当以许亡,魏当以许昌。今际会之期在许,是其大效也。易运期又曰:“鬼在山,禾女连,王天下。‘臣闻帝王者,五行之精;易姓之符,代兴之会,以七百二十年为一轨。有德者过之,至于八百,无德者不及,至四百载。是以周家八百六十七年,夏家四百数十年,汉行夏正,迄今四百二十六岁。又高祖受命,数虽起乙未,然其兆征始于获麟。获麟以来七百余年,天之历数将以尽终。帝王之兴,不常一姓。太微中,黄帝坐常明,而赤帝坐常不见,以为黄家兴而赤家衰,凶亡之渐。自是以来四十余年,又荧惑失色不明十有余年。 建安十年,彗星先除紫微,二十三年,复扫太微。新天子气见东南以来,二十三年,白虹贯日,月蚀荧惑,比年己亥、壬子、丙午日蚀,皆水灭火之象也。殿下即位,初践阼,德配天地,行合神明,恩泽盈溢,广被四表,格于上下。是以黄龙数见,凤皇仍翔,麒麟皆臻,白虎效仁,前后献见于郊甸;甘露醴泉,奇兽神物,觽瑞并出。斯皆帝王受命易姓之符也。昔黄帝受命,风后受河图;舜、禹有天下,凤皇翔,洛出书;汤之王,白鸟为符;文王为西伯,赤鸟衔丹书;武王伐殷,白鱼升舟;高祖始起,白蛇为征。巨迹瑞应,皆为圣人兴。观汉前后之大灾,今兹之符瑞,察图谶之期运,揆河洛之所甄,未若今大魏之最美也。夫得岁星者,道始兴。昔武王伐殷,岁在鹑火,有周之分野也。 高祖入秦,五星聚东井,有汉之分野也。今兹岁星在大梁,有魏之分野也。而天之瑞应,并集来臻,四方归附,襁负而至,兆民欣戴,咸乐嘉庆。春秋大传曰:“周公何以不之鲁?盖以为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受命而王。‘周公反政,尸子以为孔子非之,以为周公不圣,不为兆民也。京房作易传曰:”凡为王者,恶者去之,弱者夺之。易姓改代,天命应常,人谋鬼谋,百姓与能。’伏惟殿下体尧舜之盛明,膺七百之禅代,当汤武之期运,值天命之移受,河洛所表,图谶所载,昭然明白,天下学士所共见也。臣职在史官,考符察征,图谶效见,际会之期,谨以上闻。“王令曰:”昔周文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仲尼叹其至德;公旦履天子之籍,听天下之断,终然复子明辟,书美其人。吾虽德不及二圣,敢忘高山景行之义哉?若夫唐尧、舜、禹之迹,皆以圣质茂德处之,故能上和灵只,下宁万姓,流称今日。今吾德至薄也,人至鄙也,遭遇际会,幸承先王余业,恩未被四海,泽未及天下,虽倾仓竭府以振魏国百姓,犹寒者未尽暖,饥者未尽饱。夙夜忧惧,弗敢遑宁,庶欲保全发齿,长守今日,以没于地,以全魏国,下见先王,以塞负荷之责。望狭志局,守此而已;虽屡蒙祥瑞,当之战惶,五色无主。 若芝之言,岂所闻乎?心栗手悼,书不成字,辞不宣心。吾闲作诗曰:“丧乱悠悠过纪,白骨纵横万里,哀哀下民靡恃,吾将佐时整理,复子明辟致仕。‘庶欲守此辞以自终,卒不虚言也。宜宣示远近,使昭赤心。”于是侍中辛毗、刘晔、散骑常侍傅巽、韂臻、尚书令桓阶、尚书陈矫、陈髃、给事中博士骑都尉苏林、董巴等奏曰:“伏见太史丞许芝上魏国受命之符;令书恳切,允执谦让,虽舜、禹、汤、文,义无以过。然古先哲王所以受天命而不辞者,诚急遵皇天之意,副兆民之望,弗得已也。且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又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效之。’以为天文因人而变,至于河洛之书,着于洪范,则殷、周效而用之矣。斯言,诚帝王之明符,天道之大要也。 是以由德应录者代兴于前,失道数尽者迭废于后,传讥苌弘欲支天之所坏,而说蔡墨‘雷乘干’之说,明神器之存亡,非人力所能建也。今汉室衰替,帝纲堕坠,天子之诏,歇灭无闻,皇天将舍旧而命新,百姓既去汉而为魏,昭然着明,是可知也。先王拨乱平世,将建洪基;至于殿下,以至德当历数之运,即位以来,天应人事,粲然大备,神灵图籍,兼仍往古,休征嘉兆,跨越前代;是芝所取中黄、运期姓纬之谶,斯文乃着于前世,与汉并见。由是言之,天命久矣,非殿下所得而拒之也。神明之意,候望禋享,兆民颙颙,咸注嘉愿,惟殿下览图籍之明文,急天下之公义,辄宣令外内,布告州郡,使知符命着明,而殿下谦虚之意。“令曰:”下四方以明孤款心,是也。至于览余辞,岂余所谓哉?宁所堪哉?诸卿指论,未若孤自料之审也。夫虚谈谬称,鄙薄所弗当也。且闻比来东征,经郡县,历屯田,百姓面有饥色,衣或短褐不完,罪皆在孤;是以上惭觽瑞,下愧士民。由斯言之,德尚未堪偏王,何言帝者也!宜止息此议,无重吾不德,使逝之后,不愧后之君子。“癸丑,宣告髃寮。督军御史中丞司马懿、侍御史郑浑、羊秘、鲍勋、武周等言:”令如左。伏读太史丞许芝上符命事,臣等闻有唐世衰,天命在虞,虞氏世衰,天命在夏;然则天地之灵,历数之运,去就之符,惟德所在。故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今汉室衰,自安、和、冲、质以来,国统屡绝,桓、灵荒淫,禄去公室,此乃天命去就,非一朝一夕,其所由来久矣。 殿下践阼,至德广被,格于上下,天人感应,符瑞并臻,考之旧史,未有若今日之盛。 夫大人者,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时已至而犹谦让者,舜、禹所不为也,故生民蒙救济之惠,髃类受育长之施。今八方颙颙,大小注望,皇天乃眷,神人同谋,十分而九以委质,义过周文,所谓过恭也。臣妾上下,伏所不安。“令曰:”世之所不足者道义也,所有余者苟妄也;常人之性,贱所不足,贵所有余,故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孤虽寡德,庶自免于常人之贵。夫‘石可破而不可夺坚,丹可磨而不可夺赤’。 丹石微物,尚保斯质,况吾托士人之末列,曾受教于君子哉?且於陵仲子以仁为富,柏成子高以义为贵,鲍焦感子贡之言,弃其蔬而槁死,薪者讥季札失辞,皆委重而弗视。 吾独何人?昔周武,大圣也,使叔旦盟胶鬲于四内,使召公约微子于共头,故伯夷、叔齐相与笑之曰:“昔神农氏之有天下,不以人之坏自成,不以人之卑自高。‘以为周之伐殷以暴也。 吾德非周武而义惭夷、齐,庶欲远苟妄之失道,立丹石之不夺,迈於陵之所富,蹈柏成之所贵,执鲍焦之贞至,遵薪者之清节。故曰:“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吾之斯志,岂可夺哉?”乙卯,册诏魏王禅代天下曰:“惟延康元年十月乙卯,皇帝曰,咨尔魏王:夫命运否泰,依德升降,三代卜年,着于春秋,是以天命不于常,帝王不一姓,由来尚矣。 汉道陵迟,为日已久,安、顺已降,世失其序,冲、质短祚,三世无嗣,皇纲肇亏,帝典颓沮。暨于朕躬,天降之灾,遭无妄厄运之会,值炎精幽昧之期。变兴辇毂,祸由阉宦。董卓乘衅,恶甚浇、豷,劫迁省御,(太仆)[火扑]宫庙,遂使九州幅裂,强敌虎争,华夏鼎沸,蝮蛇塞路。当斯之时,尺土非复汉有,一夫岂复朕民?幸赖武王德膺符运,奋扬神武,芟夷凶暴,清定区夏,保乂皇家。今王缵承前绪,至德光昭,御衡不迷,布德优远,声教被四海,仁风扇鬼区,是以四方效珍,人神响应,天之历数实在尔躬。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勋禅以天下;大禹有疏导之绩,而重华禅以帝位。汉承尧运,有传圣之义,加顺灵只,绍天明命,厘降二女,以嫔于魏。使使持节行御史大夫事太常音,奉皇帝玺绶,王其永君万国,敬御天威,允执其中,天禄永终,敬之哉?“ 于是尚书令桓阶等奏曰:“汉氏以天子位禅之陛下,陛下以圣明之德,历数之序,承汉之禅,允当天心。夫天命弗可得辞,兆民之望弗可得违,臣请会列侯诸将、髃臣陪隶,发玺书,顺天命,具礼仪列奏。”令曰:“当议孤终不当承之意而已。犹猎,还方有令。” 尚书令等又奏曰:“昔尧、舜禅于文祖,至汉氏,以师征受命,畏天之威,不敢怠遑,便即位行在所之地。今当受禅代之命,宜会百寮髃司,六军之士,皆在行位,使咸鷪天命。 营中促狭,可于平敞之处设坛场,奉答休命。臣辄与侍中常侍会议礼仪,太史官择吉日讫,复奏。“令曰:”吾殊不敢当之,外亦何豫事也!“侍中刘廙、常侍韂臻等奏议曰:”汉氏遵唐尧公天下之议,陛下以圣德膺历数之运,天人同欢,靡不得所,宜顺灵符,速践皇阼。 问太史丞许芝,今月十七日己未直成,可受禅命,辄治坛场之处,所当施行别奏。“ 令曰;“属出见外,便设坛场,斯何谓乎?今当辞让不受诏也。但于帐前发玺书,威仪如常,且天寒,罢作坛士使归。”既发玺书,王令曰:“当奉还玺绶为让章。吾岂奉此诏承此贶邪?昔尧让天下于许由、子州支甫,舜亦让于善卷、石户之农、北人无择,或退而耕颍之阳,或辞以幽忧之疾,或远入山林,莫知其处,或携子入海,终身不反,或以为辱,自投深渊;且颜烛惧太朴之不完,守知足之明分,王子搜乐丹穴之潜处,被熏而不出,柳下惠不以三公之贵易其介,曾参不以晋、楚之富易其仁:斯九士者,咸高节而尚义,轻富而贱贵,故书名千载,于今称焉。求仁得仁,仁岂在远?孤独何为不如哉? 义有蹈东海而逝,不奉汉朝之诏也。亟为上章还玺绶,宣之天下,使咸闻焉。“己未,宣告髃僚,下魏,又下天下。辅国将军清苑侯刘若等百二十人上书曰:”伏读令书,深执克让,圣意恳恻,至诚外昭,臣等有所不安。何者?石户、北人,匹夫狂狷,行不合义,事不经见者,是以史迁谓之不然,诚非圣明所当希慕。且有虞不逆放勋之禅,夏禹亦无辞位之语,故传曰:“舜陟帝位,若固有之。‘斯诚圣人知天命不可逆,历数弗可辞也。伏惟陛下应干符运,至德发闻,升昭于天,是三灵降瑞,人神以和,休征杂沓,万国响应,虽欲勿用,将焉避之?而固执谦虚,违天逆觽,慕匹夫之微分,背上圣之所蹈,违经谶之明文,信百氏之穿凿,非所以奉答天命,光慰觽望也。 臣等昧死以请,辄整顿坛场,至吉日受命,如前奏,分别写令宣下。“王令曰:”昔柏成子高辞夏禹而匿野,颜阖辞鲁币而远迹,夫以王者之重,诸侯之贵,而二子忽之,何则?其节高也。故烈士徇荣名,义夫高贞介,虽蔬食瓢饮,乐在其中。是以仲尼师王骀,而子产嘉申徒。今诸卿皆孤股肱腹心,足以明孤,而今咸若斯,则诸卿游于形骸之内,而孤求为形骸之外,其不相知,未足多怪。亟为上章还玺绶,勿复纷纷也。“ 辅国将军等一百二十人又奏曰:“臣闻符命不虚见,觽心不可违,故孔子曰:”周公其为不圣乎?以天下让。是天地日月轻去万物也。‘是以舜向天下,不拜而受命。今火德气尽,炎上数终,帝迁明德,祚隆大魏。符瑞昭鴋,受命既固,光天之下,神人同应,虽有虞仪凤,成周跃鱼,方今之事,未足以喻。而陛下违天命以饰小行,逆人心以守私志,上忤皇穹眷命之旨,中忘圣人达节之数,下孤人臣翘首之望,非所以扬圣道之高衢,乘无穷之懿勋也。臣等闻事君有献可替否之道,奉上有逆鳞固争之义,臣等敢以死请。“ 令曰:“夫古圣王之治也,至德合乾坤,惠泽均造化,礼教优乎昆虫,仁恩洽乎草木,日月所照,戴天履地含气有生之类,靡不被服清风,沐浴玄德;是以金革不起,苛慝不作,风雨应节,祯祥触类而见。今百姓寒者未暖,饥者未饱,□者未室,寡者未嫁;权、备尚存,未可舞以干戚,方将整以齐斧;戎役未息于外,士民未安于内,耳未闻康哉之歌,目未鷪击壤之戏,婴儿未可托于高巢,余粮未可以宿于田亩:人事未备,至于此也。夜未曜景星,治未通真人,河未出龙马,山未出象车,蓂荚未植阶庭,萐莆未生庖厨,王母未献白环,渠搜未见珍裘:灵瑞未效,又如彼也。昔东户季子、容成、大庭、轩辕、赫胥之君,咸得以此就功勒名。今诸卿独不可少假孤精心竭虑,以和天人,以格至理,使彼觽事备,髃瑞效,然后安乃议此乎,何遽相愧相迫之如是也?速为让章,上还玺绶,无重吾不德也。”侍中刘廙等奏曰:“伏惟陛下以大圣之纯懿,当天命之历数,观天象则符瑞着明,考图纬则文义焕炳,察人事则四海齐心,稽前代则异世同归;而固拒禅命,未践尊位,圣意恳恻,臣等敢不奉诏?辄具章遣使者。”奉令曰:“泰伯三以天下让,人无得而称焉,仲尼叹其至德,孤独何人?”庚申,魏王上书曰:“皇帝陛下:奉被今月乙卯玺书,伏听册命,五内惊震,精爽散越,不知所处。臣前上还相位,退守藩国,圣恩听许。臣虽无古人量德度身自定之志,保己存性,实其私愿。不寤陛下猥损过谬之命,发不世之诏,以加无德之臣。且闻尧禅重华,举其克谐之德,舜授文命,采其齐圣之美,犹下咨四岳,上观璇玑。今臣德非虞、夏,行非二君,而承历数之谘,应选授之命,内自揆抚,无德以称。且许由匹夫,犹拒帝位,善卷布衣,而逆虞诏。臣虽鄙蔽,敢忘守节以当大命,不胜至愿。谨拜章陈情,使行相国永寿少府粪土臣毛宗奏,并上玺绶。”辛酉,给事中博士苏林、董巴上表曰:“天有十二次以为分野,王公之国,各有所属,周在鹑火,魏在大梁。岁星行历十二次国,天子受命,诸侯以封。周文王始受命,岁在鹑火,至武王伐纣十三年,岁星复在鹑火,故春秋传曰:”武王伐纣,岁在鹑火;岁之所在,即我有周之分野也。‘昔光和七年,岁在大梁,武王始受命,(为)[于]时将讨黄巾。是岁改年为中平元年。建安元年,岁复在大梁,始拜大将军。十三年复在大梁,始拜丞相。今二十五年,岁复在大梁,陛下受命。此魏得岁与周文王受命相应。今年青龙在庚子,诗推度灾曰:“庚者更也,子者滋也,圣命天下治。’又曰:”王者布德于子,治成于丑。‘此言今年天更命圣人制治天下,布德于民也。魏以改制天下,与(时)[诗]协矣。 颛顼受命,岁在豕韦,韂居其地,亦在豕韦,故春秋传曰:“韂,颛顼之墟也。‘今十月斗之建,则颛顼受命之分也,始魏以十月受禅,此同符始祖受命之验也。魏之氏族,出自颛顼,与舜同祖,见于春秋世家。舜以土德承尧之火,今魏亦以土德承汉之火,于行运,会于尧舜授受之次。臣闻天之去就,固有常分,圣人当之,昭然不疑,故尧捐骨肉而禅有虞,终无□色,舜发陇亩而君天下,若固有之,其相受授,闲不替漏;天下已传矣,所以急天命,天下不可一日无君也。今汉期运已终,妖异绝之已审,阶下受天之命,符瑞告征,丁宁详悉,反复备至,虽言语相喻,无以代此。今既发诏书,玺绶未御,固执谦让,上逆天命,下违民望。臣谨案古之典籍,参以图纬,魏之行运及天道所在,即尊之验,在于今年此月,昭晰分明。唯阶下迁思易虑,以时即位,显告天帝而告天下,然后改正朔,易服色,正大号,天下幸甚。”令曰:“凡斯皆宜圣德,故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天瑞虽彰,须德而光;吾德薄之人,胡足以当之?今让,冀见听许,外内咸使闻知。”壬戌,册诏曰:“皇帝问魏王言:遣宗奉庚申书到,所称引,闻之。朕惟汉家世逾二十,年过四百,运周数终,行祚已讫,天心已移,兆民望绝,天之所废,有自来矣。今大命有所厎止,神器当归圣德,违觽不顺,逆天不祥。王其体有虞之盛德,应历数之嘉会,是以祯祥告符,图谶表录,神人同应,受命咸宜。朕畏上帝,致位于王;天不可违,觽不可拂。且重华不逆尧命,大禹不辞舜位,若夫由、卷匹夫,不载圣籍,固非皇材帝器所当称慕。今使音奉皇帝玺绶,王其陟帝位,无逆朕命,以祗奉天心焉。”于是尚书令桓阶等奉曰:“今汉使音奉玺书到,臣等以为天命不可稽,神器不可渎。周武中流有白鱼之应,不待师期而大号已建,舜受大麓,桑荫未移而已陟帝位,皆所以祗承天命,若此之速也。故无固让之义,不以守节为贵,必道信于神灵,符合于天地而已。易曰:”其受命如响,无有远近幽深,遂知来物,非天下之至赜,其孰能与于此?’今陛下应期运之数,为皇天所子,而复稽滞于辞让,低回于大号,非所以则天地之道,副万国之望。臣等敢以死请,辄敕有司修治坛场,择吉日,受禅命,发玺绶。“令曰:”冀三让而不见听,何汲汲于斯乎?“甲子,魏王上书曰:”奉今月壬戌玺书,重被圣命,伏听册告,肝胆战悸,不知所措。天下神器,禅代重事,故尧将禅舜,纳于大麓,舜之命禹,玄圭告功;烈风不迷,九州攸平,询事考言,然后乃命,而犹执谦让于德不嗣。况臣顽固,质非二圣,乃应天统,受终明诏;敢守微节,归志箕山,不胜大愿。谨拜表陈情,使并奉上玺绶。“侍中刘廙等奏曰:”臣等闻圣帝不违时,明主不逆人,故易称通天下之志,断天下之疑。伏惟陛下体有虞之上圣,承土德之行运,当亢阳明夷之会,应汉氏祚终之数,合契皇极,同符两仪。是以圣瑞表征,天下同应,历运去就,深切着明;论之天命,无所与议,比之时宜,无所与争。故受命之期,时清日晏,曜灵施光,休气云蒸。是乃天道悦怿,民心欣戴,而仍见闭拒,于礼何居? 且髃生不可一日无主,神器不可以斯须无统,故臣有违君以成业,下有矫上以立事,臣等敢不重以死请。“王令曰:”天下重器,王者正统,以圣德当之,犹有惧心,吾何人哉?且公卿未至乏主,斯岂小事,且宜以待固让之后,乃当更议其可耳。“丁卯,册诏魏王曰:”天讫汉祚,辰象着明,朕祗天命,致位于王,仍陈历数于诏册,喻符运于翰墨;神器不可以辞拒,皇位不可以谦让,稽于天命,至于再三。 且四海不可以一日旷主,万机不可以斯须无统,故建大业者不拘小节,知天命者不系细物,是以舜受大业之命而无逊让之辞,圣人达节,不亦远乎!今使音奉皇帝玺绶,王其钦承,以答天下向应之望焉。“相国华歆、太尉贾诩、御史大夫王朗及九卿上言曰:”臣等被召到,伏见太史丞许芝、左中郎将李伏所上图谶、符命,侍中刘廙等宣□觽心,人灵同谋。又汉朝知陛下圣化通于神明,圣德参于虞、夏,因瑞应之备至,听历数之所在,遂献玺绶,固让尊号。能言之伦,莫不拚舞,河图、洛书,天命瑞应,人事协于天时,民言协于天□。而陛下性秉劳谦,体尚克让,明诏恳切,未肯听许,臣妾小人,莫不伊邑。臣等闻自古及今,有天下者不常在乎一姓;考以德势,则盛衰在乎强弱,论以终始,则废兴在乎期运。唐、虞历数,不在厥子而在舜、禹。舜、禹虽怀克让之意迫,髃后执玉帛而朝之,兆民怀欣戴而归之,率土扬歌谣而咏之,故其守节之拘,不可得而常处,达节之权,不可得而久避;是以或逊位而不□,或受禅而不辞,不□者未必厌皇宠,不辞者未必渴帝祚,各迫天命而不得以已。既禅之后,则唐氏之子为宾于有虞,虞氏之胄为客于夏代,然则禅代之义,非独受之者实应天福,授之者亦与有余庆焉。汉自章、和之后,世多变故,稍以陵迟,洎乎孝灵,不恒其心,虐贤害仁,聚敛无度,政在嬖竖,视民如绚,遂令上天震怒,百姓从风如归;当时则四海鼎沸,既没则祸发宫庭,宠势并竭,帝室遂卑,若在帝舜之末节,犹择圣代而授之,荆人抱玉璞,犹思良工而刊之,况汉国既往,莫之能匡,推器移君,委之圣哲,固其宜也。汉朝委质,既愿礼禅之速定也,天祚率土,必将有主;主率土者,非陛下其孰能任之?所谓论德无与为比,考功无推让矣。天命不可久稽,民望不不可久违,臣等慺慺,不胜大愿。伏请陛下割撝谦之志,修受禅之礼,副人神之意,慰外内之愿。“令曰:”以德则孤不足,以时则戎虏未灭。若以髃贤之灵,得保首领,终君魏国,于孤足矣。若孤者,胡足以辱四海?至乎天瑞人事,皆先王圣德遗庆,孤何有焉?是以未敢闻命。“己巳,魏王上书曰:”臣闻舜有宾于四门之勋,乃受禅于陶唐,禹有存国七百之功,乃承禄于有虞。臣以蒙蔽,德非二圣,猥当天统,不敢闻命。敢屡抗疏,略陈私愿,庶章通紫庭,得全微节,情达宸极,永守本志。而音重复衔命,申制诏臣,臣实战惕,不发玺书,而音迫于严诏,不敢复命。愿陛下驰传骋驿,召音还台。不胜至诚,谨使宗奉书。“相国歆、太尉诩、御史大夫朗及九卿奏曰:”臣等伏读诏书,于邑益甚。臣等闻易称圣人奉天时,论语云君子畏天命,天命有去就,然后帝者有禅代。是以唐之禅虞,命在尔躬,虞之顺唐,谓之受终;尧知天命去己,故不得不禅舜,舜知历数在躬,故不敢不受;不得不禅,奉天时也,不敢不受,畏天命也。汉朝虽承季末陵迟之余,犹务奉天命以则尧之道,是以愿禅帝位而归二女。而陛下正于大魏受命之初,抑虞、夏之达节,尚延陵之让退,而所枉者大,所直者小,所详者轻,所略者重,中人凡士犹为陛下陋之。没者有灵,则重华必忿愤于苍梧之神墓,大禹必郁悒于会稽之山阴,武王必不悦于(商)[高]陵之玄宫矣。 是以臣等敢以死请。且汉政在阉宦,禄去帝室七世矣,遂集矢石于其宫殿,而二京为之丘墟。当是之时,四海荡覆,天下分崩,武王亲衣甲而冠胄,沐雨而栉风,为民请命,则活万国,为世拨乱,则致升平,鸠民而立长,筑宫而置吏,元元无过,罔于前业,而始有造于华夏。陛下即位,光昭文德,以翊武功,勤恤民隐,视之如伤,惧者宁之,劳者息之,寒者以暖,饥者以充,远人以(恩复)[德服],寇敌以恩降,迈恩种德,光被四表;稽古笃睦,茂于放勋,网漏吞舟,弘乎周文。是以布政未儙,人神并和,皇天则降甘露而臻四灵,后土则挺芝草而吐醴泉,虎豹鹿兔,皆素其色,雉鸠燕雀,亦白其羽,连理之木,同心之瓜,五采之鱼,珍祥瑞物,杂嗠于其间者,无不毕备。古人有言:‘微禹,吾其鱼乎!’微大魏,则臣等之白骨交横于旷野矣。伏省髃臣外内前后章奏,所以陈□陛下之符命者,莫不条河洛之图书,据天地之瑞应,因汉朝之款诚,宣万方之景附,可谓信矣(省)[着]矣;三王无以及,五帝无以加。民命之悬于魏[邦,民心之系于魏]政,三十有余年矣,此乃千世时至之会,万载一遇之秋;达节广度,宜昭于斯际,拘牵小节,不施于此时。久稽天命,罪在臣等。辄营坛场,具礼仪,择吉日,昭告昊天上帝,秩髃神之礼,须禋祭毕,会髃寮于朝堂,议年号、正朔、服色当施行,上。“ 复令曰:“昔者大舜饭糗茹草,将终身焉,斯则孤之前志也。及至承尧禅,被(珍)[袗]裘,妻二女,若固有之,斯则顺天命也。髃公卿士诚以天命不可拒,民望不可违,孤亦曷以辞焉?”庚午,册诏魏王曰:“昔尧以配天之德,秉六合之重,犹鷪历运之数,移于有虞,委让帝位,忽如遗迹。今天既讫我汉命,乃眷北顾,帝皇之业,实在大魏。朕守空名以窃古义,顾视前事,犹有惭德,而王逊让至于三四,朕用惧焉。夫不辞万乘之位者,知命达节之数也,虞、夏之君,处之不疑,故勋烈垂于万载,美名传于无穷。 今遣守尚书令侍中(顗)[觊]喻,王其速陟帝位,以顺天人之心,副朕之大愿。“ 于是尚书令桓阶等奏曰:“今汉氏之命已四至,而陛下前后固辞,臣等伏以为上帝之临圣德,期运之隆大魏,斯岂数载?传称周之有天下,非甲子之朝,殷之去帝位,非牧野之日也,故诗序商汤,追本玄王之至,述姬周,上录后稷之生,是以受命既固,厥德不回。汉氏衰废,行次已绝,三辰垂其征,史官着其验,耆老记先古之占,百姓协歌谣之声。陛下应天受禅,当速即坛场,柴燎上帝,诚不宜久停神器,拒亿兆之愿。臣辄下太史令择元辰,今月二十九日,可登坛受命,请诏王公髃卿,具条礼仪别奏。”令曰:“可。” 注[三]献帝传曰:辛未,魏王登坛受禅,公卿、列侯、诸将、匈奴单于、四夷朝者数万人陪位,燎祭天地、五岳、四渎,曰:“皇帝臣丕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汉历世二十有四,践年四百二十有六,四海困穷,三纲不立,五纬错行,灵祥并见,推术数者,虑之古道,咸以为天之历数,运终兹世,凡诸嘉祥民神之意,比昭有汉数终之极,魏家受命之符。汉主以神器宜授于臣,宪章有虞,致位于丕。丕震畏天命,虽休勿休。 髃公庶尹六事之人,外及将士,洎于蛮夷君长,佥曰:“天命不可以辞拒,神器不可以久旷,髃臣不可以无主,万几不可以无统。‘丕祗承皇象,敢不钦承。卜之守龟,兆有大横,筮之三易,兆有革兆,谨择元日,与髃寮登坛受帝玺绶,告类于尔大神;唯尔有神,尚飨永吉,兆民之望,祚于有魏世享。” 遂制诏三公:“上古之始有君也,必崇恩化以美风俗,然百姓顺教而刑辟厝焉。今朕承帝王之绪,其以延康元年为黄初元年,议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同律度量,承土行,大赦天下;自殊死以下,诸不当得赦,皆赦除之。”魏氏春秋曰:帝升坛礼毕,顾谓髃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干窦搜神记曰:宋大夫邢史子臣明于天道,周敬王之三十七年,景公问曰:“天道其何祥?”对曰:“后五(十)年五月丁亥,臣将死;死后五年五月丁卯,吴将亡;亡后五年,君将终;终后四百年,邾王天下。” 俄而皆如其言。所云邾王天下者,谓魏之兴也。邾,曹姓,魏亦曹姓,皆邾之后。 其年数则错,未知邢史失其数邪,将年代久远,注记者传而有谬也? 黄初元年十一月癸酉,以河内之山阳邑万户奉汉帝为山阳公,行汉正朔,以天子之礼郊祭,上书不称臣,京都有事于太庙,致胙;封公之四子为列侯。追尊皇祖太王曰太皇帝,考武王曰武皇帝,尊王太后曰皇太后。赐男子爵人一级,为父后及孝悌力田人二级。以汉诸侯王为崇德侯,列侯为关中侯。以颍阴之繁阳亭为繁昌县。封爵增位各有差。 改相国为司徒,御史大夫为司空,奉常为太常,郎中令为光禄勋,大理为廷尉,大农为大司农。郡国县邑,多所改易。更授匈奴南单于呼厨泉魏玺绶,赐青盖车、乘舆、宝剑、玉玦.十二月,初营洛阳宫,戊午幸洛阳。[一] 注[一]臣松之案:诸书记是时帝居北宫,以建始殿朝髃臣,门曰承明,陈思王植诗曰“谒帝承明庐”是也。至明帝时,始于汉南宫崇德殿处起太极、昭阳诸殿。魏书曰:以夏数为得天,故即用夏正,而服色尚黄。魏略曰:诏以汉火行也,火忌水,故“洛” 去“水”而加“佳”。 魏于行次为土,土,水之牡也,水得土而乃流,土得水而柔,故除“佳”加“水”,变“雒”为“洛”。 是岁,长水校尉戴陵谏不宜数行弋猎,帝大怒;陵减死罪一等。 二年春正月,郊祀天地、明堂。甲戌,校猎至原陵,遣使者以太牢祠汉世祖。乙亥,朝日于东郊。[一]初令郡国口满十万者,岁察孝廉一人;其有秀异,无拘户口。辛巳,分三公户邑,封子弟各一人为列侯。壬午,复颍川郡一年田租。[二]改许县为许昌县。 以魏郡东部为阳平郡,西部为广平郡。[三]注[一]臣松之以为礼天子以春分朝日,秋分夕月;寻此年正月郊祀,有月无日,乙亥朝日,则有日无月,盖文之脱也。案明帝朝日夕月,皆如礼文,故知此纪为误者也。 注[二]魏书载诏曰:“颍川,先帝所由起兵征伐也。官渡之役,四方瓦解,远近顾望,而此郡守义,丁壮荷戈,老弱负粮。昔汉祖以秦中为国本,光武恃河内为王基,今朕复于此登坛受禅,天以此郡翼成大魏。” 注[三]魏略曰:改长安、谯、许昌、邺、洛阳为五都;立石表,西界宜阳,北循太行,东北界阳平,南循鲁阳,东界郯,为中都之地。令天下听内徙,复五年,后又增其复。 诏曰:“昔仲尼资大圣之才,怀帝王之器,当衰周之末,无受命之运,在鲁、韂之朝,教化乎洙、泗之上,凄凄焉,遑遑焉,欲屈己以存道,贬身以救世。于时王公终莫能用之,乃退考五代之礼,修素王之事,因鲁史而制春秋,就太师而正雅颂,俾千载之后,莫不宗其文以述作,仰其圣以成谋,咨!可谓命世之大圣,亿载之师表者也。遭天下大乱,百祀堕坏,旧居之庙,毁而不修,褒成之后,绝而莫继,阙里不闻讲颂之声,四时不鷪蒸尝之位,斯岂所谓崇礼报功,盛德百世必祀者哉!其以议郎孔羡为宗圣侯,邑百户,奉孔子祀。”令鲁郡修起旧庙,置百户吏卒以守韂之,又于其外广为室屋以居学者。 (春)三月,加辽东太守公孙恭为车骑将军。初复五铢钱。夏四月,以车骑将军曹仁为大将军。五月,郑甘复叛,遣曹仁讨斩之。六月庚子,初祀五岳四渎,咸秩髃祀。 [一]丁卯,夫人甄氏卒。戊辰晦,日有食之,有司奏免太尉,诏曰:“灾异之作,以谴元首,而归过股肱,岂禹、汤罪己之义乎?其令百官各虔厥职,后有天地之眚,勿复劾三公。” 注[一]魏书:甲辰,以京师宗庙未成,帝亲祠武皇帝于建始殿,躬执馈奠,如家人之礼。 秋八月,孙权遣使奉章,并遣于禁等还。丁巳,使太常邢贞持节拜权为大将军,封吴王,加九锡。冬十月,授杨彪光禄大夫。[一]以谷贵,罢五铢钱。[二]己卯,以大将军曹仁为大司马。十二月,行东巡。是岁筑陵云台。 注[一]魏书曰:己亥,公卿朝朔旦,并引故汉太尉杨彪,待以客礼,诏曰:“夫先王制几杖之赐,所以宾礼黄耇褒崇元老也。昔孔光、卓茂皆以淑德高年,受兹嘉锡。公故汉宰臣,乃祖已来,世着名节,年过七十,行不逾矩,可谓老成人矣,所宜宠异以章旧德。其赐公延年杖及冯几;谒请之日,便使杖入,又可使着鹿皮冠。”彪辞让不听,竟着布单衣、皮弁以见。 续汉书曰:彪见汉祚将终,自以累世为三公,耻为魏臣,遂称足挛,不复行。积十余年,帝即王位,欲以为太尉,令近臣宣旨。彪辞曰:“尝以汉朝为三公,值世衰乱,不能立尺寸之益,若复为魏臣,于国之选,亦不为荣也。”帝不夺其意。黄初四年,诏拜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朝见位次三公,如孔光故事。彪上章固让,帝不听,又为门施行马,致吏卒,以优崇之。年八十四,以六年薨。子修,事见陈思王传。 注[二]魏书曰:十一月辛未,镇西将军曹真命觽将及州郡兵讨破叛胡治元多、卢水、封赏等,斩首五万余级,获生口十万,羊一百一十一万口,牛八万,河西遂平。帝初闻胡决水灌显美,谓左右诸将曰:“昔隗嚣灌略阳,而光武因其疲弊,进兵灭之。今胡决水灌显美,其事正相似,破胡事今至不久。”旬日,破胡告檄到,上大笑曰:“吾策之于帷幕之内,诸将奋击于万里之外,其相应若合符节。前后战克获虏,未有如此也。” 三年春正月丙寅朔,日有蚀之。庚午,行幸许昌宫。诏曰:“今之计、(考)[孝],古之贡士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若限年然后取士,是吕尚、周晋不显于前世也。 其令郡国所选,勿拘老幼;儒通经术,吏达文法,到皆试用。有司纠故不以实者。“[一]注[一]魏书曰:癸亥,孙权上书,说:”刘备支党四万人,马二三千匹,出秭归,请往扫扑,以克捷为效。“帝报曰:”昔隗嚣之弊,祸发栒邑,子阳之禽,变起扞关,将军其亢厉威武,勉蹈奇功,以称吾意。“ 二月,鄯善、龟兹、于阗王各遣使奉献,诏曰:“西戎即□,氐、羌来王,诗、书美之。顷者西域外夷并款塞内附,[一]其遣使者抚劳之。”是后西域遂通,置戊己校尉。 注[一]应劭汉书注曰:款,叩也;皆叩塞门来服从。 三月乙丑,立齐公叡为平原王,帝弟鄢陵公彰等十一人皆为王。初制封王之庶子为乡公,嗣王之庶子为亭侯,公之庶子为亭伯。甲戌,立皇子霖为河东王。甲午,行幸襄邑。夏四月戊申,立鄄城侯植为鄄城王。癸亥,行还许昌宫。五月,以荆、扬、江表八郡为荆州,孙权领牧故也;荆州江北诸郡为郢州。 闰月,孙权破刘备于夷陵。初,帝闻备兵东下,与权交战,树栅连营七百余里,谓髃臣曰:“备不晓兵,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乎!‘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此兵忌也。 孙权上事今至矣。“后七日,破备书到。 秋七月,冀州大蝗,民饥,使尚书杜畿持节开仓廪以振之。八月,蜀大将黄权率觽降。[一]注[一]魏书曰:权及领南郡太守史合等三百一十八人,诣荆州刺史奉上所假印绶、棨戟、幢麾、牙门、鼓车。权等诣行在所,帝置酒设乐,引见于承光殿。权、合等人人前自陈,帝为论说军旅成败去就之分,诸将无不喜悦。赐权金帛、车马、衣裘、帷帐、妻妾,下及偏裨皆有差。拜权为侍中镇南将军,封列侯,即日召使骖乘;及封史合等四十二人皆为列侯,为将军郎将百余人。 九月甲午,诏曰:“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髃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土之爵;以此诏传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 [一]庚子,立皇后郭氏。赐天下男子爵人二级;□寡笃癃及贫不能自存者赐谷。 注[一]孙盛曰:夫经国营治,必凭俊箉之辅,贤达令德,必居参乱之任,故虽周室之盛,有妇人与焉。然则坤道承天,南面罔二,三从之礼,谓之至顺,至于号令自天子出,奏事专行,非古义也。昔在申、吕,实匡有周。苟以天下为心,惟德是杖,则亲簄之授,至公一也,何至后族而必斥远之哉?二汉之季世,王道陵迟,故令外戚凭宠,职为乱阶。(于)此自时昏道丧,运祚将移,纵无王、吕之难,岂乏田、赵之祸乎?而后世观其若此,深怀鸩毒之戒也。 至于魏文,遂发一概之诏,可谓有识之爽言,非帝者之宏议。 冬十月甲子,表首阳山东为寿陵,作终制曰:“礼,国君即位为椑,*椑音扶历反。 *存不忘亡也。[一]昔尧葬谷林,通树之,禹葬会稽,农不易亩,[二]故葬于山林,则合乎山林。封树之制,非上古也,吾无取焉。寿陵因山为体,无为封树,无立寝殿,造园邑,通神道。夫葬也者,藏也,欲人之不得见也。骨无痛痒之知,頉非栖神之宅,礼不墓祭,欲存亡之不黩也,为棺椁足以朽骨,衣衾足以朽肉而已。故吾营此丘墟不食之地,欲使易代之后不知其处。 无施苇炭,无藏金银铜铁,一以瓦器,合古涂车、刍灵之义。棺但漆际会三过,饭含无以珠玉,无施珠襦玉匣,诸愚俗所为也。季孙以玙璠敛,孔子历级而救之,譬之暴骸中原。宋公厚葬,君子谓华元、乐莒不臣,以为弃君于恶。汉文帝之不发,霸陵无求也;光武之掘,原陵封树也。霸陵之完,功在释之;原陵之掘,罪在明帝。是释之忠以利君,明帝爱以害亲也。 忠臣孝子,宜思仲尼、丘明、释之之言,鉴华元、乐莒、明帝之戒,存于所以安君定亲,使魂灵万载无危,斯则贤圣之忠孝矣。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也。丧乱以来,汉氏诸陵无不发掘,至乃烧取玉匣金缕,骸骨并尽,是焚如之刑,岂不重痛哉!祸由乎厚葬封树。‘桑、霍为我戒’,不亦明乎?其皇后及贵人以下,不随王之国者,有终没皆葬涧西,前又以表其处矣。盖舜葬苍梧,二妃不从,延陵葬子,远在嬴、博,魂而有灵,无不之也,一涧之闲,不足为远。若违今诏,妄有所变改造施,吾为戮尸地下,戮而重戮,死而重死。臣子为蔑死君父,不忠不孝,使死者有知,将不福汝。其以此诏藏之宗庙,副在尚书、秘书、三府。“ 注[一]臣松之按:礼,天子诸侯之棺,各有重数;棺之亲身者曰椑。 注[二]吕氏春秋:尧葬于谷林,通树之;舜葬于纪,市廛不变其肆;禹葬会稽,不变人徒。 是月,孙权复叛。复郢州为荆州。帝自许昌南征,诸军兵并进,权临江拒守。十一月辛丑,行幸宛。庚申晦,日有食之。是岁,穿灵芝池。 四年春正月,诏曰:“丧乱以来,兵革未戢,天下之人,互相残杀。今海内初定,敢有私复雠者皆族之。”筑南巡台于宛。三月丙申,行自宛还洛阳宫。癸卯,月犯心中央大星。[一]丁未,大司马曹仁薨。是月大疫。 注[一]魏书载丙午诏曰:“孙权残害民物,朕以寇不可长,故分命猛将三道并征。 今征东诸军与权党吕范等水战,则斩首四万,获船万艘。大司马据守濡须,其所禽获亦以万数。中军、征南,攻围江陵,左将军张合等舳舻直渡,击其南渚,贼赴水溺死者数千人,又为地道攻城,城中外雀鼠不得出入,此几上肉耳!而贼中疠气疾病,夹江涂地,恐相染污。昔周武伐殷,旋师孟津,汉祖征隗嚣,还军高平,皆知天时而度贼情也。且成汤解三面之网,天下归仁。今开江陵之围,以缓成死之禽。且休力役,罢省繇戍,畜养士民,咸使安息。“ 夏五月,有鹈鹕鸟集灵芝池,诏曰:“此诗人所谓污泽也。曹诗‘刺恭公远君子而近小人’,今岂有贤智之士处于下位乎?否则斯鸟何为而至?其博举天下鉨德茂才、独行君子,以答曹人之刺。”[一]注[一]魏书曰:辛酉,有司奏造二庙,立太皇帝庙,大长秋特进侯与高祖合祭,亲尽以次毁;特立武皇帝庙,四时享祀,为魏太祖,万载不毁也。 六月甲戌,任城王彰薨于京都。甲申,太尉贾诩薨。太白昼见。是月大雨,伊、洛溢流,杀人民,坏庐宅。[一]秋八月丁卯,以廷尉钟繇为太尉。[二]辛未,校猎于荥阳,遂东巡。论征孙权功,诸将已下进爵增户各有差。九月甲辰,行幸许昌宫。[三]注[一]魏书曰:七月乙未,大军当出,使太常以特牛一告祠于郊。臣松之按:魏郊祀奏中,尚书卢毓议祀厉殃事云:“具牺牲祭器,如前后师出告郊之礼。”如此,则魏氏出师,皆告郊也。 注[二]魏书曰:有司奏改汉氏宗庙安世乐曰正世乐,嘉至乐曰迎灵乐,武德乐曰武颂乐,昭容乐曰昭业乐,云(翻)[翘]舞曰凤翔舞,育命舞曰灵应舞,武德舞曰武颂舞,文(昭)[始]舞曰大(昭)[韶]舞,五行舞曰大武舞。 注[三]魏书曰:十二月丙寅,赐山阳公夫人汤沐邑,公女曼为长乐郡公主,食邑各五百户。 是冬,甘露降芳林园。臣松之按:芳林园即今华林园,齐王芳即位,改为华林。 五年春正月,初令谋反大逆乃得相告,其余皆勿听治;敢妄相告,以其罪罪之。三月,行自许昌还洛阳宫。夏四月,立太学,制五经课试之法,置春秋谷梁博士。五月,有司以公卿朝朔望日,因奏疑事,听断大政,论辨得失。秋七月,行东巡,幸许昌宫。 八月,为水军,亲御龙舟,循蔡、颍,浮淮,幸寿春。扬州界将吏士民,犯五岁刑已下,皆原除之。九月,遂至广陵,赦青、徐二州,改易诸将守。冬十月乙卯,太白昼见。行还许昌宫。[一]十一月庚寅,以冀州饥,遣使者开仓廪振之。戊申晦,日有食之。 注[一]魏书载癸酉诏曰:“近之不绥,何远之怀?今事多而民少,上下相弊以文法,百姓无所措其手足。昔太山之哭者,以为苛政甚于猛虎,吾备儒者之风,服圣人之遗教,岂可以目玩其辞,行违其诫者哉?广议轻刑,以惠百姓。” 十二月,诏曰:“先王制礼,所以昭孝事祖,大则郊社,其次宗庙,三辰五行,名山大川,非此族也,不在祀典。叔世衰乱,崇信巫史,至乃宫殿之内,户牖之闲,无不沃酹,甚矣其惑也。自今,其敢设非祀之祭,巫祝之言,皆以执左道论,着于令典。” 是岁穿天渊池。 六年春二月,遣使者循行许昌以东尽沛郡,问民所疾苦,贫者振贷之。[一]三月,行幸召陵,通讨虏渠。乙巳,还许昌宫。并州刺史梁习讨鲜卑轲比能,大破之。辛未,帝为舟师东征。五月戊申,幸谯。壬戌,荧惑入太微。 注[一]魏略载诏曰:“昔轩辕建四面之号,周武称‘予有乱臣十人’,斯盖先圣所以体国君民,亮成天工,多贤为贵也。今内有公卿以镇京师,外设牧伯以监四方,至于元戎出征,则军中宜有柱石之贤帅,辎重所在,又宜有镇守之重臣,然后车驾可以周行天下,无内外之虑。吾今当征贼,欲守之积年。其以尚书令颍乡侯陈髃为镇军大将军,尚书仆射西乡侯司马懿为抚军大将军。若吾临江授诸将方略,则抚军当留许昌,督后诸军,录后台文书事;镇军随车驾,当董督觽军,录行尚书事;皆假节鼓吹,给中军兵骑六百人。吾欲去江数里,筑宫室,往来其中,见贼可击之形,便出奇兵击之;若或未可,则当舒六军以游猎,飨赐军士。” 六月,利成郡兵蔡方等以郡反,杀太守徐质。遣屯骑校尉任福、步兵校尉段昭与青州刺史讨平之;其见胁略及亡命者,皆赦其罪。 秋七月,立皇子鉴为东武阳王。八月,帝遂以舟师自谯循涡入淮,从陆道幸徐。九月,筑东巡台。冬十月,行幸广陵故城,临江观兵,戎卒十余万,旌旗数百里。[一]是岁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乃引还。十一月,东武阳王鉴薨。十二月,行自谯过梁,遣使以太牢祀故汉太尉桥玄。 注[一]魏书载帝于马上为诗曰:“观兵临江水,水流何汤汤!戈矛成山林,玄甲耀日光。猛将怀暴怒,胆气正从横。谁云江水广,一苇可以航,不战屈敌虏,戢兵称贤良。 古公宅岐邑,实始剪殷商。孟献营虎牢,郑人惧稽颡。充国务耕植,先零自破亡。兴农淮、泗间,筑室都徐方。量宜运权略,六军咸悦康;岂如东山诗,悠悠多忧伤。“ 七年春正月,将幸许昌,许昌城南门无故自崩,帝心恶之,遂不入。壬子,行还洛阳宫。三月,筑九华台。夏五月丙辰,帝疾笃,召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髃、征东大将军曹休、抚军大将军司马宣王,并受遗诏辅嗣主。遣后宫淑媛、昭仪已下归其家。丁巳,帝崩于嘉福殿,时年四十。[一]六月戊寅,葬首阳陵。自殡及葬,皆以终制从事。[二]注[一]魏书曰:殡于崇华前殿。 注[二]魏氏春秋曰:明帝将送葬,曹真、陈髃、王朗等以暑热固谏,乃止。孙盛曰:夫窀穸之事,孝子之极痛也,人伦之道,于斯莫重。故天子七月而葬,同轨毕至。夫以义感之情,犹尽临隧之哀,况乎天性发中,敦礼者重之哉!魏氏之德,仍世不基矣。昔华元厚葬,君子以为弃君于恶,髃等之谏,弃孰甚焉!鄄城侯植为诔曰:“惟黄初七年五月七日,大行皇帝崩,呜呼哀哉!于时天震地骇,崩山陨霜,阳精薄景,五纬错行,百姓呼嗟,万国悲伤,若丧考妣,(恩过慕)[思慕过]唐,擗踊郊野,仰想穹苍,佥曰何辜,早世殒丧,呜呼哀哉! 悲夫大行,忽焉光灭,永弃万国,云往雨绝。承问荒忽,惛懵哽咽,袖锋抽刃,叹自僵毙,追慕三良,甘心同穴。感惟南风,惟以郁滞,终于偕没,指景自誓。考诸先记,寻之哲言,生若浮寄,唯德可论,朝闻夕逝,孔志所存。皇虽一没,天禄永延,何以述德?表之素旃。 何以咏功?宣之管弦。乃作诔曰:皓皓太素,两仪始分,中和产物,肇有人伦,爰暨三皇,实秉道真,降逮五帝,继以懿纯,三代制作,踵武立勋。季嗣不维,网漏于秦,崩乐灭学,儒坑礼焚,二世而歼,汉氏乃因,弗求古训,嬴政是遵,王纲帝典,阒尔无闻。末光幽昧,道究运迁,乾坤回历,简圣授贤,乃眷大行,属以黎元。龙飞启祚,合契上玄,五行定纪,改号革年,明明赫赫,受命于天。 仁风偃物,德以礼宣;祥惟圣质,嶷在幼妍。庶几六典,学不过庭,潜心无罔,抗志青冥。 才秀藻朗,如玉之莹,听察无向,瞻鷪未形。其刚如金,其贞如琼,如冰之洁,如砥之平。 爵公无私,戮违无轻,心镜万机,揽照下情。思良股肱,嘉昔伊、吕,搜扬侧陋,举汤代禹;拔才岩穴,取士蓬户,唯德是萦,弗拘祢祖。宅土之表,道义是图,弗营厥险,六合是虞。 齐契共遵,下以纯民,恢拓规矩,克绍前人。科条品制,曪贬以因。乘殷之辂,行夏之辰。 金根黄屋,翠葆龙鳞,绋冕崇丽,衡紞维新,尊肃礼容,瞩之若神。方牧妙举,钦于恤民,虎将荷节,镇彼四邻;朱旗所剿,九壤被震,畴克不若?孰敢不臣?县旌海表,万里无尘。 虏备凶彻,鸟殪江岷,权若涸鱼,干腊矫鳞,肃慎纳贡,越裳效珍,条支绝域,侍子内宾。 德侪先皇,功侔太古。上灵降瑞,黄初叔祜:河龙洛龟,凌波游下;平钧应绳,神鸾翔舞;数荚阶除,系风扇暑;皓兽素禽,飞走郊野;神钟宝鼎,形自旧土;云英甘露,瀸涂被宇;灵芝冒沼,朱华荫渚。回回凯风,祁祁甘雨,稼穑丰登,我稷我黍。家佩惠君,户蒙慈父。 图致太和,洽德全义。将登介山,先皇作俪。镌石纪勋,兼录觽瑞,方隆封禅,归功天地,宾礼百灵,勋命视规,望祭四岳,燎封奉柴,肃于南郊,宗祀上帝。三牲既供,夏禘秋尝,元侯佐祭,献璧奉璋。鸾舆幽蔼,龙旗太常,爰迄太庙,钟鼓锽锽,颂德咏功,八佾锵锵。 皇祖既飨,烈考来享,神具醉止,降兹福祥。天地震荡,大行康之;三辰暗昧,大行光之;皇纮绝维,大行纲之;神器莫统,大行当之;礼乐废弛,大行张之;仁义陆沉,大行扬之;潜龙隐凤,大行翔之;疏狄遐康,大行匡之。在位七载,元功仍举,将永太和,绝迹三五,宜作物师,长为神主,寿终金石,等算东父,如何奄忽,摧身后土,俾我□□,靡瞻靡顾。 嗟嗟皇穹,胡宁忍务?呜呼哀哉!明监吉凶,体远存亡,深垂典制,申之嗣皇。圣上虔奉,是顺是将,乃□玄宇,基为首阳,拟夡谷林,追尧慕唐,合山同陵,不树不疆,涂车刍灵,珠玉靡藏。百神警侍,来宾幽堂,耕禽田兽,望魂之翔。于是,俟大隧之致功兮,练元辰之淑祯,潜华体于梓宫兮,冯正殿以居灵。顾望嗣之号咷兮,存临者之悲声,悼晏驾之既修兮,感容车之速征。浮飞魂于轻霄兮,就黄墟以灭形,背三光之昭晰兮,归玄宅之冥冥。嗟一往之不反兮,痛閟闼之长扃。咨远臣之眇眇兮,感凶讳以怛惊,心孤绝而靡告兮,纷流涕而交颈。思恩荣以横奔兮,阂阙塞之。
[ 周 ] 孟子
孟子曰:“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
Read Details[ 周 ] 左丘明
【经】十年春王正月,公如齐。狄灭温,温子奔卫。晋里克弑其君卓及其大夫荀息。夏,齐侯、许男伐北戎。晋杀其大夫里克。秋七月。冬,大雨雪。 【传】十年春,狄灭温,苏子无信也。苏子叛王即狄,又不能于狄,狄人伐之,王不救,故灭。苏子奔卫。 夏四月,周公忌父、王子党会齐隰朋立晋侯。晋侯杀里克以说。将杀里克,公使谓之曰:「微子则不及此。虽然,子弑二君与一大夫,为子君者不亦难乎?」对曰:「不有废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其无辞乎?臣闻命矣。」伏剑而死。于是丕郑聘于秦,且谢缓赂,故不及。 晋侯改葬共大子。 秋,狐突适下国,遇大子,大子使登,仆,而告之曰:「夷吾无礼,余得请于帝矣。将以晋畀秦,秦将祀余。」对曰:「臣闻之,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君祀无乃殄乎?且民何罪?失刑乏祀,君其图之。」君曰:「诺。吾将复请。七日新城西偏,将有巫者而见我焉。」许之,遂不见。及期而往,告之曰:「帝许我罚有罪矣,敝于韩。」 丕郑之如秦也,言于秦伯曰:「吕甥、郤称、冀芮实为不从,若重问以召之,臣出晋君,君纳重耳,蔑不济矣。」 冬,秦伯使冷至报问,且召三子。郤芮曰:「币重而言甘,诱我也。」遂杀丕郑、祁举及七舆大夫:左行共华、右行贾华、叔坚、骓颛、累虎、特宫、山祁,皆里、丕之党也。丕豹奔秦,言于秦伯曰:「晋侯背大主而忌小怨,民弗与也,伐之必出。」公曰:「失众,焉能杀。违祸,谁能出君。」
Read Details[ 周 ] 孟子
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而已矣。”“然则舜不禁与?” 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 “然则舜如之何?” 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䜣然,乐而忘天下。”
Read Details[ 宋 ] 吴文英
《燕归梁》是南宋词人吴文英的一首词。“白玉”两句,将花拟人。言扇中的水仙花好像一支支白玉制成的簪钗,斜插在水仙仙子蓬松的青丝上;而水仙的重叶,又好像一位怕冷的俏女子在春寒中裹着的翠绿色的重裙一样。“当时”三句,由扇画展开联想。“青丝”三句,描述了见扇画所感。“盏”,即小杯子。“绿尘”三句,赞扇画的高雅。言扇中的水仙花好像就是月中婵娟为了躲避春风的骚扰似的从广寒宫中信步临凡,来到了湘水边上的。“避春风”与“岁华晚”相呼应。该词运用了比喻、拟人等表现手法,生动自然,堪称佳作。
Read Details[ 唐 ] 刘长卿
此诗是唐代诗人刘长卿被贬时创作的一首诗,抒写作者的无限离愁及失意悲愤之情。首联写情,新岁怀乡;颔联写景寓情,感叹春归我先;颈联即景生情,身处孤境悲愁;末联借贾谊自况,抒发贬谪悲愤。全诗抒情多于写景,意境深远,用词精炼,情景合一,感人至深。
Read Details[ 明 ] 高濂
茶以雪烹,味更清冽,所谓半天河水是也。不受尘垢,幽人啜此,足以破寒。时乎南窗日暖,喜无觱发恼人,静展古人画轴,如《风雪归人》、《江天雪桌》、《溪山雪竹》、《关心雪运》等图,即假对真,以观古人摹拟笔趣。要知世景画图,俱属造化机局,即我把图,是人玩景,对景观我,谓非我在景中?千古尘缘,孰为真假,当就图画中了悟。
Read Details[ 宋 ] 吴文英
《绛都春·饯李太博赴括苍别驾》是宋代词人吴文英的作品。这是一首送别词,上片写为李太博送行的情景,下片追忆与李太博的旧日友情并祝颂其前程似锦。纵观全词,字字未提送别却字字点题,其中的描写言简意赅,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Read Details[ 清 ] 张潮
平、上、去、入,乃一定之至理。然入声之为字也少,不得谓凡字有四声也。世之调平仄者,于入声之无其字者,往往以不相合之音隶于其下。为所隶者,苟无平、上、去之三声,则是以寡妇配鳏夫,犹之可也。若所隶之字,自有其平、上、去三声,而欲强以从我,则是干有夫之妇矣,其可乎?
Read Details[ 清 ] 曹雪芹
话说袭人见贾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来宝玉身边坐下,含泪问他:“怎么就打到这步田地?”宝玉叹气说道:“不过为那些事,问他作什么!只是下半截疼的很,你瞧瞧打坏了那里。”袭人听说,便轻轻的伸手进去,将中衣褪下。宝玉略动一动,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连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 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了。”又让坐。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心中自思:“我不过挨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他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糊涂鬼祟矣。”想着,只听宝钗问袭人道:“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袭人便把焙茗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宝钗沉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不可混猜度。”宝钗听说,便知道是怕他多心,用话相拦袭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的这个形像,疼还顾不过来,还是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作工夫,老爷也喜欢了,也不能吃这样亏。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拦袭人的话,难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想毕,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调唆: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理论这些防嫌小事。袭姑娘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么样细心的人,你何尝见过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袭人因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他的话,早已明白自己说造次了,恐宝钗没意思,听宝钗如此说,更觉羞愧无言。宝玉又听宝钗这番话,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己疑心,更觉比先畅快了。方欲说话时,只见宝钗起身说道:“明儿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着罢。方才我拿了药来交给袭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说着便走出门去。袭人赶着送出院外,说:“姑娘倒费心了。改日宝二爷好了,亲自来谢。”宝钗回头笑道:“有什么谢处。你只劝他好生静养,别胡思乱想的就好了。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众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虽然彼时不怎么样,将来对景,终是要吃亏的。”说着,一面去了。 袭人抽身回来,心内着实感激宝钗。进来见宝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样,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栉沐。宝玉默默的躺在床上,无奈臀上作痛,如针挑刀挖一般,更又热如火炙,略展转时,禁不住“嗳哟”之声。那时天色将晚,因见袭人去了,却有两三个丫鬟伺候,此时并无呼唤之事,因说道:“你们且去梳洗,等我叫时再来。”众人听了,也都退出。 这里宝玉昏昏默默,只见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就倒下,叹了一声,说道:“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气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捱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此时林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得利害。听了宝玉这番话,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语,只是不能说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一句话未了,只见院外人说:“二奶奶来了。”林黛玉便知是凤姐来了,连忙立起身说道:“我从后院子去罢,回来再来。”宝玉一把拉住道:“这可奇了,好好的怎么怕起他来。”林黛玉急的跺脚,悄悄的说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该他取笑开心呢。”宝玉听说赶忙的放手。黛玉三步两步转过床后,出后院而去。凤姐从前头已进来了,问宝玉:“可好些了?想什么吃,叫人往我那里取去。”接着,薛姨妈又来了。一时贾母又打发了人来。 至掌灯时分,宝玉只喝了两口汤,便昏昏沉沉的睡去。接着,周瑞媳妇,吴新登媳妇,郑好时媳妇这几个有年纪常往来 的,听见宝玉捱了打,也都进来。袭人忙迎出来,悄悄的笑道:“婶婶们来迟了一步,二爷才睡着了。”说着,一面带他们到那边房里坐了,倒茶与他们吃。那几个媳妇子都悄悄的坐了一回,向袭人说:“等二爷醒了,你替我们说罢。” 袭人答应了,送他们出去。刚要回来,只见王夫人使个婆子来,口称“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呢。”袭人见说,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的告诉晴雯、麝月、檀云、秋纹等说:“太太叫人,你们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来。”说毕,同那婆子一径出了园子,来至上房。王夫人正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子,见他来了,说:“不管叫个谁来也罢了。你又丢下他来了,谁伏侍他呢?”袭人见说,连忙陪笑回道:“二爷才睡安稳了,那四五个丫头如今也好了,会伏侍二爷了,太太请放心。恐怕太太有什么话吩咐,打发他们来,一时听不明白,倒耽误了。”王夫人道:“也没甚话,白问问他这会子疼的怎么样。”袭人道:“宝姑娘送去的药,我给二爷敷上了,比先好些了。先疼的躺不稳,这会子都睡沉了,可见好些了。”王夫人又问:“吃了什么没有?”袭人道:“老太太给的一碗汤,喝了两口,只嚷干喝,要吃酸梅汤。我想着酸梅是个收敛的东西,才刚捱了打,又不许叫喊,自然急的那热毒热血未免不存在心里,倘或吃下这个去激在心里,再弄出大病来,可怎么样呢。因此我劝了半天才没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卤子和了吃,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王夫人道:“嗳哟,你不该早来和我说。前儿有人送了两瓶子香露来,原要给他点子的,我怕他胡糟蹋了,就没给。既是他嫌那些玫瑰膏子絮烦,把这个拿两瓶子去。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儿,就香的了不得呢。”说着就唤彩云来,“把前儿的那几瓶香露拿了来。”袭人道:“只拿两瓶来罢,多了也白糟蹋。等不够再要,再来取也是一样。”彩云听说,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两瓶来,付与袭人。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袭人笑道:“好金贵东西!这么个小瓶子,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进上的,你没看见鹅黄笺子?你好生替他收着,别糟蹋了。” 袭人答应着,方要走时,王夫人又叫:“站着,我想起一句话来问你。”袭人忙又回来。王夫人见房内无人,便问道:“我恍惚听见宝玉今儿捱打,是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你可听见这个了?你要听见,告诉我听听,我也不吵出来教人知道是你说的。”袭人道:“我倒没听见这话,为二爷霸占着戏子,人家来和老爷要,为这个打的。”王夫人摇头说道:“也为这个,还有别的原故。”袭人道:“别的原故实在不知道了。我今儿在太太跟前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说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说。”袭人笑道:“太太别生气,我就说了。”王夫人道:“我有什么生气的,你只管说来。”袭人道:“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王夫人一闻此言,便合掌念声“阿弥陀佛”,由不得赶着袭人叫了一声“我的儿,亏了你也明白,这话和我的心一样。我何曾不知道管儿子,先时你珠大爷在,我是怎么样管他,难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儿子了?只是有个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经快五十岁的人,通共剩了他一个,他又长的单弱,况且老太太宝贝似的,若管紧了他,倘或再有个好歹,或是老太太气坏了,那时上下不安,岂不倒坏了。所以就纵坏了他。我常常掰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的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他好,过后儿还是不相干,端的吃了亏才罢了。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说着,由不得滚下泪来。 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自己也不觉伤了心,陪着落泪。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岂不心疼。便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总是我们劝的倒不好了。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忙问道:“我的儿,你有话只管说。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是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好,所以将你和老姨娘一体行事。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头一样。你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只别教别人知道就是了。”袭人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说。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像。一家子的事,俗语说的‘没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无头脑的人,多半因为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当作有心事,反说坏了。只是预先不防着,断然不好。二爷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口杂,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牲不如。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直过没事,若要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二则太太也难见老爷。俗语又说‘君子防不然’,不如这会子防避的为是。太太事情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则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惟有灯知道罢了。”王夫人听了这话,如雷轰电掣的一般,正触了金钏儿之事,心内越发感爱袭人不尽,忙笑道:“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的这样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这里,只是这几次有事就忘了。你今儿这一番话提醒了我。难为你成全我娘儿两个声名体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这样好。罢了,你且去罢,我自有道理。只是还有一句话:你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负你。” 袭人连连答应着去了。回来正值宝玉睡醒,袭人回明香露之事。宝玉喜不自禁,即令调来尝试,果然香妙非常。因心下记挂着黛玉,满心里要打发人去,只是怕袭人,便设一法,先使袭人往宝钗那里去借书。 袭人去了,宝玉便命晴雯来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他做什么呢。他要问我,只说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到底说句话儿,也像一件事。”宝玉道:“没有什么可说的。”晴雯道:“若不然,或是送件东西,或是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讪呢?”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手帕子撂与晴雯,笑道:“也罢,就说我叫你送这个给他去了。”晴雯道:“这又奇了。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晴雯听了,只得拿了帕子往潇湘馆来。只见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子,见他进来,忙摆手儿,说:“睡下了。”晴雯走进来,满屋〈鬼成〉黑。并未点灯。黛玉已睡在床上,问是谁。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么?”晴雯道:“二爷送手帕子来给姑娘。”黛玉听了,心中发闷:“做什么送手帕子来给我?”因问:“这帕子是谁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着送别人去罢,我这会子不用这个。”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林黛玉听见,越发闷住,着实细心搜求,思忖一时,方大悟过来,连忙说:“放下,去罢。”晴雯听了,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 这里林黛玉体贴出手帕子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苦意,不知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若不是领我深意,单看了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传递与我,又可惧,我自己每每好哭,想来也无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炙起。黛玉由不得余意绵缠,令掌灯,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笔,便向那两块旧帕子上走笔写道: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鮹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其二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林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一时方上床睡去,犹拿着那帕子思索,不在话下。 却说袭人来见宝钗,谁知宝钗不在园内,往他母亲那里去了,袭人便空手回来。等至二更,宝钗方回来。原来宝钗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调唆了人来告宝玉的,谁知又听袭人说出来,越发信了。究竟袭人是听焙茗说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窥度,并未据实,竟认准是他说的。那薛蟠都因素日有这个名声,其实这一次却不是他干的,被人生生的一口咬死是他,有口难分。这日正从外头吃了酒回来,见过母亲,只见宝钗在这里,说了几句闲话,因问:“听见宝兄弟吃了亏,是为什么?”薛姨妈正为这个不自在,见他问时,便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都是你闹的,你还有脸来问!”薛蟠见说,便怔了,忙问道:“我何尝闹什么?”薛姨妈道:“你还装憨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说的,还赖呢。”薛蟠道:“人人说我杀了人,也就信了罢?”薛姨妈道:“连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说的,难道他也赖你不成?”宝钗忙劝道:“妈和哥哥且别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个青红皂白了。”因向薛蟠道:“是你说的也罢,不是你说的也罢,事情也过去了,不必较证,倒把小事儿弄大了。我只劝你从此以后在外头少去胡闹,少管别人的事。天天一处大家胡逛,你是个不防头的人,过后儿没事就罢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干的,不用说别人,我就先疑惑。”薛蟠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一生见不得这样藏头露尾的事,又见宝钗劝他不要逛去,他母亲又说他犯舌,宝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的乱跳,赌身发誓的分辩。又骂众人:“谁这样赃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才罢!分明是为打了宝玉,没的献勤儿,拿我来作幌子。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几天。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两下子,过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骂了一顿。今儿越发拉下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进去把宝玉打死了,我替他偿了命,大家干净。”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门闩来就跑。慌的薛姨妈一把抓住,骂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谁去?你先打我来!”薛蟠急的眼似铜铃一般,嚷道:“何苦来!又不叫我去,又好好的赖我。将来宝玉活一日,我担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净。”宝钗忙也上前劝道:“你忍耐些儿罢。妈急的这个样儿,你不说来劝妈,你还反闹的这样。别说是妈,便是旁人来劝你,也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劝上来了。”薛蟠道:“这会子又说这话。都是你说的!”宝钗道:“你只怨我说,再不怨你顾前不顾后的形景。”薛蟠道:“你只会怨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怨宝玉外头招风惹草的那个样子!别说多的,只拿前儿琪官的事比给你们听:那琪官,我们见过十来次的,我并未和他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儿给他了?难道这也是我说的不成?”薛姨妈和宝钗急的说道:“还提这个!可不是为这个打他呢。可见是你说的了。”薛蟠道:“真真的气死人了!赖我说的我不恼,我只为一个宝玉闹的这样天翻地覆的。”宝钗道:“谁闹了?你先持刀动杖的闹起来,倒说别人闹。”薛蟠见宝钗说的话句句有理,难以驳正,比母亲的话反难回答,因此便要设法拿话堵回他去,就无人敢拦自己的话了,也因正在气头上,未曾想话之轻重,便说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话未说了,把个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薛蟠见妹妹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赌气走到自己房里安歇不提。 这里薛姨妈气的乱战,一面又劝宝钗道:“你素日知那孽障说话没道理,明儿我叫他给你陪不是。”宝钗满心委屈气忿,待要怎样,又怕他母亲不安,少不得含泪别了母亲,各自回来,到房里整哭了一夜。次日早起来,也无心梳洗,胡乱整理整理,便出来瞧母亲。可巧遇见林黛玉独立在花阴之下,问他那里去。薛宝钗因说“家去”,口里说着,便只管走。黛玉见他无精打采的去了,又见眼上有哭泣之状,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后面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不知宝钗如何答对,且听下回分解。
Read Details[ 汉 ] 曹操
《短歌行》是汉末政治家、文学家曹操以乐府古题创作的两首诗,是汉乐府旧题,属于《相和歌辞·平调曲》。这是第一首,通过宴会的歌唱,以沉稳顿挫的笔调抒写了诗人求贤如渴的思想和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 全诗内容深厚,庄重典雅,感情充沛,充分发挥了诗歌创作的特长,准确而巧妙地运用了比兴手法,来达到寓理于情,以情感人的目的,历来被视为曹操的代表名作之一。
Read Details[ 清 ] 纳兰性德
《浣溪沙·肠断班骓去未还》是清代纳兰性德的一首描写女子闺怨的词。浣溪沙,唐代教坊名,后用于词牌名。分平仄两体,字数以四十二字居多,还有四十四字和四十六字两种。最早采用此调的是唐人韩偓,通常以其词为正体,另有四种变体。全词分两片,上片三句全用韵,下片末二句用韵。此调音节明快,为婉约、豪放两派词人所常用。
Read Details[ 宋 ] 刘克庄
此词为戏赠友人以规讽之作。上阕首句写其「年年跃马」,便画出了一个七尺男儿的雄姿,好男儿志在四方,故「客舍似家家似寄」也无可厚非,作者特别拈出「青钱换酒」,「红烛呼卢」这些浪荡子弟狂饮滥赌的行为,如此勾勒出林推的虚度岁月,浮华浪荡,以戏谑文字传达惋惜之情。下阕正面规箴林推。「易挑」二句对比妻子的真情挚意与妓女的逢场作戏。「男儿」二句更以复国兴邦之大业开导并激励林推的社会责任和思想境界。最后「莫滴水西桥畔泪」,委婉而又严厉,可谓「足以立儒」。全词寓庄于谐,以谐谑方式表达严肃旨意,笔致明快、情蕴深永。
Read Details[ 元 ] 辛文房
照邻,字升之,范阳人。调邓王府典签,王爱重,谓人曰:"此吾之相如也。" 后迁新都尉,婴病去官。居太白山草阁,得方士玄明膏饵之。会父丧,号恸,因呕,丹辄出,疾愈甚。家贫苦,贵宦时时供衣药,乃去具茨山下,买园数十亩,疏颍水周舍,复豫为墓,偃卧其中。 自以当高宗时尚吏,己独儒;武后尚法,己独黄老;后封嵩山,屡聘贤士,己已废;着《五悲文》以自明。手足挛缓,不起行已十年,每春归秋至,云壑烟郊,辄舆出户庭,悠然一望。 遂自伤,作《释疾文》,有云:"覆焘虽广,嗟不容乎此生;亭育虽繁,恩已绝乎斯代。"与亲属诀,自沉颍水。有诗文二十卷及《幽忧子》三卷行于世。
Read Details[ 清 ] 曹雪芹
话说宝玉为自己失言被宝钗问住,想要掩饰过去,只见秋纹进来说:“外头老爷叫二爷呢。”宝玉巴不得一声,便走了。去到贾政那里,贾政道:“我叫你来不为别的,现在你穿着孝,不便到学里去,你在家里,必要将你念过的文章温习温习。我这几天倒也闲着,隔两三日要做几篇文章我瞧瞧,看你这些时进益了没有。”宝玉只得答应着。贾政又道:“你环兄弟兰侄儿我也叫他们温习去了。倘若你作的文章不好,反倒不及他们,那可就不成事了。”宝玉不敢言语,答应了个“是”,站着不动。贾政道:“去罢。”宝玉退了出来,正撞见赖大诸人拿着些册子进来。 宝玉一溜烟回到自己房中,宝钗问了知道叫他作文章,倒也喜欢,惟有宝玉不愿意,也不敢怠慢。正要坐下静静心,见有两个姑子进来,宝玉看是地藏庵的,来和宝钗说:“请二奶奶安。”宝钗待理不理的说:“你们好?”因叫人来:“倒茶给师父们喝。”宝玉原要和那姑子说话,见宝钗似乎厌恶这些,也不好兜搭。那姑子知道宝钗是个冷人,也不久坐,辞了要去。宝钗道:“再坐坐去罢。”那姑子道:“我们因在铁槛寺做了功德,好些时没来请太太奶奶们的安,今日来了,见过了奶奶太太们,还要看四姑娘呢。”宝钗点头,由他去了。 那姑子便到惜春那里,见了彩屏,说:“姑娘在那里呢?”彩屏道:“不用提了。姑娘这几天饭都没吃,只是歪着。”那姑子道:“为什么?”彩屏道:“说也话长。你见了姑娘只怕他便和你说了。”惜春早已听见,急忙坐起来说:“你们两个人好啊?见我们家事差了,便不来了。”那姑子道:“阿弥陀佛!有也是施主,没也是施主,别说我们是本家庵里的,受过老太太多少恩惠呢。如今老太太的事,太太奶奶们都见了,只没有见姑娘,心里惦记,今儿是特特的来瞧姑娘来的。”惜春便问起水月庵的姑子来,那姑子道:“他们庵里闹了些事,如今门上也不肯常放进来了。”便问惜春道:“前儿听见说栊翠庵的妙师父怎么跟了人去了?”惜春道:“那里的话!说这个话的人隄防着割舌头。人家遭了强盗抢去,怎么还说这样的坏话。”那姑子道:“妙师父的为人怪僻,只怕是假惺惺罢。在姑娘面前我们也不好说的。那里像我们这些粗夯人,只知道讽经念佛,给人家忏悔,也为着自己修个善果。”惜春道:“怎么样就是善果呢?”那姑子道:“除了咱们家这样善德人家儿不怕,若是别人家,那些诰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辈子的荣华。到了苦难来了,可就救不得了。只有个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遇见人家有苦难的就慈心发动,设法儿救济。为什么如今都说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呢。我们修了行的人,虽说比夫人小姐们苦多着呢,只是没有险难的了。虽不能成佛作祖,修修来世或者转个男身,自己也就好了。不像如今脱生了个女人胎子,什么委屈烦难都说不出来。姑娘你还不知道呢,要是人家姑娘们出了门子,这一辈子跟着人是更没法儿的。若说修行,也只要修得真。那妙师父自为才情比我们强,他就嫌我们这些人俗,岂知俗的才能得善缘呢。他如今到底是遭了大劫了。”惜春被那姑子一番话说得合在机上,也顾不得丫头们在这里,便将尤氏待他怎样,前儿看家的事说了一遍。并将头发指给他瞧道:“你打谅我是什么没主意恋火坑的人么?早有这样的心,只是想不出道儿来。”那姑子听了,假作惊慌道:“姑娘再别说这个话!珍大奶奶听见还要骂杀我们,撵出庵去呢!姑娘这样人品,这样人家,将来配个好姑爷,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惜春不等说完,便红了脸说:“珍大奶奶撵得你,我就撵不得么?”那姑子知是真心,便索性激他一激,说道:“姑娘别怪我们说错了话,太太奶奶们那里就依得姑娘的性子呢?那时闹出没意思来倒不好。我们倒是为姑娘的话。”惜春道:“这也瞧罢咧。”彩屏等听这话头不好,便使个眼色儿给姑子叫他去。那姑子会意,本来心里也害怕,不敢挑逗,便告辞出去。惜春也不留他,便冷笑道:“打谅天下就是你们一个地藏庵么!”那姑子也不敢答言去了。 彩屏见事不妥,恐担不是,悄悄的去告诉了尤氏说:“四姑娘绞头发的念头还没有息呢。他这几天不是病,竟是怨命。奶奶隄防些,别闹出事来,那会子归罪我们身上。”尤氏道:“他那里是为要出家,他为的是大爷不在家,安心和我过不去,也只好由他罢了。”彩屏等没法,也只好常常劝解。岂知惜春一天一天的不吃饭,只想绞头发。彩屏等吃不住,只得到各处告诉。邢王二夫人等也都劝了好几次,怎奈惜春执迷不解。 邢王二夫人正要告诉贾政,只听外头传进来说:“甄家的太太带了他们家的宝玉来了。”众人急忙接出,便在王夫人处坐下。众人行礼,叙些温寒,不必细述。只言王夫人提起甄宝玉与自己的宝玉无二,要请甄宝玉一见。传话出去,回来说道:“甄少爷在外书房同老爷说话,说的投了机了,打发人来请我们二爷三爷,还叫兰哥儿,在外头吃饭。吃了饭进来。”说毕,里头也便摆饭。不题。 且说贾政见甄宝玉相貌果与宝玉一样,试探他的文才,竟应对如流,甚是心敬,故叫宝玉等三人出来警励他们。再者倒底叫宝玉来比一比。宝玉听命,穿了素服,带了兄弟侄儿出来,见了甄宝玉,竟是旧相识一般。那甄宝玉也像那里见过的,两人行了礼,然后贾环贾兰相见。本来贾政席地而坐,要让甄宝玉在椅子上坐。甄宝玉因是晚辈,不敢上坐,就在地下铺了褥子坐下。如今宝玉等出来,又不能同贾政一处坐着,为甄宝玉又是晚一辈,又不好叫宝玉等站着。贾政知是不便,站着又说了几句话,叫人摆饭,说:“我失陪,叫小儿辈陪着,大家说说话儿,好叫他们领领大教。”甄宝玉逊谢道:“老伯大人请便。侄儿正欲领世兄们的教呢。”贾政回复了几句,便自往内书房去。那甄宝玉反要送出来,贾政拦住。宝玉等先抢了一步出了书房门槛,站立着看贾政进去,然后进来让甄宝玉坐下。彼此套叙了一回,诸如久慕竭想的话,也不必细述。 且说贾宝玉见了甄宝玉,想到梦中之景,并且素知甄宝玉为人必是和他同心,以为得了知己。因初次见面,不便造次。且又贾环贾兰在坐,只有极力夸赞说:“久仰芳名,无由亲炙。今日见面,真是谪仙一流的人物。”那甄宝玉素来也知贾宝玉的为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只是可与我共学,不可与你适道,他既和我同名同貌,也是三生石上的旧精魂了。既我略知了些道理,怎么不和他讲讲。但是初见,尚不知他的心与我同不同,只好缓缓的来。”便道:“世兄的才名,弟所素知的,在世兄是数万人的里头选出来最清最雅的,在弟是庸庸碌碌一等愚人,忝附同名,殊觉玷辱了这两个字。”贾宝玉听了,心想:“这个人果然同我的心一样的。但是你我都是男人,不比那女孩儿们清洁,怎么他拿我当作女孩儿看待起来?”便道:“世兄谬赞,实不敢当。弟是至浊至愚,只不过一块顽石耳,何敢比世兄品望高清,实称此两字。”甄宝玉道:“弟少时不知分量,自谓尚可琢磨。岂知家遭消索,数年来更比瓦砾犹残,虽不敢说历尽甘苦,然世道人情略略的领悟了好些。世兄是锦衣玉食,无不遂心的,必是文章经济高出人上,所以老伯钟爱,将为席上之珍。弟所以才说尊名方称。”贾宝玉听这话头又近了禄蠹的旧套,想话回答。贾环见未与他说话,心中早不自在。倒是贾兰听了这话甚觉合意,便说道:“世叔所言固是太谦,若论到文章经济,实在从历练中出来的,方为真才实学。在小侄年幼,虽不知文章为何物,然将读过的细味起来,那膏粱文绣比着令闻广誉,真是不啻百倍的了。”甄宝玉未及答言,贾宝玉听了兰儿的话心里越发不合,想道:“这孩子从几时也学了这一派酸论。”便说道:“弟闻得世兄也诋尽流俗,性情中另有一番见解。今日弟幸会芝范,想欲领教一番超凡入圣的道理,从此可以净洗俗肠,重开眼界,不意视弟为蠢物,所以将世路的话来酬应。”甄宝玉听说,心里晓得“他知我少年的性情,所以疑我为假。我索性把话说明,或者与我作个知心朋友也是好的。”便说道:“世兄高论,固是真切。但弟少时也曾深恶那些旧套陈言,只是一年长似一年,家君致仕在家,懒于酬应,委弟接待。后来见过那些大人先生尽都是显亲扬名的人,便是著书立说,无非言忠言孝,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业,方不枉生在圣明之时,也不致负了父亲师长养育教诲之恩,所以把少时那一派迂想痴情渐渐的淘汰了些。如今尚欲访师觅友,教导愚蒙,幸会世兄,定当有以教我。适才所言,并非虚意。”贾宝玉愈听愈不耐烦,又不好冷淡,只得将言语支吾。幸喜里头传出话来说:“若是外头爷们吃了饭,请甄少爷里头去坐呢。”宝玉听了,趁势便邀甄宝玉进去。 那甄宝玉依命前行,贾宝玉等陪着来见王夫人。贾宝玉见是甄太太上坐,便先请过了安,贾环贾兰也见了。甄宝玉也请了王夫人的安。两母两子互相厮认。虽是贾宝玉是娶过亲的,那甄夫人年纪已老,又是老亲,因见贾宝玉的相貌身材与他儿子一般,不禁亲热起来。王夫人更不用说,拉着甄宝玉问长问短,觉得比自己家的宝玉老成些。回看贾兰,也是清秀超群的,虽不能像两个宝玉的形像,也还随得上。只有贾环粗夯,未免有偏爱之色。众人一见两个宝玉在这里,都来瞧看,说道:“真真奇事,名字同了也罢,怎么相貌身材都是一样的。亏得是我们宝玉穿孝,若是一样的衣服穿着,一时也认不出来。”内中紫鹃一时痴意发作,便想起黛玉来,心里说道:“可惜林姑娘死了,若不死时,就将那甄宝玉配了他,只怕也是愿意的。”正想着,只听得甄夫人道:“前日听得我们老爷回来说,我们宝玉年纪也大了,求这里老爷留心一门亲事。”王夫人正爱甄宝玉,顺口便说道:“我也想要与令郎作伐。我家有四个姑娘,那三个都不用说,死的死、嫁的嫁了,还有我们珍大侄儿的妹子,只是年纪过小几岁,恐怕难配。倒是我们大媳妇的两个堂妹子生得人才齐整,二姑娘呢,已经许了人家,三姑娘正好与令郎为配。过一天我给令郎作媒,但是他家的家计如今差些。”甄夫人道:“太太这话又客套了。如今我们家还有什么,只怕人家嫌我们穷罢了。”王夫人道:“现今府上复又出了差,将来不但复旧,必是比先前更要鼎盛起来。”甄夫人笑着道:“但愿依着太太的话更好。这么着就求太太作个保山。”甄宝玉听他们说起亲事,便告辞出来。贾宝玉等只得陪着来到书房,见贾政已在那里,复又立谈几句。听见甄家的人来回甄宝玉道:“太太要走了,请爷回去罢。”于是甄宝玉告辞出来。贾政命宝玉环兰相送。不题。 且说宝玉自那日见了甄宝玉之父,知道甄宝玉来京,朝夕盼望。今儿见面原想得一知己,岂知谈了半天,竟有些冰炭不投。闷闷的回到自己房中,也不言,也不笑,只管发怔。宝钗便问:“那甄宝玉果然像你么?”宝玉道:“相貌倒还是一样的。只是言谈间看起来并不知道什么,不过也是个禄蠹。”宝钗道:“你又编派人家了。怎么就见得也是个禄蠹呢?”宝玉道:“他说了半天,并没个明心见性之谈,不过说些什么文章经济,又说什么为忠为孝,这样人可不是个禄蠹么!只可惜他也生了这样一个相貌。我想来,有了他,我竟要连我这个相貌都不要了。”宝钗见他又发呆话,便说道:“你真真说出句话来叫人发笑,这相貌怎么能不要呢。况且人家这话是正理,做了一个男人原该要立身扬名的,谁像你一味的柔情私意。不说自己没有刚烈,倒说人家是禄蠹。”宝玉本听了甄宝玉的话甚不耐烦,又被宝钗抢白了一场,心中更加不乐,闷闷昏昏,不觉将旧病又勾起来了,并不言语,只是傻笑。宝钗不知,只道是“我的话错了,他所以冷笑”,也不理他。岂知那日便有些发呆,袭人等怄他也不言语。过了一夜,次日起来只是发呆,竟有前番病的样子。 一日,王夫人因为惜春定要绞发出家,尤氏不能拦阻,看着惜春的样子是若不依他必要自尽的,虽然昼夜着人看着,终非常事,便告诉了贾政。贾政叹气跺脚,只说:“东府里不知干了什么,闹到如此地位。”叫了贾蓉来说了一顿,叫他去和他母亲说,认真劝解劝解。“若是必要这样,就不是我们家的姑娘了。”岂知尤氏不劝还好,一劝了更要寻死,说:“做了女孩儿终不能在家一辈子的,若像二姐姐一样,老爷太太们倒要烦心,况且死了。如今譬如我死了似的,放我出了家,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就是疼我了。况且我又不出门,就是栊翠庵,原是咱们家的基趾,我就在那里修行。我有什么,你们也照应得着。现在妙玉的当家的在那里。你们依我呢,我就算得了命了;若不依我呢,我也没法,只有死就完了。我如若遂了自己的心愿,那时哥哥回来我和他说,并不是你们逼着我的。若说我死了,未免哥哥回来倒说你们不容我。”尤氏本与惜春不合,听他的话也似乎有理,只得去回王夫人。 王夫人已到宝钗那里,见宝玉神魂失所,心下着忙,便说袭人道:“你们忒不留神,二爷犯了病也不来回我。”袭人道:“二爷的病原来是常有的,一时好,一时不好。天天到太太那里仍旧请安去,原是好好儿的,今儿才发糊涂些。二奶奶正要来回太太,恐防太太说我们大惊小怪。”宝玉听见王夫人说他们,心里一时明白,恐他们受委屈,便说道:“太太放心,我没什么病,只是心里觉着有些闷闷的。”王夫人道:“你是有这病根子,早说了好请大夫瞧瞧,吃两剂药好了不好!若再闹到头里丢了玉的时候似的,就费事了。”宝玉道:“太太不放心便叫个人来瞧瞧,我就吃药。”王夫人便叫丫头传话出来请大夫。这一个心思都在宝玉身上,便将惜春的事忘了。迟了一回,大夫看了,服药。王夫人回去。 过了几天,宝玉更糊涂了,甚至于饭食不进,大家着急起来。恰又忙着脱孝,家中无人,又叫了贾芸来照应大夫。贾琏家下无人,请了王仁来在外帮着料理。那巧姐儿是日夜哭母,也是病了。所以荣府中又闹得马仰人翻。 一日又当脱孝来家,王夫人亲身又看宝玉,见宝玉人事不醒,急得众人手足无措。一面哭着,一面告诉贾政说:“大夫回了,不肯下药,只好预备后事。”贾政叹气连连,只得亲自看视,见其光景果然不好,便又叫贾琏办去。贾琏不敢违拗,只得叫人料理。手头又短,正在为难,只见一个人跑进来说:“二爷,不好了,又有饥荒来了。”贾琏不知何事,这一唬非同小可,瞪着眼说道:“什么事?”那小厮道:“门上来了一个和尚,手里拿着二爷的这块丢的玉,说要一万赏银。”贾琏照脸啐道:“我打量什么事,这样慌张。前番那假的你不知道么!就是真的,现在人要死了,要这玉做什么!”小厮道:“奴才也说了,那和尚说给他银子就好了。”又听着外头嚷进来说:“这和尚撒野,各自跑进来了,众人拦他拦不住。”贾琏道:“那里有这样怪事,你们还不快打出去呢。”正闹着,贾政听见了,也没了主意了。里头又哭出来说:“宝二爷不好了!”贾政益发着急。只见那和尚嚷道:“要命拿银子来!”贾政忽然想起,头里宝玉的病是和尚治好的,这会子和尚来,或者有救星。但是这玉倘或是真,他要起银子来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姑且不管他,果真人好了再说。 贾政叫人去请,那和尚已进来了,也不施礼,也不答话,便往里就跑。贾琏拉着道:“里头都是内眷,你这野东西混跑什么!”那和尚道:“迟了就不能救了。”贾琏急得一面走一面乱嚷道:“里头的人不要哭了,和尚进来了。”王夫人等只顾着哭,那里理会。贾琏走近来又嚷,王夫人等回过头来,见一个长大的和尚,唬了一跳,躲避不及。那和尚直走到宝玉炕前,宝钗避过一边,袭人见王夫人站着,不敢走开。只见那和尚道:“施主们,我是送玉来的。”说着,把那块玉擎着道:“快把银子拿出来,我好救他。”王夫人等惊惶无措,也不择真假,便说道:“若是救活了人,银子是有的。”那和尚笑道:“拿来。”王夫人道:“你放心,横竖折变的出来。”和尚哈哈大笑,手拿着玉在宝玉耳边叫道:“宝玉,宝玉,你的宝玉回来了。”说了这一句,王夫人等见宝玉把眼一睁。袭人说道:“好了。”只见宝玉便问道:“在那里呢?”那和尚把玉递给他手里。宝玉先前紧紧的攥着,后来慢慢的得过手来,放在自己眼前细细的一看说:“嗳呀,久违了!”里外众人都喜欢的念佛,连宝钗也顾不得有和尚了。贾琏也走过来一看,果见宝玉回过来了,心里一喜,疾忙躲出去了。 那和尚也不言语,赶来拉着贾琏就跑。贾琏只得跟着到了前头,赶着告诉贾政。贾政听了喜欢,即找和尚施礼叩谢。和尚还了礼坐下。贾琏心下狐疑:“必是要了银子才走。”贾政细看那和尚,又非前次见的,便问:“宝刹何方?法师大号?这玉是那里得的?怎么小儿一见便会活过来呢?”那和尚微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只要拿一万银子来就完了。”贾政见这和尚粗鲁,也不敢得罪,便说:“有。”和尚道:“有便快拿来罢,我要走了。”贾政道:“略请少坐,待我进内瞧瞧。”和尚道:“你去快出来才好。” 贾政果然进去,也不及告诉便走到宝玉炕前。宝玉见是父亲来,欲要爬起,因身子虚弱起不来。王夫人按着说道:“不要动。”宝玉笑着拿这玉给贾政瞧道:“宝玉来了。”贾政略略一看,知道此事有些根源,也不细看,便和王夫人道:“宝玉好过来了。这赏银怎么样?”王夫人道:“尽着我所有的折变了给他就是了。”宝玉道:“只怕这和尚不是要银子的罢。”贾政点头道:“我也看来古怪,但是他口口声声的要银子。”王夫人道:“老爷出去先款留着他再说。”贾政出来,宝玉便嚷饿了,喝了一碗粥,还说要饭。婆子们果然取了饭来,王夫人还不敢给他吃。宝玉说:“不妨的,我已经好了。”便爬着吃了一碗,渐渐的神气果然好过来了,便要坐起来。麝月上去轻轻的扶起,因心里喜欢,忘了情说道:“真是宝贝,才看见了一会儿就好了。亏的当初没有砸破。”宝玉听了这话,神色一变,把玉一撂,身子往后一仰。未知死活,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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