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北朝 ] 江淹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蹔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居人愁卧,恍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曾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 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惊驷马之仰秣,耸渊鱼之赤鳞。造分手而衔涕,感寂寞而伤神。 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金石震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耀景,露下地而腾文,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沾罗裙。 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魂动,亲宾兮泪滋。可班荆兮赠恨,惟尊酒兮叙悲。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佩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春宫閟此青苔色,秋帐含兹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 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山。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驾鹤上汉,骖鸾腾天。暂游万里,少别千年。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辩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黯然:心神沮丧,形容惨戚之状。销魂,即丧魂落魄。 秦吴:古国名。秦国在今陕西一带,吴国在今江苏、浙江一带。绝国:相隔极远的邦国。 燕宋:古国名。燕国在今河北一带,宋国在今河南一带。 蹔:同“暂”。 逶迟:徘徊不行的样子。 棹(zhào):船桨,这里指代船。 容与:缓慢荡漾不前的样子。讵前:滞留不前。此处化用屈原《九章·涉江》中“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疑滞”的句意。 掩:覆盖。 觞(shāng):酒杯。 御:进用。 横:横持;搁置。 玉柱:琴瑟上的繫弦之木,这里指琴。 轼:車前的横木。 恍(huǎng):丧神失意的样子。 沉彩:日光西沉。 楸(qiū):落叶乔木。枝干端直,高达三十米,古人多植于道旁。离:即“罹”,遭受。 曾楹(yíng):高高的楼房。曾,同“层”。楹,屋前的柱子,此指房屋。锦幕:锦织的帐幕。二句写行子一去,居人徘徊旧屋的感受。 踯躅(zhízhú):徘徊不前的样子。元朝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中“望西都,意踯躅。” 意:同“臆”,料想。飞扬:心神不安。 万族:不同的种类。 龙马:据《周礼·夏官·廋人》载,马八尺以上称“龙马”。 朱轩:贵者所乘之车。绣轴:绘有彩饰的车轴。此指车驾之华贵。 帐饮:古人设帷帐于郊外以饯行。东都:指东都门,长安城门名。《汉书·疏广传》记载疏广告老还乡时,“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供帐东都门,送者车数百辆,辞决而去。” 金谷:晋代石崇在洛阳西北金谷所造金谷园。史载石崇拜太仆,出为征虏将军,送者倾都,曾帐饮于金谷园。 羽:五音之一,声最细切,宜于表现悲戚之情。琴羽,指琴中弹奏出羽声。张:调弦。 燕赵:《古诗》有“燕赵多佳人,美者额如玉”句。后因以美人多出燕赵。 上春:即初春。 驷马:古时四匹马拉的车驾称驷,马称驷马。仰秣(mò):抬起头吃草。语出《淮南子·说山训》:“伯牙鼓琴,驷马仰秣。”原形容琴声美妙动听,此处反其意。 耸:因惊动而跃起。鳞:指渊中之鱼。语出《韩诗外传》:“昔者瓠巴鼓瑟而潜鱼出听。” 造:等到。衔涕:含泪。 寂漠:即“寂寞”。 惭恩:自惭于未报主人知遇之恩。 报士:心怀报恩之念的侠士。 韩国:指战国时侠士聂政为韩国严仲子报仇,刺杀韩相侠累一事。赵厕:指战国初期,豫让因自己的主人智氏为赵襄子所灭,乃变姓名为刑人,入宫涂厕,挟匕首欲刺死赵襄子一事。 吴宫:指春秋时专诸置匕首于鱼腹,在宴席间为吴国公子光刺杀吴王一事。燕市:指荆轲与朋友高渐离等饮于燕国街市,因感燕太子恩遇,藏匕首于地图中,至秦献图刺秦王未成,被杀。高渐离为了替荆轲报仇,又一次入秦谋杀秦王事。 沥泣:洒泪哭泣。 抆(wěn):擦拭。抆血,指眼泪流尽后又继续流血。 衔感:怀恩感遇。衔,怀。 买价:指以生命换取金钱。泉里:黄泉。 金石震:钟、磬等乐器齐鸣。原本出自《燕丹太子》:“荆轲与武阳入秦,秦王陛戟而见燕使,鼓钟并发,群臣皆呼万岁,武阳大恐,面如死灰色。” “骨肉”句:语出《史记·刺客列传》,聂政刺杀韩相侠累后,剖腹毁容自杀,以免牵连他人。韩国当政者将他暴尸于市,悬赏千金。他的姐姐聂嫈说:“妄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于是宣扬弟弟的义举,伏尸而哭,最后在尸身旁边自杀。骨肉,指死者亲人。 负羽:挟带弓箭。 辽水:辽河。在今辽宁省西部,流经营口入海。 雁山:雁门山。在今山西原平县西北。 耀景:闪射光芒。 腾文:指露水在阳光下反射出绚烂的色彩。 镜:照耀。朱尘:红色的尘霭。照,日光。烂,光彩明亮而绚丽。 袭:扑入。青气:春天草木上腾起的烟霭。烟煴(yīnyūn):同“氤氲”。云气笼罩弥漫的样子。 爱子:爱人,指征夫。 讵:岂有。 乔木:高大的树木。王充《论衡·佚文》:“睹乔木,知旧都。” “决北”句:语出《楚辞·九怀》。 班:铺设。荆:树枝条。据《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记载,楚国伍举与声子相善。伍举将奔晋国,在郑国郊外遇到声子,“班荆相与食,而言复故。”后来人们就以“班荆道故”来比喻亲旧惜别的悲痛。 尊:同“樽”,酒器。 湄:水边。 淄右:淄水西面。在今山东境内。 河阳:黄河北岸。 琼佩:琼玉之类的佩饰。 二句回忆昔日朝夕共处的爱情生活。 绶:系官印的丝带。结绶,指出仕做官。 瑶草:仙山中的芳草。这里比喻闺中少妇。徒芳:比喻虚度青春。 晦:昏暗不明。流黄:黄色丝绢,这里指黄绢做成的帷幕。这一句指为免伤情,不敢卷起帷幕远望。 春宫:指闺房。閟(bì):关闭。 簟(diàn):竹席。 釭(gāng):灯。以上四句写居人春、夏、秋、冬四季相思之苦。 “织锦”二句:据武则天《璇玑图序》载:“前秦苻坚时,窦滔镇襄阳,携宠姬赵阳台之任,断妻苏蕙音问。蕙因织锦为回文,五彩相宣,纵横八寸,题诗二百余首,计八百余言,纵横反复,皆成章句,名曰《璇玑图》以寄滔。”一说窦韬身处沙漠,妻子苏蕙就织锦为回文诗寄赠给他(《晋书·列女传》)。以上写游宦别离和闺中思妇的恋念。 傥(tǎng):同“倘”。华阴:即华山,在今陕西渭南县南。上士:道士;求仙的人。 服食:道家以为服食丹药可以长生不老。还山:即成仙。一作“还仙”。 寂:进入微妙之境。传:至,最高境界。 丹灶:炼丹炉。不顾:指不顾问尘俗之事。 炼金鼎:在金鼎里炼丹。 骖(cān):三匹马驾车称“骖”。鸾:古代神话传说中凤凰一类的鸟。 少别:小别。 谢:告辞,告别。以上写学道炼丹者的离别。 下:下土。与“上士”相对。芍药之诗:语出《诗经·郑风·溱洧》:“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以芍药。” 佳人之歌:指李延年的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桑中:卫国地名。上宫:陈国地名。卫女、陈娥:均指恋爱中的少女。《诗经·鄘风·桑中》:“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渌(lù)波:清澈的水波。 南浦:《楚辞·九歌·河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后以“南浦”泛指送别之地。 珪(guī):一种洁白晶莹的圆形美玉。 别方:别离的双方。 名:种类。 盈:充盈。 折、惊:均言创痛之深。 渊:即王褒,字子渊。云:即扬雄,字子云。二人都是汉代著名的辞赋家。 严:严安。乐:徐乐。二人为汉代著名文学家。 金闺:原指汉代长安金马门。后来为汉代官署名。是聚集才识之士以备汉武帝诏询的地方。彦:有学识才干的人。 兰台:汉代朝廷中藏书和讨论学术的地方。 凌云:据《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载,司马相如作《大人赋》,汉武帝赞誉为“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 雕龙:据《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载,驺奭写文章,善于闳辩。所以齐人称颂为“雕龙奭”。
《别赋》是南朝文学家江淹创作的一篇抒情小赋。此赋以浓郁的抒情笔调,以环境烘托、情绪渲染、心理刻画等艺术方法,通过对戍人、富豪、侠客、游宦、道士、情人别离的描写,生动具体地反映出齐梁时代社会动乱的侧影。赋的开头,用“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一句总写,以精警之句,发人深省,接着写各种类型的离别,表现出“别虽一绪,事乃万族”,既写出分离之苦的共性,也写出了不同类型分别的个性特点,最后总结出“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指出分别的痛苦“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指出任何大手笔也难写离别之深情,言尽而意不尽。全赋用骈偶的句式,绘声绘色,语言清丽,声情婉谐,千百年来,脍炙人口。
最使人心神沮丧、失魂落魄的,莫过于别离啊。何况秦国吴国啊是相去极远的国家,更有燕国宋国啊相隔千里。有时春天的苔痕啊刚刚滋生,蓦然间秋风啊萧瑟初起。因此游子离肠寸断,各种感触凄凉悱恻。风萧萧发出与往常不同的声音,云漫漫而呈现出奇异的颜色。船在水边滞留着不动,车在山道旁徘徊而不前,船桨迟缓怎能向前划动,马儿凄凉地嘶鸣不息。盖住金杯吧谁有心思喝酒,搁置琴瑟啊泪水沾湿车前轼木。居留家中的人怀着愁思而卧,恍然若有所失。映在墙上的阳光渐渐地消失,月亮升起清辉洒满了长廊。看到红兰缀含着秋露,又见青楸蒙上了飞霜。巡行旧屋空掩起房门,抚弄锦帐枉生清冷悲凉。想必游子别离后梦中也徘徊不前,猜想别后的魂魄正飞荡飘扬。 所以离别虽给人同一种意绪,但具体情况却不相同: 至于像高头骏马配着镶银的雕鞍,漆成朱红的车驾饰有采绘的轮轴,在东都门外搭起蓬帐饯行,送别故旧于金谷名园。琴弦发出羽声啊箫鼓杂陈,燕赵的悲歌啊令美人哀伤;明珠和美玉啊艳丽于晚秋,绫罗和纨绮啊娇媚于初春。歌声使驷马惊呆地仰头咀嚼,深渊的鱼也跃出水面聆听。等到分手之时噙着泪水,深感孤单寂寞而黯然伤神。 又有自惭未报主人恩遇的剑客,和志在报恩的少年侠士,如聂政击杀韩相侠累、豫让欲刺赵襄子于宫厕,专诸杀吴王、荆轲行刺秦王,他们舍弃慈母娇妻的温情,离开自己的邦国乡里,哭泣流泪地与家人诀别,甚至擦拭泪血互相凝视。骑上征马就不再回头,只见路上的尘土不断扬起。这正是怀着感恩之情以一剑相报,并非为换取声价于黄泉地底。钟磬震响吓得懦夫脸色陡变,亲人悲恸得尽哀而死。 有时候边境发生了战争,挟带弓箭毅然去从军。辽河水一望无际,雁门山高耸入云。闺房里风晴日暖,野外道路上绿草芬芳。旭日升临天际灿烂光明,露珠在地上闪耀绚丽的色彩,透过红色的雾霭阳光分外绚烂,映入春天草木的雾气烟霞弥漫。手攀着桃李枝条啊不忍诀别,为心爱的丈夫送行啊泪水沾湿了衣裙。 至于一旦到达绝远的国度,哪里还有相见的日期。望着高大的树木啊记下这故乡旧里,在北面的桥梁上啊诀别告辞。送行的左右仆从啊魂魄牵动,亲戚宾客啊落泪伤心。可以铺设树枝而坐啊把怨情倾诉,只有凭借杯酒啊叙述心中的伤悲。正当秋天的大雁啊南飞之日,正是白色的霜露啊欲下之时,哀怨又惆怅啊在那远山的弯曲处,越走越远啊在那长长的河流边。 又如郎君住在淄水西面,妾家住在黄河北岸。曾佩带琼玉一起浴沐着晨光,晚上一起坐在香烟袅袅的金炉旁。郎君结绶做官啊一去千里,可惜妾如仙山琼草徒然芬芳。惭对深闺中的琴瑟无心弹奏,重帷深掩遮暗了高阁上的流黄。春天楼宇外关闭了青翠的苔色,秋天帷帐里笼罩着洁白的月光;夏天的竹席清凉啊白日迟迟未暮,冬天的灯光昏暗啊黑夜那么漫长!为织锦中曲啊已流尽了泪水,组成回文诗啊独自顾影悲伤。 或有华山石室中修行的道士,服用丹药以求成仙。术已很高妙而仍在修炼,道已至“寂”但尚未得到真情。一心守炼丹灶不问世事,炼丹于金鼎而意志正坚。想骑着黄鹤直上霄汉,欲乘上鸾鸟飞升青天。一刹那可游行可万,天上小别人间已是千年。唯有世间啊看重别离,虽已成仙与世人告别啊仍依依不舍。 下界有男女咏“芍药”情诗,唱“佳人”恋歌。卫国桑中多情的少女,陈国上宫美貌的春娥。春草染成青翠的颜色,春水泛起碧绿的微波,送郎君送到南浦,令人如此哀愁情多!至于深秋的霜露像珍珠,秋夜的明月似玉珪,皎洁的月光珍珠般的霜露,时光逝去又复来,与您分别,使我相思徘徊。 所以尽管别离的双方并无一定,别离也有种种不同的原因,但有别离必有哀怨,有哀怨必然充塞于心,使人意志丧失神魂滞沮,心理、精神上受到巨大的创痛和震惊。虽有王褒、扬雄绝妙的辞赋,严安、徐乐精深的撰述,金马门前大批俊彦之士,兰台上许多文才杰出的人,辞赋如司马相如有“凌云之气”的美称,文章像驺奭有“雕镂龙文”的名声,然而有谁能描摹出分离时瞬间的情状,抒写出永诀时难舍难分之情呢!
杨慎《升庵诗话》卷三:江淹《别赋》“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取诸目前,不雕琢而自工,可谓天然之句。 谢榛《四溟诗话》:诵之如行云流水,听之如金声玉振,观之如明霞散练,讲之如独茧抽思。 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江醴陵集题辞》:《恨》《别》二赋音制一变。长短篇章,能写胸臆。即为文字,亦诗骚之意居多。余每私论江、任二子,纵横骈偶,不受羁靮。若使生逢汉代,奋其才果,上可为枚叔、谷云,次亦不失冯敬通、孔北海。 许梿《六朝文絜笺注》:一气呵成,有天骥下峻阪之势。 陶元藻《泊鸥山房集》卷一〇:其赋别也,分别门类,摹其情与事,而不实指其人,故言简意赅,味深而永。 钱钟书《管锥篇》:《别赋》曰:“盖有别必怨,有怨必盈”,实即恨之一端,其所谓“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讵非《恨赋》之附庸而蔚为大国者?而他赋之于《恨赋》,不啻众星之拱北辰也。
[ 宋 ] 林逋
《自作寿堂因书一绝以志之》是宋代诗人林逋的作品。此诗前二句从“结庐”和“坟前”落笔,首句写庐,次句写坟,由生前写到身后,概括了他的一生;后二句是用典,作者以遗稿中并无封禅书一类阿谀谄媚文字自慰,说自己不屑于像司马相如那样希宠求荣,以示高洁。全诗格调高逸淡远,体现了林逋的一贯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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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九年春,齐人杀无知。公及齐大夫盟于既。夏,公伐齐纳子纠。齐小白入于齐。秋七月丁酉,葬齐襄公。八月庚申,及齐师战于乾时,我师败绩。九月,齐人取子纠杀之。冬,浚洙。 【传】九年春,雍廪杀无知。 公及齐大夫盟于既,齐无君也。 夏,公伐齐,纳子纠。桓公自莒先入。 秋,师及齐师战于乾时,我师败绩,公丧戎路,传乘而归。秦子、梁子以公旗辟于下道,是以皆止。 鲍叔帅师来言曰:「子纠,亲也,请君讨之。管、召、仇也,请受而甘心焉。」乃杀子纠于生窦,召忽死之。管仲请囚,鲍叔受之,乃堂阜而税之。归而以告曰:「管夷吾治于高傒,使相可也。」公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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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十有九年春王正月。夏四月。秋,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夫人姜氏如莒。冬,齐人、宋人、陈人伐我西鄙。 【传】十九年春,楚子御之,大败于津。还,鬻拳弗纳。送伐黄,败黄师于碏陵。还,及湫,有疾。夏六月庚申卒,鬻拳葬诸夕室,亦自杀也,而葬于絰 初,鬻拳强谏楚子,楚子弗从,临之以兵,惧而从之。鬻拳曰:「吾惧君以皇。兵,罪莫大焉。」遂自刖也。楚人以为大阍,谓之大伯,使其后掌之。君子「鬻拳可谓爱君矣,谏以自纳于刑,刑犹不忘纳君于善。」 初,王姚嬖于庄王,生子颓。子颓有宠,蒍国为之师。及惠王即位。取蒍国之圃以为囿,边伯之宫近于王宫,王取之。王夺子禽祝跪与詹父田,而收膳夫之秩。故蒍国、边伯、石速、詹父、子禽祝跪作乱,因苏氏。秋,五大夫奉子颓以伐王,不克,出奔温。苏子奉子颓以奔卫。卫师、燕师伐周。冬,立子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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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子·本意》是清代词人王夫之创作的一首词。词中作者写长夜不能入睡,为更漏声所恼。眼看着“斜月横,疏星炯”是环境描写,烘托出悲凉的氛围,也为下文作铺垫。该词表达了忧国忧民之情。辗转反侧之状,溢于言表,末三句感怀家国身世。“天下事,少年心”表达出想要回报国家,为国效力的迫切愿望。全词格式工整对仗,上片写景,下片言志末三句感怀家国身世,更觉情意深挚,含蕴不尽。
阅读详情[ 周 ] 释迦牟尼
尔时,文殊师利问维摩诘言:‘菩萨云何观于众生?’维摩诘言:‘譬如幻师,见所幻人。菩萨观众生为若此。如智者见水中月,如镜中见其面像;如热时焰,如呼声响,如空中云,如水聚沫,如水上泡;如芭蕉坚,如电久住,如第五大,如第六阴,如第七情,如十三入,如十九界,菩萨观众生为若此。如无色界色,如燋谷芽,如须陀洹身见,如阿那含入胎,如阿罗汉三毒,如得忍菩萨贪恚毁禁,如佛烦恼习,如盲者见色,如入灭尽定出入息,如空中鸟迹,如石女儿,如化人烦恼,如梦所见已寤,如灭度者受身,如无烟之火,菩萨观众生为若此。’ 文殊师利言:‘若菩萨作是观者,云何行慈?’维摩诘言:‘菩萨作是观已,自念我当为众生说如斯法,是即真实慈也。行寂灭慈,无所生故;行不热慈,无烦恼故;行等之慈,等三世故;行无诤慈,无所起故;行不二慈,内外不合故;行不坏慈,毕竟尽故;行坚固慈,心无毁故;行清净慈,诸法性净故;行无边慈,如虚空故;行阿罗汉慈,破结贼故;行菩萨慈,安众生故;行如来慈,得如相故;行佛之慈,觉众生故;行自然慈,无因得故;行菩提慈,等一味故;行无等慈,断诸爱故;行大悲慈,导以大乘故;行无厌慈,观空无我故;行法施慈,无遗惜故;行持戒慈,化毁禁故;行忍辱慈,护彼我故;行精进慈,荷负众生故;行禅定慈,不受味故;行智慧慈,无不知时故;行方便慈,一切示现故;行无隐慈,直心清净故;行深心慈,无杂行故;行无诳慈,不虚假故;行安乐慈,令得佛乐故。菩萨之慈,为若此也。’ 文殊师利又问:‘何谓为悲?’答曰:‘菩萨所作功德,皆与一切众生共之。’‘何谓为喜?’答曰:‘有所饶益,欢喜无悔。’‘何谓为舍?’答曰:‘所作福祐,无所希望。’ 文殊师利又问:‘生死有畏,菩萨当何所依?’维摩诘言:‘菩萨于生死畏中,当依如来功德之力。’文殊师利又问:‘菩萨欲依如来功德之力,当于何住?’答曰:‘菩萨欲依如来功德之力者,当住度脱一切众生。’又问:‘欲度众生,当何所除?’答曰:‘欲度众生,除其烦恼。’又问:‘欲除烦恼,当何所行?’答曰:‘当行正念。’又问:‘云何行于正念?’答曰:‘当行不生不灭。’又问:‘何法不生?何法不灭?’答曰:‘不善不生,善法不灭。’又问:‘善不善孰为本?’答曰:‘身为本。’又问:‘身孰为本?’答曰:‘欲贪为本。’又问:‘欲贪孰为本?’答曰:‘虚妄分别为本。’又问:‘虚妄分别孰为本?’答曰:‘颠倒想为本。’又问:‘颠倒想孰为本?’答曰:‘无住为本。’又问:‘无住孰为本?’答曰:‘无住则无本。文殊师利!从无住本,立一切法。’ 时维摩诘室有一天女,见诸天人闻所说法,便现其身,即以天华,散诸菩萨大弟子上。华至诸菩萨,即皆堕落,至大弟子,便著不堕。一切弟子,神力去华,不能令去。尔时,天问舍利弗:‘何故去华?’答曰:‘此华不如法,是以去之。’天曰:‘勿谓此华为不如法,所以者何?是华无所分别,仁者自生分别想耳!若于佛法出家,有所分别,为不如法;若无所分别,是则如法。观诸菩萨华不著者,已断一切分别想故。譬如人畏时,非人得其便;如是弟子畏生死故,色声香味触得其便也。已离畏者,一切五欲无能为也;结习未尽,华着身耳!结习尽者华不著也。’ 舍利弗言:‘天止此室,其已久如。’答曰:‘我止此室,如耆年解脱。’舍利弗言:‘止此久耶?’天曰:‘耆年解脱,亦何如久?’舍利弗默然不答。天曰:‘如何耆旧大智而默?’答曰:‘解脱者无所言说,故吾于是不知所云。’天曰:‘言说文字,皆解脱相,所以者何?解脱者,不内、不外,不在两间,文字亦不内不外,不在两间,是故舍利弗,无离文字说解脱也,所以者何?一切诸法是解脱相。’舍利弗言:‘不复以离淫怒痴为解脱乎?’天曰:‘佛为增上慢人,说离淫怒痴为解脱耳;若无增上慢者,佛说淫怒痴性,即是解脱。’舍利弗言:‘善哉!善哉!天女汝何所得?以何为证?辩乃如是!’天曰:‘我无得无证,故辩如是,所以者何?若有得有证者,则于佛法为增上慢。’ 舍利弗问天:‘汝于三乘,为何志求?’天曰:‘以声闻法化众生故,我为声闻;以因缘法化众生故,我为辟支佛;以大悲法化众生故,我为大乘。舍利弗!如人入瞻卜林,唯嗅瞻卜,不嗅余香。如是,若入此室,但闻佛功德之香,不乐闻声闻辟支佛功德香也。舍利弗!其有释梵四天王,诸天龙鬼神等,入此室者,闻斯上人讲说正法,皆乐佛功德之香,发心而出。舍利弗!吾止此室,十有二年,初不闻说声闻辟支佛法,但闻菩萨大慈大悲,不可思议诸佛之法。舍利佛!此室常现八未曾有难得之法,何等为八?此室常以金色光照,昼夜无异,不以日月所照为明,是为一未曾有难得之法;此室入者,不为诸垢之所恼也,是为二未曾有难得之法;此室常有释梵四天王、他方菩萨来会不绝,是为三未曾有难得之法;此室常说六波罗密不退转法,是为四未曾有难得之法;此室常作天人第一之乐,弦出无量法化之声,是为五未曾有难得之法;此室有四大藏,众宝积满,周穷济乏,求得无尽,是为六未曾有难得之法;此室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阿佛、宝德、宝炎、宝月、宝严、难胜、师子响、一切利成,如是等十方无量诸佛,是上人念时,即为皆来,广说诸佛秘要法藏,说已还去,是为七未曾有难得之法;此室一切诸天严饰宫殿,诸佛净土,皆于中现,是为八未曾有难得之法。舍利弗!此室常现八未曾有难得之法,谁有见斯不思议事,而复乐于声闻法乎?’ 舍利弗言:‘汝何以不转女身?’天曰:‘我从十二年来求女人相,了不可得,当何所转!譬如幻师化作幻女,若有人问:何以不转女身?是人为正问不?’舍利弗言:‘不也!幻无定相,当何所转?’天曰:‘一切诸法亦复如是,无有定相,云何乃问不转女身?’即时天女以神通力,变舍利弗令如天女,天自化身如舍利弗,而问言:‘何以不转女身?’舍利弗以天女像而答言:‘我今不知何转而变为女身?’天曰:‘舍利弗,若能转此女身,则一切女人亦当能转。如舍利弗非女而现女身,一切女人亦复如是,虽现女身,而非女也。是故佛说一切诸法非男非女。’即时天女还摄神力,舍利弗身还复如故。天问舍利弗:‘女身色相,今何所在?’舍利弗言:‘女身色相,无在无不在。’天曰:‘一切诸法,亦复如是,无在无不在。夫无在无不在者,佛所说也。’舍利弗问天:‘汝于此没,当生何所?’天曰:‘佛化所生,吾如彼生。’曰:‘佛化所生,非没生也。’天曰:‘众生犹然,无没生也。’ 舍利弗问天:‘汝久如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天曰:‘如舍利弗还为凡夫,我乃当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舍利弗言:‘我作凡夫,无有是处。’天曰:‘我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亦无是处。所以者何?菩提无住处,是故无有得者。’舍利弗言:‘今诸佛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已得当得,如恒河沙,皆谓何乎?’天曰:‘皆以世俗文字数故,说有三世,非谓菩提有去来今。’天曰:‘舍利弗!汝得阿罗汉道耶?’曰:‘无所得故而得。’天曰:‘诸佛菩萨,亦复如是,无所得故而得。’ 尔时,维摩诘语舍利弗:‘是天女已曾供养九十二亿诸佛,已能游戏菩萨神通,所愿具足,得无生忍,住不退转;以本愿故,随意能现,教化众生。’
阅读详情[ 宋 ] 文天祥
《扬子江》是南宋诗人文天祥的诗作。文天祥在赣州知州任上,以家产充军资,起兵抗元,入卫临安,不久任右丞相,赴元军谈判被扣留,拘押北行。后脱险南归,率兵抗击元军。景炎元年(公元1276年),他在从南通往福州拥立端宗以力图恢复的途中,作《扬子江》一诗述志。景炎三年(公元1278年),他因兵败被俘,坚持了四年的狱中斗争,终以不屈被害。
阅读详情[ 宋 ] 无名氏
宴阙倚栏郊外,乍别芳姿,醉登长陌。渐觉联绵离绪,淡薄秋色。宝马频嘶,寒蝉晚、正伤行客。念少年踪迹。风流声价,泪珠偷滴。从前与、酒朋花侣,镇赏画楼瑶席。今夜里、清风明月,水村山驿。往事悠悠似梦,新愁苒苒如织。断肠望极。重逢何处,暮云凝碧。
阅读详情[ 唐 ] 温庭筠
此词抒写思妇的离愁。上阕写室内物象,虽是温暖祥和的场景,但孤独的思妇辗转难眠而容颜不整,鬓发散乱,忍受着枕衾间的寒冷与痛苦;下阕通过写思妇在室内听到室外的雨声来描摹人物的心情。全词从室内到室外,从视觉到听觉,从实到虚,构成一种浓郁的愁境。上阕辞采密丽,下阕疏淡流畅,一密一疏,一浓一淡,情感变化发展自然。
阅读详情[ 宋 ] 林外
飞梁压水,虹影澄清晓。橘里渔村半烟草。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 雨巾风帽。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按玉龙、嘶未断,月冷波寒,归去也、林屋洞天无锁。认云屏烟障是吾庐,任满地苍苔,年年不扫。
阅读详情[ 宋 ] 史达祖
此词为春闺思妇怨伤之作。上片写相思怨伤。“柳锁”二句借莺蝶的一“锁”一“翻”,映衬了思妇触物伤情,见柳莺而生愁,见花蝶而梦破的惆怅。“自知”句以“潘郎”代指情郎,交待了她的愁伤都是为了情郎。“犹将”句则暗用“桃花脸薄难藏泪”(韩偓《复偶见三绝》)句意。“念前事”三句追忆往昔与情郎相处情事,害怕春光流逝,遂与情郎及时游赏春光,早春时情侣去悄悄窥望酥雨飘洒的池塘。“向消凝”三句隐然流露了对情郎不归的怨伤,也描绘了思妇似梅绽芳艳的梳妆之美。 下片伤今忆昔。“惹恨萦香”,言其愁恨如萦绕的香缕缠绵深长。“芳机”二句既流露出欲与情郎鸳鸯成双的心愿,也隐喻了今日鸳鸯离分的孤独处境与遗憾空虚。“人扶醉”六句追忆当初与情郎月夜幽期约会情景。“人扶醉”指思妇扶着陶然欲醉的身子赴约的情态,两人见面后,都拘谨自持,不敢疏狂,只扯些闲言碎语,似乎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词人生动地描绘出思妇初次幽会时的羞怯、拘谨,给予她以深刻而甜蜜的回忆,达到以昔日欢会反衬今日悲愁的艺术效果。
阅读详情[ 明 ] 张岱
《陶庵梦忆序》是明代文学家张岱为《陶庵梦忆》一书所作的序言,是一篇“说梦”的散文佳作。文中描写了张岱在国破家亡后的生活状况和精神面貌。作者把今日的困苦饥饿归于对昔日奢华的果报,并且认为五十年盛衰荣辱的生活不过是人间大梦一场。
阅读详情[ 明 ] 罗贯中
却说当夜张辽一箭射黄盖下水,救得曹操登岸,寻着马匹走时,军已大乱。韩当冒烟突火来攻水寨,忽听得士卒报道:“后梢舵上一人,高叫将军表字。”韩当细听,但闻高叫“义公救我?”当曰:“此黄公覆也!”急教救起。见黄盖负箭着伤,咬出箭杆,箭头陷在肉内。韩当急为脱去湿衣,用刀剜出箭头,扯旗束之,脱自己战袍与黄盖穿了,先令别船送回大寨医治。原来黄盖深知水性,故大寒之时,和甲堕江,也逃得性命。却说当日满江火滚,喊声震地。左边是韩当、蒋钦两军从赤壁西边杀来;右边是周泰、陈武两军从赤壁东边杀来;正中是周瑜、程普、徐盛、丁奉大队船只都到。火须兵应,兵仗火威。此正是:三江水战,赤壁鏖兵。曹军着枪中箭、火焚水溺者,不计其数。后人有诗曰:“魏吴争斗决雌雄,赤壁楼船一扫空。烈火初张照云海,周郎曾此破曹公。”又有一绝云:“山高月小水茫茫,追叹前朝割据忙。南士无心迎魏武,东风有意便周郎。”不说江中鏖兵。且说甘宁令蔡中引入曹寨深处,宁将蔡中一刀砍于马下,就草上放起火来。吕蒙遥望中军火起,也放十数处火,接应甘宁。潘璋、董袭分头放火呐喊,四下里鼓声大震。曹操与张辽引百余骑,在火林内走,看前面无一处不着。正走之间,毛玠救得文聘,引十数骑到。操令军寻路。张辽指道:“只有乌林地面,空阔可走。”操径奔乌林。正走间,背后一军赶到,大叫:“曹贼休走!”火光中现出吕蒙旗号。操催军马向前,留张辽断后,抵敌吕蒙。却见前面火把又起,从山谷中拥出一军,大叫:“凌统在此!”曹操肝胆皆裂。忽刺斜里一彪军到,大叫:“丞相休慌!徐晃在此!”彼此混战一场,夺路望北而走。忽见一队军马,屯在山坡前。徐晃出问,乃是袁绍手下降将马延、张凯,有三千北地军马,列寨在彼;当夜见满天火起,未敢转动,恰好接着曹操。操教二将引一千军马开路,其余留着护身。操得这枝生力军马,心中稍安。马延、张凯二将飞骑前行。不到十里,喊声起处,一彪军出。为首一将,大呼曰:“吾乃东吴甘兴霸也!”马延正欲交锋,早被甘宁一刀斩于马下;张凯挺枪来迎,宁大喝一声,凯措手不及,被宁手起一刀,翻身落马。后军飞报曹操。操此时指望合淝有兵救应;不想孙权在合淝路口,望见江中火光,知是我军得胜,便教陆逊举火为号,太史慈见了,与陆逊合兵一处,冲杀将来。操只得望彝陵而走。路上撞见张郃,操令断后。纵马加鞭,走至五更,回望火光渐远,操心方定,问曰:“此是何处?”左右曰:“此是乌林之西,宜都之北。”操见树木丛杂,山川险峻,乃于马上仰面大笑不止。诸将问曰:“丞相何故大笑?”操曰:“吾不笑别人,单笑周瑜无谋,诸葛亮少智。若是吾用兵之时,预先在这里伏下一军,如之奈何?”说犹未了,两边鼓声震响,火光竟天而起,惊得曹操几乎坠马。刺斜里一彪军杀出,大叫:“我赵子龙奉军师将令,在此等候多时了!”操教徐晃、张郃双敌赵云,自己冒烟突火而去。子龙不来追赶,只顾抢夺旗帜。曹操得脱。 天色微明,黑云罩地,东南风尚不息。忽然大雨倾盆,湿透衣甲。操与军士冒雨而行,诸军皆有饥色。操令军士往村落中劫掠粮食,寻觅火种。方欲造饭,后面一军赶到。操心甚慌。原来却是李典、许褚保护着众谋士来到,操大喜,令军马且行,问:“前面是那里地面?”人报:“一边是南彝陵大路,一边是北彝陵山路。”操问:“那里投南郡江陵去近?”军士禀曰:“取北彝陵过葫芦口去最便。”操教走北彝陵。行至葫芦口,军皆饥馁,行走不上,马亦困乏,多有倒于路者。操教前面暂歇。马上有带得锣锅的,也有村中掠得粮米的,便就山边拣干处埋锅造饭,割马肉烧吃。尽皆脱去湿衣,于风头吹晒;马皆摘鞍野放,咽咬草根。操坐于疏林之下,仰面大笑。众官问曰:“适来丞相笑周瑜、诸葛亮,引惹出赵子龙来,又折了许多人马。如今为何又笑?”操曰:“吾笑诸葛亮、周瑜毕竟智谋不足。若是我用兵时,就这个去处,也埋伏一彪军马,以逸待劳;我等纵然脱得性命,也不免重伤矣。彼见不到此,我是以笑之。”正说间,前军后军一齐发喊、操大惊,弃甲上马。众军多有不及收马者。早见四下火烟布合,山口一军摆开,为首乃燕人张翼德,横矛立马,大叫:“操贼走那里去!”诸军众将见了张飞,尽皆胆寒。许褚骑无鞍马来战张飞。张辽、徐晃二将,纵马也来夹攻。两边军马混战做一团。操先拨马走脱,诸将各自脱身。张飞从后赶来。操迤逦奔逃,追兵渐远,回顾众将多已带伤。 正行时,军士禀曰:“前面有两条路,请问丞相从那条路去?”操问:“那条路近?”军士曰:“大路稍平,却远五十余里。小路投华容道,却近五十余里;只是地窄路险,坑坎难行。”操令人上山观望,回报:“小路山边有数处烟起;大路并无动静。”操教前军便走华容道小路。诸将曰:“烽烟起处,必有军马,何故反走这条路?”操曰:“岂不闻兵书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诸葛亮多谋,故使人于山僻烧烟,使我军不敢从这条山路走,他却伏兵于大路等着。吾料已定,偏不教中他计!”诸将皆曰:“丞相妙算,人不可及。”遂勒兵走华容道。此时人皆饥倒,马尽困乏。焦头烂额者扶策而行,中箭着枪者勉强而走。衣甲湿透,个个不全;军器旗幡,纷纷不整:大半皆是彝陵道上被赶得慌,只骑得秃马,鞍辔衣服,尽皆抛弃。正值隆冬严寒之时,其苦何可胜言。 操见前军停马不进,问是何故。回报曰:“前面山僻路小,因早晨下雨,坑堑内积水不流,泥陷马蹄,不能前进。”操大怒,叱曰:“军旅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岂有泥泞不堪行之理!”传下号令,教老弱中伤军士在后慢行,强壮者担土束柴,搬草运芦,填塞道路。务要即时行动,如违令者斩。众军只得都下马,就路旁砍伐竹木,填塞山路。操恐后军来赶,令张辽、许褚、徐晃引百骑执刀在手,但迟慢者便斩之。此时军已饿乏,众皆倒地,操喝令人马践踏而行,死者不可胜数。号哭之声,于路不绝。操怒曰:“生死有命,何哭之有!如再哭者立斩!”三停人马:一停落后,一停填了沟壑,一停跟随曹操。过了险峻,路稍平坦。操回顾止有三百余骑随后,并无衣甲袍铠整齐者。操催速行。众将曰:“马尽乏矣,只好少歇。”操曰:“赶到荆州将息未迟。”又行不到数里,操在马上扬鞭大笑。众将问:“丞相何又大笑?”操曰:“人皆言周瑜、诸葛亮足智多谋,以吾观之,到底是无能之辈。若使此处伏一旅之师,吾等皆束手受缚矣。” 言未毕,一声炮响,两边五百校刀手摆开,为首大将关云长,提青龙刀,跨赤兔马,截住去路。操军见了,亡魂丧胆,面面相觑。操曰:“既到此处,只得决一死战!”众将曰:“人纵然不怯,马力已乏,安能复战?”程昱曰:“某素知云长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义素著。丞相旧日有恩于彼,今只亲自告之,可脱此难。”操从其说,即纵马向前,欠身谓云长曰:“将军别来无恙!”云长亦欠身答曰:“关某奉军师将令,等候丞相多时。”操曰:“曹操兵败势危,到此无路,望将军以昔日之情为重。”云长曰:“昔日关某虽蒙丞相厚恩,然已斩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以奉报矣。今日之事,岂敢以私废公?”操曰:“五关斩将之时,还能记否?大丈夫以信义为重。将军深明《春秋》,岂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云长是个义重如山之人,想起当日曹操许多恩义,与后来五关斩将之事,如何不动心?又见曹军惶惶,皆欲垂泪,一发心中不忍。于是把马头勒回,谓众军曰:“四散摆开。”这个分明是放曹操的意思。操见云长回马,便和众将一齐冲将过去。云长回身时,曹操已与众将过去了。云长大喝一声,众军皆下马,哭拜于地。云长愈加不忍。正犹豫间,张辽纵马而至。云长见了,又动故旧之情,长叹一声,并皆放去。后人有诗曰:“曹瞒兵败走华容,正与关公狭路逢。只为当初恩义重,放开金锁走蛟龙。” 曹操既脱华容之难。行至谷口,回顾所随军兵,止有二十七骑。比及天晚,已近南郡,火把齐明,一簇人马拦路。操大惊曰:“吾命休矣!”只见一群哨马冲到,方认得是曹仁军马。操才心安。曹仁接着,言:“虽知兵败,不敢远离,只得在附近迎接。”操曰:“几与汝不相见也!”于是引众入南郡安歇。随后张辽也到,说云长之德。操点将校,中伤者极多,操皆令将息。曹仁置酒与操解闷。众谋士俱在座。操忽仰天大恸。众谋士曰:“丞相于虎窟中逃难之时,全无惧怯;今到城中,人已得食,马已得料,正须整顿军马复仇,何反痛哭?”操曰:“吾哭郭奉孝耳!若奉孝在,决不使吾有此大失也!”遂捶胸大哭曰:“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众谋士皆默然自惭。次日,操唤曹仁曰:“吾今暂回许都,收拾军马,必来报仇。汝可保全南郡。吾有一计,密留在此,非急休开,急则开之。依计而行,使东吴不敢正视南郡。”仁曰:“合淝、襄阳,谁可保守?”操曰:“荆州托汝管领;襄阳吾已拨夏侯惇守把;合淝最为紧要之地,吾令张辽为主将,乐进、李典为副将,保守此地。但有缓急,飞报将来。”操分拨已定,遂上马引众奔回许昌。荆州原降文武各官,依旧带回许昌调用。曹仁自遣曹洪据守彝陵、南郡,以防周瑜。 却说关云长放了曹操,引军自回。此时诸路军马,皆得马匹、器械、钱粮,已回夏口;独云长不获一人一骑,空身回见玄德。孔明正与玄德作贺,忽报云长至。孔明忙离坐席,执杯相迎曰:“且喜将军立此盖世之功,与普天下除大害。合宜远接庆贺!”云长默然。孔明曰:“将军莫非因吾等不曾远接,故尔不乐?”回顾左右曰:“汝等缘何不先报?”云长曰:“关某特来请死。”孔明曰:“莫非曹操不曾投华容道上来?”云长曰:“是从那里来。关某无能,因此被他走脱。”孔明曰:“拿得甚将士来?”云长曰:“皆不曾拿。”孔明曰:“此是云长想曹操昔日之恩,故意放了。但既有军令状在此,不得不按军法。”遂叱武士推出斩之。正是:拼将一死酬知己,致令千秋仰义名。 未知云长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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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贾政进内,见了枢密院各位大人,又见了各位王爷。北静王道:“今日我们传你来,有遵旨问你的事。”贾政即忙跪下。众大人便问道:“你哥哥交通外官,恃强凌弱,纵儿聚赌,强占良民妻女不遂逼死的事,你都知道么?”贾政回道:“犯官自从主恩钦点学政,任满后查看赈恤,于上年冬底回家,又蒙堂派工程,后又往江西监道,题参回都,仍在工部行走,日夜不敢怠惰。一应家务并未留心伺察,实在糊涂,不能管教子侄,这就是辜负圣恩。亦求主上重重治罪。” 北静王据说转奏,不多时传出旨来。北静王便述道:“主上因御史参奏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据该御史指出平安州互相往来,贾赦包揽词讼。严鞫贾赦,据供平安州原系姻亲来往,并未干涉官事。该御史亦不能指实。惟有倚势强索石呆子古扇一款是实的,然系玩物,究非强索良民之物可比。虽石呆子自尽,亦系疯傻所致,与逼勒致死者有间。今从宽将贾赦发往台站效力赎罪。所参贾珍强占良民妻女为妾不从逼死一款,提取都察院原案,看得尤二姐实系张华指腹为婚未娶之妻,因伊贫苦自愿退婚,尤二姐之母愿结贾珍之弟为妾,并非强占。再尤三姐自刎掩埋并未报官一款,查尤三姐原系贾珍妻妹,本意为伊择配,因被逼索定礼,众人扬言秽乱,以致羞忿自尽,并非贾珍逼勒致死。但身系世袭职员,罔知法纪,私埋人命,本应重治,念伊究属功臣后裔,不忍加罪,亦从宽革去世职,派往海疆效力赎罪,贾蓉年幼无干省释。贾政实系在外任多年,居官尚属勤慎,免治伊治家不正之罪。”贾政听了,感激涕零,叩首不及,又叩求王爷代奏下忱。北静王道:“你该叩谢天恩,更有何奏?”贾政道:“犯官仰蒙圣恩不加大罪,又蒙将家产给还,实在扪心惶愧,愿将祖宗遗受重禄积余置产一并交官。”北静王道:“主上仁慈待下,明慎用刑,赏罚无差。如今既蒙莫大深恩,给还财产,你又何必多此一奏。”众官也说不必。贾政便谢了恩,叩谢了王爷出来。恐贾母不放心,急忙赶回。 上下男女人等不知传进贾政是何吉凶,都在外头打听,一见贾政回家,都略略的放心,也不敢问。只见贾政忙忙的走到贾母跟前,将蒙圣恩宽免的事,细细告诉了一遍。贾母虽则放心,只是两个世职革去,贾赦又往台站效力,贾珍又往海疆,不免又悲伤起来。邢夫人尤氏听见那话,更哭起来。贾政便道:“老太太放心。大哥虽则台站效力,也是为国家办事,不致受苦,只要办得妥当,就可复职。珍儿正是年轻,很该出力。若不是这样,便是祖父的余德,亦不能久享。”说了些宽慰的话。 贾母素来本不大喜欢贾赦,那边东府贾珍究竟隔了一层。只有邢夫人尤氏痛哭不已。邢夫人想着“家产一空,丈夫年老远出,膝下虽有琏儿,又是素来顺他二叔的,如今是都靠着二叔,他两口子更是顺着那边去了。独我一人孤苦伶仃,怎么好。”那尤氏本来独掌宁府的家计,除了贾珍也算是惟他为尊,又与贾珍夫妇相和,“如今犯事远出,家财抄尽,依往荣府,虽则老太太疼爱,终是依人门下。又带了偕鸾佩凤,蓉儿夫妇又是不能兴家立业的人。”又想着“二妹妹三妹妹俱是琏二叔闹的,如今他们倒安然无事,依旧夫妇完聚。只留我们几人,怎生度日!”想到这里,痛哭起来。贾母不忍,便问贾政道:“你大哥和珍儿现已定案,可能回家?蓉儿既没他的事,也该放出来了。”贾政道:“若在定例,大哥是不能回家的。我已托人徇个私情,叫我们大老爷同侄儿回家好置办行装,衙门内业已应了。想来蓉儿同着他爷爷父亲一起出来。只请老太太放心,儿子办去。”贾母又道:“我这几年老的不成人了,总没有问过家事。如今东府是全抄去了,房屋入官不消说的。你大哥那边琏儿那里也都抄去了。咱们西府银库,东省地土,你知道到底还剩了多少?他两个起身,也得给他们几千银子才好。” 贾政正是没法,听见贾母一问,心想着:“若是说明,又恐老太太着急,若不说明;不用说将来,现在怎样办法?”定了主意,便回道:“若老太太不问,儿子也不敢说。如今老太太既问到这里,现在琏儿也在这里,昨日儿子已查了,旧库的银子早已虚空,不但用尽,外头还有亏空。现今大哥这件事若不花银托人,虽说主上宽恩,只怕他们爷儿两个也不大好。就是这项银子尚无打算。东省的地亩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租儿了,一时也算不转来,只好尽所有的蒙圣恩没有动的衣服首饰折变了给大哥珍儿作盘费罢了。过日的事只可再打算。”贾母听了,又急得眼泪直淌,说道:“怎么着,咱们家到了这样田地了么!我虽没有经过,我想起我家向日比这里还强十倍,也是摆了几年虚架子,没有出这样事已经塌下来了,不消一二年就完了。据你说起来,咱们竟一两年就不能支了。”贾政道:“若是这两个世俸不动,外头还有些挪移。如今无可指称,谁肯接济。”说着,也泪流满面,“想起亲戚来,用过我们的如今都穷了,没有用过我们的又不肯照应了。昨日儿子也没有细查,只看家下的人丁册子,别说上头的钱一无所出,那底下的人也养不起许多。” 贾母正在忧虑,只见贾赦、贾珍、贾蓉一齐进来给贾母请安。贾母看这般光景,一只手拉着贾赦,一只手拉着贾珍,便大哭起来。他两人脸上羞惭,又见贾母哭泣,都跪在地下哭着说道:“儿孙们不长进,将祖上功勋丢了,又累老太太伤心,儿孙们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了!”满屋中人看这光景,又一齐大哭起来。贾政只得劝解:“倒先要打算他两个的使用,大约在家只可住得一两日,迟则人家就不依了。”老太太含悲忍泪的说道:“你两个且各自同你们媳妇们说说话儿去罢。”又吩咐贾政道:“这件事是不能久待的,想来外面挪移恐不中用,那时误了钦限怎么好。只好我替你们打算罢了。就是家中如此乱糟糟的,也不是常法儿。”一面说着,便叫鸳鸯吩咐去了。 这里贾赦等出来,又与贾政哭泣了一会,都不免将从前任性过后恼悔如今分离的话说了一会,各自同媳妇那边悲伤去了。贾赦年老,倒也抛的下;独有贾珍与尤氏怎忍分离!贾琏贾蓉两个也只有拉着父亲啼哭。虽说是比军流减等,究竟生离死别,这也是事到如此,只得大家硬着心肠过去。 却说贾母叫邢王二夫人同了鸳鸯等,开箱倒笼,将做媳妇到如今积攒的东西都拿出来,又叫贾赦、贾政、贾珍等,一一的分派说:“这里现有的银子,交贾赦三千两,你拿二千两去做你的盘费使用,留一千给大太太另用。这三千给珍儿,你只许拿一千去,留下二千交你媳妇过日子。仍旧各自度日,房子是在一处,饭食各自吃罢。四丫头将来的亲事还是我的事。只可怜凤丫头操心了一辈子,如今弄得精光,也给他三千两,叫他自己收着,不许叫琏儿用。如今他还病得神昏气丧,叫平儿来拿去。这是你祖父留下来的衣服,还有我少年穿的衣服首饰,如今我用不着。男的呢,叫大老爷、珍儿、琏儿、蓉儿拿去分了,女的呢,叫大太太、珍儿媳妇、凤丫头拿了分去。这五百两银子交给琏儿,明年将林丫头的棺材送回南去。”分派定了,又叫贾政道:“你说现在还该着人的使用,这是少不得的。你叫拿这金子变卖偿还。这是他们闹掉了我的,你也是我的儿子,我并不偏向。宝玉已经成了家,我剩下这些金银等物,大约还值几千两银子,这是都给宝玉的了。珠儿媳妇向来孝顺我,兰儿也好,我也分给他们些。这便是我的事情完了。”贾政见母亲如此明断分晰,俱跪下哭着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儿孙们没点孝顺,承受老祖宗这样恩典,叫儿孙们更无地自容了!”贾母道:“别瞎说,若不闹出这个乱儿,我还收着呢。只是现在家人过多,只有二老爷是当差的,留几个人就够了。你就吩咐管事的,将人叫齐了,他分派妥当。各家有人便就罢了。譬如一抄尽了,怎么样呢?我们里头的,也要叫人分派,该配人的配人,赏去的赏去。如今虽说咱们这房子不入官,你到底把这园子交了才好。那些田地原交琏儿清理,该卖的卖,该留的留,断不要支架子做空头。我索性说了罢,江南甄家还有几两银子,二太太那里收着,该叫人就送去罢。倘或再有点事出来,可不是他们躲过了风暴又遇了雨了么。” 贾政本是不知当家立计的人,一听贾母的话,一一领命,心想:“老太太实在真真是理家的人,都是我们这些不长进的闹坏了。”贾政见贾母劳乏,求着老太太歇歇养神。贾母又道:“我所剩的东西也有限,等我死了做结果我的使用。余的都给我伏侍的丫头。”贾政等听到这里,更加伤感。大家跪下:“请老太太宽怀,只愿儿子们托老太太的福,过了些时都邀了恩眷。那时兢兢业业的治起家来,以赎前愆,奉养老太太到一百岁的时候。”贾母道:“但愿这样才好,我死了也好见祖宗。你们别打谅我是享得富贵受不得贫穷的人哪,不过这几年看看你们轰轰烈烈,我落得都不管,说说笑笑养身子罢了,那知道家运一败直到这样!若说外头好看里头空虚,是我早知道的了。只是‘居移气,养移体’,一时下不得台来。如今借此正好收敛,守住这个门头,不然叫人笑话你。你还不知,只打谅我知道穷了便着急的要死,我心里是想着祖宗莫大的功勋,无一日不指望你们比祖宗还强,能够守住也就罢了。谁知他们爷儿两个做些什么勾当!” 贾母正自长篇大论的说,只见丰儿慌慌张张的跑来回王夫人道:“今早我们奶奶听见外头的事,哭了一场,如今气都接不上来。平儿叫我来回太太。”丰儿没有说完,贾母听见,便问:“到底怎么样?”王夫人便代回道:“如今说是不大好。”贾母起身道:“嗳,这些冤家竟要磨死我了!”说着,叫人扶着,要亲自看去。贾政即忙拦住劝道:“老太太伤了好一回的心,又分派了好些事,这会该歇歇。便是孙子媳妇有什么事,该叫媳妇瞧去就是了,何必老太太亲身过去呢。倘或再伤感起来,老太太身上要有一点儿不好,叫做儿子的怎么处呢。”贾母道:“你们各自出去,等一会子再进来。我还有话说。”贾政不敢多言,只得出来料理兄侄起身的事,又叫贾琏挑人跟去。这里贾母才叫鸳鸯等派人拿了给凤姐的东西跟着过来。 凤姐正在气厥。平儿哭得眼红,听见贾母带着王夫人、宝玉、宝钗过来,疾忙出来迎接。贾母便问:“这会子怎么样了?”平儿恐惊了贾母,便说:“这会子好些。老太太既来了,请进去瞧瞧。”他先跑进去轻轻的揭开帐子。凤姐开眼瞧着,只见贾母进来,满心惭愧。先前原打算贾母等恼他,不疼的了,是死活由他的,不料贾母亲自来瞧,心里一宽,觉那拥塞的气略松动些,便要扎挣坐起。贾母叫平儿按着,“不要动,你好些么?”凤姐含泪道:“我从小儿过来,老太太、太太怎么样疼我。那知我福气薄,叫神鬼支使的失魂落魄,不但不能够在老太太跟前尽点孝心,公婆前讨个好,还是这样把我当人,叫我帮着料理家务,被我闹的七颠八倒,我还有什么脸儿见老太太、太太呢!今日老太太、太太亲自过来,我更当不起了,恐怕该活三天的又折上了两天去了。”说着,悲咽。贾母道:“那些事原是外头闹起来的,与你什么相干。就是你的东西被人拿去,这也算不了什么呀。我带了好些东西给你,任你自便。”说着,叫人拿上来给他瞧瞧。 凤姐本是贪得无厌的人,如今被抄尽净,本是愁苦,又恐人埋怨,正是几不欲生的时候,今儿贾母仍旧疼他,王夫人也没嗔怪,过来安慰他,又想贾琏无事,心下安放好些,便在枕上与贾母磕头,说道:“请老太太放心。若是我的病托着老太太的福好了些,我情愿自己当个粗使丫头,尽心竭力的伏侍老太太、太太罢。”贾母听他说得伤心,不免掉下泪来。宝玉是从来没有经过这大风浪的,心下只知安乐,不知忧患的人,如今碰来碰去都是哭泣的事,所以他竟比傻子尤甚,见人哭他就哭。凤姐看见众人忧闷,反倒勉强说几句宽慰贾母的话,求着“请老太太、太太回去,我略好些过来磕头。”说着,将头仰起。贾母叫平儿“好生服侍,短什么到我那里要去。”说着,带了王夫人将要回到自己房中。只听见两三处哭声。贾母实在不忍闻见,便叫王夫人散去,叫宝玉“去见你大爷大哥,送一送就回来。”自己躺在榻上下泪。幸喜鸳鸯等能用百样言语劝解,贾母暂且安歇。 不言贾赦等分离悲痛。那些跟去的人谁是愿意的?不免心中抱怨,叫苦连天。正是生离果胜死别,看者比受者更加伤心。好好的一个荣国府,闹到人嚎鬼哭。贾政最循规矩,在伦常上也讲究的,执手分别后,自己先骑马赶至城外举酒送行,又叮咛了好些国家轸恤勋臣,力图报称的话。贾政等挥泪分头而别。 贾政带了宝玉回家,未及进门,只见门上有好些人在那里乱嚷说:“今日旨意,将荣国公世职着贾政承袭。”那些人在那里要喜钱,门上人和他们分争,说是“本来的世职我们本家袭了,有什么喜报。”那些人说道:“那世职的荣耀比任什么还难得,你们大老爷闹掉了,想要这个再不能的了。如今的圣人在位,赦过宥罪,还赏给二老爷袭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怎么不给喜钱。”正闹着,贾政回家,门上回了,虽则喜欢,究是哥哥犯事所致,反觉感极涕零,赶着进内告诉贾母。王夫人正恐贾母伤心,过来安慰,听得世职复还,自是欢喜。又见贾政进来,贾母拉了说些勤黾报恩的话。独有邢夫人尤氏心下悲苦,只不好露出来。且说外面这些趋炎奉势的亲戚朋友,先前贾宅有事都远避不来,今儿贾政袭职,知圣眷尚好,大家都来贺喜。那知贾政纯厚性成,因他袭哥哥的职,心内反生烦恼,只知感激天恩。于第二日进内谢恩,到底将赏还府第园子备折奏请入官。内廷降旨不必,贾政才得放心。回家以后,循分供职,但是家计萧条,入不敷出。贾政又不能在外应酬。 家人们见贾政忠厚,凤姐抱病不能理家,贾琏的亏缺一日重似一日,难免典房卖地。府内家人几个有钱的,怕贾琏缠扰,都装穷躲事,甚至告假不来,各自另寻门路。独有一个包勇,虽是新投到此,恰遇荣府坏事,他倒有些真心办事,见那些人欺瞒主子,便时常不忿。奈他是个新来乍到的人,一句话也插不上,他便生气,每天吃了就睡。众人嫌他不肯随和,便在贾政前说他终日贪杯生事,并不当差。贾政道:“随他去罢。原是甄府荐来,不好意思,横竖家内添这一人吃饭,虽说是穷,也不在他一人身上。”并不叫来驱逐。众人又在贾琏跟前说他怎样不好,贾琏此时也不敢自作威福,只得由他。 忽一日,包勇奈不过,吃了几杯酒,在荣府街上闲逛,见有两个人说话。那人说道:“你瞧,这么个大府,前儿抄了家,不知如今怎么样了。”那人道:“他家怎么能败,听见说里头有位娘娘是他家的姑娘,虽是死了,到底有根基的。况且我常见他们来往的都是王公侯伯,那里没有照应。便是现在的府尹前任的兵部是他们的一家,难道有这些人还护庇不来么?”那人道:“你白住在这里!别人犹可,独是那个贾大人更了不得!我常见他在两府来往,前儿御史虽参了,主子还叫府尹查明实迹再办。你道他怎么样?他本沾过两府的好处,怕人说他回护一家,他便狠狠的踢了一脚,所以两府里才到底抄了。你道如今的世情还了得吗!”两人无心说闲话,岂知旁边有人跟着听的明白。包勇心下暗想:“天下有这样负恩的人!但不知是我老爷的什么人。我若见了他,便打他一个死,闹出事来我承当去。” 那包勇正在酒后胡思乱想,忽听那边喝道而来。包勇远远站着。只见那两人轻轻的说道:“这来的就是那个贾大人了。”包勇听了,心里怀恨,趁了酒兴,便大声的道:“没良心的男女!怎么忘了我们贾家的恩了。”雨村在轿内,听得一个“贾“字,便留神观看,见是一个醉汉,便不理会过去了。那包勇醉着不知好歹,便得意洋洋回到府中,问起同伴,知是方才见的那位大人是这府里提拔起来的。“他不念旧恩,反来踢弄咱们家里,见了他骂他几句,他竟不敢答言。”那荣府的人本嫌包勇,只是主人不计较他,如今他又在外闯祸,不得不回,趁贾政无事,便将包勇喝酒闹事的话回了。贾政此时正怕风波,听得家人回禀,便一时生气,叫进包勇骂了几句,便派去看园,不许他在外行走。那包勇本是直爽的脾气,投了主子他便赤心护主,岂知贾政反倒责骂他。他也不敢再辨,只得收拾行李往园中看守浇灌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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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酬范记室云》是南朝梁诗人何逊的诗作,该诗为答范云《贻何秀才》而作,是借春景以赞其少年俊才。该诗与范云原唱丝丝入扣,而意思甚深。 赠答诗是古人一种交际手段,因此答诗讲究与赠诗意义相应,又因地位之别,在命意运藻上更注重恰如其分。这些在南朝,较唐代更严。何逊答诗也为十句,与范云原唱丝丝入扣,而意思甚深。 范云来诗前四句分二层写景,何也先以四句景语作二层写答之,但意象迥别。先写近景,再写远景,林密树繁,虽是春日,而门前却微觉阴沉,阶前新草欲滋,但却缺少充分的阳光;相反远处花丛中光风轻拂嫩蕊,日色闪耀其中,这才是春之骄子。这景象分明是把自己比作阶前草而以花丛比幸运者,语意针对来诗比自己为得春天哺育的春桂青蒲,而谓自己其实并不真正幸运,并未受到与他人相等的照顾。 中二句是转折,从上述景象对比中,诗人说:我也很想念您范云前辈,因而郁郁不欢,独自伫立,频频空叹。这是因来诗“临花空相望,对酒不能歌”而作答的,而意思甚曲。“不独欢”、“空为叹”是真情,是因前四句自觉命运不佳,日光偏照他人而生的,但字面却说自己与前辈同怀相思之情。这情恐怕不很真切。同在一郡,过从甚便,而何以前此已“绝经过”,来诗相招了又何不命驾速往,却还“伫立”不前呢?真是深可玩味。 然而“清谈”二句,多少透出了其中消息。这二句应来诗称自己多绮思佳作而为答。南朝玄风甚盛,清谈是时尚,能说胜理,即为时重,而文章之学则等而下之了。诗说:无人与我共作清谈而究胜理,只有您所说的绮思繁文空为自我欣赏。这里最可细味的是来诗只说“绮文”,答诗却拈出个“清谈莫共理”来,言外之意,颇有怪范云只以文章许自己而未见我清谈之胜的意味。 最后两句,承“文”而答范诗末二句,范以布鼓过雷门自谦,此答云:您的大作中太过自谦了;范以“何事绝经过”为问,答云,大作太妙,我难以为继,所以惮于过访耳。这是否真话呢?再回溯全诗,其意可自见。 通观全篇可以推测到,何逊所以久不访范云,当是对范有所不慊。他认为自己虽受范云赏识,但是未见实惠。据史载,何逊虽弱冠举秀才,但至初仕,中间相隔多年,正可为证。因此他不欢而空叹,他希望范云不要徒以文章之徒目之,而要看到他的真正价值。他所怕的也不真是难为继唱,而实是怕永作阶前阴下的小草,而不能如日照下的春花怒放。不过这些意思都不正面说出,却在自谦与敬彼中微露讽意,娓娓道出,这就是应答诗中的相称与得体。 对照范云来诗之慈爱恳切,何逊的答诗就显得格调不是太高了。梁成帝后来说:“吴均不均,何逊不逊。”看来并不冤枉他,在少年时的这首诗里,其不逊之病已初露端倪了。 不过就诗论诗,此诗确不失为佳作,对应之切,运思之巧,甚至那种不逊之劲之出于真心,也颇有可爱之处。虽然无史料可以直接说明范云见答诗后的反应,但从后来范云任广州刺史后,仍对何逊殷殷照顾,赠诗睠睠来看,大约范云也为此诗感动了;也因而可知,何逊虽说“可惮”,也当终究应来诗招请去赴约的。这些虽是推测,但或许能为南朝文坛这桩小小公案,增加一些趣味。姑妄说之,姑妄听之可也,读者尽可见仁见智,为之续上自己满意的结局。 诗的最突出的成就是写景之精美。这不仅表现在前后两层精巧的对比寓意中,更表现在观察之细致,感觉之敏锐,而这些又通过写形传神的设色炼字表现出来。第一联中“稍”“欲”二字之分寸极好,不说浓阴,深暗,既切晴春之景,也不至过于唐突前辈,传送出一缕淡淡的愁思。“风光蕊上轻,日色花中乱”两句更难能可贵,“轻”“乱”二字将视觉印象化为心理印象,风光无色无味,不可称量,而曰“轻”;日色无知无党,不解行为,却曰“乱”,但这“轻”“乱”二字却既切春风拂蕊的和熙,日色照花的明丽,也微微透出了诗人心中一种难以言传说的妒羡之意。
阅读详情[ 宋 ] 王沂孙
疏帘蝶粉,幽径燕泥,花间小雨初足。又是禁城寒食,轻舟泛晴渌。寻芳地,来去熟。尚仿佛、大堤南北。望杨柳、一片阴阴,摇曳新绿。 重访艳歌人,听取春声,犹是杜郎曲。荡漾去年春色,深深杏花屋。东风曾共宿。记小刻、近窗新竹。旧游远,沉醉归来,满院银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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