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search_books

作品内容

史记 · 七十列传 · 匈奴列传

[ ] 司马迁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扆、驴、骡、駃騠、騊駼、驒騱。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士力能毌弓,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 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变于西戎,邑于豳。其后三百有馀岁,戎狄攻大王亶父,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作周。其后百有馀岁,周西伯昌伐畎夷氏。后十有馀年,武王伐纣而营雒邑,复居于酆鄗,放逐戎夷泾、洛之北,以时入贡,命曰“荒服”。其后二百有馀年,周道衰,而穆王伐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之后,荒服不至。于是周遂作甫刑之辟。穆王之后二百有馀年,周幽王用宠姬襃姒之故,与申侯有郤。申侯怒而与犬戎共攻杀周幽王于骊山之下,遂取周之焦获,而居于泾渭之间,侵暴中国。秦襄公救周,于是周平王去酆鄗而东徙雒邑。当是之时,秦襄公伐戎至岐,始列为诸侯。是后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齐,齐釐公与战于齐郊。其后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齐,齐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其后二十有馀年,而戎狄至洛邑,伐周襄王,襄王奔于郑之氾邑。初,周襄王欲伐郑,故娶戎狄女为后,与戎狄兵共伐郑。已而黜狄后,狄后怨,而襄王后母曰惠后,有子子带,欲立之,于是惠后与狄后、子带为内应,开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带为天子。于是戎狄或居于陆浑,东至于卫,侵盗暴虐中国。中国疾之,故诗人歌之曰“戎狄是应”,“薄伐猃狁,至于大原”,“出舆彭彭,城彼朔方”。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于晋。晋文公初立,欲修霸业,乃兴师伐逐戎翟,诛子带,迎内周襄王,居于雒邑。 当是之时,秦晋为强国。晋文公攘戎翟,居于河西圁、洛之间,号曰赤翟、白翟。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国服于秦,故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豲之戎,岐、梁山、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而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然莫能相一。 自是之后百有馀年,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戎翟朝晋。后百有馀年,赵襄子逾句注而破并代以临胡貉。其后既与韩魏共灭智伯,分晋地而有之,则赵有代、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以与戎界边。其后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至于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惠王击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其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却千馀里。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开之孙也。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于匈奴。其后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后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巉溪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馀里。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 当是之时,东胡彊而月氏盛。匈奴单于曰头曼,头曼不胜秦,北徙。十馀年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适戍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 单于有太子名冒顿。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而单于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使冒顿质于月氏。冒顿既质于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冒顿乃作为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行猎鸟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其善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不射善马者。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冒顿又复斩之。居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于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遂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冒顿自立为单于。 冒顿既立,是时东胡强盛,闻冒顿杀父自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有千里马。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千里马,匈奴宝马也,勿与。”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遂与之千里马。居顷之,东胡以为冒顿畏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东胡王愈益骄,西侵。与匈奴间,中有弃地,莫居,千馀里,各居其边为瓯脱。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柰何予之!”诸言予之者,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者斩,遂东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及冒顿以兵至,击,大破灭东胡王,而虏其民人及畜产。既归,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遂侵燕、代。是时汉兵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馀万。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馀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云。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彊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其世传国官号乃可得而记云。 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匈奴谓贤曰“屠耆”,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诸大臣皆世官。呼衍氏,兰氏,其后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诸左方王将居东方,直上谷以往者,东接秽貉、朝鲜;右方王将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而单于之庭直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大,左右骨都侯辅政。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之属。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有罪小者轧,大者死。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其坐,长左而北乡。日上戊己。其送死,有棺椁金银衣裘,而无封树丧服;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千百人。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则退兵。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卮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故其战,人人自为趣利,善为诱兵以冒敌。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后北服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国。于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以冒顿单于为贤。 是时汉初定中国,徙韩王信于代,都马邑。匈奴大攻围马邑,韩王信降匈奴。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下。高帝自将兵往击之。会冬大寒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于是冒顿详败走,诱汉兵。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精兵,见其羸弱,于是汉悉兵,多步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冒顿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又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于是高帝令士皆持满傅矢外乡,从解角直出,竟与大军合,而冒顿遂引兵而去。汉亦引兵而罢,使刘敬结和亲之约。 是后韩王信为匈奴将,及赵利、王黄等数倍约,侵盗代、云中。居无几何,陈豨反,又与韩信合谋击代。汉使樊哙往击之,复拔代、雁门、云中郡县,不出塞。是时匈奴以汉将众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于是汉患之,高帝乃使刘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冒顿乃少止。后燕王卢绾反,率其党数千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 高祖崩,孝惠、吕太后时,汉初定,故匈奴以骄。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高后欲击之,诸将曰:“以高帝贤武,然尚困于平城。”于是高后乃止,复与匈奴和亲。 至孝文帝初立,复修和亲之事。其三年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葆塞蛮夷,杀略人民。于是孝文帝诏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右贤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是时济北王反,文帝归,罢丞相击胡之兵。 其明·年,单于遗汉书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氏等计,与汉吏相距,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皇帝让书再至,发使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今以小吏之败约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彊力,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之。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以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已定,原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未得皇帝之志也,故使郎中系雩浅奉书请,献橐他一匹,骑马二匹,驾二驷。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使者至,即遣之。”以六月中来至薪望之地。书至,汉议击与和亲孰便。公卿皆曰:“单于新破月氏,乘胜,不可击。且得匈奴地,泽卤,非可居也。和亲甚便。”汉许之。 孝文皇帝前六年,汉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郎中系雩浅遗朕书曰:‘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氏等计,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汉以故不和,邻国不附。今以小吏败约,故罚右贤王使西击月氏,尽定之。原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朕甚嘉之,此古圣主之意也。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使者言单于自将伐国有功,甚苦兵事。服绣袷绮衣、绣袷长襦、锦袷袍各一,比余一,黄金饰具带一,黄金胥纰一,绣十匹,锦三十匹,赤绨、绿缯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遗单于。”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 老上稽粥单于初立,孝文皇帝复遣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公主。说不欲行,汉彊使之。说曰:“必我行也,为汉患者。”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彊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物。 汉遗单于书,牍以尺一寸,辞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所遗物及言语云云。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大长,倨傲其辞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 汉使或言曰:“匈奴俗贱老。”中行说穷汉使曰:“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其老亲岂有不自脱温厚肥美以赍送饮食行戍乎?”汉使曰:“然。”中行说曰:“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者,盖以自为守卫,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汉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庐而卧。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尽取其妻妻之。无冠带之饰,阙庭之礼。”中行说曰:“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故其急则人习骑射,宽则人乐无事,其约束轻,易行也。君臣简易,一国之政犹一身也。父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恶种姓之失也。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今中国虽详不取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乃易姓,皆从此类。且礼义之敝,上下交怨望,而室屋之极,生力必屈。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筑城郭以自备,故其民急则不习战功,缓则罢于作业。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令喋喋而占占,冠固何当?” 自是之后,汉使欲辩论者,中行说辄曰:“汉使无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己矣,何以为言乎?且所给备善则已;不备,苦恶,则候秋孰,以骑驰蹂而稼穑耳。”日夜教单于候利害处。 汉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萧关,杀北地都尉昂,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于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前将军,大发车骑往击胡。单于留塞内月馀乃去,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匈奴日已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至代郡万馀人。汉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言和亲事。 孝文帝后二年,使使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当户且居雕渠难、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已至,敬受。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无离,臣主相安,俱无暴逆。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进取之利,倍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主之欢,然其事已在前矣。书曰:‘二国已和亲,两主欢说,寝兵休卒养马,世世昌乐,闟然更始。’朕甚嘉之。圣人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天下莫不咸便。汉与匈奴邻国之敌,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故诏吏遗单于秫糵金帛丝絮佗物岁有数。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朕与单于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谋臣计失,皆不足以离兄弟之欢。朕闻天不颇覆,地不偏载。朕与单于皆捐往细故,俱蹈大道,堕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元元万民,下及鱼鳖,上及飞鸟,跂行喙息蠕动之类,莫不就安利而辟危殆。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朕释逃虏民,单于无言章尼等。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无食言。单于留志,天下大安,和亲之后,汉过不先。单于其察之。” 单于既约和亲,于是制诏御史曰:“匈奴大单于遗朕书,言和亲已定,亡人不足以益众广地,匈奴无入塞,汉无出塞,犯约者杀之,可以久亲,后无咎,俱便。朕已许之。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后四岁,老上稽粥单于死,子军臣立为单于。既立,孝文皇帝复与匈奴和亲。而中行说复事之。 军臣单于立四岁,匈奴复绝和亲,大入上郡、云中各三万骑,所杀略甚众而去。于是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代屯句注,赵屯飞狐口,缘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寇。又置三将军,军长安西细柳、渭北棘门、霸上以备胡。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于甘泉、长安。数月,汉兵至边,匈奴亦去远塞,汉兵亦罢。后岁馀,孝文帝崩,孝景帝立,而赵王遂乃阴使人于匈奴。吴楚反,欲与赵合谋入边。汉围破赵,匈奴亦止。自是之后,孝景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匈奴,遣公主,如故约。终孝景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 今帝即位,明和亲约束,厚遇,通关市,饶给之。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往来长城下。 汉使马邑下人聂翁壹奸兰出物与匈奴交,详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单于信之,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汉伏兵三十馀万马邑旁,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护四将军以伏单于。单于既入汉塞,未至马邑百馀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是时雁门尉史行徼,见寇,葆此亭,知汉兵谋,单于得,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天使若言。”以尉史为“天王”。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单于不至,以故汉兵无所得。汉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不敢出。汉以恢本造兵谋而不进,斩恢。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尚关市不绝以中之。 自马邑军后五年之秋,汉使四将军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将军卫青出上谷,至茏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馀人。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而匈奴生得广,广后得亡归。汉囚敖、广,敖、广赎为庶人。其冬,匈奴数入盗边,渔阳尤甚。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其明·年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胡又入败渔阳太守军千馀人,围汉将军安国,安国时千馀骑亦且尽,会燕救至,匈奴乃去。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于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代郡,击胡。得首虏数千人。其明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馀万。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汉亦弃上谷之什辟县造阳地以予胡。是岁,汉之元朔二年也。 其后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军臣单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于单。于单亡降汉,汉封于单为涉安侯,数月而死。 伊稚斜单于既立,其夏,匈奴数万骑入杀代郡太守恭友,略千馀人。其秋,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其明·年,匈奴又复复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数为寇,盗边,及入河南,侵扰朔方,杀略吏民其众。 其明年春,汉以卫青为大将军,将六将军,十馀万人,出朔方、高阙击胡。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饮酒醉,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围右贤王。右贤王大惊,脱身逃走,诸精骑往往随后去。汉得右贤王众男女万五千人,裨小王十馀人。其秋,匈奴万骑入杀代郡都尉朱英,略千馀人。 其明·年春,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馀万骑,乃再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得首虏前后凡万九千馀级,而汉亦亡两将军,军三千馀骑。右将军建得以身脱,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兵不利,降匈奴。赵信者,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以前将军与右将军并军分行,独遇单于兵,故尽没。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单于从其计。其明年,胡骑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其明年春,汉使骠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千馀里,击匈奴,得胡首虏万八千馀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骠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击匈奴。过居延,攻祁连山,得胡首虏三万馀人,裨小王以下七十馀人。是时匈奴亦来入代郡、雁门,杀略数百人。汉使博望侯及李将军广出右北平,击匈奴左贤王。左贤王围李将军,卒可四千人,且尽,杀虏亦过当。会博望侯军救至,李将军得脱。汉失亡数千人,合骑侯后骠骑将军期,及与博望侯皆当死,赎为庶人。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汉使骠骑将军往迎之。浑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降汉。凡四万馀人,号十万。于是汉已得浑邪王,则陇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关东贫民处所夺匈奴河南、新秦中以实之,而减北地以西戍卒半。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馀人而去。 其明年春,汉谋曰“翕侯信为单于计,居幕北,以为汉兵不能至”。乃粟马发十万骑,私从马凡十四万匹,粮重不与焉。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骠骑将军出代,咸约绝幕击匈奴。单于闻之,远其辎重,以精兵待于幕北。与汉大将军接战一日,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单于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独身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汉兵夜追不得。行斩捕匈奴首虏万九千级,北至阗颜山赵信城而还。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复为右谷蠡王。 汉骠骑将军之出代二千馀里,与左贤王接战,汉兵得胡首虏凡七万馀级,左贤王将皆遁走。骠骑封于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 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 初,汉两将军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亦数万,汉马死者十馀万。匈奴虽病,远去,而汉亦马少,无以复往。匈奴用赵信之计,遣使于汉,好辞请和亲。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汉使任敞于单于。单于闻敞计,大怒,留之不遣。先是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汉方复收士马,会骠骑将军去病死,于是汉久不北击胡。 数岁,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子乌维立为单于。是岁,汉元鼎三年也。乌维单于立,而汉天子始出巡郡县。其后汉方南诛两越,不击匈奴,匈奴亦不侵入边。 乌维单于立三年,汉已灭南越,遣故太仆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苴井而还,不见匈奴一人。汉又遣故从骠侯赵破奴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亦不见匈奴一人。 是时天子巡边,至朔方,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而使郭吉风告单于。郭吉既至匈奴,匈奴主客问所使,郭吉礼卑言好,曰:“吾见单于而口言。”单于见吉,吉曰:“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今单于即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单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不归,迁之北海上。而单于终不肯为寇于汉边,休养息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 汉使王乌等窥匈奴。匈奴法,汉使非去节而以墨黥其面者不得入穹庐。王乌,北地人,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得入穹庐。单于爱之,详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以求和亲。 汉使杨信于匈奴。是时汉东拔秽貉、朝鲜以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鬲绝胡与羌通之路。汉又西通月氏、大夏,又以公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又北益广田至胘雷为塞,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是岁,翕侯信死,汉用事者以匈奴为已弱,可臣从也。杨信为人刚直屈彊,素非贵臣,单于不亲。单于欲召入,不肯去节,单于乃坐穹庐外见杨信。杨信既见单于,说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单于曰:“非故约。故约,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匈奴俗,见汉使非中贵人,其儒先,以为欲说,折其辩;其少年,以为欲刺,折其气。每汉使入匈奴,匈奴辄报偿。汉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汉使,必得当乃肯止。 杨信既归,汉使王乌,而单于复?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而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来质。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边。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路充国留匈奴三岁,单于死。 乌维单于立十岁而死,子乌师庐立为单于。年少,号为儿单于。是岁元封六年也。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炖煌郡。 儿单于立,汉使两使者,一吊单于,一吊右贤王,欲以乖其国。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将致单于。单于怒而尽留汉使。汉使留匈奴者前后十馀辈,而匈奴使来,汉亦辄留相当。 是岁,汉使贰师将军广利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将军敖筑受降城。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饥寒死。儿单于年少,好杀伐,国人多不安。左大都尉欲杀单于,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初,汉闻此言,故筑受降城,犹以为远。 其明年春,汉使浞野侯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期至浚稽山而还。浞野侯既至期而还,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中郭纵为护,维王为渠,相与谋曰:“及诸校尉畏亡将军而诛之,莫相劝归。”军遂没于匈奴。匈奴儿单于大喜,遂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其明·年,单于欲自攻受降城,未至,病死。 儿单于立三岁而死。子年少,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是岁太初三年也。 呴犁湖单于立,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鄣列亭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其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鄣。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是岁,贰师将军破大宛,斩其王而还。匈奴欲遮之,不能至。其冬,欲攻受降城,会单于病死。 呴犁湖单于立一岁死。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 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是岁太初四年也。 且鞮侯单于既立,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得归。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自谓“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单于益骄,礼甚倨,非汉所望也。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 其明年,汉使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将军,几不脱。汉兵物故什六七。汉复使因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会涿涂山,毋所得。又使骑都尉李陵将步骑五千人,出居延北千馀里,与单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馀人,兵及食尽,欲解归,匈奴围陵,陵降匈奴,其兵遂没,得还者四百人。单于乃贵陵,以其女妻之。 后二岁,复使贰师将军将六万骑,步兵十万,出朔方。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馀人,与贰师会。游击将军说将步骑三万人,出五原。因杅将军敖将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匈奴闻,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而单于以十万骑待水南,与贰师将军接战。贰师乃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战十馀日。贰师闻其家以巫蛊族灭,因并众降匈奴,得来还千人一两人耳。游击说无所得。因杅敖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是岁汉兵之出击匈奴者不得言功多少,功不得御。有诏捕太医令随但,言贰师将军家室族灭,使广利得降匈奴。 太史公曰:孔氏着春秋,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为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襃,忌讳之辞也。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时之权,而务?纳其说,以便偏指,不参彼己;将率席中国广大,气奋,人主因以决策,是以建功不深。尧虽贤,兴事业不成,得禹而九州宁。且欲兴圣统,唯在择任将相哉!唯在择任将相哉!

相关在售

Ad Image

作品赏析

《史记·匈奴列传》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为《史记》列传中的第五十篇。是记述匈奴与中原关系的传文。全文共四段,首段记述匈奴的历史演变及其同中原的历史关系,以及他们的民族风俗、社会组织形态等;第二段写汉朝初年,匈奴与汉朝的和亲关系和反复无常的表现;第三段是本文的中心,记述汉武帝时代,汉朝与匈奴之间长期的以战争为主的紧张关系。第四段记述太史公对武帝同匈奴战争的看法。

白话翻译

匈奴的祖先是夏后氏的后代子孙,叫淳维。唐尧、虞舜以前就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住在北方蛮荒之地,随着畜牧活动而迁移。他们的牲畜较多是马、牛、羊,他们的奇特牲畜是骆驼、驴、骡、駃騠、騊駼、騨騱。他们追寻着水草而迁徙,没有城郭和经常居住的地方,不搞农业生产,但是也有各自分占的土地。没有文字和书籍,用言语来约束人们的行动。儿童即能骑羊,拉弓射击鸟和鼠,稍微长大就能射击狐兔,用作食物。成年男子都能拉开弓,全都披挂铠甲,骑着战马。匈奴的风俗,平常无战事时,则随意游牧,以射猎飞禽走兽为职业;形势紧急时,则人人练习攻战本领,以便侵袭掠夺,这是他们的天性。他们的长兵器有弓和箭,短兵器有刀和铤。形势有利就进攻,不利就后退,不以逃跑为羞耻之事。只要有利可得,就不管礼义是否允许。自君王以下,都以牲畜之肉为主食,皆穿皮革衣服,披着带毛的皮袄。强壮的人吃肥美食物,老年人则吃剩馀之物。他们看重壮健之人,轻视老弱者。父亲死去,儿子则以后母为妻;兄弟死去,活着的兄弟就娶他的妻子为妻。匈奴人有名却不避讳,但没有姓和字。 夏朝政治衰微时,公刘失去他的稷官之职,改变了西戎的风俗,在豳地建起都邑住了下来。这以后三百多年,戎狄族进攻周太王亶父,亶父逃跑到歧山脚下,而豳地民众都跟随亶父来到歧山下,在此营造城邑,创建周国。这以后又过了百余年,周西伯姬昌讨伐畎夷氏。其后十多年,周武王讨伐商纣王,并营建洛邑,重又回到酆京、镐京居住,把戎夷驱逐到泾水和洛水以北,让他们按时向周进贡,叫做“荒服”。其后二百余年,周朝政治衰微,周穆王讨伐大戎,获得四条白狼和四只白鹿就回来了。从此以后,荒服的戎夷之人不再来镐京进贡。于是周王朝就制定了《甫刑》的法规。穆王以后二百余年,周幽王因为宠幸褒姒的缘故,与申侯有了仇怨。申侯动怒,就和犬戎一起在骊山之下攻击并杀死了周幽王,犬戎就夺得了周朝的焦获之地,居住到泾水和渭水之间,侵犯中原地区。这时秦襄公援救周王朝,于是周平王离开了酆京、镐京,向东迁徙到洛邑。就在这时,秦襄公攻打戎人来到歧山,开始被封为诸侯。此后六十五年,山戎越过燕国进攻齐国,齐釐公同山戎在齐国城外交战。其后四十四年,山戎进攻燕国。燕国向齐国告急,齐桓公北上讨伐山戎,山戎逃跑。这以后二十多年,戎狄来到洛邑,攻打周襄王,襄王逃奔到郑国的氾邑。最初,周襄王想讨伐郑国,所以娶了戎狄的姑娘作王后,同戎狄之兵一起讨伐郑国。不久,襄王废黜了狄后,狄后怨恨;襄王的后母叫惠后,有个儿子叫子带,想立他为王,于是惠后同狄后、子带为内应,为戎狄打开城门,因此戎狄才能进城,打败周军,赶走周襄王,而立子带为天子。于是戎狄中的一些人就住到了陆浑,东部到达了卫国,侵犯虐害中原人民,中原人痛恨他们,所以《诗经》的作者们作诗说“打击戎狄”,“讨伐猃狁,到达大原”,“出动军车,战马盛多”,“在北方筑城”。周襄王在外住了四年,于是派使者向晋国告急。当时晋文公刚刚即位执政,想要创建霸业,就发兵讨伐并驱逐了戎狄,杀了子带,迎回周襄王,居住在洛邑。 在那时候,秦、晋是强国。晋文公赶跑的戎狄,居住在河西的圁水、洛水之间,称为赤狄、白狄。秦穆公得到由余的帮助,使西戎八个国家都服从秦国,所以从陇地往西有緜诸、绲戎、狄、?等戎族,歧山、梁山、泾水,漆水以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等戎族。而晋国北部有林胡、楼烦等戎族,燕国北部有东胡和山戎。各自分散居住在溪谷里,都有自己的君长,常常相聚在一起的竟有百多个戎族部落,但都不能相互统一。 从此以后一百多年,晋悼公派魏绛与戎狄人讲和,戎狄都朝见晋国。以后百多年,赵襄子越过句注山,击败并合并了代地,逼近胡人和貉人居住区。这以后,赵襄子与韩康子、魏桓子共同消灭了智伯,瓜分了晋国并占有了它的国土。这样,赵国就占有了代地与句注山以北的土地,魏国占有了河西和上郡,因此就和戎人接界。这之后,义渠的戎人修建城郭守卫自己,而秦国逐渐蚕食他们,到了惠王时,就攻取了义渠的二十五城。惠王攻打魏国,魏国把西河和上郡都给了秦国。秦昭王时,义渠戎人之王与宣太后淫乱通奸,生下两个孩子。宣太后在甘泉宫谋杀了义渠戎王,于是发兵讨伐并消灭了义渠。于是秦国占有了陇西、北地、上郡,修筑长城抵御匈奴。而赵武灵王也改变风俗,穿起胡服,练习骑马射箭的本领,打败了北方的林胡、楼烦。修筑长城,从代地沿着阴山修下去,直到高阙,建起关塞,设置云中郡、雁门、代郡。这以后燕国有位贤能的将领叫秦开,到胡人那里做人质,胡人特别信任他,他回国后袭击并打跑了东胡,东胡后退千余里。当年那位同荆轲一起去刺杀秦王的秦舞阳,就是秦开的孙子。燕国也修筑长城,从造阳修到襄平;设置了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来抵御胡人。这个时候,具有文明礼俗且又经常彼此攻伐的大国共有七个,而其中三个和匈奴临界。后来李牧当赵国将军时,匈奴不敢进入赵国的边境。其后秦朝灭亡了六国,秦始皇便派蒙恬领十万大军向北攻打匈奴,把黄河以南的土地全都收复,凭借黄河为边塞,靠近黄河修起四十四座县城,迁徙因犯罪而被罚守边的人到这里,充实这些县城。又修起直通大道,从九原直到云阳,利用山边、险要的沟堑、溪谷等可以修缮的地方筑起城池,起自临洮,终于辽东,长达万余里。又渡过黄河,占据了阳山、北假一带。 这时,东胡强大而月氏兴盛。匈奴的单于叫头曼,头曼打不过秦,就向北迁徙。过了十多年,蒙恬死去,诸侯背叛了秦国,中原混乱,那些被秦谪守边疆的人也都离此而回。于是匈奴得到宽缓之机,又渐渐渡过黄河,在黄河以南与中原旧有的关塞接界。 单于有位太子叫冒顿,后来单于所爱的瘀氏生了个小儿子。单于就想废除冒顿而立小儿子为太子,于是便派冒顿到月氏去当人质。冒顿即已来到月氏当了人质,而头曼却急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偷了月氏的良马,骑着它逃回匈奴。头曼认为他勇猛,就命令他统领一万骑兵。冒顿就制造了一种响箭,训练他的部下骑马射箭的本领,下令说:“凡是我的响箭所射的目标,如果谁不跟着我全力去射击它,就斩首。”首先射猎鸟兽,有人不射响箭所射的目标,冒顿就把他杀了。不久,冒顿以响箭射击自己的良马,左右之人有不敢射击的,冒顿立即杀了他们。过了些日子,冒顿又用响箭射击自己的心爱的妻子,左右之人有感到恐惧的,不敢射击,冒顿又把他们杀了。过些日子,冒顿出去打猎,用响箭射击单于的良马,左右之人都跟着射。于是冒顿知道他左右的人都是可以用的人。他跟随单于头曼去打猎,用响箭射击头曼的头,他左右的人也都跟随响箭射死了单于头曼,于是把他的后母及弟弟和不服从的大臣全部杀死。冒顿自己立自己为单于。 冒顿当了单于后,这时东胡强大兴盛,听说冒顿杀父自立,就派使者对冒顿说,想得到头曼时的千里马。冒顿问群臣,群臣都说:“千里马是匈奴的宝马,不要给。”冒顿说:“怎可同人家是邻国却吝惜一匹马呢?”于是就把千里马给了东胡。过了一段时间,东胡以为冒顿怕他,就派使者对冒顿说,想要单于的一个阏氏。冒顿又询问左右之臣,左右大臣皆发怒说:“东胡没有道理,竟然想要阏氏,请出兵攻打他。”冒顿说:“怎可同人家为领国却吝惜一个女人呢?”于是就把自己喜爱的阏氏送给了东胡。东胡王愈来愈骄傲,向西进犯侵扰。东胡与匈奴之间有一块空地,没人居住,这地方有一千多里,双方都在这空地的两边修起哨所。东胡派使者对冒顿说:“匈奴同我们交界的哨所以外的空地,你们匈奴不能去,我们想占有它。”冒顿征求群臣意见,群臣中有人说:“这是被丢弃的空地,给他们也可以,不给他们也可以。”于是冒顿大怒,说:“土地,是国家的根本,怎可给他们!”那些说给东胡空地的人都被杀了。冒顿上马,命令国内如有后退者就杀头,于是向东袭击东胡。东胡最初轻视匈奴,因此没做防备。等到冒顿领兵到来,一开战就大败东胡,消灭了东胡王,而且俘虏了东胡百姓和掠夺了牲畜财产。匈奴冒顿归来后,又打跑了西边的月氏,吞并了南边的楼烦和白羊河南王。并完全收复了秦派蒙恬从匈奴人那里夺去的土地,与汉朝以原来的河南塞为界,直到朝?和肤施两地,于是侵犯燕国和代地。这时汉军正与项羽的大兵相互抗争,中原地区被战争搞得疲惫不堪,所以冒顿才能独自强大,拥有能拉弓射箭的军队三十余万。 从淳维到头曼有一千多年,匈奴势力时大时小,经常离散分化,因为时间久远,所以他们的世系不能依次排列出来。但是到了冒顿当单于时,匈奴势力最强大,使北方夷人完全服从自己的统治,而与南方的中国成为敌国,此后,他们的世系,国家的官位名号才能被记录下来。匈奴设置了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官位。匈奴人把“贤”称为“屠耆”,所以常常让太子做左屠耆王。从左、右贤王以下直到当户,官职大的拥有万名骑兵,小的也有数千骑兵,共有二十四位长官,确定名号称“万骑”。诸位大臣的官职是世袭的。呼衍氏、兰氏,后来又有须卜氏,这三姓是他们的贵族。诸位左方的王和将居住在东方,直到上谷郡以东,东边与秽貉和朝鲜接界。右方的王和将居住在西方,直到上郡以西,和月氏、氏、羌接壤。而单于的王庭所在地一直延伸到代、云中两郡。他们各有自己的分地,追寻水草而迁徙住地。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是最大的,左、右骨都侯辅佐单于治国。二十四长官也各自设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等属官。 每年正月,各位官长在单于王庭有小的聚会,举行祭祀。五月,在茏城有大的聚会,祭祀祖先、天地神、鬼神。秋天,马肥壮之时,在蹛林有大的集会,考核和计算人口和牲畜的数目。匈奴的法律规定,有意杀人并将刀剑拔出刀鞘一尺的就判死刑,犯盗窃罪的没收他的家产;犯罪轻者判压碎骨节的刑罚,重者处死。坐牢最久者不过十天,一国的犯人不过几人而已。单于在早晨走出营地,去拜初升的太阳,傍晚拜月亮。就坐时,年长的在左边,而且要面朝北方。对于日期,他们崇尚戊日和己日。他们安葬死者,有棺椁、金银和衣裘,但却没有坟和树以及丧服。单于死后,他所亲近和宠幸的大臣妻妾跟随陪葬的,多至数十人或上百人。准备打仗时,要先观察星月,如果月亮圆满就去进攻,月亮亏缺就退兵。匈奴人在攻伐征战时,谁杀死敌人或俘虏敌人,都要赏赐一壶酒,所缴获的战利品也分给他们,抓到的人也给予他们充做奴婢。所以在打仗时,每个人都自动地去寻求自己的利益,善于埋伏军队以突然迎击敌人。所以他们见到敌兵就去追逐利益,如同鸟儿飞集一处。如果遇到危难失败,队伍就会瓦解,如同云雾消散。战争中谁能将战死的同伴尸体运回来,就可得到死者的全部家财。 后来,冒顿又征服了北方的浑庚、屈射、丁零、鬲昆、薪犁诸国。于是匈奴的贵族、大臣都心服冒顿,认为冒顿单于是贤能的。 这时,汉朝刚刚平定了中国,把韩王信改派到代地,建都马邑城。匈奴大规模进攻马邑,韩王信投降了匈奴。匈奴得到了韩信,于是率兵向南越过了句注山,攻打太原,直到晋阳城下。高帝亲自领兵前去迎击匈奴,正遇上冬天严寒下雪的天气,战士冻掉手指的有十分之二三,于是冒顿假装失败逃跑,引诱汉军。汉军追赶冒顿,冒顿把他的精锐军队隐藏起来,只出现了一些老弱残兵。于是汉朝出动全部军队,多半是步兵,共三十二万人,向北追击匈奴。高帝首先到达平城,步兵还未全到,冒顿指挥他的四十万精锐骑兵,在白登山把高帝包围起来。七天之内,汉军内外不能相互救助军粮。匈奴的骑兵,在西方的全是白马,在东方的全是青马,在北方的全是黑马,在南方的全是赤色马。高帝就派使者秘密地送给阏氏很多礼物,阏氏就对冒顿说:“两方的君王不能相互围困。如果得到汉朝的土地,单于终究是不能在那里居住的。而且汉王也有神的帮助,希望单于认真考虑这件事。”冒顿与韩王信的将军王黄和赵利约定了会师的日期,但王黄与赵利的军队没按时到来,冒顿疑心他们同汉军有预谋,就采纳了阏氏的建议,解除了包围圈的一角。于是高帝命令战士都拉满弓,箭上弦,面朝外,从冒顿解围的那个通道一直冲出来,最后同汉朝大军相会合。冒顿于是领兵而去,而高帝也率兵归来,派刘敬到匈奴缔结和亲的盟约。 此后,韩王信当上匈奴的将军,他同赵利和王黄屡次违背汉与匈奴所订的盟约,侵扰掠夺代郡和云中郡。过了不久的时间,汉朝将军陈豨谋反,又合韩信合谋进攻代地。汉朝派遣樊哙前去阻击他们,重新攻占了代郡、雁门和云中等郡县,但却没有越过边塞。这时,匈奴因为一些汉朝的将军前来投降,所以冒顿常常往来于代地,进行侵扰劫夺活动。于是汉朝对此感到忧虑,高帝就派刘敬送汉朝皇族的公主去给单于当阏氏,每年奉送给匈奴一定数量的棉絮、缯、酒、米和食物,相互结为兄弟,实行和亲政策,冒顿才稍为停止侵扰活动。后来,燕王卢绾造反,率领他的党徒数千人投降了匈奴,往来于上谷以东,给当地人造成苦难。 高祖死去,孝惠帝、吕太后时期,汉王朝刚刚安定,所以匈奴显得骄傲。冒顿就写信给吕太后,胡说一番。吕太后想攻打他,诸位将军说:“凭着高帝的贤明和武功,尚且在平城被围困。”于是吕太后才放弃进攻的主张,又和匈奴和亲。 到孝文帝刚刚继位时,又推行和亲之事。孝文帝三年的五月,匈奴右贤王进入河南地居住,侵扰掠夺在边塞小城的蛮夷,屠杀抢掠人民。于是孝文帝下令让丞相灌婴出动八万五千战车和骑兵,前往高奴,攻打右贤王。右贤王逃跑到塞外。汉文帝亲到太原,这时济北王刘兴居造反,文帝就回到京城,解散了丞相派去打匈奴的军队。 第二年,匈奴单于送给汉朝一封信说:“上天所立的匈奴大单于恭敬地问侯皇帝平安,前些时候,皇帝说过和亲的事,和来信说的意思相合,双方都高兴。汉朝边境的官吏侵扰和侮辱右贤王,右贤王没有请示单于,却听信了后义卢侯难氏等人的计谋,同汉朝官吏相抗拒,断绝了匈奴与汉朝皇帝缔结的条约,离间了汉与匈奴的兄弟般的亲密关系。皇帝责备匈奴的书信第二次送来,我们派出使者送信报告情况,结果使者被汉朝扣留未归,而汉朝的使者也不到匈奴来,汉朝因为这个原因不同我们和解,我们邻国也不能归附。如今因为小官吏破坏了和约的缘故,我惩罚右贤王,派他到西边去寻找月氏打击他们。依靠上天的福佑,官吏和士卒皆很精良,战马强壮有力,因此已平灭了月氏,把反抗不服的全部杀死,并降服了一般百姓。平定了楼兰、乌孙、呼揭和他们旁边的二十六个国家,都变成匈奴的臣民。那些善于弯弓射箭的人们,合并成一家。北方已经安定,我们愿意停战,修养兵士,喂养马匹,消除从前令人不快的事情,恢复旧有的条约,以使边疆百姓得到安宁,顺应匈奴与汉人从古以来的好关系,使少年人能够成长起来,老年人能够平安地生活,世世代代和平安乐。我们尚不知皇帝的心意,所以派郎中系雩浅呈送书信请示皇上,并献上骆驼一匹,战马二匹,驾车之马八匹。皇帝如果不希望匈奴靠近汉朝的边塞,那么我就诏告官吏百姓居住到远离汉朝边塞的地方。使者到达后,请即刻让他回来。”在六月中旬,匈奴使者来到薪望这地方。书信送到后,汉朝就商议攻打和和亲两种政策那种更有利。公卿们都说:“单于刚打败月氏,正处在胜利的有利时机,不能攻打他,况且得到匈奴的土地,都是低洼盐碱地,不能居住。还是和亲特别有利。”汉朝答应了匈奴的请求。 孝文皇帝前元六年(前174),汉朝送给匈奴的信中说:“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平安,郎中系雩浅送给我的信中说:‘右贤王没请示单于,听信了后义卢侯难氏等的计谋,断绝了匈奴和汉朝国君的和约,离间了兄弟般的亲密关系,汉朝因此不肯与我们和解,邻国也不能为附。如今因为小官吏破坏了和约,所以罚右贤王让他到西边去攻打月氏,完全平定了他们。愿意停战,修养士卒,喂养马匹,消除从前令人不快的事情,恢复旧有的和约,以使边民得到安宁,使少年人能够成长起来,老年人能够安定地生活,世世代代和平安乐。’我很赞赏这一想法,这是古代圣明君主的心意啊。汉朝和匈奴缔结和约,结为兄弟,拿来送给匈奴的东西非常丰厚。违背和约、离间兄弟般的亲密关系的却常常是匈奴。但是右贤王的事已经出现在大赦之前,单于不要深责此事。单于的行动如果能同来信中所表示的相符合,明确告知各位官吏,让他们不要违背和约,要守信用,我将谨慎地按照单于信中的请求对待此事。使者说单于亲自率军讨伐别的国家而有功劳,却甚为战争而苦恼。现在有皇帝穿戴的绣袷绮衣、绣袷长襦、锦袷袍各一件,比余一个,黄金装饰的衣带一件,黄金带钩一件,绣花绸十匹,锦缎三十匹,赤绨和绿缯各四十匹,派中大夫意、谒者令肩赠送单于。” 这以后不久,冒顿死去,他儿子稽粥当了君王,叫做老上单于。 老上稽粥单于刚刚继位,孝文皇帝又派遣皇族女公主去做单于的阏氏,让宦官燕国人中行说去当公主的辅佐者。中行说不愿去,汉朝强迫他。他说:“一定让我去,我将成为汉朝的祸患。”中行说到达后,就投降了单于,单于特别宠信他。 最初,匈奴喜欢汉朝的缯絮和食物,中行说说:“匈奴的人口总数,抵不上汉朝的一个郡,然而所以强大的原因,就在于衣食与汉人不同,不必依赖汉朝。如今单于若改变原有风俗而喜欢汉朝的衣物食品,汉朝给的东西不超过其总数的十分之二,那么匈奴就会完全归属于汉朝了。希望把从汉朝得到的缯絮做成衣裤,穿上它在杂草棘丛中骑马奔驰,让衣裤破裂损坏,以此显示汉朝的缯絮不如匈奴的旃衣皮袄坚固完美。把从汉朝得来的食物都丢掉,以此显示它们不如匈奴的乳汁和乳汁品方便味美。”于是中行说教单于身边的人们分条记事的方法,以便核算记录他们的人口和牲畜的数目。 汉朝送给单于的书信,写在一尺一寸的木札上,开头文词是“皇帝恭敬地问候匈奴大单于平安”,及写上所送的东西和要说的话。中行说就让单于用一尺二寸的木札写信送给汉朝皇帝,并且把印章和封泥的尺寸都加长加宽加大,把开头语说得很傲慢:“天地所生、日月所安置的匈奴大单于恭敬地问候汉朝皇帝平安。”再写上所送东西和要说的话语。 汉朝使者中有人说:“匈奴风俗轻视老年人。”中行说诘难汉朝使者说:“你们汉朝风俗,凡有当兵被派去戍守疆土将要出发的,他们的老年父母难道有不省下来暖和的衣物和肥美食品,把它们送给出行者吃穿的吗?”汉朝使者说:“是这样。”中行说说:“匈奴人都明确战争是重要的事,那些年老体弱的人不能打仗,所以把那些肥美的食品给壮健的人吃喝,大概这是为了保卫自己,这样,父亲儿子才能长久地相互保护,怎么可以说匈奴人轻视老年人呢?”汉朝使者说:“匈奴人父子竟然同在一个毡房睡觉。父亲死后,儿子竟以后母做妻子。兄弟死后,活着的兄弟把死者的妻子都娶做自己的妻子。没有帽子和衣带等服饰,缺少朝廷礼节。”中行说说:“匈奴的风俗,人人吃牲畜的肉,喝它们的乳汁,用它们的皮做衣服穿;牲畜吃草喝水,随着时序的推移而转换地点。所以他们在急迫之时,就人人练习骑马射箭的本领,在时势宽松的时候,人们都欢乐无事,他们受到的约束很少,容易做到。君臣关系简单,一个国家的政治事务,就像一个人的身体一样,父子和兄弟死了,活着的娶他们的妻子做自己的妻子,这是惧怕种族的消失。所以匈奴虽然伦常混乱,但却一定要立本族的子孙。如今中国人虽然佯装正派,不娶他的父兄的妻子做老婆,可是亲属关系却越来越疏远,而且相互残杀,甚至竟改朝易姓,都是由于这类缘故造成的。况且礼义的弊端,使君王臣民之间产生怨恨,而且极力修造宫室房屋,必然使民力耗尽。努力耕田种桑而求得衣食满足,修筑城郭以保卫自己,所以百姓在急迫时不去练习攻战本领,在宽松时却又被劳作搞得很疲惫。唉!生活在土石房屋里的汉人啊,姑且不要多说话,喋喋不休,切切私语,戴上帽子,难道还有什么了不起吗?”之事。 太史公说:孔子著《春秋》,对于鲁隐公、鲁桓公时期的事情写得显著明白,到了鲁定公和鲁衰公时期,则记述得隐晦含蓄,因为这是切近当代政治而又没有什么可褒扬的文字,是忌讳的文辞。世俗人中那些谈论匈奴问题的人,错误就在于他们想侥幸获得一时的权势,因而致力于进献谄言,使其偏面的观点有利,而不考虑匈奴和汉朝的实际情况。将帅们对付匈奴只是依仗着中国土地的广大,士气的雄壮,天子就根据这些来制定对策,所以建立的功业不深广。尧虽然贤明,却未能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大业,在得到大禹以后,全中国才得以安宁。要想发扬光大圣王的传统,只在于选择任用将相啊!只在于选择任用将相啊!

更多精选作品推荐

司马光

[ ] 脱脱

《宋史·司马光传》节选

阅读详情

南吕 · 四块玉

[ ] 刘时中

泛彩舟,携红袖,一曲新声按伊州。樽前更有忘机友:波上鸥,花底鸠,湖畔柳。 估国心,拿云手,命里无时莫强求。随缘过得休生受。几叶锦,几氏绸,暖时候。 禄万种,家千口,父子为官弟封候。画堂不管铜壶漏,休费心,休过求,攧破头。

阅读详情

史记 · 七十列传 · 樗里子甘茂列传

[ ] 司马迁

《樗里子甘茂列传》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中。即是樗里子和甘茂的合传,并附甘茂之孙甘罗传。战国时期秦国武王时樗里子任右丞相,甘茂任左丞相,该篇则讲述了两位丞相的波澜壮阔的一生。

阅读详情

思越人

[ ] 贺铸

此词写梦中京城元宵节的欢乐情景,以及梦醒后的凄清之境和失落之感。上下片的环境、氛围、情绪截然不同。一梦一真,一虚一实,一乐一哀,对照鲜明,又侧重后者,强调词人今日的失意。做梦乃生活中平常现象,词人却能因之为词,创作出成功的佳构,抒发自己的哀乐,实非易事。词文构思缜密,写景之句富于画意,情景交融,意境沉郁而笔势飞舞,正是贺词风格。

阅读详情

天香 · 方于鲁墨

[ ] 姚燮

麝角抄青,豨膏瀹紫,云香一掬凝聚。南羽林峦,左干花鸟,细入太玄陶铸。 华螺宝剂,镂巧样、丸规笏万。芬润还宜子佩,宁夸宋唐和遇。 袭以文檀锦组。错圭璜、几陈天府。淘范能工,更说小方嘉树。 想像麻冠卉服,坐佳日、楼头捣烟杵。六卷金琅,谁翻旧谱。

阅读详情

西河 · 金陵怀古

[ ] 周邦彦

此词为咏金陵旧迹,感慨历史兴亡之作。上阕总写金陵形胜,境界旷远,雄壮中蕴含落寞。「寂寞」二字透出历史迁逝,人亡物移,故国繁荣与孤城幽寂的荒凉。中片糅合当地传说并《石头城》後联,扣紧金陵景观摅物是人非之感,「断崖」、「旧踪」、「雾沉」,景物涂上一种苍茫色调。下阕以何处寻得当年「酒旗戏鼓」的繁华街市的感叹发端,侧重写「王谢邻里」的豪门旧迹难以寻觅,只可依稀辨识,宣发人世沧桑之思。燕子相对说兴亡于斜阳之中,意象极巧,感伤殊深。全词强化了景物描写的清峭、冷寂而又悲壮、苍凉之情韵,境界开阔,内蕴深远。

阅读详情

答客诮

[ 当代 ] 鲁迅

《答客诮》是现代文学家鲁迅于民国二十年(公元1931年)创作的一首七言绝句。这首诗开头两句正面立论,大处落墨,首先阐明“无情”与“怜子”的实质。结尾两句,借猛虎怜爱小老虎的比喻,形象既鲜明、生动,而且巧妙地揭示出深爱下一代的思想内涵。

阅读详情

卜算子

[ ] 程垓

枕簟暑风消,帘幕秋风动。月到夜来愁处明,只照团衾凤。 去意杳无凭,别语愁难送。一纸鱼笺枕底香,且做新来梦。

阅读详情

红楼梦 · 第三十八回 ·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 ] 曹雪芹

话说宝钗湘云二人计议已妥,一宿无话。湘云次日便请贾母等赏桂花。贾母等都说道:“是他有兴头,须要扰他这雅兴。”至午,果然贾母带了王夫人凤姐兼请薛姨妈等进园来。贾母因问“那一处好?”王夫人道:“凭老太太爱在那一处,就在那一处。”凤姐道:“藕香榭已经摆下了,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的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岂不敞亮,看着水眼也清亮。”贾母听了,说:“这话很是。”说着,就引了众人往藕香榭来。原来这藕香榭盖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桥暗接。众人上了竹桥,凤姐忙上来搀着贾母,口里说:“老祖宗只管迈大步走,不相干的,这竹子桥规矩是咯吱咯喳的。” 一时进入榭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那边有两三个丫头煽风炉煮茶,这一边另外几个丫头也煽风炉烫酒呢。贾母喜的忙问:“这茶想的到,且是地方,东西都干净。”湘云笑道:“这是宝姐姐帮着我预备的。”贾母道:“我说这个孩子细致,凡事想的妥当。”一面说,一面又看见柱上挂的黑漆嵌蚌的对子,命人念。湘云念道: 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贾母听了,又抬头看匾,因回头向薛姨妈道:“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只像他们这么大年纪,同姊妹们天天顽去。那日谁知我失了脚掉下去,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了上来,到底被那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这鬓角上那指头顶大一块窝儿就是那残破了。众人都怕经了水,又怕冒了风,都说活不得了,谁知竟好了。”风姐不等人说,先笑道:“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未及说完,贾母与众人都笑软了。贾母笑道:“这猴儿惯的了不得了,只管拿我取笑起来,恨的我撕你那油嘴。”凤姐笑道:“回来吃螃蟹,恐积了冷在心里,讨老祖宗笑一笑开开心,一高兴多吃两个就无妨了。”贾母笑道:“明儿叫你日夜跟着我,我倒常笑笑觉的开心,不许回家去。”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为喜欢他,才惯的他这样,还这样说,他明儿越发无礼了。”贾母笑道:“我喜欢他这样,况且他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这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没的倒叫他从神儿似的作什么。” 说着,一齐进入亭子,献过茶,凤姐忙着搭桌子,要杯箸。上面一桌,贾母、薛姨妈、宝钗、黛玉、宝玉,东边一桌,史湘云、王夫人、迎、探、惜,西边靠门一桌,李纨和凤姐的,虚设坐位,二人皆不敢坐,只在贾母王夫人两桌上伺候。凤姐吩咐:“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贾母跟前剥蟹肉,头次让薛姨妈。薛姨妈道:“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凤姐便奉与贾母。二次的便与宝玉,又说:“把酒烫的滚热的拿来。”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洗手。史湘云陪着吃了一个,就下座来让人,又出至外头,令人盛两盘子与赵姨娘周姨娘送去。又见凤姐走来道:“你不惯张罗,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张罗,等散了我再吃。”湘云不肯,又令人在那边廊上摆了两桌,让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去坐。鸳鸯因向凤姐笑道:“二奶奶在这里伺候,我们可吃去了。”凤姐儿道:“你们只管去,都交给我就是了。”说着,史湘云仍入了席。凤姐和李纨也胡乱应个景儿。凤姐仍是下来张罗,一时出至廊上,鸳鸯等正吃的高兴,见他来了,鸳鸯等站起来道:“奶奶又出来作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儿。”凤姐笑道:“鸳鸯小蹄子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呢。”鸳鸯笑着忙斟了一杯酒,送至凤姐唇边,凤姐一扬脖子吃了。琥珀彩霞二人也斟上一杯,送至凤姐唇边,那凤姐也吃了。平儿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凤姐道:“多倒些姜醋。”一面也吃了,笑道:“你们坐着吃罢,我可去了。”鸳鸯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凤姐儿笑道:“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作小老婆呢。”鸳鸯道:“啐,这也是作奶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算不得。”说着赶来就要抹。凤姐儿央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儿罢。”琥珀笑道:“鸳丫头要去了,平丫头还饶他?你们看看他,没有吃了两个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他也算不会揽酸了。”平儿手里正掰了个满黄的螃蟹,听如此奚落他,便拿着螃蟹照着琥珀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琥珀也笑着往旁边一躲,平儿使空了,往前一撞,正恰恰的抹在凤姐儿腮上。凤姐儿正和鸳鸯嘲笑,不防唬了一跳,嗳哟了一声。众人撑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凤姐也禁不住笑骂道:“死娼妇!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平儿忙赶过来替他擦了,亲自去端水。鸳鸯道:“阿弥陀佛!这是个报应。”贾母那边听见,一叠声问:“见了什么这样乐,告诉我们也笑笑。”鸳鸯等忙高声笑回道:“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恼了,抹了他主子一脸的螃蟹黄子。主子奴才打架呢。”贾母和王夫人等听了也笑起来。贾母笑道:“你们看他可怜见的,把那小腿子脐子给他点子吃也就完了。”鸳鸯等笑着答应了,高声又说道:“这满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凤姐洗了脸走来,又伏侍贾母等吃了一回。黛玉独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儿夹子肉就下来了。 贾母一时不吃了,大家方散,都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游玩了一回。王夫人因回贾母说:“这里风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还是回房去歇歇罢了。若高兴,明日再来逛逛。”贾母听了,笑道:“正是呢。我怕你们高兴,我走了又怕扫了你们的兴。既这么说,咱们就都去罢。”回头又嘱咐湘云:“别让你宝哥哥林姐姐多吃了。”湘云答应着。又嘱咐湘云宝钗二人说:“你两个也别多吃。那东西虽好吃,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二人忙应着送出园外,仍旧回来,令将残席收拾了另摆。宝玉道:“也不用摆,咱们且作诗。把那大团圆桌就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不必拘定坐位,有爱吃的大家去吃,散坐岂不便宜。”宝钗道:“这话极是。”湘云道:“虽如此说,还有别人。”因又命另摆一桌,拣了热螃蟹来,请袭人,紫鹃,司棋,待书,入画,莺儿,翠墨等一处共坐。山坡桂树底下铺下两条花毡,命答应的婆子并小丫头等也都坐了,只管随意吃喝,等使唤再来。 湘云便取了诗题,用针绾在墙上。众人看了,都说:“新奇固新奇,只怕作不出来。”湘云又把不限韵的原故说了一番。宝玉道:“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韵。”林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令人掇了一个绣墩倚栏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宝钗手里拿着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槛上〈爪甲〉了桂蕊掷向水面,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湘云出一回神,又让一回袭人等,又招呼山坡下的众人只管放量吃。探春和李纨惜春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宝玉又看了一回黛玉钓鱼,一回又俯在宝钗旁边说笑两句,一回又看袭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他饮两口酒。袭人又剥一壳肉给他吃。黛玉放下钓竿,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丫鬟看见,知他要饮酒,忙着走上来斟。黛玉道:“你们只管吃去,让我自斟,这才有趣儿。”说着便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因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宝玉忙道:“有烧酒。”便令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宝钗也走过来,另拿了一只杯来,也饮了一口,便蘸笔至墙上把头一个《忆菊》勾了,底下又赘了一个“蘅”字。宝玉忙道:“好姐姐,第二个我已经有了四句了,你让我作罢。”宝钗笑道:“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这样。”黛玉也不说话,接过笔来把第八个《问菊》勾了,接着把第十一个《菊梦》也勾了,也赘一个“潇”字。宝玉也拿起笔来,将第二个《访菊》也勾了,也赘上一个“绛”字。探春走来看看道:“竟没有人作《簪菊》,让我作这《簪菊》。”又指着宝玉笑道:“才宣过总不许带出闺阁字样来,你可要留神。”说着,只见史湘云走来,将第四第五《对菊》《供菊》一连两个都勾了,也赘上一个“湘”字。探春道:“你也该起个号。”湘云笑道:“我们家里如今虽有几处轩馆,我又不住着,借了来也没趣。”宝钗笑道:“方才老太太说,你们家也有这个水亭叫‘枕霞阁’,难道不是你的。如今虽没了,你到底是旧主人。”众人都道有理,宝玉不待湘云动手,便代将“湘”字抹了,改了一个“霞”字。又有顿饭工夫,十二题已全,各自誊出来,都交与迎春,另拿了一张雪浪笺过来,一并誊录出来,某人作的底下赘明某人的号。李纨等从头看起: 忆菊蘅芜君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访菊怡红公子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愁。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种菊怡红公子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 对菊枕霞旧友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供菊枕霞旧友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咏菊潇湘妃子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画菊蘅芜君 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 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问菊潇湘妃子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簪菊蕉下客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菊影枕霞旧友 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径中。 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 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 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菊梦潇湘妃子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残菊蕉下客 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 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月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众人看一首,赞一首,彼此称扬不已。李纨笑道:“等我从公评来。通篇看来,各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评:《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恼不得要推潇湘妃子为魁了,然后《簪菊》《对菊》《供菊》《画菊》《忆菊》次之。”宝玉听说,喜的拍手叫“极是,极公道。”黛玉道:“我那首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些。”李纨道:“巧的却好,不露堆砌生硬。”黛玉道:“据我看来,头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阳忆旧游’,这句背面傅粉。‘抛书人对一枝秋’已经妙绝,将供菊说完,没处再说,故翻回来想到未拆未供之先,意思深透。”李纨笑道:“固如此说,你的‘口齿噙香’句也敌的过了。”探春又道:“到底要算蘅芜君沉着,‘秋无迹’,‘梦有知’,把个忆字竟烘染出来了。”宝钗笑道:“你的‘短鬓冷沾’,‘葛巾香染’,也就把簪菊形容的一个缝儿也没了。”湘云道:“‘偕谁隐’,‘为底迟’,真个把个菊花问的无言可对。”李纨笑道:“你的‘科头坐’,‘抱膝吟’,竟一时也不能别开,菊花有知,也必腻烦了。”说的大家都笑了。宝玉笑道:“我又落第。难道‘谁家种’,‘何处秋’,‘蜡屐远来’,‘冷吟不尽’,都不是访,‘昨夜雨’,‘今朝霜’,都不是种不成?但恨敌不上‘口齿噙香对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短鬓’,‘葛巾’,‘金淡泊’,‘翠离披’,‘秋无迹’,‘梦有知’这几句罢了。”又道:“明儿闲了,我一个人作出十二首来。”李纨道:“你的也好,只是不及这几句新巧就是了。” 大家又评了一回,复又要了热蟹来,就在大圆桌子上吃了一回。宝玉笑道:“今日持螯赏桂,亦不可无诗。我已吟成,谁还敢作呢?”说着,便忙洗了手提笔写出。众人看道: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 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 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黛玉笑道:“这样的诗,要一百首也有。”宝玉笑道:“你这会子才力已尽,不说不能作了,还贬人家。”黛玉听了,并不答言,也不思索,提起笔来一挥,已有了一首。众人看道: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 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宝玉看了正喝彩,黛玉便一把撕了,令人烧去,因笑道:“我的不及你的,我烧了他。你那个很好,比方才的菊花诗还好,你留着他给人看。”宝钗接着笑道:“我也勉强了一首,未必好,写出来取笑儿罢。”说着也写了出来。大家看时,写道是: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看到这里,众人不禁叫绝。宝玉道:“写得痛快!我的诗也该烧了。”又看底下道: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众人看毕,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说着,只见平儿复进园来。不知作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阅读详情

南歌子

[ ] 温庭筠

待嫁的女子,带着心爱的金鹦鹉,穿起了绣着凤凰的彩衣,暗中左顾右盼,偷偷打量,心想就这样嫁给他,作一生的鸳鸯吧。这首小令,明丽自然而富于情韵,具有浓郁的民歌风味。一说“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二句指贵公子,即拟嫁与之人,亦通。

阅读详情

维摩诘经 · 方便品第二

[ ] 鸠摩罗什

维摩诘所说经是佛教大乘经典。一称《不可思议解脱经》,又称《维摩诘经》《净名经》。后秦鸠摩罗什译有3卷,14品。叙述毗耶离(吠舍离)城居士维摩诘,十分富有,深通大乘佛法。通过他与文殊师利等人共论佛法,阐扬大乘般若性空的思想。其义旨为“弹偏斥小”“叹大褒圆”,批判一般佛弟子等所行和悟境的片面性,斥责歪曲佛道的绝对境界。

阅读详情

雉子班

[ ] 两汉乐府

雉子,班如此。 之于雉梁。 无以吾翁孺,雉子。 知得雉子高蜚止,黄鹄蜚,之以千里,王可思。 雄来蜚从雌,视子趋一雉。 雉子,车大驾马滕,被王送行所中。 尧羊蜚从王孙行。

阅读详情

少年游

[ ] 周邦彦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阅读详情

左传 · 桓公 · 桓公元年

[ ] 左丘明

【经】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三月,公会郑伯于垂,郑伯以璧假许田。夏四月丁未,公及郑伯盟于越。秋,大水。冬十月。 【传】元年春,公即位,修好于郑。郑人请复祀周公,卒易祊田。公许之。三月,郑伯以璧假许田,为周公、祊故也。 夏四月丁未,公及郑伯盟于越,结祊成也。盟曰:「渝盟无享国。」 秋,大水。凡平原出水为大水。 冬,郑伯拜盟。 宋华父督见孔父之妻于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艳。」

阅读详情

二郎神 · 七夕

[ ] 张孝祥

坐中客。共千里、潇湘秋色。渐万宝西成农事了,罢稏看、黄云阡陌。乔□橘洲风浪稳,岳镇耸、倚天青壁。追前事、与亡相续,空与山川陈迹。 南国。都会繁盛,依然似昔。聚翠羽明珠三市满,楼观涌、参差金碧。乞巧处、家家追乐事,争要做、丰年七夕。愿明年强健,百姓欢娱,还如今日。

阅读详情

菩萨蛮

[ ] 李清照

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阅读详情

黄河

[ ] 罗隐

这首七言律诗借着吟咏黄河对晚唐以科举制度为代表的整个社会政治进行了影射和讽刺,句句扣紧黄河,写得形象生动,故事连篇;但又句句话外有话,表现了罗隐对当时黑暗政治的愤慨与不平。 罗隐的这首《黄河》,表面上借用黄河的特点和典故来对其施以赋咏之辞,实则为借事寓意,对唐末昏暗的社会现实作了真实写照,尤其是大力抨击和讽刺了唐代腐败的科举制度,令士心为之一振。 首联“莫把阿胶向此倾”借意于庾信《哀江南赋》:“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其意云,即使用再多阿胶也无法将黄河之浑浊澄清,纯为徒劳无功之举,以此为喻,暗示当时科举取士之虚伪;“此中天意固难明”,当时奸邪当道,以曲求通之事举不胜举,谁能真正明了天意。将讽喻之矛头直指最高统治者,言论大胆而尖锐。 颔联“解通银汉应须曲,才出昆仑便不清”,以具体描述黄河之“曲”与“浊”来进一步描画科场黑暗之现实状况。黄河自古即有“九曲”之说,郦道元《水经注》曰:“黄河百里一小曲,千里一曲一直矣”,刘禹锡《浪淘沙》词有“九曲黄河万里沙”,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九一》高适《九曲词》解题:“《河图》曰:‘河水九曲。’”这里以黄河之“曲”通“银汉”为题,一语双关,所谓“曲”,表面上指黄河河道的蜿蜒曲折,实际上指科举考试中各种见不得人的不正当手段与途径,而“银汉”在古代诗词中常指人主或朝廷,这样看来,一般士人渴望投身仕途之途可谓难于登天,官场科举之腐朽不堪于此更可见一斑。后句中的“昆仑”是古人误解的黄河发源之地,“才出昆仑便不清”,从源头上就是“浊”,此中寓意显而易见,是对最高统治者的批判,也是对不公正社会的鞭笞。 颈联“高祖誓功衣带小,仙人占斗客槎轻”,其间包含了两个典故,从具体层面上揭示了封建政治的腐朽。前者是汉高祖平定天下、分封群臣时的誓词,意为保王公贵族之爵位永存;后者是张骞寻黄河源头遇仙之事。两句合意,可知一般的寒门士子想要出将入相是比登天还难的。此句从另一个侧面再次抨击了社会的不公,怀才不遇之感也暗含其中。加上尾联的“三千年后知谁在,何必劳君报太平”一声无奈的感叹,愤意难平,是对上天的控诉,是对统治者的不满,是对整个社会的失望。 这首诗切定黄河,而又别有所指,寓言写物,巧妙贴切,新警深刻,构思独特。诗人对于晚唐混乱黑暗的现实作了痛快淋漓的揭露和鞭笞,在此类诗作中很具有代表性。

阅读详情

论语 · 先进篇 · 第二十一章

[ ] 孔子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阅读详情

莺啼序 · 春晚感怀

[ ] 吴文英

此词为梦窗词集中的名篇佳作。全词四阕,前两阕写生离,后两阕写死别。首阕描述清明春寒袭人,残春柳絮添愁的景象和词人病酒醉眠,羁情游荡的伤春恨别之情。二阕追忆客游西湖十载间与情侣的艳遇欢情。三阕写别后重访西湖,以「事往花萎、瘗玉埋香」之暮春风雨葬埋残花景象,隐喻情侣遭不测风雨而亡逝的悲剧。「记当时」四句写重过桃根渡诀别之地,重访青楼题诗破壁,寻贾泪墨残痕。以「惨淡」二字传达出词人睹物怀人的伤情之痛。四阕哀悼情侣离魂。「危亭」三句慨叹岁月流逝,鬓发半白,年老愁深。「暗点检」四句写词人重访青楼,寻觅情侣遗帕之泪迹唾痕,以「迷」、「慵」二字写孤凤之迷路不返,离鸾之孤残不舞,暗喻人亡镜破,不复团聚。「殷勤」七句申发悼亡之痛:欲寄相思书信以诉长恨,人间与幽冥如隔茫茫大海,鸿雁难渡:欲借哀筝之怨曲以吐相思,招离魂,然而,断魂缥缈,难以觅寻,徒增哀痛,流露出伤离悼亡,绵绵无绝之长恨。本阕以开阔之境写长恨之情,又是「暗点检」,又是「漫相思」,最后以招魂古曲收束全词,更显沉郁凝重。

阅读详情

左传 · 哀公 · 哀公二十七年

[ ] 左丘明

【传】二十七年春,越子使后庸来聘,且言邾田,封于骀上。 二月,盟于平阳,三子皆从。康子病之,言及子赣,曰:「若在此,吾不及此夫!」武伯曰:「然。何不召?」曰:「固将召之。」文子曰:「他日请念。」 夏四月己亥,季康子卒。公吊焉,降礼。 晋荀瑶帅师伐郑,次于桐丘。郑驷弘请救于齐。齐师将兴,陈成子属孤子三日朝。设乘车两马,系五色焉。召颜涿聚之子晋,曰:「隰之役,而父死焉。以国之多难,未女恤也。今君命女以是邑也,服车而朝,毋废前劳。」乃救郑。及留舒,违谷七里,谷人不知。乃濮,雨,不涉。子思曰:「大国在敝邑之宇下,是以告急。今师不行,恐无及也。」成子衣制,杖戈,立于阪上,马不出者,助之鞭之。知伯闻之,乃还,曰:「我卜伐郑,不卜敌齐。」使谓成子曰:「大夫陈子,陈之自出。陈之不祀,郑之罪也。故寡君使瑶察陈衷焉。谓大夫其恤陈乎?若利本之颠,瑶何有焉?」成子怒曰:「多陵人者皆不在,知伯其能久乎?」中行文子告成子曰:「有自晋师告寅者,将为轻车千乘,以厌齐师之门,则可尽也。」成子曰:「寡君命恒曰:『无及寡,无畏众。』虽过千乘,敢辟之乎?将以子之命告寡君。」文子曰:「吾乃今知所以亡。君子之谋也,始衷终皆举之,而后入焉。今我三不知而入之,不亦难乎?」 公患三桓之侈也,欲以诸侯去之。三桓亦患公之妄也,故君臣多间。公游於陵阪,遇孟武伯于孟氏之衢,曰:「请有问于子,余及死乎?」对曰:「臣无由知之。」三问,卒辞不对。公欲以越伐鲁,而去三桓。秋八月甲戌,公如公孙有陉氏,因孙于邾,乃遂如越。国人施公孙有山氏。 悼之四年,晋荀瑶帅师围郑。未至,郑驷弘曰:「知伯愎而好胜,早下之,则可行也。」乃先保南里以待之。知伯入南里,门于桔柣之门。郑人俘酅魁垒,赂之以知政,闭其口而死。将门,知伯谓赵孟:「入之。」对曰:「主在此。」知伯曰:「恶而无勇,何以为子?」对曰:「以能忍耻,庶无害赵宗乎!」知怕不悛,赵襄子由是惎知伯,遂丧之。知伯贪而愎,故韩、魏反而丧之。

阅读详情

相关在售